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份,南方的沙美市并没有比苏合市暖和许多,北斗与无咎下飞机后有车来接,但就是下飞机再走上车的这一小段距离,气氛压抑的明显:天空被大朵大朵的乌云覆盖的严严实实,别说星星,连月亮的影子都看不到。
城市灯光反射出来的云影飘在天上,像是许多奇形怪状的怪物,盯着地上的人群,伺机而动,将这个看似祥和的城市整个吞没。
晚上十一点的苏合市仍充满了“活力”:路边有成群结队的年轻人走在一起谈笑风生,夜宵摊正是生意最好的时间,路上车水马龙,汽车没办法提速,从机场开到无咎家又花了一个小时时间。
在飞机上已经困到不行的北斗直接在车上睡着了,怎么就躺在了床上都不知道,只是听到小奶狗说:“你自己不换睡衣的话,我就直接把你扒光了。”
然后硬撑着自己最后的倔强,迷迷糊糊的冲了个澡,换上睡衣在“熟悉的”床上睡了个美觉。
睡醒才发现,这个好像并不是她那张床。
就是有点像。
是了,她家的床也是小奶狗买的,估计和这张是同款,难怪如此熟悉。
起床后的北斗简单参观了男朋友家,发现男朋友简直是将“极简主义”发挥到了极致,家中配色充满了“原始”的风格:又大又空。
等等?她会不会又在做梦?
北斗返回卧室,看了看仍在赖床的男朋友,确定是自己男朋友而不是经常出现在梦里那个长头发的“赝品”,这才放心。
沙美大学医学院有八个附属医院,其中总医院是最大的一个,也是整个沙美市最好的综合医院。北斗要考的导师就是总医院胃肠外科的主任邢长生。
北斗提前看了邢长生近十年发表的所有论文,并且顺带阅读了他所带的所有硕士、博士的毕业论文。将邢长生所有学术观点背的滚瓜烂熟,就怕不能与他产生“学术共鸣”。
没想到,邢长生第一眼看到她,眼神里就满是嫌弃:竟然是个女生。
“今年有十七个人报名考我的博士,只有你一个女生。”刚下手术的邢长生在自己的主任办公室里接待她,办公室很乱,比住院医办公室还要乱,桌子上堆满了文件,文件旁边还有一个很久没清理的烟灰缸,办公桌上垫了一张透明pVc垫子,垫子下面压了些随时查看的通讯录、日程表之类的东西。
没盖子的垃圾桶里还扔着吃一半的早点。
坐在旁边的张北斗抱着包,生怕自己碰到那张桌子,被看不见的病毒感染。
“我看你简历上写,你在一家妇幼保健院工作,还是个带编的。”他啧啧摇头,充满了不屑,“你可想好了,要真考上我博士,白天要真打实干跟住院医一起管病人,下班要做自己的课题,跟你上班可不一样”
“邢主任,我上硕士时候也是白天做住院医,晚上做实验的。至于课题,我在硕士时候帮导师申请过两个省级的,有些经验。”
“你还会写课题标书?”邢主任忽然对这个有些“花瓶”的女生刮目相看,又看了看简历,“哦,你是鸿海大学医学院的,难怪。”
许多导师都很看重学生的“出身”,邢长生也是如此。鸿海大学是全国医学界领军学府,是许多人高不可攀的医学殿堂。再一打听张北斗硕士时期的导师,惊奇的发现人家导师是“院士”,更不敢轻视这小妮子了。
“不过我不太理解,你为什么不直接考你导师,继续你硕士课题对你来说会轻松很多,而且鸿海大学医学院博士毕业,全国三甲医院就可以随便挑了。”
“之前放弃了读博机会,是因为读书读累了,想找个地方躺平。”她坦白,“可这几年我意识到,自己不是能躺平的性格,我非常渴望重返手术台。”
“这也不是理由,你家乡的医学院也不错。”
“嗯,是的,苏合市也有很多老师在招博士。但是我男朋友在沙美大学读书,马上就要毕业了,他比较想留在这边。”
哦,因为爱情。
这种现实的原因,会更容易打动导师。
“也是学医的吗?”
