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夕阳很美,红了半边天。
街边停了一辆大红色的街车摩托,旁边站了一位身材修长的骑手,骑手额头上的汗珠黏住了几缕头发,更增加了桀骜不驯的感觉。
夏日的傍晚是燥热的,但那个身材修长,穿着白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扎着低马尾的男人,给她一种清凉感,像是解暑特效药。
“你就是张北斗吧?我叫宋星璇。”
北斗和星璇,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在那年秋天的一个夜晚,两个人躺在苏合大学的操场上看天上零散的星星,北斗说,希望有生之年能到一个空气好的地方,看一次银河。
“你做我女朋友,我带你去。”
就这样,星璇从北斗的男性朋友变成了男朋友。
同年冬季,星璇突然跟学校请了长假,不辞而别,北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觉得自己应该是:被甩了。然后整日沉浸在失恋的悲痛中。
同学们早就不看好这一对,因为北斗与星璇看上去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星璇是苏合大学的高年级学长,成绩不错,但留着长发,和一群机车青年混在一起,像个古惑仔。北斗是苏合医学院的大二学生,带着一副黑框眼镜,脸上还时不时冒出一个青春痘,顶着鸡窝一样的自来卷,宛然一个书呆子模样。
古惑仔就是爱上乖乖女,也不是这副样子。
舍友们反而恭喜她早日脱离苦海,回归正常。
那年冬天,不知道哪吹来的妖风邪气,女生聚在宿舍里织围巾,送给心上人。
北斗也有心上人,但不知道心上人去哪儿了。但北斗心里有一个信念:星璇没有说他不要她了,他就一定会回来。
北斗将自己对星璇的思念织进了那条羊绒围巾中,没有任何编织经验的她,花了整整两个月时间,从年底织到了年初。
除此之外,她还给星璇写了许多封信,诉说每天发生了什么,诉说自己的思念。
年后的一天,星璇回来了。
他减去了长发,变成了一个利索的大四学生。
星璇说家里出了些变故:他的哥哥生病了,父母年迈,嫂子要在家照顾小侄子,他不得不回去。
后来北斗才知道,星璇的哥哥得了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星璇配型成功,一直在抽自己的骨髓救哥哥。
但在那年五月,星璇的哥哥还是没能撑住,离开了这个世界。
星璇一家为了给哥哥治病散尽了家财,欠下了近百万的债务,他不得不在毕业之后选择返回家乡就业,用自己并不强壮的身板撑起这个脆弱的家。
星璇准备坐火车离开苏合市时,北斗在车站里抱着他依依不舍。
“北斗,我们分手吧,我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他不想耽误她的时间。
北斗不知道异地恋有哪些挑战,也不知道那时候星璇需要承担多大的责任,她只知道他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他占据了她整个心房,她不能没有他。
分手?她不同意。
距离对她来说不是问题。
于是,瞒着家人在偷偷谈恋爱的乖乖女张北斗省吃俭用,每隔几个月就会坐那趟,唯一一班从苏合市发往鸿海市的绿皮火车,从上车到下车,三十三个小时。
北斗总是盼着星璇能公派出差,因为无论他去哪个城市出差,都比鸿海市离她近一些。
星璇成了她活在电话那头的灵魂伴侣,成了她站在车站尽头的身体抚慰剂。
星璇去世的哥哥比星璇年长十岁,事业有成,星璇在校园里潇洒的物质基础就来源于哥哥。哥哥去世后,星璇不但要赡养年迈的父母,还要扶持嫂子,抚养哥哥的孩子成人。
北斗看到星璇将自己拉风的摩托车换成了电动车,心里说不出来的心疼。
是的,她总是同情心泛滥。
在星璇家还没出现变故时候,北斗问过星璇,他到底哪里看上了她。
