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不惑僧与那中年人所判断的一般,离开溪边以后,‘楚秋’带着江阳与性蛮又一头扎进了林子里。
根本没有往帝京去的打算。
始终保持离帝京还有数十里,卡着这个距离兜圈子。
性蛮倒是愈发能够适应这个假夜主的节奏,可对于江阳来说,这连日奔波着实是遭了不少罪。
好在楚秋对他也多有体谅,走走停停,时不时就让他休息一会儿,丝毫没有被人追杀的觉悟。
要是放在与不惑僧那一战之前,性蛮或许还会出言讥讽几句,但现在他已经认清了实力差距,虽然心有不满,但也老实了不少。
自己能否活命,就全系在这个冒牌货的身上,这种情况下,性蛮自然不敢得罪他。
又休息了片刻,楚秋抓着玉鳞刀站起身来,“还能不能坚持?”
江阳此时脸色虚白,气喘吁吁,闻得这话,抬起手来擦了擦鬓角的汗水,“夜主不必担心江某……总归是要动身的。”
他原本坐在一条凸出的树根上,说完话便也挣扎着站了起来,打算咬牙坚持下去。
环抱着双臂,靠在一棵树边的性蛮抬起眼皮,有些不屑道:“照这么下去,我们还没甩开追兵,他就要先累死了。”
“要我说,还是赶快把这个累赘丢下,我们两个就算不逃回帝京,也有得是地方可以藏身。”
性蛮又一次向楚秋提议,抛弃江阳这个累赘。
反正在他看来,如今的江阳就是个废物,被商会抛弃之后,他已经没有任何价值。
而且从某种程度上,对于性蛮而言,江阳也是商会套在他脖子上的绳索。
只有解开了这根绳索,他才能真正得到自由。
然而,楚秋却是淡淡道:“在我眼中,江阳可比你更有价值,如果要在你们两个当中选一个累赘,也只能是你,不会是他。”
这个答案,性蛮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他撇了撇嘴,上身一挺离开那棵大树,抬脚就朝林中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楚秋没有出言将他叫住,而是看着江阳道:“现在商会还没有想要你们的命,所以那些追兵,多多少少都有手下留情。
要是继续逃下去,耗光了他们的耐心,你们两个迟早会被彻底放弃。”
“不如想清楚,现在投奔监察使还来得及。”
“江某现在已经算是投奔监察司了。”
江阳顺了顺气息,随后苦笑道:“但是夜主不肯相信,江某在商会里也只是个小角色,接触不到他们核心的秘密。
都到了这种地步,江某没必要死撑着不开口。就算江某什么都不说,商会也不可能再信任江某。”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即使现在江阳转头想要回到商会,商会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信任他。
跟‘大离夜主’勾结了这么久,他说什么都没交代,有谁会信?
现在真的转头回去,除非他是商会真正的幕后之人,否则铁定是死路一条。
“你只需要交代清楚,在北荒镇购买的那些妖物尸身到底有什么用处。至于其他的事倒是不必你去操心,监察司不是废物,想知道什么他们自然会去查。”
“既然如此,监察司为何不亲自去调查这个秘密?”
江阳苦笑了一声。
楚秋瞥了他一眼,说道:“看来你还是没有搞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并不是我们需要你这个人,而是你需要我们的庇护。”
“商会现在对你们的态度,显然是不死不休。你在商会里的靠山,此刻也已经是自顾不暇了。
否则的话,他们不可能不出手保你。”
“现在的局势已经相当明朗,你的靠山保不住你,但我可以,监察司可以。
只不过,在此之前,你必须得向我们证明自己的价值。”
此时此刻,‘楚秋’也相当于是开诚布公,极其坦诚的在和江阳对话。
一口一个‘我们’,再也不避讳将监察司卷入其中。
因为到了现在这个局面,其实就是双方各自把手段亮出来,谁的实力更强,谁就拥有更多的话语权。
像江阳这样摇摆不定,或者说内心深处另有打算的商会成员绝对不在少数。但他们目前也都和江阳一样,还处于观望的阶段。
甚至就连江阳自己都清楚,很多人都在等待他的下场。
如果他死在商会的追杀之下,那自然是万事皆休,不必多言。
可如果监察司真的将他保了下来,一些举棋不定之人,或许就会因此改变立场。
简而言之,‘楚秋’现在所要争取的不光是江阳的投诚,就连同江阳背后那些人,他都要一网打尽。
听完了‘楚秋’的话,江阳脸上的笑容却变得更为苦涩,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而且也正如这位假夜主所说的那样,他背后的靠山保不住他。
眼下唯一能够护住他的,就只有监察司和真正的夜主。
“请夜主容江某再考虑一下。”
江阳再三踌躇,却也知道如果不给予一个肯定的答复,自己终究还是说不过去了,于是便道:“事关重大,江某必须要再三思量。”
眼见着自己说了这么多,这家伙还是油盐不进,楚秋便也淡淡道:“你尽管考虑,但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商会的四品追兵,如果再来一次,我未必会出手救你。”
“若你死在自己人手上,就算你倒霉。”
“若你能侥幸活下来,我还会给你第二次的机会。”
“好好思考吧,别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说完,楚秋转身就走。
这片林子并没有多深,只不过走了片刻便有一条山道出现在眼前。
倘若继续前行的话,进入深山,倒是有利于躲避商会的追踪,然而这样一来,他们距离帝京只会越来越远。
等到楚秋和江阳也来到山脚下时,就见性蛮站在那里,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性蛮冷冷问道:“现在怎么办?是要上山,还是绕路离开这片林子?”