“不是,是生物医学工程的博士。”
“生物医学工程?这什么专业?”邢长生随手点开沙美大学学校简介,找到生物医学工程专业简介后,忽然张大了嘴巴,惊讶道:“星球实验室?你男朋友是星球实验室的吗?”
“嗯……这个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是这个专业。”
邢长生推了推眼睛,努力保持冷静,再次确认,“错不了,只有星球实验室有这个专业。”
“那就是吧。”小奶狗课题组有钱,星球实验室听上去也很豪,那估计就是这个实验室。
“你男朋友是星球实验室的博士……”邢长生刷着手机似乎在计划着什么。
张北斗:“邢主任……”考你博士的是我,不是我男朋友!
“邢主任,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在科里熟悉熟悉?一方面给大家帮帮忙,一方面您也可以提前考察一下我适不适合临床。”
邢长生回道:“可以,你跟护士长说一声,要一件旧白大褂,然后去住院医办公室找徐晖报道就行,他带你们。”
“求留下”进行的如此顺利,北斗心里乐开了花,完全没去思考邢长生那句“他带你们”中,“你们”是什么意思。
“又一个!”护士长不耐烦的给北斗从仓库里拿出一件肥大的洗到半透明的白大褂塞给她。
“老师,更衣室在哪?我放一下包。”
“往左走最里面那间。”护士长抬抬下巴往走廊尽头看,转而又觉得不对,叫回北斗,“不过那边是男更衣室。”
“那女更衣室……”
“咱这没有女大夫。”护士长道,“就那一间医生更衣室,我们默认为男士专用了,劝你别去,脚臭味辣眼睛,还有蟑螂。你就在护士更衣室换吧。”
于是张北斗暂时将包放在了护士更衣室。
徐晖是邢长生的得意门生,今年三十八岁,主治医师,身高178cm,中等身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脸上有些痘疤,因为基础知识扎实并且极具耐心,所以是胃肠外科实习生带教组长。
“你们不是每月一号报道吗?怎么四号才来?这让我怎么给你分组?”
“徐老师,没人通知我一号报道……”
“没人通知?科教科没有给你们做实习前培训吗?”徐晖感到奇怪,按理说三月份已经进入实习末期了,这个学生竟然还不知道每月一号轮科!“你不是本科实习生吗?”
“徐老师,我是今年报邢主任博士的考生,提前熟悉一下工作。”
汗,被误会成小菜鸟了。
不过还好,至少没被误认为护士。
“博士?”徐晖捏着眼镜打量张北斗,“你多大了?”
“29。”
“29?长这么小?”张北斗自报年龄,连徐晖旁边的另外几个男同事都很震惊。
小吗?她不是大龄剩女吗?
看到全办公室的糙老爷们全停下了手上的活往这边观望,北斗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年、轻、人!
大龄剩女张北斗重回青春了,神不神奇?
虚荣心爆棚的张北斗:我必须拿下这个博士名额!我必须加入这个中老年团队!
被徐晖纳入组中开始熟悉病例的张北斗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年轻,那几个黑眼圈+脸色蜡黄+头发油到打结的是二十五六的硕士生,而那几个窝在电脑前疯狂补病历,和她一样穿着旧大褂的是先她一步来找邢长生报道的其他考生。
没错,有几个竞争者先她一步来了。
最夸张的一位,已经在科室里当半年“免费劳动力”了。
不、讲、武、德!
“徐老师,有什么活需要帮忙吗?”北斗感觉自己亚历山大。
“张大夫……在我们这儿,女同事做‘吉祥物’就可以了,门口有水果,可能有的放烂了,你自己挑挑,吃点水果。”徐晖道。
“不不不,徐老师,我虽然是女生,但我是普外科硕士,我有医师证的,接病人、写病历、换药、查房什么的我都可以做,您不用照顾我!”快快快,让我表现一下!
