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人的地盘上,处处要当心。上官知一直和安巴形影不离模样,本就警惕心打到最高峰。楚芊眠刚喊出来,“嘭”地一声,上官知把猝不及防的安巴摔倒在地,一只手扣住他,另一只手拔出短刀。
挖石屋的短刀,楚芊眠已还他。
别的人也不含糊,五个京都护卫:蒋、夏、白、石、余。对着最近的人扑过去。上官家的护卫,也让梁招财救下,在集市相见后和上官知过来。此时,也是一样的举动。
太子最重要,识墨、石砚、刀豆、枪豆分别护住楚芊眠的前后左右。
不过北风一掠而过,安巴的整个部落受制于人。
有一个男人手快刚要拔刀,想到什么一抬头,施央的弓箭已对准他。
大家刚打过仗,见过施央的箭法,男人苦笑着把空手抬起。
安巴让摔得后背生疼,恼怒道:“为什么!”面色一变,他想到什么,把嘴紧紧闭上。
最远的帐篷旁边,小身影看过来。肮脏的皮毛衣和毛蓬蓬的头发都不会让人认错她。
确实是楚丽纹。
楚芊眠失声有了痛泪:“丽纹,”哽咽了。她像是过得不好,她是个小姑娘,遭遇到什么!
楚丽纹浑身一震,原地定住只一下,拔腿跑开。
“刀豆去看看。”
太子最重要,楚芊眠只派得出刀豆。
很快,刀豆和一堆的人出来。
人还真不少,有大老爷楚云泽夫妻、二老爷楚云杉夫妻、三老爷楚云丰在国舅身边,妻子三夫人在这里、四老爷楚云汉夫妻、和隔壁大老爷楚云柏的妻子杨氏。
姑娘们从楚绣纹、楚丽纹到二房楚彩纹、四房楚紫纹、楚华纹和三房出嫁的楚嘉纹都在。刀豆去了皮毛外衣,披在两个小身子上。翰林院侍讲学士家的姑娘朱细细和大理寺少卿韩家的女儿韩囡囡也在这里。
这一刻,楚芊眠愤怒的不能自己。她们有没有受到侵犯?为什么上官知一早接触安巴时,安巴却不说。
眸中怒火似能席卷北风,而上官知砰的给了安巴重重一拳,安巴一五一十的说了经过。
每一天都想着复仇的原因,安巴和大小部落都有联络。他每年都去,每年都遭冷遇。进犯京都以前,他往朝巴图的部落换盐,随便再看看朝巴图是不是高兴,再提一遍他是原部落正统。
他是熟人,顺利进入部落,发现整个部落都是老人、女人和孩子。一问,朝巴图纠集所有的部落,去汉人的京都吃肉去了。
安巴鼻子几乎没气歪,看来他不在所有部落之内。一想这是好机会,他要杀的地方如果只剩下老人、女人和孩子,正是他掠夺的好机会。
他穷,过冬的东西越多越好。
内战分裂这事情,从中原到偏远地方都存在。
到了地方一看,今天他刚杀的人也不在朝巴图所说的“所有部落”之内。安巴一个人打不过,正准备走时,听到风里传来愤怒的语声。
“朝巴图眼里没有我们,我们自己去吃肉。”
“可是汉人并不弱,他们的地方大到天边,他们的人多如山岭上的草。以我看朝巴图落不到好。”
争执不下的时候,有一个人道:“管朝巴图讨到好或者讨不到好呢,打仗就有很多东西掉地上,咱们不帮他打仗,咱们去捡东西。不管是马还是战士身上的吃食,又或者能捡些汉人来当奴隶。”
安巴受到提醒,回营去,把老弱病残挪到更安全的地方,带着余下的战士随后去战场。有伺机复仇的意思,也同时可以收集好些东西。
失去性命的人身上一件皮袄子,他也要。
这就捡来了楚丽纹等人。
而他和上官知接洽,一开始没有打算当主人。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他得报大仇一高兴,又迫不及待想弄清上官知的人数。就把家里有汉人这事忘记。
楚丽纹等人来到数月,都当他们是部落所有物,这就别的人一起忘记。
千军万马动山岭,又太过惊骇,是忘记的另一个原因。
安巴说完,据理力争:“这几个月是我养着,遇到别人早就死了。”
“你就养成这模样!”
