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进来,楚芊眠循香出殿,见到廊外那株粗大的老梅,红得艳艳。
“你也凑趣来的吧,今晚开的格外好。”
楚芊眠对梅花莞尔。
“有梅当有酒,”上官知跟着她出来,左手一杯美酒,右手一杯送来。
宫中藏酒没让大殿下喝光,估计他登基后也没有品美酒的心情。
楚芊眠接过,对上官知虚碰碰。
心情,回到山林中那年。
没有彼此说话,上官知也能晓得她的想法,而楚芊眠见到上官知眸光发亮,似静夜中的启明星,也就知心。
“六年。”
两个字,上官知说出山般镇定海般宽广的口吻,唯独没有的就是伤感。
因为有她。
六年的日子回想,并无绝望过。
等待有期盼、高扬旗帜是开端。回眸春雷动,启唇举国惊。
上官知望天,雪空苍茫,不见天日之感,和那年关外奔逃一样。但是老天提前把救星送到他的马上,并肩同行,从无退却。
他低下身子,原来提一小坛酒在这。给楚芊眠倒酒,郑重的再敬她:“得卿,我幸。失之,不可能!”
楚芊眠热血上来,一饮而尽后,等他倒酒,望着他。
孤身救助,带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和太子,也不忘复国,不弃良机,准时准确到达他要去的地方。
石屋中的叩拜,是他拳拳之心。
此后救刀豆枪豆、保障粮食供给、推举自己为楚姑娘,又救下自己的亲眷。
他放心把太子交给自己,曾恳求“忍辱负重”。
他肯成全自己担忧太子幼小之心,常年潜伏在危险之中搏取良机。
楚姑娘的名声,有他一份。
玉杯伸长,嗓音柔和:“上官,我也敬你。”
雪地中,随着玉杯的接近,两心更相知。
……
殿中,看不到拐弯处,却看到地面相近的人影。石蛟气馁,低声道:“父亲,我是掺和鬼吧?”
东海王诧异:“什么意思?”
“您看,楚姑娘和上官公子是患难生情意,万难破不开。我,貌似搅和?”
石蛟内心深处知道得不到,一瞬间气力尽失。
东海王笑骂:“蠢才!为父难道不知道他们的情意,但是你也要一直求,直到长公主成亲。”
石蛟眼睛瞪得多大,父亲这是坑儿子心痛一回又一回吗?
“你啊,太年青。”东海王语重心长对儿子解释:“长公主抚养殿下无人能敌,这样的人物你有幸心爱,是你的福分。”
“是,但是儿子一直像是讨厌鬼……。”
“长公主风华,哪能没有英才追逐?而让上官知轻易吓跑,你可就落下太远。”
第一句时,石蛟茅塞顿开:“是是。”听完,内心顺畅再无不解,敬父亲一杯后,道:“儿子听您的。”
陪完一杯后,石蛟对外面走去。
铁标头一个站起来:“石世子哥哥,帮我个忙,”石蛟过去,听他说话,有一刻钟。
石蛟再出去,花小五大怒:“呔,雪气严寒,世子哥哥你要保重身子啊,留下来给我说笑话听。”
小太子抬着下巴得意的笑,他早就看到哥哥姐姐都出去,他本来要去找,母后说哥哥姐姐辛苦,让他们单独喝杯酒,是稷哥的体贴。
怎么能容石蛟这搅和鬼儿搅和?
石蛟就没有出去成,又陪花小五一刻钟。石世子学乖,装着方便,往另一个门出去。
随后,蹑手蹑脚绕过宫院,笑嘻嘻的出现在上官知、楚芊眠面前。怀里掏出个玉杯,老实不客气的伸来:“长公主的福气,我也讨杯。”
楚芊眠是准备给他倒酒,但上官知抓一把雪给石蛟盛满,石蛟哇哇不满,引出稷哥、铁标、花小五出来,三个人更不满:“竟然从我手下逃脱,进来,看我们训你!”
这样一闹,楚芊眠跟着稷哥进去。上官知怕同时进去,别人眼光下他要面皮红,呆在原地,把余下的酒喝光,品味着和楚芊眠不多的相聚时光。
虽还京,但也不是天天相见。
恢复太平,不是说说就行,上官知有做不完的事情。
新年夜是个好日子,可以和楚姑娘说说私房话。遗憾的是,石蛟真讨嫌。
但是呢,也正因为有讨嫌的石蛟,回想起楚芊眠在时的一颦一笑,都让人上官知迷醉。
他拿这个下酒,喝得尽兴。
……
宫中人手缺少,这也是楚芊眠继续陪伴稷哥的原因。子时过去,太后带着二姐弟回宫,太后和太子睡,楚芊眠在外殿安置床榻。
她看着稷哥睡下来,姐弟相对笑几笑,再离开。但睡下来不久,小脚步声踩着锦垫轻轻的过来。
楚芊眠装睡,有话明天说,不然稷哥又要玩会子,耽误他睡。
锦帐轻轻拉开,随后放下。稷哥放心的回到太后床上,告诉她:“姐姐还在呢,她睡了,我要睡了,母后也请睡吧。”
还会拉拉自己被头,睡得四平八稳。
宫中人手缺少,铁标、花小五睡在附近宫殿中。吕家兄弟在偏殿里。
没有稷哥在,可以放心让酒上头,吕计、吕远、吕近……不甘示弱的吹大牛。
说回到江南后怎么吹。
三掌柜的默默坐着,他也睡不着。三娘子问道:“理的差不多,就睡吧,明儿一早还要准备太子早饭。”
“差不多了。”三掌柜的回来睡下,对三娘子道:“说金殿上架油锅炒菜,会不会不敬重皇家,这话只能和没进京的至亲们说。一般亲戚和主顾,不能吹。”
想了起来:“是了,你知道我今天出宫,往亲家府上取媳妇买回的菜,遇到谁?”
