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景遇到第一个数落他的人,清河侯世子喝醉了,心里话一古脑儿的出来:“你也只配有我这样的舅爷罢了,你配有中举的舅爷吗?”
栾景实在累,在这里吃了饭,他已经知道岳父母和父母去了哪里,直到外面掌灯时,还等不到清河侯夫妻回来,他手扶着后腰,慢慢走出来。
一半沉重,一半是轻松。
轻松的当然是家里下一代中了,沉重的也想当然是英哥娘是他调戏而娶,并且当初调戏过后还不愿意娶她。
他来见燕燕,不仅仅是再次忏悔,而是向她请教:“我今天在衙门里草场上,父亲送喜信我没有及时收到,父母亲和岳父母往公主府上叩谢,没能带上我,我是一定要叩谢的人,可我一个人却不敢上门。”
燕燕听听这话可怜,认真帮他想想:“你只管去,以我来看,未必见你。”
栾景恍然大悟,儿子虽随意出入,老子依然不是宾客,他拍手欢喜:“这便好了,那我明天先往衙门里请半个时辰假,就去叩谢。”
冷静下来,想到今天不是下半个月,他应该回家住,但他不太想就走,接下来恭维祁家这般好那般好,燕燕听的暗暗发笑。
等栾景走后,她和绿竹去说话:“若是不嫁到这样家里,真真没有想到,世家子中还有全无志气的。你我两家虽得官的人少,秀才也还有些。可这秀才放在我婆家,如今是赫赫的所在。”
绿竹使眼色努嘴儿:“世家子见儿子中了,老子不曾中,志气消散也就罢了,人家好歹脑袋上混的有爵位,以后能传下来。那民间掌柜的见儿子中了,老子也消散志气,这就奇怪了。难道你一个掌柜的家底子,还能传出宝贝来不成。”
燕燕这才看到贺宁一旁面色阴沉,手边桌上摆放着考篮等物,是贺宁上科下场用过的。燕燕笑道:“哟,我忘记了,敢情这科贺掌柜的父子同科。”
“东家!”贺宁忿忿然纠正过,振振有词:“绿竹说下科就要到了,今年先帮我收拾考篮,刚收拾着,信来了,杰哥中了秀才,被你说着了,父子同科这事情可怎么能行?”
他理直气壮:“同科的称为年兄年弟,难道我父子以后见面,互相称年爹年儿子?”把考篮推开:“我睡觉去了,过日子过出这种糊涂账目,做爹真是辛苦,活活的被耽误。”
燕燕绿竹在他背后放声大笑。
......
北风凛冽,栾景却不想这就回家,他漫步在街头,等待五味杂陈的心恢复自然,乱草般的兴奋感却愈加浓烈,像有人到处放火,没有章法。
栾英不养在他面前,所以他对儿子有莫明的敬畏感,这敬畏一部分来自于护国公府,还有一部分不折不扣的是父向子的敬畏,栾景早就知道英哥的前程是好的。
这“好”像幅紧藏的画卷展开一下,举家欢庆阖府荣耀,就是祖宗也会黄泉有知含笑不已吧。
栾景浮想联翩,他在英哥这个年纪,在做什么,难道不在读书吗?
这一想,他最不想见的人出现脑海,表哥马得昌与他呼朋唤友,关起房门讨论哪个丫头最香哪个丫头最白......栾景双手捂脸,在儿子中举的喜信之下,他没法再回想。
脑后忽起北风响,栾景本能闪避,双手放下来,吃惊的见到马得昌出现在面前,一脸胡碴的他满面怨恨,双手握着利刃。
栾景抬双手重新捂脸:“退走退走,”再一想不对,当年的马得昌是少年,眼前的马得昌从年纪上看是真的。
他及时放下手,及时又避开一刀,栾景惊出一身冷汗,见刀再次迎面来,拿出力气握住马得昌双手,叫道:“你要杀我!”
马得昌恶狠狠:“对!”
“那年我去新集,确实是为帮你。”栾景紧急之中想到的还是辩解,如果当时他有娶才女的心,也就不用难以面对英哥母子。
马得昌咬牙:“我知道,知道我去年去哪儿了吗?我往新集重新打听一遍。哼哼,提到陆娟娘还有人骂我,提到祁家嫁入京里的亲事却有人称赞。表弟,我哪里不如你!投错胎不是小侯爷,这是老天的错。这是你的错,这是舅舅的错!”
自从马得昌陷害贵生事件暴露,马得昌就从京里消失,马为夫妻找了又找,姑太太几乎哭瞎眼睛,也没有找到马得昌。
南阳侯本来恨的不想再认外甥,一直找不到也只能帮忙,结果马得昌像从天地间消失,亲戚们只能猜测他遇到歹人,被抛尸被毁尸等等,谁叫他时常出入的不是好地方,风月场所坏人最多。
原来,气不过的他去往新集。
刀不住的往下扎,栾景用力往上抬:“你既然知道我是一片当表弟的心,为什么还要杀我?”
“因为同样的事情你比我光彩,你功名利禄什么都有,儿子又中举,我呢,我官职也就不成,家产也光了大半,我不能看着你好好活着。”马得昌拼命的时候眼圈发红,像一匹残忍的狼。
栾景这时候想到看周围,他光顾想着心事大意了,走在背街小巷子里,全街没有门,全是院落背后墙壁,连个窗户也看不到。
他试着呼救,北风压住呼声,这下子只能同样自救。
两个人在风雪里一个往下压,一个往上抬,来来去去十几个回合,巡逻的快马声自风中传来,马得昌丢下刀,一转身跑出巷子,栾景冷不防闪了个空儿,向前摔了个狗啃泥,刀子甩在一旁的雪中。
京都护卫到身边:“你怎么了,还好吗?”
栾景吃力站起,先看到刀子隐入雪中,心头猛的一松:“我没事,走路摔了,就是这样。”
“我刚才看到有人和你打斗,那人你认识吗?”
栾景酸楚的道:“认识,是我表哥,不过不是打斗,是他放荡,我教他学好,他不肯听,就扭了几下。这位大人,请放过他吧,可怜他已一无所有。”
栾景在雪地里茫茫行走,喃喃道:“他虽有父,他虽有母,他也有进学的儿子,他也有家宅妻子。但没有志气再无骨气。可怜他已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