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雪暴,碎裂肆虐着天地。风盘旋而起直上夜空,铁木佳的话扬遍大千世界。
他手托人头的身影在风卷中模糊,但似尽头呈现,反而传得更远。
“安泰,”
“安泰!”
“我要杀了你……。”
咆哮有如诅咒让藏在雪丘下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金勇在风中张不开口,打着手势比划给最近的人:“援兵后面就到。”依次到楚云期时,他就在女儿身边,直接问她:“打不打?”
迅急出城的他们,加上各人亲兵不过一百人出去。风势中狂吼鼓动勇气的铁木佳,号称铁骑五千,还只是他的精锐部队。此外为了这次攻城,铁木佳带来五万大军。
楚芊眠很多时候勇气过人,不过她早在逃难的时候就发现出来,倒也不必在今天才为她惊异。而除去勇气以外,她的身边有父母亲、吕胜、花行剑、和与她相爱的丈夫。
是以……。她郑重地还了一个手势和口型:“隐蔽,看看再说。”
勇气,不等于敌众我寡时也勇往直前。父母亲、上官知、吕胜、花行剑,以至金勇及亲兵们都有功夫上的长处,也不表示无故逞强。
在最好的时机出击,才是一个合适的统帅。
远处地震般的骚乱声越来越近,像是他们今天晚上就要攻城。铁木佳的嗓音更加清晰,穿透风到众人耳边毫不费力。
“我们在雪中受苦!”他高喊着,仿佛雪山上的巨人。
“是!”士兵们回应虽不整齐,却地动山摇。
“绝不受任何冤屈!”铁木佳高高挥舞弯刀,似乎又化身雪之精灵。
“是!”
“攻城!攻城!用敌人的血还我清白!”
“是!”
吕胜悄无声息探出头去,风让他只有一只眼睛睁得开,但不妨碍吕胜一眼瞄到这巨人的弱点,这精灵的短处。
吕胜笑了。
他是王爷,轻易并不出战。铁木佳是统帅,不到大决战时也还没有出战几回,都让吕胜错过。
这一次可算碰上机会,那巨人的几处破绽想来一枪扎出血花来,他也会痛。
这个精灵的家伙,因保护楚芊眠为已任,而在楚云期和铁氏身边。他无声的笑着,不顾飞雪飞到口中,对楚云期比划铁木佳的弱点。再摸摸枪,仰面无声大笑,却让雪花借机填他满口。
楚云期比划给花行剑和上官知,上官知看过铁木佳交战,也比划几下。楚芊眠露出冰雪式的笑容——眉毛上已凝结出一层雪,衬上她的美貌,如实地说,在这静夜里惊悚。
但落到别人眼里却相当温暖,只要楚芊眠不怕,别的人没来由的信心百倍。
铁木佳的人马头也不回,从雪丘旁横冲而过。有如滚滚天地之浪涛。雪丘下的人包括让亲兵安抚不要受到惊吓的马匹,可怜小小的一块。
但他们毫不犹豫的跟上,出现在铁木佳的背后,跟随他对着边城外的卫所奔驰。
号角声昂扬。
战鼓声响起。
厮杀声出来时,散开的火光照亮四方。已是无所遁形,也到冲锋时候。
“唰”地一声,楚芊眠拔出她随身佩带的宝剑,这是新丰帝在国库里为她挑选,每一回亮相都有异声,仿佛吟诵着不破楼兰终不还。楚芊眠原本就激腾,在耳边响起宝剑鸣叫时,扯开喉咙狂呼如风暴:“出击!”
“出击!”吕胜欢快的冲上去。
一般来说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分心,但聪明的前小掌柜回身,把坏笑送给上官知。
他第一个。
他保护妹妹跑在上官知前面,擒拿铁木佳也有可能在最前面,这事儿多可乐。
“出击!”
上官知举起长矛跟随妻子狂呼,但只能先白吕胜一眼。他对岳父母望去,点一点头。
楚云期这种时候看他最顺眼,和铁氏露出笑容,示意上官知离开。
三十岁出去的上官知正是大好时光,杀敌立功正是时候。守护楚芊眠的重大责任,岳父母担起来。
虽然殿下有侍卫,但上官知也得交待下才走,此时此刻,他是最好的女婿。
“殿下小心,这里人多。”上官知丢下这句话给妻子,打马去追吕胜。
楚芊眠从头到脚洋溢的激情,险些卸下一多半儿。内心再给上官知记三百大过,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却有心情开玩笑?
目光追随上远去的身影时,关切和祝福同时上来,三百大过刚出来不久,这就不翼而飞。
望着厮杀中的天昏地暗,仿佛回到十几年前。京乱出关后遮天蔽日的喊杀声,熟悉的语言哭喊声,纷纷涌向耳边。
为夫妻亲昵而柔软的心重新刚硬,楚芊眠继续晃动宝剑,试图让宝剑上的白光传递到每一个人,虽然太远并不可能。
“这回我们赢!”