“江南家里又来人了?”三娘子生气地坐起来:“可气可恼,胜哥让他们出力的时候,说的板上砸钉一般,不会亏待他们,是荣耀。他们把胜哥一通讽刺,又把远哥计哥一通说。计哥送粮入京,让他们骂成帮国贼。现在来寻好处?没有。”
吕三掌柜借起夜的灯,指指殿顶精致图画:“让你猜对了,常年说胜哥喜欢长公主的那表叔来了,寻到王府门上。媳妇在江南听的话不少,不见他,他不死心在街口等。见到我,说半天,说什么当初眼睛不明,问我要官做。”
三娘子气乐:“我们哪有官给他做,他要是想做,除非重回几年前,他老实的听胜哥差遣。”
“是啊,我说没有,他约我新年吃酒,说赔不是。我想几天才一出宫,等稷哥离得开我们,我们就回家去继续开酒肆,让他在京里吃后悔药去吧。”
三掌柜自能进宫,自己调整,面上一天比一天谦逊。今天微有得色,不听胜哥的人,现在都后悔了吧。
听胜哥的人,现在都不知怎么得意才好呢。
吕胜小的时候,围着楚芊眠转,三掌柜的从没有说个字,因为他一双见惯南北主顾的眼,看得出楚云期非一般人物,铁氏也不是凡人。
芊眠丫头,一直就是出挑人。
三掌柜的想到天微明才睡,打个盹儿,起来准备早饭。他已是寻常心,以前怎么做给稷哥吃,怎么也怎么样。
太子登基在六月里,今天还是太子冠服,吃完让三掌柜又骄傲一回的饭菜,太子也骄傲一回,跟着太后上殿。
分赏的房子用太后懿旨入住,封王和摄政长公主,对吕家赏赐这些,得等太子登基后,以皇帝身份颁布。
楚芊眠送到殿口儿,目送太后和太子上殿,百官山呼殿下千岁,心里不用说十分骄傲。
上殿不是一会儿就回来,楚芊眠回去,女眷们入宫后,太后偏殿中等候。
“来吧,咱们做起来。”
虽是初一,也不能闲着。太子登基推迟,因为没有他穿的现在衮冕。宫中绣娘不足,会针线的人都来帮忙。
针线好的上手,针线不好的帮忙分线打下手。
花小五爱动,时常打下手,倦了就出去逛逛。哪里属于她能逛的地方,早就知道。
飞快的回来:“姐姐,太子让礼部为你重绘冠服图案。太子说长公主的衣裳现成,但摄政长公主与长公主不同。”
铁标补充完:“这是跟太后的六宫总管太监杨公公说的,杨公公说我们跑的快,让我们帮忙传这句。”
“谢谢小五和标哥儿。”楚芊眠在心里暗道,谢谢稷哥。
到下午,花小五送进匣子来,里面是礼部现拟的图案,楚芊眠挑选过,铁标、花小五殷勤的送给太后看,最后送给稷哥。
恰好是稷哥加餐钟点,陪着吃过,再回来拈线。
花夫人和四姑娘帮忙烧熨斗,见到出来进去的不消停,叫小五到身边:“宫里呢,别让人笑话。”
“太后让我不要拘着呢。”花小五回道,铁标负责点头。
“沾长公主的光儿,给长公主长些斯文亲戚脸面,这句能说动你吗?”花夫人换个说法。
花小五爽快:“成,这句我信服。”和铁标坐下来帮着描花样子,又配线,老实到晚饭。
眨眼开春,太子祭天过,和太后在宫院中开垦出一小片庄稼地,撒下种子。
虽有指定官员在,但太子要求张春姑也要在,樊华回家吹嘘半天。
五月,礼服俱成,六月太子过生日的第二天,举国同庆,新帝登基,号新丰帝,喻意改天换地,从此丰足。
当殿,把定好的封赏颁布,摄政长公主楚芊眠登殿谢恩,从此登上朝堂。
殿上有座,在皇帝之下。
当殿,又定下十二侯爵。
原本四家:冠军、清平、中兴和安乐侯不变。添上:常胜侯周奇、搏击、威武、南雄、北霸、定江、靖海、永昌。
威武侯,名叫任新。
任新为人毫不含糊,出列奏请,为崔玉珍请封侯夫人。新丰帝因此再次提及出关入关的英烈之士,关切地问任新,几时接回崔玉珍至任家坟山。
上官国舅出列,声明这是上官家义女,上官家责无旁贷,愿和任新同行。
崔玉珍这事早就由上官夫人安排好,陶娇珠与同行的姑娘们愿为姐妹,女眷们愿为姨、姑。上官知是兄长。
新丰帝听过说好,和太后、长公主商议几句后,正式道:“日期定在秋天,择吉日。再告知全国,如有家人还在的话,同样处置,就近衙门领钱。如无家人在,但有知己亲眷或同行的人,知道曾有返回故乡之思,往衙门登记,由衙门经手。再没有钱,这笔钱决不能省!”
