冷予惜明知故问,探着头问:“一千什么?”
少女明亮的眸子里燃烧着熊熊的烈火,那火似乎在雀跃着,等待着对面人的回答。
云凡之将自己那只手藏在身后,另一只手装作理了理两鬓青丝的模样,抬头望天,轻声道:“没什么。”
冷予惜一拽云凡之那宽大的衣袖,瞬间让云凡之整个人跟着低下了头。
对上冷予惜仿佛可以看穿他内心真实想法的眸光,云凡之有些心虚,本打算继续装疯卖傻糊弄过去。
哪知,在他空荡荡的脸前,突然出现一根嫩白如春葱的手指,是冷予惜的。
她用极低的声音在他面前道:“一千什么来着,我好好想想。”
说着,冷予惜歪着脑袋,一手扶着后脑。
片刻,她晃着一根手指,未语先笑,道:“……”
没等女子的话出口,云凡之抢先一步,伸手指着广阔无垠的蓝天,道:“天。”
冷予惜的眼眸瞬间睁大。
怕冷予惜没有听到,云凡之再次指了指,道:“是天,是一千天。”
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冷予惜才从愣怔中清醒过来,她看着眼前这个反应力极快的少年,心道:“还能这么玩?”
嘴里迟缓地重复着云凡之的话,点点头,道:“嗯,是一千天,差不多哈!”
神情木然。
话落,目光看向站在云凡之身后的言清。
这两个人真实的年龄,她都不知道。
反正是她想象不到的。
偏生二人的容颜却保持得似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般肤白若雪,薄唇青丝,没法反驳。
触及到冷予惜的容颜,言清不知想到了什么,很快将头偏向别处,仿佛她的脸上写着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一般。
冷予脸上的神情一僵,摸了摸自己的半边脸,将目光放在众人视线的焦点处。
冷风身上。
其实不光是云凡之好奇 ,就连冷予惜本人也是一样的。
这东西是今晨从子明长老那里借来的。
说是可以探测出一个人的勇气,定力及善念。
至于里面幻境的设计什么的,她也是从未知道。
想到这里,冷予惜有些好奇的目光偷偷看向言清。
心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画面,才能让一向以清心寡欲着称的仙尊也露出这番表情呢!”
幽幽谷中。
冷风的手已被拉扯了下来。
目光所及全部是白花花的肉,他猛地深吸一口气,闭上自己的眼睛。
心里早已乱得一塌糊涂。
谁知,刚才他似乎是跨过了火盆,然后睁眼的一瞬就看到了他平生未见的尴尬场面。
他居然钻进了女子沐浴的池子里。
从下面往上看,什么都一览无余。
那一刻他的脑袋仿佛有轰隆隆的雷声飘过,心跳如擂鼓,倒不是他心猿意马,而是震惊到三观碎裂。
没办法,他只能像一只千年老乌龟似的缩在池底,想着,这群女子总会离开的。
但没想到,屋漏偏逢连阴雨。
他那讨厌的红腰带绵延了十几米,正好绑住了其中一个女子的小腿。
然后,一切都朝着他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而来了。
矜持的少女们仿佛失了神智一般,一拥而上,无数只手在冷风的胸前游移,甜言蜜语在周围悉数响起。
“小哥哥,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吧。我们这里很美的,只是从未有过男子……”
“只要你肯留下来,无论是什么,我们姐妹都会帮你实现的。”
“我们都会好好照顾你的……”
“……”
女子的声音婉转动听,醉人心弦。
所谓温柔乡,蚀骨销魂之妙感,倾心相许之柔情,也莫不过于此了。
但冷风汗如雨下,鬓边不消片刻便滚落了晶莹的汗珠。
很快,有女子用自己的纤纤玉指捏着芳香四溢的手帕替他缓缓擦拭。
芳唇轻启:“小哥哥,你很热吗?”
冷风低着头,脑海里若碎片叠加,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不睁眼怎么看清路啊!
但是一睁眼便是……
两相比较之下,冷风没了主意,只能闭着眼睛胡乱地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
期间,有很多女子被狠狠地推开,若不是有水的浮力,怕是要磕到石头上,撞个头破血流。
但是她们也不恼,反应过来后又迅速地围了上去。
冷风向着某个方向走去,也不睁眼。
仿佛失去了队伍的孤雁,一味的横冲直撞。
和他纠缠了些许时间的众女们皆是筋疲力尽,她们安静下来,用柔若无骨的语气对身处中央,惶惶不安的冷风道:“我就搞不懂了,这里不好吗?我们姐妹不够漂亮吗?”