他说:“你身上有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的善良。”
要一直保持最原始的善良,张北斗将这写成碑立在了灵魂深处。
于是,善良的北斗在大四那年决定要考研,就考鸿海大学的医学院。
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不说鸿海大学医学院的研究生录取率有多低,就是这个距离,三十三个小时的火车车程,听着就叫人窒息。北斗的家人坚决反对。
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三十三个小时的火车,她一年就要坐五个来回。
“其实,你不一定非要考研的,你学习能力好,可以考公试试。”家人更希望她早点就业。
因为学医很苦。
相比于考鸿海大学医学院,考一个小县城的公务员简单很多。
但北斗决定了,是不会改的。
因为星璇跟她说:“做医生多伟大啊,可以救死扶伤。你们能拯救一个人生命,哪有职业比这更高尚。”
她要做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
大五那年春天,她向实习所在科室请了一个星期假,带上行李又去了鸿海市。
参加鸿海大学硕士考试的面试。
直到北斗收到了鸿海大学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她的家人才知道她真的不听劝阻报考了鸿海大学。
当年的乖乖女,妈妈最听话的孩子,要离开家了。
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独自面对未知的将来。
北斗妈气的跟北斗大吵一架。北斗记得,那一次之后,她和妈妈就再也没说过枕边话了。
只身一人来到鸿海市的北斗,以为自己能与心爱的星璇结束难熬的异地恋了。
但没想到,自己所在的校区以及实习的医院,与星璇所在的公司开车还需要两小时的车程。
现实中普外科硕士的生活比任何电视剧演的都残酷。
同在一个城市,却很难做到每个月见上一面,这件事,北斗一点也不怨星璇。
每四天都要值一个24小时班,然后,除了倒休半天外,每天早晨七点必须到病房将自己所管的所有病人都查一遍房,以防止八点大查房时候答不上主任的提问。大查房之后,要赶紧换衣服去手术室,给自己导师当助手,在手术室一直站到下午一两点,然后在医生办公室里快速吃完盒饭,就要赶紧将今天所有手术记录和病历都补全。
一般要忙到晚上六点才能下班。下班之后要返回实验室,做自己毕业课题,一直困到睁不开眼睛,才能回宿舍休息。
如果不是值班,她周日可以休息一天。
但大多数情况下还要回实验室做实验,或者,她也想睡个懒觉。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年多时间。
星璇回到家乡,依靠已过世的哥哥生前的人脉,有了份收入不错的工作,但这份工作并不足以让他在短时间内还清所有债务。于是,星璇在积累了一些工作经验之后,有了自主创业的念头,在北斗读研二时,星璇成立了自己的公司,起名为“星都”,开始了和北斗不相上下的繁忙生活。
这对情侣就这样,一个在鸿海市东面,一个在鸿海市西面,各自为了未来的美好生活而奋斗。
在研三上半年,正在为毕业论文而挑灯夜读的北斗被舍友问起,毕业要去哪里工作。
北斗毫不犹豫的说会留在鸿海市。
她放弃了苏合市建立的所有同学链,放弃了家族的支撑,为了与星璇的未来,孤注一掷。
只要能和自己的爱人在一起,再苦的生活她都能熬。
但一切对于未来的设想,都在那个深冬的雨夜毁灭了。
鸿海市的冬季降不到零度以下,所以没有雪。大风卷起雾一样的水汽,叫行人无处可躲,打伞只是为了护住头不被淋湿罢了。
北斗看到星璇买了四轮代步车,看样子还不错,心想,这小子终于舍得花钱给自己置办行头了。
“北斗,对不起,我要结婚了。”
