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领着内务府的管事匆匆入殿,尖细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回皇上,北戎进贡的长绒絮共十匹,其中三匹赏赐给了棠贵妃,三匹赏赐给贤妃,也就是如今冷宫里的林答应,今日早上皇后宫里的婢女说是娘娘喜欢,领走了一匹,还有三匹在内务府。”
“眷棠宫可问过了?”
“蒋嬷嬷说娘娘不喜用北戎贼子的东西,三匹长绒絮都好端端放着呢,皇上想看随时可以让人取来。”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确实像是棠贵妃能干的事。
“林答应以前的东西可还在庆熙宫?”
“奴才去庆熙宫问过了,宫里的嬷嬷说林答应还身在妃位的时候,曾赐给林家大少夫人两匹长绒絮,剩下的,都制成衣裙了。”
皇帝的目光落到林诩风和祁皓身上,“林答应赏的长绒絮可还在?”
林诩风一脸茫然,“回皇上,女儿家的东西,微臣向来不过问的。如今臣与沈氏已经和离,她对我多有怨怼,若是现在找她问询,微臣担心她会趁机污蔑我和齐王世子……”
左倾颜忍不住嗤笑,“沈氏不在,难不成林大公子房里的奴仆也都死了?宫中娘娘御赐的是两匹布料,又不是两根头发丝,真想找还怕无迹可寻吗?依臣女看,那两匹长绒絮,就在齐王世子手里。”
“林大公子分明是刻意隐瞒,想要欺君!”
“胡说八道!!”
林诩风指着左倾颜怒斥,“乾政殿里,皇上面前,由不得你一介女流放肆!”
“微臣倒是觉得左大小姐所言不假。”开口的是谭仲廷。
他迎着祁皓和齐王凛冽的目光道,“上次烬王殿下率黑甲卫入齐王府搜证,微臣翌日赶赴齐王府处理善后时,在世子的寝殿里就曾见过许多长绒絮做的衣服饰品。”
祁皓闻言瞳孔骤缩。
林诩风猛地看向祁皓,袖中五指愤握成拳。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齐王语气森寒道,“谭大人对长绒絮倒是挺了解的,一眼就能辨认材质?”
谭仲廷仿佛听不出齐王话中质疑,笑着解释。
“王爷不是知道的吗?”
“暗地里替您管理斗鸡场的谭连,正是微臣堂弟,谭家原就是经营布庄绣品生意的商贾,我们兄弟几个从小都是摸着布料长大的。微臣本是谭家大房独子,正因微臣走了仕途,祖辈留下的家业这才传到了二房谭连的手里。”
齐王眸色暗沉,一言不发瞅着谭仲廷。
从没想过,像谭仲廷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墙头草,竟敢当面驳斥自己。
祁烬到底是如何让这棵墙头草彻底倒向烬王府的?
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天枢就带着供状回来了,手里还沾着六婆的血。
“回皇上,六婆招了,她说屋里搜到的琼丹都是齐王世子给的。这是她亲自画押的罪状。”
话落将手中带血的罪状递给内侍。
皇帝沉着脸看完,扬声厉问,“祁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祁皓扑通跪下,急声喊冤,“皇伯父,侄儿、侄儿也不知道房里那些东西叫什么长绒絮,我从不管这些的啊!”
“你当然不知道,你若知道,又岂会拿宫中御赐布料做出来的钱袋送人。”左倾颜一脸无辜地看着皇帝,“皇上,依臣女看,这就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你这贱人还敢冤枉我!”祁皓嘶声怒骂。
祁烬眼底浮上戾气,还未动静,就听上首皇帝开口,“祁皓,人赃俱获,你就不必再抵赖。”
见他还想喊冤,皇帝面色沉凝打断,“说说看吧,那琼丹又是从哪得来的?”
他关心的,只有那些来自北戎皇室的琼丹。
只要一想到朝中有人暗中勾结北戎皇室,他嘴里就犹如噎了一口浓痰,恶心得紧!
