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琪焉能不知这位造出针灸铜人的杏林前辈?
他吃惊的原因,是这厮居然如此恃才傲物。
在他印象中,他爷爷朋友圈中的那些大医,无不是毫无架子的老顽童。
只有那些不知所谓的“名医”才会端着架子拿捏姿态。
同样的患者,掏着不菲的挂号费找这些“名医”诊病,再花重金开一大堆中药回家,结果还不一定能痊愈。
但找到他爷爷,他们往往花钱不过百,最多五六服便痊愈。
正是这些“名医”,毁了中医的名声。
中医与西医截然不同,需要背诵记忆、理解领悟的知识委实太多,这个过程极度枯燥乏味,许多年轻人受不了这个过程。
秦琪读大学时,他的一众同学便是如此。
讲《素问》、讲五运六气、讲阴阳辩证时,他们昏昏欲睡,但只要一讲方剂,他们就来了精神。
这是典型的本末倒置。
中医不懂易理,不懂四气五味,不懂五运六气,只懂方剂,那确实比西医差远了。
因为中医的方剂,治疗的并非表征,而是依靠中药的四气五味来调整人体病态的五运六气,通过或补弊纠偏、或正本清源、或固本培元来治疗。
所以,病人头痛,或许与头没有任何关系,而是他太阴病导致的实热之证。
一剂桂枝汤下去,他发一发汗就好了。
那么问题来了,桂枝汤中哪味药治头痛?
这只是方剂,桂枝汤治太阳病、太阴病都要如何煎?大火还是文火?
答案很简单:表证用大火取其气,里证用文火取其质。
所以,秦琪在开好药方后,总要不厌其烦地反复叮嘱病人,这个方子应该如何煎药。
中医是归纳法,十九病机便是典型。那么问题再次产生:十九病机为何不言燥和暑?
所以名医和庸医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思”和“辩”。
名医对患者十九病机的把握和思、辩,需要对《素问》、《伤寒论》、《金匮要略》有深刻理解。
庸医呢?通过表征?
通过表征来开药治疗,那正是西医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治法。
西医的学习过程,相对于中医,要有趣许多。
但讽刺和可笑的是:西医如今开始针对不同人群体质,提出个性化诊疗方案…
这套玩意儿,居然还被现代医学家奉为圭臬和奋斗目标。
这些将老祖宗的智慧视为糟粕的人们不知道,中医从五千年前至今,就始终是这么做的。
所以,秦琪在看到如此“名医”后,便于心中暗叹: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他原以为,王惟德这种大医,应该是虚怀若谷、气度恢宏之人。
他如此做派,与那些半瓶子晃荡的轻佻之徒有何分别?
他略略拱手:“原来是王先生当面!小生久仰先生大名!”
王惟一脸色缓和下来,微微颔首:“这几针是你这娃娃施的?”
秦琪两世为人,阅人无数,见他如此倨傲,倒也丝毫不动怒。
“然也!王先生可愿指点一二?”
王惟德傲然一笑:“老夫从不轻易指点旁人,老夫一针下去,收的诊金可不菲!”
三位老学士脸色微变。
李用和和任大郎忍不住紧紧蹙起眉头。
耶律槊古更是忍不住要当场发作,却又捱了不知从何而至的轻轻一脚。
她转首四顾,只见莫昀馨似笑非笑地对她眨眨眼。
秦琪对王惟德更加反感。
他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从不吝于向他人传授自己的医术,他只害怕无人愿学中医。
他在真定府行医数月,教出来的徒弟不计其数,让真定府兽医的数量大幅降低,所以他才能全心投入攀科技树。
薛奎不愿再理会王惟德。
“小乙,老夫的病,你有把握治好?”
“薛学士莫要过于担心,您的病不算太重。只要注意养生,您至少还能多活一纪。”
一纪是二十年。
王惟德哂笑:“小小年纪胡吹大气!你医术再好,高得过真定王俊华?还是高得过赵州李叔和?
