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琪不知道任大郎那边的情况如何。
他只知道,自己捡到了宝。
魏至五代诸多石碑,魏晋各种纸册、帛书,汉代三国简册,甚至先秦铭刻各种金文的青铜器,在大相国寺街应有尽有。
这条长达数里长街两旁文玩、文物的丰富程度,就连后世的潘家园都要自愧不如。
难怪八十年后李清照和赵明诚在此流连忘返。
耶律槊古见爱郎挪不动脚步,加之她自己也想深入了解南朝文化,便与秦琪一起,驻足于此。
秦琪仔细观摩着那一面面石碑上的隶书、行书和楷书,越看越喜欢。
这时代之人,意识不到这些碑刻有多珍贵。
尽管这无数的碑刻极易保存,但经历过十年浩劫之后,无数凝聚着神州人民智慧、心血与经验教训的碑刻,毁于一旦。
所以,秦琪对这些碑刻,有着这时代之人不理解的情感。
他正在读的碑刻,便是永嘉之乱前夕,洛阳新城县、后世伊川县的地方志。
这隶书碑刻,详细描绘出新城县在永嘉之乱前的境况。
他正看得入神,却突然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掌柜的,那几块石碑,某全要了!”
秦琪循声望去,只见王惟德指着自己正在仔细观摩的石碑,嘴角带着冷笑。
秦琪不愿惹事,更不愿理会这等小人,当即站起身离开。
但王惟德显然就是冲着他来的。
“小子站住!本人提醒你,你莫以为你胜券在握,还有一天时间,一切皆有可能!”
秦琪怒发冲冠,当即转身怒喝:“王惟德!你个下三滥的无耻小人!你若敢为一己私利使阴招下毒手,老子绝对让你后悔做人!”
王惟德眼神中闪过一丝怨毒与得意:“人有旦夕祸福,与本人何干?或许是你开的药不适合病患服用也未可知!”
耶律槊古这才反应过来,王惟德这是恼羞成怒输不起,打算对薛奎下毒。
于是她冷冷的道:“王惟德,你尽管耍阴招!薛奎是死是活,本公主不管!
但秦小乙若受半点委屈,你就等着赵祯诛你九族、再将你千刀万剐吧!
你可以不信,你也可以尽情耍阴招,但你别忘了本公主今日所说之话!
本公主觉得,一日时间,你绝对跑不出大宋领土吧?就算你跑远也无妨,西夏、回鹘、吐蕃想必也不会因为你违逆契丹和大宋吧?
到时候,集契丹和大宋之力,这天下虽大,可有你王缺德丁点容身之处?”
王惟德惊疑不定地看着耶律槊古:“你这黄毛丫头,就是逼我大宋增币的契丹长公主?”
耶律槊古冷哼一声:“休要胡言乱语!瓦桥关诸县,本属辽国!
虽然辽国如今国号换为契丹,但皇族未变!遑论贵国到我契丹捣乱!我契丹要求增币,理所当然!
你王缺德若敢欺负秦小乙,我契丹必逼迫赵祯诛你九族,再将你千刀万剐!”
王惟德偷偷咽了口口水,辩解道:“契丹公主殿下,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若那薛奎服药中毒,必为秦琪小儿之过,与某何干?”
耶律槊古被他气笑了:“怎么?耍无赖都耍得如此理直气壮?这便是大宋?哈哈!
也罢!你如此无赖,本公主也耍无赖!王缺德,你记住:
薛奎是死是活,本公主不管,但只要秦琪受你半点欺负,本公主一定全部履行今日所说之言!
你若有信心在一旬内躲到南洋某角落,你便尽管试试!但你王家绝嗣,休怪旁人!”