闻言,祁皓忍不住看向齐王,皇帝的目光也落到齐王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深邃和警觉。
殿中众人心里都再清楚不过。
皇帝在意的不是长绒絮,不是武义候府,更不是谋害唐氏的真凶,让皇帝真正介怀的,是这些上品琼丹的来历,是与北戎皇室有密切联系的背后之人!
见祁皓双腿发抖,面色苍白如纸,皇帝缓了缓神色,语气带着一丝诱哄。
“皓儿,你虽有些任性,但皇伯父知道你向来心无城府,只要你如实说出琼丹的真正来历,你犯下的过错,朕也会酌情网开一面。”
武义候一听这话,心中义愤填膺,顿时就要站起,骤觉后背一紧。
低头看去,竟是祁烬一只脚踩住了他的外襟下摆。
他用力扯了扯,祁烬的脚却似钉子般,挪都不挪一下。他忍不住抬眸,就对上了那双寒潭似的黑眸。
那嘲讽的眼神仿佛在说。
想死你就上。
四目相对仅在一瞬,祁烬慢慢挪开了脚,武义候怔然转头看向面色阴沉的皇帝,心中愤慨一点一点逐渐凝聚成失望。
最后,那抹失望随着喉间的话,被他咽回肚子里。
祁皓咬着牙不说话,显然没有尽信皇帝的话。
皇帝的耐心有限,语气微寒,“怎么,皇伯父好言相劝你不说,非要与那产婆一样,等三殿下着人动手撬开你的嘴?”
“皓儿,事到如今你就跟皇上实话实说吧,长绒絮和琼丹都是谁给你的,父王也很想知道。”
齐王忽然开口,看着他的目光意味深长。
“父王……”
做了二十年的父子,祁皓十分清楚齐王的意思。
可是,他已经对不起林大哥一次了啊!
想当日他不过是在林府随意夸赞了一句,林大哥隔日便让人送了两匹布料到齐王府。他心里欢喜,命人将两匹布料做成了锦被,碎料也制成了许多类似钱袋锦囊的细小物件。
林大哥本是一番好意,是他自己办事不够细心才留了把柄被人抓住,如今当着所有人的面,他若反咬林家一口,那他成什么了?
日后,还有谁敢与他祁皓为伍?
更何况,琼丹的事关系北戎,皇上绝不会像上次一样轻拿轻放!
“祁皓,你还不肯说实话?!”皇帝已然没了耐心。
祁皓暗自下了决心,如倒豆子般快速道,“长绒絮和琼丹都是我在街上随意采买的,卖货的都是些临时摆摊的小贩,可能、可能那里面有北戎来天陵做生意的商贾也说不定……”
“一派胡言!!”皇帝神色陡然凌厉。
齐王立在祁皓身后,一脚踹在他背上,急道,“皓儿,你快与你皇伯父说实话!”
祁皓在齐王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中闭上了眼睛,扬声道,“儿子说的就是实话!”
“我就是看不惯左倾颜那佛口蛇心的贱人,她用箭伤我时毫不手软,却还满嘴仁义道德,一副济世仁医的模样!”
“所以,我收买了秋英和六婆,想替自己和林大哥出口恶气,我有什么错?!”
众人听他所言皆是震惊不已。
唯有林诩风垂眸间暗自吁出一口浊气。
左倾颜闻言,歪着脑袋对祁皓嘲讽一笑,连声质问。
“照你这么说,普天之下谁得罪了林诩风谁就是恶,谁伤了你祁皓谁就罪该万死,不管是皇上亲封的诰命夫人,还是为国尽忠的忠臣遗孀,你齐王世子想杀就杀想剐就剐,反正天底下就没有你们齐王府不敢干的事,你们如此张狂,可曾将天子之威放在眼里?”
“左大小姐慎言!!”齐王忍不住厉喝。
天子面前,这话实为诛心。
“这里是乾政殿,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黄毛丫头胡言乱语肆意污蔑!”
如刀似的眼眸狠狠剐向左倾颜,恨不得立刻将她那挑拨离间的舌头给绞了。
“其实,朕也很想知道。”
在齐王震惊的眼神里,皇帝居高临下,森寒的眸子俯视齐王,意味深长问,“是也不是?”
尾音轻扬,却犹如悬在颈间蠢蠢欲动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