楚芊眠厉声更怒。
不管是长辈还是姐妹们,都人黑了、有憔悴、瘦的一看平时就吃不饱。再看他们身上御寒的衣物,皮毛衣破烂不堪,有的地方遮不住身体。
“刀豆,把你的衣服穿好。你冻病了,还怎么侍候姑娘!”
上官知喝命,再对安巴勾起嘴角,笑容比化雪的天气更寒。
不用说什么,安巴再穷,今天的战利品有多少,大家都是眼见。安巴知道不是上官知等人的对手,脑海里还有大军的烙印,让人取出皮毛衣,给受难的人都换一遍。
楚芊眠骄傲的对朱细细和韩囡囡道:“看吧,我就说芊眠堂姐会救我们。”
下一句,扑到楚芊眠怀里大哭:“郑多球让抓走。”楚芊眠侧开身子,一只手臂搂住她。又有枪豆扶住楚丽纹,免得她碰到太子。楚丽纹有这般的近了,发现楚芊眠身前皮毛不是挡风用的,挡风哪能鼓出来那么一大块。
是个孩子?
楚丽纹震惊,听到上官知问安巴郑多球的下落,心思又让转开,回到郑多球身上。
安巴大喜:“是是,这就是你帮我打的下一仗,林中百姓西库部落知道我得了女人,他跑来打抢,我们拼死才留下这些人,那个男孩让他们抢走。”
上官知说现在就去,安巴说西库部落也是居无定所,现在哪里不知道,等找到再去。上官知不可能指望他,就没再说。还是等离开这里,自己找人的好。
“郑多球。”朱细细、韩囡囡听到今天不救,就哭起来。
楚丽纹大力抹眼泪:“不许哭!说过,芊眠堂姐会来救我们,咱们好好活着偏偏不哭。”
上官知很欣赏这话,对楚丽纹含笑满面。他心爱的人受到别人喜欢,这不是说明这个别人的眼光同样的好吗?
见楚丽纹从人的后面拖出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太太:“芊眠堂姐,这些坏人要我们生孩子,我们宁死不肯答应,吉沙阿奶也帮我们说话来着,说都是遇难的人,不应该互相动刀子。吉沙阿奶平时也照顾我们,细姐儿刚来时病了,是阿奶找的草药给她喝。这里吃不饱,带上她走!”
京乱以前在楚家的一番食水上的准备,楚丽纹打心里认定,她的芊眠堂姐件件都能,随时会神兵天降般出现。而果然,也真的神兵天降般出现了。
不等楚芊眠回话,小姑娘大声对吉沙阿奶道:“芊眠堂姐来救我们了,我对你说过的,一起走。我会给你吃饱穿暖。”
朱细细、韩囡囡用力点头。既证明有生病的事情,也证明楚丽纹的话不错。
上官知对楚芊眠也点一点头,只冲着那一句句的“芊眠堂姐来救我们”,在难中对他的楚姑娘有无限信念,上官知已化成绕指柔,小姑娘丽纹说什么,就是什么。
楚芊眠却为了难。
大军是假的,还有太子在怀中,多一个外人总觉得各种不妥。但是见到上官知给她肯定的笑容,楚芊眠万分感激。
他救了太子,救了自己,这又救了大家。
吉沙阿奶不肯去:“我老了,干不了多少活,我还是留下来吧。”安巴却愿意她去,主动劝说,还给吉沙阿奶包了不少东西当送行礼物。
借此,和尊贵的统帅楚姑娘说了又说,还有仗打,大家说好的有话,这里上山有山神,下河是河神,不能不算。
他顶着面上拳头印子,上官知只给他一拳。没有多打,是既然不杀人,就不白费力气。
不过这一拳相当狠,看着胎记般红,透着滑稽感。
楚丽纹、朱细细和韩囡囡眼巴巴望着,楚芊眠却答应了安巴,对他说约定不改。
楚三夫人低声:“孩子们,这里还是险地,别说话,也别露出失望的神色,让姐姐难做人,把姐姐也陷到险地里。”
已看过,上官公子的人也并不多。
三个孩子释然,虽然心里对坏人没有受到她们想要的惩罚失落,但她们终于得救了,这个值得欢喜。
上官知笑容加深,他的楚姑娘不会办错事情。
