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琪勒住马循声望去。
唤住他的,正是那白净方正脸的赵真人。
秦琪拱手为礼:“不知道长有何指教?”
赵真人笑着拱手还礼:“指教谈不上,贫道知道你忙,只占用你一炷香时间,问你两个问题。”
见秦琪迟疑,他笑道:“小乙你有所不知,贫道俗姓赵,与令尊是故交。
令尊左腋下有处寸许大小青色胎记,今年令尊虚岁三十有六,腊月生人,然否?”
秦琪疑心顿去。
这时代人迷信,所以生辰八字乃是极大隐私。
这道人所说分毫不差,一定与老爹秦二郎交情匪浅。
他当即下马,深深一揖:“小侄失礼,道长莫怪。是否需借一步说话?”
赵真人笑着颔首:“随贫道来!”
他带着秦小乙来到仁和店斜对面一处脚店。
脚店当然不是修脚采耳之所,而是供人歇脚打尖的小饭馆。
在大宋,如仁和店、任店那种大酒楼,是兼具客栈功能的,脚店只提供饭食酒水。
而且,仁和店附近的脚店,酒水和硬菜时常从仁和店采买,价格当然比食客去仁和店用餐便宜。
这是一条互补的良性价值链。
由此可见,大宋人出色的生意经、以及和气生财的经商思想。
秦小乙一直怀着心事,因此他在仁和店没吃多少东西。
赵真人显然清楚这一点,他要来些填肚子的主食,招呼秦琪边吃边聊。
“小乙,贫道第一个问题是:若太祖未遇害,大宋可否最终灭辽平西北?”
秦琪狼吞虎咽般吞下口中食物,摇了摇头:“不能!”
赵真人来了兴致:“为何不能?”
秦琪笑道:“大宋冶铁技术太烂!扩张有余,至于一统…太祖当年可曾攻下太原城?”
见赵真人失望之色溢于言表,秦琪心中一动:这厮竟然是赵二派系的人!
他心中念头纷至沓来,口上却安慰这壮年愤青。
“道长不必太过沮丧,太祖雄才大略,即便不足以恢复李唐李治朝的版图,但决不会如现在这般被动。”
赵真人冷笑不已:“废话!赵三郎如何能与太祖比!”
秦琪心中附和:这话我爱听,赵三就是个人渣!
他不知这道人底细,所以对此不置可否,继续狼吞虎咽。
时间有限,他可没空细嚼慢咽。
赵真人耐心等他吃完一份汤饼,这才开口:“第二个问题,如今大宋可有一统契机?又如何能将这契机转化为实际?”
秦琪笑了。
他指了指自己:“当然有!小侄便是契机!
最多一甲子,小侄必可辅佐官家一统神州!恢复李治朝那版图,在小侄看来不成问题。
至于如何做,还请道长拭目以待便是!总而言之,西北必须首先平定!契丹可徐徐图之。”
赵真人试探问道:“凭借你那重工计划?”
秦琪心中一凛。这道士不简单!他应该是赵祯派来试探自己之人!所幸自己没说错话。
得嘞,咱狂拍马屁绝对没毛病。
他笑道:“也不尽然!道长,如今官家宽仁,相公们又勠力同心,正是我辈大展鸿图之时!
重工只是小侄全盘计划第一步,第二步便是大力发展民生,第三步是强军,待大宋国富民强,武德充沛,便是一统神州之时。”
赵真人听得悠然神往,缓缓道:“一甲子便可做到?”
秦琪摇摇头。
赵真人一怔。
秦琪笑道:“若任家三位老爷子能于十年内带回世界尽头的神奇作物,或许三四十年便足矣!”
他站起身,拱手道:“多谢长者款待,这脚店的汤饼,用的乃是仁和店高汤,味道不错,若再加些昆布粉则更佳!”
他果然还是那个吃货,没有一丝丝改变。
赵真人哑然失笑,也随之站起身:“吃饱了?”
