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胡泽,出生在一个小康的家庭里。
我的母亲,是个擅长画画的艺术家。
我的父亲,是个小厂子的副厂长。
我们一家,在我六岁生日以前,一直都是很幸福的。
父亲全力支持妈妈的梦想,而我也喜欢看妈妈画画时,那副自信从容的恬静模样。
模糊的记忆里,我记得妈妈曾经抱着我,让我坐在她的膝盖上,拿着她最珍视的画笔,在一张雪白的纸上,尽情的画着我想画的东西。
她看着画纸上扭曲的画线,简陋的表达着一个对于孩童来说,对爸爸妈妈完美的向往,笑的温柔。
她说我是个画画上的天才,小小的年纪,就能画出很多天马行空的东西。
在妈妈的鼓励下,我喜欢上了画画这个东西。
最开始的那张画,被妈妈珍重的收了起来,她说,要等我以后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了,有了想为之付出一切的人出现了,再拿出来,告诉那个女孩子,我是她最骄傲的儿子。
后来我像很多同龄的孩子一样,上幼儿园,上学前班,再到后来,爸爸托关系,把我塞进了一家私立的外国语小学,等到了九月份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去学习。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明显的感觉到,爸爸好像变忙了。
他变得早出晚归,变得不耐烦,也开始对妈妈做的饭菜挑挑拣拣,甚至堂而皇之的,带着自己的兄弟到家里来,坐在明亮的客厅里吞云吐雾。
后来我上了小学一年级,我的生日大,可以在刚过完六岁生日的时候,走进妈妈所说的属于小孩子的天堂。
那所小学里的小孩子们,一个个的,或多或少的都会说一点外语。
我一个在家里,童年几乎是在画纸上度过的人,在这个人人看起来都很厉害的地方,就像是个从乡下来的乡巴佬,想跟他们一起玩,却发现他们谈论的,不是自己看到的外语杂志,就是家里公司的事情。
当时的我不是很懂,直到后来开联欢晚会,他们又一个个的都有艺术上的一技之长,里面不乏画画很厉害的人。
一时间,我觉得我引以为傲的绘画天赋,似乎什么都不是。
与此同时,爸爸妈妈们爆发了第一次争吵。
在我回家以后,看到的,就是遍地的狼藉。
温柔典雅的妈妈,此时像个疯婆子一样,披头散发的指着坐在沙发上默默吸烟的爸爸,脸上还有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妈妈这副样子。
只是那时的我,什么都不懂。
现在想想,如果我像世人对天才的定义那样,是个早慧的人,或许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后来我的妈妈帮我办了住宿,她说,给她一年的时间,她肯定会督促爸爸改好,让我这一年努力学习。
我点头应了,并早早的就搬进了学校的住宿区。
兴许是我没尝过家庭不睦的滋味,我还在天真的期待着,期待着妈妈可以帮助父亲,让家里变成以前的样子。
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我也一年没见过妈妈了。
每个星期来接我的,都是姥姥。
我的姥姥是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太太,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那种,经得起时间打磨的书卷气息。
我妈妈的家里,世代都是饱读诗书的文学家。
他们很开明,思想也很先进,他们不觉得刚刚兴起的互联网是个会摧毁心智的东西,也不觉得武侠小说就是害人不浅的祸害,相反,他们很赞同我去探索新事物,还会在我搞明白了以后,像个求知的学生一样,请教我这件东西要怎么用。
这一年,我过得很充实,姥姥和姥爷的开明,以及他们说话时温和而又富有韵律的声调,很快就抚平了我,因为第一次离开父母时造成的心理上的恐慌。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第一次接触到了国画协会里的人。
那是个看起来很健壮的中年人,说话如钟,目光如炬,第一眼看去的话,其实并不像一个搞艺术的艺术家,反而像个掌勺的大厨。
然而事实证明,这个从未见过的大叔,做饭真的很好吃。
小时候的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在贫瘠精神环境中成长的孩子。
相反,我的爸爸妈妈很爱我,我的姥姥姥爷也很爱我,他们无微不至的爱,给了我很多的勇气和好奇心。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彻底颠覆了我幸福的童年。
我的姥爷死了,是在一个下午,悄无声息的死在了睡梦中。
我的姥姥没有哭泣,只是平静的收拾了姥爷的遗物,她笑着摸我的头,她说人若是无疾而终的话,是喜丧,应该为姥爷感到高兴。
可是没多久,我的姥姥,也死在了一个黑夜里。
同样是在睡梦中。
早上我发现她的时候,她的脸上带着我看不懂的笑容,枕边放着姥爷的照片,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床上,像个在等待自己王子的睡美人一般,走向了另一个世界。