军事会议在木屋里开,楚芊眠知道上官知的心意。别看他手中的人不多,接下来也打算一一的对各部落复仇。不想这就惊动大殿下,不想这就让进犯京都的人知道真相,他需要安巴这块招牌。
一切都是自己人抢地盘,与居庸关之战的漏网之鱼没有关系。
酒也不喝了,饭也不吃了,尊贵的统帅楚姑娘面沉如水这就离开。望着他们的背影,安巴庆幸盟约还在。
尊贵的统帅楚姑娘和她的“下属”庆幸安巴没看出来,盟约还在。
走出半天的路,吉沙阿奶的作用即刻出来。她不会说汉话,楚丽纹凭着学会的几句方言和手势,两个人硬是能沟通。她说,楚丽纹翻译,采下冻枝做了几个雪撬,铺上皮毛,没有马骑的人坐上去。
马是战士的重要工具之一,让安巴给马的话,他要是不肯,大家闹僵就不好。楚芊眠就没有提。
有了雪撬方便很多,而有吉沙阿奶,让不习惯在山地上坐雪撬的人也得到很多指点。
休息的时候,楚芊眠到上官知身边,悠悠道:“到处都须防备,也到处都有好人。”
把刚从楚丽纹那里听到的,吉沙阿奶的往事说给上官知。
这位阿奶此前一生没有离开过部落,安巴让撵,她忠心耿耿的跟出来。她的丈夫死在那场内战里。她的儿子死在安巴发动的一次复仇里。她的孙子死在安巴与人抢水草肥美地盘的争斗里。
她每天哭着回思往事,她家里所有的男人均死在一次又一次的争斗里面。见到楚丽纹等也是争斗中的惨败者,吉沙阿奶同病相怜的心,而对他们照顾很多。
有的人受到磨难,会变成大恶人。有的人受到灾难,留下的则是一颗慈悲的心。
吉沙阿奶就是这样。
上官知明白楚芊眠的意思,当下道:“你放心,遇到豺狼有刀子,遇到心怀交好的勇士,我时时刻刻需要盟友。”
这话说的很郑重,说完,就是调侃的口吻:“尊贵的统帅又来提醒我了,我怎么敢说不懂。”
楚芊眠给他一个白眼儿。
大北风天的看到这个,应该有些发冷吧。上官知却很高兴,笑的出了声。
楚丽纹对他们看看,也是肚子里话实在忍不住了,大声问道:“芊眠堂姐,你什么时候生的孩子?”
坐雪撬的人笑了,骑马的人也笑了。楚大夫人在女儿身上拍一记,嗔怪道:“胡说什么,不是你堂姐的孩子。”
算算日子,他们逃难是去年秋天,不过半年左右,现怀也生不下来。
楚芊眠不好回答,笑而不答。揭开皮毛球看看刚喂过的太子睡了没有,太子睁着眼睛玩自己的手,见到楚芊眠高兴了,笑得咕的一声。
上官知也想来看,但是头一伸就到楚姑娘身前,他就更想看了,也得更有理智。
眼馋的站在一旁不敢动,只是问:“他很喜欢吗?”楚芊眠和太子玩了好几回,上官知听得笑吟吟。
重新上路,见过雪撬平稳,楚芊眠抱着太子也到雪撬上面。到木屋后,赶做一顿饭给大家吃了。楚芊眠命刀豆:“带着姑娘们先去洗浴。”
“能洗?”新来的人一起喜悦。
楚芊眠笑道:“地方小,而且只有一个。多谢上官公子,他让给我和刀豆、枪豆。伯父们洗,等下请到石屋,灶下正在烧火,烧足了不会受凉。但是我有话要说,请伯父们留下,请姐妹们和吉沙阿奶先去洗吧。”
楚丽纹是个不明白:“不给我听吗?”她用双手比划一下射箭:“我正在学,等我学会了,就去救郑多球。”
“给你们听,等你们回来了,我有好些话要说,还有好多的事情要你们帮忙。现在呢,请分批的去洗,因为那地方一次只能洗几个人。”
楚丽纹等人去了。
留下来的,楚大老爷夫妻、二老爷夫妻、三夫人、四老爷夫妻和楚云柏夫人杨氏。
枪豆把门关上,楚芊眠抱起太子高高举起,正色道:“太子在此,见过太子殿下。”
“啊!”
惊呼声过,还是没有一个人动,神色好似让雷击到般骇然,呆的又似木头人。
不是不相信楚芊眠,只是不敢相信太子就在面前。神色里有疑问有傻眼有……
楚芊眠微笑再说一遍:“这是,太子殿下!”