秦琪摇摇头:“道长,晚饭不宜多吃,三分饱足矣。”
赵真人下意识地看了看盛汤饼那直径近尺的大盆,暗暗撇嘴。
这可是两人份…还是脚夫苦力两人份的汤饼!你居然才三分饱?
他却不知,秦琪每天早晨的训练量有多大。
中午时,满怀心事的秦琪就没吃多少,他已经饿了大半天。
赵真人忍不住又问:“武德如此薄弱的大宋,也能武德充沛?”
秦琪用力颔首:“当然可以!大宋不缺良将,缺的是擅长将他们找出来的伯乐!
而且,自太宗起,宦官监军这一点,不知葬送了多少次胜机!”
强如曹彬、潘美、高琼,都曾在神奇的宦官手中吃过大亏,遑论其他二三流武将。
包括历史上的刘平,也被黄德和坑惨了。若非郭遵神勇,刘平必然要饮恨当场。
迫使秦琪最终选择遵旨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想打入赵家内部,慢慢将这些坑爹的破规矩改掉。
他再次作揖:“长者,小侄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他转过身便向门外走去。
赵真人眯起眼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压低声音:“你不是秦琪,对不对?”
秦琪身子骤然一僵。
这一瞬间,他想通了许多事。
他霍然转身,看了看那坐在柜台里打着算盘的掌柜。
赵真人颔首:“你放心,这是贫道的铺子!他们不敢过来偷听。”
秦琪咽了口口水,深深一揖:“长者,敢问此事与家父有关,还是与家祖有关?”
他显然已默认了赵真人的问题。
秦二郎和孙幼娘这对父母,让他体会到了前世父母对他的那种疼爱,以他的至情至性,怎么可能不对这份亲情视若珍宝?
所以,赵祯想多了。秦琪…准确来说是赵诚,单凭这份羁绊,也绝无可能叛出大宋。
赵真人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摇了摇头。
“时机尚不成熟!小乙,贫道明日请来圣旨后,便去真定府宣旨,你装作不知便是。”
秦琪心念电转:“长者,家祖是太祖的旧臣?”
赵真人惊出一身白毛汗。
我去!这小子太聪明了吧!不行,老子什么也不能再说了。
他闭上嘴,做了个请的手势:“小乙快去忙吧!等时机到了,贫道自会告知你一切!”
秦琪反而不急着走了。
“长者,您到底是谁?”
赵真人沉默以对。他是真的怕了。
这孩子过于聪颖,他担心,自己每多说一句,都会让他推测出更多线索,甚至是探查到真相。
问题的关键便在于此:如今的一切,刚刚开始按照恩师的预想开展,还远未到揭示真相之时。
他只能拱拱手:“孩子你放心,贫道决不会对令尊令堂胡说。你,就是如假包换的秦小乙!”
秦琪心中一凛:这算是威胁吗?
赵真人猜到了他的想法,他长长叹息。
“孩子,这决不是威胁!因为咱们的目标高度一致,都是要让大宋实现大一统!”
他这句话甫一出口,他便后悔不迭。
果然。
秦琪眼睛一亮:“难怪!家祖的使命便是如此,对吗?我懂了!
家祖本为太祖旧臣,意欲逆天改命,却在阴差阳错之下,被太祖送到了太宗处,以致功亏一篑,对吗?”
赵真人呵呵一笑:“小乙,不得不说,你这故事编得极为精彩,可惜真相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秦琪凭借自己前世丰富的人生阅历和经验,仔细观察着他的微表情。
结果在他预料之中。
这群人粘上毛比猴子都精,怎可能让他瞧出端倪?
赵祯亦如此。
别看那厮表情丰富,殊不知,丰富的表情,往往更能掩饰其真实想法。
秦小乙不再废话,深深一揖后上马离去。
然而,今日似乎格外漫长。
又有一人,拦住了他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