听了这话,咬紧了牙关的冷风似乎是从腮帮子里挤出来的几个字:“放我出去!”
一个眉心点有红痣的热情女子道:“你心里的那个人有我们姐妹对你好吗?”
冷风眉峰微凸,不假思索地道:“那是,虽然你们比她漂亮,比她温柔 ,比她对我好一万倍。可是你们仍旧给不了她能给我的感觉。”
说着说着,男子的眉峰渐渐染上一丝戾气。
嘴巴里说出来的话竟是越来越毒。
什么上天入地最不进耳的话几乎如数家珍般地讲了出来。
纵然是这群与世隔绝的女子也架不住被这般侮辱。
一个个吹胡子瞪眼,怒火快要烧着眉毛,掐着腰,鼻头呼着粗粗的气息。
指着冷风道:“你可别后悔!”
冷风回怼道:“后悔?”
众人一听,原以为有惊喜,却没想到接下来他又道:“我都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众人尽皆愕然,原本活灵活现的少女们都变成了一个个巨大的石像,林立于池中,错落有致,成就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画作。
耳边的喧闹声渐渐停消,冷风动了动耳朵,想要听得更加清楚。
却只捕捉到了风吹过树叶的沙沙之音,以及微风若有若无的爬过面颊带来的凉意。
他忽然睁开黑黑的眸子,直直地看向四周,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
只见围绕着他的女子化成了一座座巍峨高大的石像,或是仰头作飞天雄姿的将士;或是埋首沉思的侍女:或是执书卷翻阅的学士。
就是不见那副活色生香的玉人儿。
冷风动了动自己有些发麻的手臂,肱骨处的酸痛之感浸透四肢百骸,手指在水面轻轻点了点。
泛起一阵涟漪传向远方。
正当他惊奇地想要从水里游到池边之时,一道白光忽的从眼前闪过,冷风顿觉后脑一沉,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已是一副不一样的场景。
满眼皆是全盛的红光,直接染红了头顶的苍穹。
而他自己便站在被火烧过的焦黑土地上。
残垣断壁 ,遍布疮痍,呛人的咽气阵阵向他袭来。
只见一位身穿铁甲的将军, 头戴银盔,手执一杆红缨枪,骑在一匹堪称绝世的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马蹄一步一步朝着他而来。
那马的身体竟是比他高出了三倍,此刻的他便如一只蚂蚁站在巨人眼前。
马后跟着无数的士兵,他们手中都拿着血淋淋的人头 ,顺着他们的手指,那还未干涸的血液一滴一滴慢慢渗透,最后落在发硬的土块上方,与焦黑的土融为一体。
坐在马背上的将军道:“今日已杀够了五千人, 可以回去交差了。将士们,我们回营。”
身后传来响彻天地云霄的呼声。
将军闻声很是高兴,说着便是双腿夹紧马腹,竟是要往回走去。
马的身子扭过去大半,却听他身旁的那个身材矮小的副官道:“将军,不对。末将数了数,还差一个。”
冷风就立于这匹高马下不足一米处,那马蹄若是再前进一步,便会将他踏入地底。
他看着这距离,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
将军眉宇间隐隐闪现不快,回头看着那副将:“怎会?”
视线则是落到身后的士兵手里,将人头数了数。
完毕,果然少了一个。
不凑够数目,没法交差,于是这位将军目光又扫过刚刚结束了一场厮杀的战场。
到处都是缕缕青烟,火把扔得到处都是,燃烧着青泥和飞灰,散发出呛人的气味。
将军对身后的众人道:“再找一个。”
身后的士兵们闻言,站直了身,一脸肃穆,齐声道:“是!”
声音洪亮,气势磅礴,在空旷的大地上久久回荡。
纵横交错的无头尸体堆上,有一三岁小儿,咬着手指,眼眶里的眼球突出,满脸皆是被血液浸染了的脏污,身上裹着一片破破烂烂的白布条,伸出一只如树枝般纤弱的胳膊,指着那雄风飒飒的军队。
呀呀学语道:“救,就,久……”
音调高高低低,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战场上旗帜翻飞,残破不堪,倒在血泊里,再也不可能插回去。
一如逝去的生命,去而不返。
这细弱的声音原本是不被轻易察觉到的,但是巧就巧在他从尸堆上一个翻身滚落了下去。
这一幕正好撞进了那位将军的眼里。
他伸出长有厚茧的一只手,指向远方尸体下的一个小黑点。
沉声道:“那里,那里还有一个活的!”