我的妈妈来接我的时候,距离我姥姥死后,已经过了三天。
那时的她,再也看不出以往的端庄,姣好的身段,也开始发福了,整个人乱糟糟的,嘴唇干裂,眼睛里也有红血丝。
妈妈在进来的时候,噗通一下就跪倒在了地上。
嗓音嘶哑,掩面痛哭。
用妈妈的话来说,这间屋子里的陈设,依旧保持着妈妈小时候的样子,从来都没有变过。
在我姥姥下葬的那天,有个穿着黑西服,自称是律师的人,来找了我们,做遗产继承。
姥爷姥姥在死之前,留下了遗书。
那间屋子,留给了妈妈。
姥姥和姥爷的财产,全数留给了我。
但是在我成年之前,这笔钱,每个月能挪动的数量,只有两千。
我很喜欢我的姥姥姥爷,也想成为他们那样随和善良的人。
不可否认的是,我的姥姥和姥爷,对我的影响很大。
我的爸爸妈妈教会我的,是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要学会自己去分析。
我的姥姥姥爷教会我的,是要对所有的事物,都保持着充足的好奇心和探索心,不要害怕失败,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要用充足的学识,去铺垫自己的探索未来的路。
在这个时候,我可以很自豪的对外面炫耀。
我有个很好的家庭。
后来,我跟着妈妈回了家,看到的,却不再是那一进门时,在阳光的照耀下明亮的客厅。
而是厚厚拉起的窗帘,以及躺在床上睡觉的爸爸。
年幼的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兴奋的跑过去,拍了拍许久未见的爸爸,想给他卖弄以下我在姥姥姥爷家里学到的诗词。
但是他反手给看我一巴掌。
重重的一巴掌扇在脸上,扇的我脑子里都是嗡嗡的声音。
但是妈妈她,只是默默的看着,那副心疼的样子,看的却不是我。
而是躺在床上的爸爸。
那时候,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我那伟岸,又喜欢给我带玩具的爸爸,好像变了。
再后来,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明显的感觉到了,爸爸他变得暴躁了,有时候还会一脸陶醉的蜷缩在厕所里,还会按着我,让我看他卷在纸里的粉末,兴奋我问我。
『儿子,你要不要试试,这是好东西。』
每每这个时候,妈妈都会一脸愤怒的冲进来,打掉他手里的纸,连带着我也会挨打。
妈妈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希冀,很矛盾,很矛盾。
一直到上完初中,我家都是在这种锅碗瓢盆被砸的叮当响的环境里,度过了漫长的一天又一天。
初中的时候,外面来了警察。
年轻的警察,站在讲台上,义正言辞的对着大屏上自动播放的app,苦口婆心的讲着毒品带来的危害,他甚至带来了一点模拟毒品模样,制作的样品,让班上的同学上去看一看。
轮到我的时候,只一眼,我就认出了,这是我爸爸那天吸进去,一脸陶醉的罪魁祸首。
那时候,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那位年轻的警察,只是觉得我可能被吓到了,反而过来安慰了我一下。
我不知道我要不要把爸爸可能是瘾君子这件事,告诉这个苦口婆心的警察。
一个雨夜,彻底改变了我对毒品的看法。
那天是我的生日。
我的爸爸做了很多我喜欢吃的东西。
那慈爱的笑容,在那几乎瘦的皮包骨头的脸上,显得分外可怕。
那天晚上,我打电话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却没有注意到,我的爸爸,看我的眼神,是那么的炙热和怨毒。
我的长相,严格来说,其实并不像爸爸妈妈任何一个人。
用我妈妈的话来说,我长得很像年轻时的姥爷。
我姥爷在年轻时候,是十里八乡里有名的美男。
在那个年代,学问深,有铁饭碗,又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几乎是年轻女孩的梦中情郎。
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狠狠的打我的脑袋,我自问,这么多年来,没有一点是对不起家里人的。
我成绩好,性格开朗,是老师眼里,值得炫耀的乖学生。
在家里,我也是个几乎包揽了家务活的人,是邻居嘴里别人家的孩子。
钝器一下又一下的打在我身上,我感觉到了喉咙里都喂了血腥味,也感觉到了眼前的视线逐渐变黑。
那时我的眼神,应该是平静的吧。
若问我想没想过反抗。
那自然是想过的。
我接触过的良好教育里,永远只能看到父母的无私奉献,以及孩子汲取父母的养分茁壮成长。
可我觉得,父母也应该自私一点,不要为了后代,把自己的梦想都丢掉了,变成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我的爸妈,就应该是站在云端俯瞰大地的巨人,而不是被现实压垮脊梁,放弃自己的爱好,为了我委曲求全的模样。
然而在这个家庭里,我好像是个拖后腿的累赘。
我总觉得,做孩子的,不应该去伤父母的心。
说我软弱也好,说我胆小也罢,可事实就是这样。
我想成为我姥姥姥爷那样霁月风光的人。