老夫曾就薛学士的病情,诚恳请教过他们,他们把握都不大,你这娃娃何来如此自信!”
秦琪懂了。
他对此人已经厌恶到极致。
看人下菜碟、媚上欺下,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于是,他微笑道:“王先生敢不敢与小子打赌?小生一旬内便可治愈薛学士。”
王惟德眯起眼仔细观察着那五支金针。
“用针术?”
“王先生谬矣!薛学士病不重,无需针术!仅用汤剂即可。”
王惟德摇摇头:“老夫不屑与你这娃娃打赌!赢了你又没甚好处!”
李用和与任大郎见他这副倨傲模样,气得牙痒痒。
莫昀馨拽住耶律槊古和自己的几个晚辈,轻启檀口。
“别急!好戏在后头!”
王曙深深吸了一口气:“王惟德!此地已用不到你,老夫承你人情,请回吧!”
王惟德拱拱手,态度极为恭谨:“老大人说的甚话!几位内相都是国之栋梁,学生为诸位效劳,乃分内之事!”
至此,他可谓丑态毕露。
薛奎叹了口气:“王惟德,回去吧!”
秦琪也失去了与这等小人纠缠的兴趣。
他背过身,拿起药方准备嘱咐薛奎。
然而,王惟德显然不愿如此轻易放过他。
“小娃娃,以后不要胡吹大气!听老夫一句劝,薛学士的病,你根本治不好,若你一意孤行,嘿嘿!”
急脾气的薛奎忍无可忍,他费力地转过头,怒喝道:“王惟德,给老夫滚出去!”
一直作壁上观的暴脾气盛度也忍无可忍:“王惟德,你嘴上积点儿德吧!还不快回去!”
王惟德拱拱手后,盯着薛奎身上的金针,对秦琪道:“小娃娃,你这针术若能讲出个门道,老夫便请真定王俊华出马帮你一把!”
秦琪被他气笑了。
哦,你看上我的针术了?
“不劳先生大驾,先生既不愿打赌,便请回吧!”
王惟德摆摆手:“既然你不知天高地厚,那咱们便赌上一赌!你若输了,便需将这针术的门道仔细说与老夫听!”
秦琪笑道:“若先生输了呢?”
王惟德傲然一笑:“老夫绝不可能输!”
盛度冷哼一声:“既是关扑,便要有彩头!王惟德,你还是拿出彩头吧!”
王惟德不敢得罪盛度,沉吟道:“老夫有套腧**…”
秦琪嗤笑:“我不稀罕!这样吧,先生若输了,便趁早辞官如何?”
李用和阴阳怪气地补刀:“就这么定了!稍后老夫便进宫请旨!王惟德,你不知小乙是官家爱婿?”
王惟德傲然道:“国舅爷,老夫历仕两朝,为官家尽心尽责!官家绝无可能下此圣旨!”
李用和呵呵一笑:“官家下不下旨,那是圣意,你莫非不敢赌?”
王惟德哂笑:“国舅爷说笑了,老夫岂会不敢?小娃娃,咱们一言为定!”
秦琪伸出手,与他三击掌。
李用和再次笑道:“老夫这便去请旨!小乙,薛学士乃三朝元老,你务必用心!”
秦琪深深一揖:“舅爷爷放心便是!老大人病得并不重,只要注意养生,多活一纪没有问题。”
他不再理会那小人,先以手法拔掉金针,再拿起药方,仔细叮嘱薛奎应如何煎服。
忙完一切后,他见王惟一要走,便笑道:“真定王恕王俊华,赵州李谦李叔和,在十月前尚籍籍无名。
先生想必不知,他们何以医术突然精进吧?”
王惟德哂笑不已:“这有什么原因?一定是他们读经典有所得!”
秦琪颔首:“不错!先生最好提前做好准备,这官,您是辞定了!”
王惟一仰天大笑,摇着头缓缓离去。
待他走远,高玉菡和曹雨霏突然掩口轻笑。
“小乙哥,你真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