她记得很清楚,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他没着急启动车子,大雨浇在前挡风玻璃上,根本看不清外面行人的模样。
那辆车隔音效果很好,根本听不见下雨的声音。
车里有花的香气,不知道是星璇未婚妻身上的香水味,还是他刚送过她玫瑰花。
“我们两个人在这个城市,未来会很辛苦。”
那个女人是鸿海市一个富商的独生女,在一次商业合作中,认识了富有文艺气质的年轻创业者星璇,一见钟情。星璇通过这个女人获得了一些项目机会,赚了不少钱,这让富商对星璇的能力大为赞赏。
富商给星璇开出了他没理由拒绝的优厚条件,让他入赘。
星璇答应了他。
如果他娶北斗,就得罪了富商,并且失去所有由富商带来的关系网。
“北斗,你是个好姑娘,我给不了你幸福。这些年,你过得不好。回家吧,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他的条件真的不算优秀。那时候,他一穷二白,因为给哥哥捐献过骨髓,所以身体也不好,不但要偿还巨额债务,还有老家的爹妈和年幼的侄子要养活。
那时候的北斗是名校硕士,专业很好就业,姐姐和弟弟有了体面的工作,爸妈不差钱,身体硬朗。
他们不适合。
这世界上有许许多多适合她的男人,但那些都不是星璇。
当年开着机车带她兜风的长发学长,爱了她五年。然后,娶了认识三个月,大他五岁的别人。
星璇在自己生活中消失之后,她用了很长时间习惯手机屏幕上没有来自星璇的未读信息。
然后在毕业答辩之后,她才想起来,自己最亲密的“亲人”大姨妈,已经很久没有关照过自己了,于是她三年来第一次以病人身份走进了门诊。早晨挂号,下午四点,被确诊了脑肿瘤。
因肿瘤的压迫,她的一部分脑功能紊乱,影响了内分泌系统。
“你作为一个医生,竟然一点不关注这个?”
是啊,真没关注。
外科病房的工作很累,下班还要写论文,然后被男朋友甩了。她没有关注过亲戚有没有来。
自己好像得了一种不大可能康复的疾病,北斗在那一瞬间感到了迷茫。
可能快死了呢。
多可笑,昨天她还计划看完病,去看个电影放松一下,然后下周约几个师弟去吃自助餐,吐槽导师对他们的压迫行径,然后关注一下招聘信息,看看有什么考试可以报名。
现在一点欲望也没有了。
因为她都不确定,还有几天能活。
回家睡觉吧,很久没有睡过一个无忧无虑不为明天而发愁的好觉了。
但她忘了,她已经失眠很久了。
成绩优异的张北斗拿到了鸿海大学的保博名额,她的导师希望她能留下来,继续她的学业。
可是北斗病了,病到连起床刷牙都很困难,双脚沉重的像是灌了铅,根本没办法回医院上班。
“你的肿瘤是良性的,减缓压力和坚持服药可以有效抑制其生长。你还年轻,有很大几率重建月经周期,正常怀孕生子。”她的主治大夫并不建议她继续在鸿海大学读博。
这里有全国顶尖的医学院,但压力太大,会压碎北斗天生脆弱的神经。
获得了保博名额,被评为年度优秀毕业生的医学院骄傲,悄无声息的拉着行李回家了。
她与星璇分手半年后,家人才知道星璇这个人的存在。
才知道,一直以来的乖乖女当年做过很多疯狂的冲动行为。
北斗妈妈又一次与北斗发生了争执,怪她不懂事,怪她恋爱脑,怪她遇人不淑,怪她一意孤行远走他乡让所有家人心寒,然后不问他人感受,商量都不商量放弃了报送名额,就这样拉着行李又回到了家中。
或许别人可以争辩,但她没有资格。
妈妈说的没错,她就是这样冲动、不计后果,伤害了她的家人。
可是,妈妈不知道,她心碎了,回家,是希望用家人的温暖重新包裹破碎的灵魂。
没有获得家庭抚慰和理解的北斗,随便考了苏合的一个妇幼保健院,回到了当年读大学的那个城市,在单位不远的公寓里随便租了一间价格不贵的单身公寓,然后在小区花坛里捡了一只一直粘着自己的小橘猫,开始了新的生活。
早八晚五,双休,五险一金,没有任何工作压力可研,完全咸鱼的生活,大概在不久后的某一天她会像同事那样,突然宣布结婚,嫁给一个老老实实没什么情调,但工作稳定,家事相当的本地男。
直到有一天,她奇迹般的遇到了一个像神话里走出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