崔玉珍返回的费用,也由朝廷出。
另立功德碑,英烈人人有名。
百官山呼万岁,叩谢不已。这数年的难中,谁家没有这样的人?
这半年的时间,京中建制基本整齐。第二天,吕家离京,铁标、花小五随家人离京。新丰帝难分难舍:“不能再住些日子吗?”
吕三掌柜老泪纵横:“能侍候你这么久,知足了。皇上,你要记住按时吃饭,吃新鲜的。”
花小五不怎么皱眉头的小人儿,哭成小泪人儿。
新丰帝也哭了:“等我往南边看大象,跟宫里的象不同,我带上你们。”
“你千万记得,千万记得,”花小五让姐姐握着手,一步一回头,甩下一串子泪。
幸好姐姐不走,新丰帝很快缓过来,投入到学习当皇帝,和当皇帝上去。
……
崔家祖籍岳阳,崔疾占住的就是这个城。
皇帝登基早就昭告天下,崔疾数着日子,没有人知会他,也没有刁难他,心慌慌的呆在家里不想出门。
登基前的半年里,附近城池的官员都就位,没有人往岳阳来,但也没有人对岳阳如临大敌。
岳阳管辖的小城镇,不和崔疾议事,但也不禁止通商。
崔疾再厉害,也得交换物资。现在的格局就是含含糊糊的过着。
这一天,有快马到城外:“请送给崔大人,他愿意张贴,就张贴。”守城的人不敢怠慢,崔疾很快到手,展开来,崔疾如丧考妣,垂肩战瑟不已。
这是新丰帝明旨为死难英烈迁回祖籍的告示。
新丰帝真的很有皇帝派头,而崔疾总能想到手中盟约。他答应过的,和楚姑娘结盟后,推举以全国为重、身份最高者为尊。
小太子从离开西宁王时就安置难民,二殿下不能比。
小太子身份为尊。
这一道慈旨,让崔疾如压山下。
他不张贴,如果麾下将士知道,有死难家人的离心离德。叶落归根,是国人传统。
他张贴,字字对他召唤,归来吧,你本就是朕的子民。
崔疾内心是想张贴的,毕竟他得爱惜随他战死的人。犹豫,不过是内心的进退两难。
崔柔妃和二殿下进来,想来听到,一进门就瞪着一大叠告示,颤声道:“是,宣我们娘儿们的吗?”
“没有。”
崔疾苦笑,太后也好,新帝也好,压根儿没有提到你们。但是呢,也没有人往岳阳压迫收税,貌似把这对母子抛在这里自生自灭。
想想呢,如果二殿下臣服,得块封地的吧,最差的也比岳阳一个城大。
崔疾都觉得自己要是太后和皇帝的话,也这样办。你们爱在岳阳呆着,就呆着吧。
京里就没有人需要你们。
二殿下数年没有建树,朝堂上也没有人需要他。还不如岳阳名士,有些收到国舅或太傅的信,悄悄出城,据说现在哪里为官。
这对母子被遗忘的彻彻底底。
崔疾把告示给崔柔妃看,面色更涩:“娘娘,任家要让玉珍入坟山,您看咱们家难道不去个人吗?”
崔柔妃看到义父母、义兄、义姐妹等字样,泪水喷涌而出。
她没脸再看,放下告示,悄悄的回房。二殿下看了看,也悄悄回房。
崔疾叹气,娘娘不发话,他就是想去,也要考虑到她的心情,现在还是和京里对立中。
那就不去吧,反正看这上面,兄、姐、父母、丈夫齐全。
他让人张贴告示,这一晚睡得并不安宁。
第二天一早,有人告诉他:“娘娘和二殿下不见了。”
崔柔妃和二殿下不辞而别,只字未留。
崔疾寻找不到,耐心的等上一个月,八月里写请罪奉章往京中称臣。威武侯任新同意崔玉珍还京时,崔疾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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