“臣见过太子,”楚大老爷为首,慌慌张张跪下来行了大礼。
起身后,大家一起回神,这就不用楚芊眠交待,一个接一个的说起来。
“不要告诉姑娘们,她们还小,别说漏嘴。”看一看,楚芊眠也小啊,不由得笑眯眼睛,觉得侄女儿真厉害。
楚三夫人对杨氏道:“不是我们多心,而是咱们以前不好。因为不好,所以对你不放心。你可不能丢不下以前的矛盾,而办出错事来。”
杨氏痛哭:“我若是说错一个字,你们只管杀了我吧,等我死了,落到地狱里,生生世世不能托生。”
太子若有个闪失,杨氏知道结果是什么。那就真的当亡国真奴了。在安巴部落的日子里,有好几回她让人用强,是大家拼死救下她,保住她的贞洁。
这个大家,除去吉沙阿奶以外,除去朱细细和韩囡囡以外,余下的都是隔壁楚家,那些与她家曾经不和的人。
杨氏哭着起了誓言。
以大老爷为首,对楚芊眠保证吉沙阿奶是个好人。但是呢,都不是孩子。纵然是好人也要防备,又保证他们会盯着吉沙阿奶。
楚芊眠虽不说有多放心,见都明白不无欣慰。识墨来请,说热水烧好,石屋也烧暖,老爷们跟他去了。夫人们等了小半个时辰,屋外传来欢声笑语。
不过脱难半天,就高兴的好似疯癫。夫人们都笑:“遇到什么好事儿?”
“母亲,是温泉。”楚丽纹跑进来,大声的说着。
夫人们眼前一亮。
楚丽纹洗得干干净净,浴后的气色红扑扑的,看上去好似还在京里那时。
她穿一件水红色袄子,又是一件棉裙。虽不是很好的绫罗,却也是绸缎。
一根扁头簪子挽起她还半湿的发。
闻一闻,还有脂粉和头油香。
“芊眠啊,”夫人们湿了眼眶。
楚芊眠不敢居功:“这都是公子的功劳,公子救下太子,又救下我,又找到刀豆他们,还弄来这些东西。”
帮安巴打仗以前,梁招财送来一批东西。因上官知要女人衣裳,知道有女眷在。不但送来女装,还送来整套的梳头家什。有头油、有梳子、有头绳,有簪子。
大雪天的,梁招财回了一趟关城,怎么进去的,想来不容易。弄来东西,又在北风里送来。虽没有精致首饰,但簪子足够的多,足够来的所有人使用。
对新到的人,比她们赴宫宴吃山珍海味还要奢侈。
吉沙阿奶连连对楚芊眠道谢,说她头回穿这么柔软的衣裳。楚芊眠也对她道谢,对她说以后还有更好的衣裳。
刀豆再带着夫人们去洗,走了有数里路。夫人们劳作几个月,倒不觉得吃力。见一个木屋在山坡下面,门帘厚厚的。
刀豆掀起门帘,一阵暖如春风扑面。进去后,放下门帘不再进风,即刻就觉得身上皮毛衣裳穿不住。
中间一汪温泉,有拔步床那么大。上面飘着浮物,石头上有几个简陋的木盆。
显眼,楚丽纹她们怕弄脏温泉水,先用木盆舀水,站到温泉外冲去污渍,而泉水净化没有这么快,上面才有一层薄薄的浮物。不然,只怕乌黑来上几层。
冬天见到温泉?美事。
肮脏的人见到温泉?喜从天降。
落难的人本以为眼前黑暗,忽然得救,忽然来到温泉?这份儿喜悦已不是言语能表达。
夫人们一面流着泪,这是喜悦的泪水,一面去了衣裳,也是木盆先冲去污渍,有澡豆,再洗一遍,再入温泉水泡着。
刀豆指给她们看过:“最高的石头上面放着袄子裙子,梳头家伙在另一块石头上,”就出去守着。
夫人们放心的洗着,放心的号啕大哭。
逃出生天了。
刀豆在外面听见,也哭的心酸难禁。
姑娘找到亲戚们,却还没有老爷和夫人呢。
“会找到的,都会找到的。”刀豆一面哭,一面这样说着。
树后,识墨搔头没有主意。为什么哭呢?他很想下去哄哄。但是公子有严命,只找到这一个温泉,给太子和楚姑娘用了。温泉周围一里之内,除非生死关头,是任何人不能进的禁地。
识墨只能继续为难,刀豆哭,他陪着苦巴脸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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