他这句话明显是在问楚秋,根本没有看江阳一眼。
此时此刻江阳完全就是一个累赘,他的意见毫不重要。
性蛮这种态度上的转变,让江阳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但也还是说道:“越是靠近帝京,商会对我们的行踪就一定会更加严防死守,他们绝不会允许我们活着抵达帝京,所以,我们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
“没人问你的意见。”性蛮抱着双臂,脸色一沉:“有些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现在到底是谁想回帝京?是我,还是你?”
“是他!”
性蛮一指江阳:“真正想回帝京的人只有他一个,为了这个累赘,拖累我们的逃命速度也就罢了,现在还要因为他想回帝京,让我们承担不必要的风险……照我说,还不如让我直接吃了他!”
他对江阳的敌意,只有极小一部分,是因为江阳之前能够命令他。
而真正让他心生厌恶的是江阳一定要回到帝京,或者说,他是一定要回到商会,见那位‘会首’。
这种愚蠢的执着,才是让他真正不满的地方。
性蛮看向楚秋:“这家伙不愿意投靠监察司,你有什么必要非得留着他。”
楚秋说道:“这个问题我之前就已经回答过你,论价值,他比你的价值更高。”
“是不是只要我能证明自己的价值,你就可以抛下这个废物,保住我的命?”
性蛮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楚秋。
像是想从他脸上的看出什么端倪。
可见到那张脸上毫无表情,性蛮也不觉失望,他明白了楚秋的意思,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就要用行动去证明,而不是靠言语。
于是他咬了咬牙,突然伸手掏向自己的胸口。
如同铁钩般的五指瞬间勾破皮肉,撕下胸前的一大片血肉,透过骨头的缝隙,几乎能看到他那颗不停跳动的心脏。
如此血腥的画面,让江阳有些不适,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打断。
楚秋却面无表情,看着性蛮剖开胸口血肉,让脏器暴露在空气之下,非但没有制止,反而向他投去一道赞许的目光。
仿佛是在说:继续证明给我看,你究竟有什么价值。
这个眼神刺激到了性蛮,令他凶性大增,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咬牙切齿道:“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的价值,远不是这个废物可比的!”
就听咔嚓一声,性完伸手折断了自己的肋骨。
随后极为粗暴的将手掌伸进胸膛,在一堆内脏之中翻找起来。
就算从前看到过这样的场面,江阳的脸色也是有些发白,终于出声道:“你还没有完全适应这种能力,不可如此鲁莽……”
“滚!”
性蛮转过脸,五官扭曲在一起,对着江阳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咆哮。
但江阳却并没有被他吓住,而是对楚秋说道:“让他停手,我可以用他的秘密交换监察司的庇护,不必用这种粗蛮的方式……”
可楚秋却是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江阳不要出声。
目光落在性蛮脸上,满是欣赏道:“如果他的价值,真像他所说的那样,那就要让他自己证明给我看。”
江阳闻言,嘴唇蠕动,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半个字。
很显然,他清楚的知道性蛮是什么底细,也知道现在商会对他们的疯狂追杀,最大的原因就是不想让性蛮这个异类超出商会的掌控。
因为他们无法预料,性蛮一旦不再听从商会的命令,到底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
甚至早从一开始,商会内部对于性蛮的争论就十分激烈,始终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
随着性蛮的手掌在内脏之中不断翻找,鲜血很快就浸透了他脚下的土壤,那令人头皮发麻的黏糊声音回响在周围,但凡林中出现第四个人看到这种恐怖的场景,只怕都会当场吓疯。
可性蛮,却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痛苦一样,那些脏器甚至是这具身体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一阵翻找过后,他终于摸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手臂用力一扯,便将一块散发着诡异光滑的肉团抓了出来。
哗!
当那块肉团脱离了性蛮的身躯之后,只见性蛮,身体里的内脏好像失去了支撑。
仿佛粘液般顺着那巨大的窗口中流淌出来,瞬间撒了一地。
这种程度的伤势……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伤势了。
按照常理来说,性蛮现在应该是个死人。
可他偏偏没有死去,满肚子的内脏全部流了出去,对他也没有造成丝毫影响,依旧稳稳当当站在那里,将手中的肉团托起,递给楚秋。
“这就是我真正的价值,你要看清楚了,别眨眼。”
性蛮一边用左手捂住自己的伤口,胡乱将撕开的皮肉捏合在一起,一边举着那块肉团,好像想要让楚秋看得真切一些。
他手中的肉团,似乎被这个动作给激活,表面突然开始震颤起来。
原本浑圆一体的肉团,现在竟是变成了不停颤动的不规则物。
就在楚秋的目光注视下,肉团表面开始钻出一颗颗眼球,胡乱地转动起来。
与此同时,在肉团的顶部,更是裂开一条口子,钻出奇怪的血雾。
“这是……”
楚秋眼神一凝。
比起肉团的异状,这股血雾更是让他惊讶。
因为这东西,他在不久之前还见识过。
“回想起来了?”性蛮咧开嘴,不顾涌出的血水,颇为得意道:“这东西之前可是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我故意截留了一部分,就是想要试试看我到底能不能吞噬它。”
“现在看来,还是我更胜一筹,这东西已经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了。”
性蛮将肉团抛弃,随后又稳稳接住,手掌一晃,就让上面转动的眼珠全部钻了回去。
可那些血雾还是弥漫在他身周,遮住了他的表情。
若隐若现之下性蛮的眼神,变得有些危险,兴奋地说道:“这就是我的价值,所有妖物,在我面前都只是食物而已。”
“现在,你还觉得这个废物累赘比我更有价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