为了这个,就算我的父亲打我,打完又假惺惺的道歉,我也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在人世间,谁能保证自己的一辈子,就永远都是顺风顺水的样子。
与我交好的朋友也是有过的,他说我心理扭曲,说我是个受虐狂,同样也是个没有同理心的疯子,在说完这些话以后,我们就绝交了。
应该是这样的吧。
毕竟我也没见过别人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样子的。
我只要努力学习,跳出去,走出去,走到比当初的爸妈还要高的高度,或许我就能理解他们的想法了。
钝器打在身上的感觉,很疼,但是,我又感觉到了久违的解脱。
毕竟,维持一个完美的人设,真的很累。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隐隐约约的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和我妈尖锐凄厉的叫声。
那时的我,应该是狼狈的吧。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旁边坐着红着眼睛的妈妈,她像是哭了很久一样,眼睛都是肿的。
我想说点什么安慰她,但是我发现,我好像说不出话了。
就像是对这个生我养我的妈妈彻底失望了一样。
那是的我无比的怀念姥姥姥爷还活着的时候,怀念那一盅冬瓜汤。
再后来的生活,我记不清了。
但是我记得一件事,我的爸爸消失了,而我去了一个新的学校,来到了一个新的环境,我发现了一个很可悲的事情。
我好像与他们格格不入,就像是被关在门外的可怜虫,每次想找点什么话题,总会被他们忽略,甚至笑嘻嘻的把我局促的样子,当做笑话一般,大声的说出我的窘迫。
也就是在那时候起,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的过去,好像并不像自己幻想的那样,相反,这个真相很是血淋淋。
从那时起,我多了对过去的恐惧。
开始变得畏畏缩缩,开始害怕得罪别人,开始不愿意自信的介绍自己的家庭。
那会儿我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
『童年的不幸,要用一生来治愈。』
可我的童年很幸福,不幸的是我的青春。
那我又该怎么走出这个闭环呢?
兴许是我的闷葫芦属性,让这群无所事事的人觉得有趣了,他们甚至开始用一些小动作,来试探我,并用我的反应做了赌局,玩的不亦乐乎。
或许我也是存了惩罚自己的心思,就漠视了这件事情的发生。
直到一天,我在球场上看书,被疾驰而来的足球打中了眼睛。
我运气很好,有眼镜拦着,并没有伤到眼球,只是眼眶擦破了点皮。
从那时起,我第一次见到了王东来。
也见到了王东来的爸爸。
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意识到,或许我的家庭,从一开始就是充满了问题的。
那时的我充满了恐慌。
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件事。
我的妈妈也来了,她看起来更老了,斑白已经爬上了她的双鬓,记忆里那个优雅端庄的妈妈,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从那时起,我突然觉得,活着好像并没有那么有意思。
没有人教过我,遇到挫折了该怎么做。
也没人告诉过我,正常的家庭,是一种什么样的氛围。
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那样,来的猝不及防。
后来我跟王东来这个人,不打不相识了。
我这么个匍匐在淤泥里暗自腐烂的家伙,也能碰到愿意拉我一把的太阳。
王东来很开朗,也很吃得开,他游走在各种各样的小群体里,每个人他都能说上话,每个人都能跟他谈笑风生,几乎整所学校里的学校,有一大半都知道王东来这个人。
他帮我掀翻过那些人无聊的赌局,带我去找过场子,也告诉我被欺负了别想着忍受,而是要想办法打回去。
用那时兴起的词,就是白月光。
再后来,在我习惯了身边有个处处为自己着想的好朋友后,一场车祸,又让一切回到了原点。
直到后来,大学毕业了,去上班了,再到最后坐在天台上,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我的一生,是不是就像那些小说家笔下的故事那样,充满了可笑的戏剧性。
或许我就是传说中命硬的扫把星。
是父母的累赘,是个不会与人相处的傻子,像个野草一样顽强生长,却顶飞了为自己遮风挡雨的石块。
这一切,都像是个荒诞的木偶戏。
而我啊,就是那个,被命运牵起来的木偶。
最后的最后,我选择了纵身一跃。
如果我的一生都是错误的,那么为什么不在该终止的时候终止呢。
可是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袭来。
我听到了新的声音。
看到了新的人。
来到了新的世界。
一个没有我失败记录的新世界。
或许我也是想活的吧,在看到那个一脸焦急的少年时,我的心底却越来越平静了。
既然这个世界没有我那些不堪入目的过去,是不是也就意味着,我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