话落,无数士兵井然有序地朝那里进发,发出沉重的脚步声。
危机时刻,冷风准备一跃过去。
身体已经朝着那处做出飞奔的状态,但是过了一秒钟,他的脚还踏在原来的小土堆上,分毫未动。
又黑又粗的长矛向着那小儿刺去。
眼看那孩子便要血溅当场,和他身旁的无数的无名尸体一样,被削去头颅,变成残躯。
来不及思考,冷风只能靠着身体的本能,直直冲向那处。
在长矛未扫到那孩子前,把他抱在了怀里。
幸好他的体力充盈,身体在那些人眼中有是矮小,借助这点,堪堪避开了那长长的矛头。
但是与士兵们的蛮力相较,冷风的武功还是落了下风。
眼角余光未曾扫到之处,一根长矛刺来,他的动作因为怀抱幼儿而略显迟缓,被这寒冷而无情的长矛深深在胸腹间刺了一个洞。
鲜血瞬间从那拳头大小的洞里流出,恰好在此时,那位将军骑着马来到了冷风的面前。
将军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怀中抱着幼儿,勉强维持身形不倒的姿势,眼眸里涌现出难色。
“杀哪个好呢?”
视线在身处包围圈的二人间流转,一时之间,不知作何抉择!
有人提议杀大的,有人提议杀小的。
冷风一双凤眸里溢出如雪山般的寒凉。
眼前这些人怪异至极,杀人居然还要凑数!
僵持了几分钟,那将军将红缨枪指向了冷风。
却迟迟未曾深入。
他厉声道:“给你一个选择 ,杀他还是杀你!”
红缨枪指了指怀中的幼儿。
似是天性聪明,那幼儿竟往冷风的怀里缩了缩。
睁着一双明亮如星的眸子眼巴巴地望着抱着他的人。
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话儿。
冷风知道这是真实发生的,不似幻境,因为他那被刺中的胸腔处正传来一阵阵的痛,只要微微一动,便犹如剥皮抽筋。
放弃这个小儿,自己就可以平安回去;
反之,舍弃自己,救下这个孩子,他便再也没有机会看到星儿了;
一番抉择下,眼看着冷风把那孩子从自己的怀里递出,旁边的士兵一拥而上,做好准备,磨枪霍霍。
那小儿突然发出一声啼哭。
“哇哇哇!!!!”
冷风内心深处的某处似被一团篝火点燃,他将即将落入别人手中的孩子一把抱回,紧紧地搂进自己怀里。
用手挡住孩子一双咕噜噜转的双眸。
对身边围上来的人,冷冷地道:“杀我吧!”
数不清的刀枪剑戟朝着他挥去,下一秒鲜血四溅,映红了那片昏暗的天空。
冷风在心里默念道:“星儿,这一次,我不会再选错了,只是,我们见不到了,再见了,我的妻。”
“我会永远都记得你!”
屋外的冷风手执一把弓箭,那利箭迟迟都没有要射出的意思,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功夫。
就在众人觉得没戏了。
纷纷对冷予惜说:“小小姐,这新郎官不会是睡着了吧?”
“那我们大家伙就这么陪他等着?”
众人抬眼望了望空中的日头,好像过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再这么耽误下去,不误了吉时才怪嘞。”
冷予惜将众人的话都听进了耳朵里,笑了笑,没有说话。
只看着冷风的背影暗自出神。
云凡之遮了遮自己被晒得有些发晕的脑袋,凑到冷予惜身侧,讳莫如深地问:“予惜,他这是怎么回事,被定住了吗?”
也是,自冷风木讷地从镜子前走过,到弓箭旁,拿起旁边的利箭搭在弓上,瞄准目标。
就没有了下一步。
冷予惜眉心跳了跳,用手扶了扶额,将头偏向云凡之那一侧。
悠悠道:“别问我啊,其实我也不知道!”
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谁能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条黑线从云凡之的头上落下,他双眼放空:“……”。
随即瞥向冷风,目光充满同情。
冷予惜又道:“不过子明师叔说这弓箭需要有爱的人才能拉开。只要他不要再只想着自己,稍微顾及一下无辜,也不会被难住。”
毕竟子明师叔给她这三样东西时,是这么说的。
云凡之:“啊?”
言清听到那个人时,心头颤了颤,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低垂眼眸思索了半天。
走到冷予惜身边,轻轻拍了拍她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