这个选择题其实不算太难选。
王惟德输赌局,不过丢官输名声而已,但他若耍阴招胜出,那他面临的…可谓灭顶之灾。
王惟德如今的困境在于:他的阴谋被秦琪识破,他已经得罪了薛家上下及亲友。
秦琪的困境则在于:若薛奎真的中毒身亡,他的辩解便会极为苍白。
以王惟德的医术水平,只要将几味有毒之药份量增加,秦琪便百口莫辩。
王惟德想必早已看过秦琪昨日开的药方。
这时代毕竟缺乏足够有效的检测手段。
王惟德本来颇有些俊朗的脸,此刻布满纠结与挣扎,因此显得有些狰狞。
秦琪看懂了他的心理。
王惟德在考虑如何将毒杀做得完美,以及如何发动大宋百姓对契丹的仇恨,以期能全身而退。
耶律槊古还是太天真太单纯。
她不懂,人若恶起来,会恶到何等地步。
因此,秦琪未做丝毫犹豫,咬牙拱手道:“我认输,王缺德,你也不必再下毒手!你要的针经,稍后我会送给你!”
王惟德脸上狰狞之色却更盛。
他笑得咬牙切齿:“秦琪小儿!你以为,你有契丹公主,便能高枕无忧?哼哼!薛奎即便恨我又如何?
何况官家仁厚之名四夷尽知,此事过后,官家更不能把我如何!哈哈!秦琪小儿,你跟我斗,太嫩了!”
耶律槊古忍无可忍,正要发作,却被秦琪和嫣然一起拦住。
秦琪摇头唏嘘不已:“王缺德,在你心中,名气、脸面、官位便如此重要?比人命更重要?”
王惟德神色狞恶无比:“秦琪小儿,你不要输不起!只要能赢,我王惟德可以想尽一切办法!你若不服输,咱们可以走着瞧!”
秦琪再次长叹一声。微微拱手:“我懂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认赌服输!”
他与嫣然用力拽着顿足不已的耶律槊古离去,只留王惟德仰天大笑。
耶律槊古气得泪水涟涟。
“小乙哥,你为何主动认输!咱们不用认输的!”
秦琪叹了口气,眼中含泪:“好妹子,咱们赌不起!那种人为了胜利不择手段,不能让薛学士因我遇险!
而且,就算你与官家真诛他九族,他也一定会挑拨起大宋、契丹之仇恨,在这节骨眼儿上,岂不是坏了大事?且忍忍吧。”
话虽如此说,秦琪仍忍不住落下眼泪。
“王惟德乃大宋有数大医,心胸竟如此狭隘,大宋杏林竟皆此等小人乎?”
这感性少年,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落泪。
耶律槊古也悲呼:“难道世情如此不公?恶人当道,好人遭殃?”
这时,一声豪爽的长笑传来,随即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当然不是!王惟德大难临头了!”
秦琪和耶律槊古又惊又喜。
长笑之人是七郎,说话之人,则是任昭誉任三郎。
他们抬头望去,却见到两个陌生的面孔。
那两人对他们眨了眨眼。
发出任昭誉之声的陌生汉子,高声对远处的王惟德道。
“王惟德,你威胁利诱他人下毒毒杀薛学士,人证物证俱全!跟我们去一趟皇城司吧!”
秦琪恍然大悟。
好高明的易容术!
王惟德还待狡辩,却被易容后的七郎塞进口中两枚铁胡桃,点住重穴,丢进了路旁停放的囚车中。
任三郎拱拱手:“公主殿下莫误会,在大宋,这等阴毒小人凤毛麟角!”
七郎也向秦琪拱拱手:“小神医也莫误会,杏林中如小神医这般人物,才是主流!”
任三郎眨眨眼:“公主殿下放心,虽说祸不及家人,但官家必会严惩此小人以儆效尤!千刀万剐,或许大有可能。”
耶律槊古大感痛快:“最好如此!”
七郎感慨:“有宋一朝,恐怕仅有此人可享受此殊荣,他死后必会名流千古。”
神特么名流千古,这分明是臭名昭着。
小乙哥又犯了心软病:“这…太凶残了吧?”
三郎摇摇头:“若不如此,如何以儆效尤?”
于是乎,这次换成耶律槊古和嫣然用力拽走秦琪。
秦琪挣扎道:“我的碑!”
耶律槊古没好气道:“碑什么碑!回头老娘都给你买下来!现在陪老娘去任店看戏!”
任三郎戏谑:“小乙,做人不可太心软!你刚才那番做法,太小觑了我皇城司手段!
王惟德的阴谋,早已被我们察觉。你可知是谁在暗中布置的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