张北斗现在就像是努力举手想让老师看到自己“这道题我会”的最后一排小学生。
“要不……你多洗点水果,给大家伙分分。”
“……好的。”大丈夫能屈能伸,至少是让她干点“为科室做贡献”的活了。
第一天到总医院报道的张北斗主要工作是给住院医办公室的男同事们端茶倒水,卑微的还不如一个护工。
办公室的男同事们很满意。
张北斗是他们见过的脾气最好的女同事,其他女同事是指每天都在嫌弃他们的护士姐姐。
办公室的男同事们:虽然他们不需要拖油瓶,但好想把这个“吉祥物”留在科里。
徐晖:“主任,今天那几个考生表现的还可以,病历差不多快补完了,出的错也不多。还有那个女生,把办公室打扫了一遍,烂掉的水果都扔了,还给大家切了水果拼盘。”
邢长生:“切水果没给主任办公室送,这个女生有点没眼力见啊。”
徐晖:“哦,那可能是大家把水果都抢光了,她没得切了,再观察观察吧,我觉得这个小孩儿还挺好的。”
邢长生:“切个水果就好啊?咱们挑的是科室未来的骨干,不是挑厨子。”
徐晖:“我说,小孩儿性格挺好,不急不躁的,做事也挺有条理。”
女朋友到总医院报道第一天就挂了彩:手上划了个口子,肉色的创口贴在小白手上特别明显。
“很久没给患者拆线了,不小心割伤了手。”实际上是今天削苹果皮时候用水果刀割的。
今天白天的张北斗,一边切水果一边问候那帮大男子主义老爷们儿的祖宗十八代,心道:老娘这辈子吃苹果都没削过皮,男朋友都没吃过我切的水果,你们这帮屌丝竟然好意思!
“这么不小心?会感染吗?”
“不会,消过毒了,老师们很照顾我,看见我割破了手就没让我再干别的。”实际上手一直泡在水里,伤口都泡肿不流血了她才发现。
“那个邢主任对你态度怎么样?”
“还好。”实际上,与邢主任交谈时间前后不足五分钟,她拿不准他什么态度,“但他说今年有十七个考生,只要一个。而且在我之前已经有几个竞争者提前在科里帮忙了,感觉压力好大。”
十七个考生参加笔试,前三名有机会进入面试,面试三选一,决出最后的胜利者。
工作快三年了,张北斗不确定自己还是当年那个“考霸”。
翌日早晨八点整,早交班时间,邢长生才理解昨天徐晖所说“那个女生,把办公室打扫了一遍,烂掉的水果都扔了”会让住院医办公室产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这简直是将办公室扔进了爆炸盐里,给“漂白”了一番。
干净到他走进去又走出来,反复确认好几遍自己没走错屋。
再看那个小女生,站在男同事后面,只能看见头顶着一个乱糟糟的丸子头,手里拿着笔记本疯狂的记录着每个人的交班内容。
无咎的家住在一处依山傍水的别墅区,而总医院在沙美市最繁华的中心地段,想要在早晨七点到达医院,跟着徐晖在交班前查一遍房,她需要六点二十之前从家里出发。
简直是要了她的狗命。
跟着邢主任走一遍科室大查房,给患者们一一开过医嘱之后,需要补充所有病人的当日病程,张北斗手生,害怕出错,所以弄的也慢。
敲完最后一个字再抬头时,发现整个办公室只剩下她和两个本科实习生了。
已经中午十二点半了。
“同学,要一起吃饭去吗?”北斗问。
“学姐,我们吃完了……”实习生不好意思道。
“那,食堂在哪儿?我新来的。”这不就尴尬了吗?
“要出了住院部,往门诊那边走,负一层。”实习生道,“不过,食堂需要刷卡才能用,学姐办卡了吗?”
“……没有。”没人跟她说啊。
对了,她也是个“不讲武德”的外来者,医院没理由给她办卡。没被教务处“叉出去”已经很给面子了。
哎,怎么感觉这么不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