她大声叫喊着,并不吝惜嗓门。
楚云期和铁氏看向她,骄傲极了。花行剑虽入赘改姓,也总当自己是楚家人,自豪极了。樊华是个不能打的,自然也在这里,热泪盈眶的他澎湃极了。
“妹妹真厉害……”话音又变了:“咦?那是什么?”
樊华总想出力,又不能打,竭力的在战场上关注,让他最早发现:“铁木佳要逃。”
那大旗和刚才相比,虽不往这个方向来,但是远去。
不对?
还没有打多久,铁木佳为什么原因撤退?
楚芊眠注意时,战场上的人同时注意到。大家奋力去追,却让五万军队中余下的数万人纠缠住。
吕胜眼睁睁看着到嘴的肥肉就要溜走,气得破口大骂。却听一道风声,“呼”,上官知掷出铁矛。
从上方划出一道线来,狠狠的追上铁木佳。铁木佳回身一刀,“当”地一声,又多一道白光,刀脱了手。
好在他马鞍上还有一把刀,但刚拔出在手,脑后又是一道风声,没有铁矛的沉重暴击,却尖锐迫人。
铁木佳又是一刀,“当”,大力涌来,刀再次脱手。
他知道遇上能人,怕第三道风声再来,一缩身子藏到马下,唿哨声催马快跑到安全距离。
投出花枪的吕胜一声叹息:“可惜,这人功夫也是好的。”
“保护王爷。”王府护卫一拥而上,把他围在中间。
整个关城都调动起来,附近卫所纷纷出兵,直到天亮战役大半结束,余下小部分战场还需清理。将军们围到楚芊眠身边,都是不明白:“好好的为什么要先撤走?当时还没分胜负呢。”
楚芊眠让他们安静:“很快就能知道。”楚云期身后只有樊华一个人,花行剑跟踪而去。
毛亮打马到十几步处,不下马先嚷嚷:“殿下,我们卫所出兵最早,请您放回杨林将军行吗?”
魏大炮翘起大拇指:“这才是真兄弟。”
带来杨林,依然目中无人:“打仗需要我了是吗?殿下,你不行。”
“滚!”
楚芊眠斥责。
杨林哼上一声,晃着肩头归队。
夜晚跟出来,张春姑没来。半夜听说攻城,起来准备茶饭,见楚芊眠等人回来,带人送上来。
并不完全指望花行剑,当下紧急会议讨论铁木佳为什么撤走,而就打扫战场上看,余下几万人有计划撤离的也相当多。至今不知在哪里,但如有良将回头召集,重建军队也相当的快。
铁木佳到底玩什么招数?
……。
五千铁骑在雪地里的痕迹很好追踪,花行剑改穿皮袍,扮成本地人,追起来并不吃力。
见到有部落帐篷出现时,五千人停下摆成一个方队,花行剑在雪中匍匐接近。
铁木佳对一个族长模样的人悲愤说着本地话,花行剑等人前来早有准备,基本能听懂。
“看看我们的伤,我岂能受人中伤!”
族人安慰他:“我信你,我们族人都信你。”
铁木佳再次离开,又去下一个部落,也是这样一番话。
每天日夜兼程,哪怕大雪封路,也在半个月内走了近百个部落。有些部落一看就不相信他,铁木佳也不勉强,大家把伤一亮,上马就走,再去下一个。
直到深入腹地,来到一处最华丽的帐篷群外面。
花行剑混不进去,眼睁睁瞅着。
铁木佳雄纠纠进去,把里面的人吓一跳。
“哈吉老臣、吐普汗老臣……我为大家打仗,你们在后面害我,我带着我和战士的伤回来见你们,看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铁木佳说着就解盔甲,脱衣裳,露出强劲的肌肉和累累伤痕。弯刀握在手中,冷笑道:“我已告诉所有的部落,你们密谋推翻我,用坏手段!”
刀扬起,大喝一声:“放我妻子和孩子!放我族人!”
花行剑等的不知多久,见到一群人让押着过来,铁木佳出来,十几个老人出来,把那群人放了,有两个女人带着小孩子跌跌撞撞投向铁木佳。
铁木佳抱起他们,带着全族的人,把愤慨的目光投向另一个人。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女子,面纱之下,她的目光也不退让。
……
“就是这样,铁木佳像是解决他的危机。”花行剑抱着姜茶,边喝边说。
外面有鞭炮声,今天是大年三十,关城的新年夜。
楚芊眠猜出那个女子必然是谢落夫人,而铁木佳及时撤回,先平内乱,是他过人的长处。
让花行剑回去休息,楚芊眠兴致上来:“上官,这个人想来不会就此罢手。”
“如果我是他,接下来就要你好看。”上官知又在看他一大堆的公文。
公文经他的手,重要的转呈楚芊眠。还有一些公文,是原本就属于护国王世子的,由官员们挑选而出。
显然他也重视这个消息,放下笔思索下:“他会怎么做呢?”
想上一会儿,夫妻道:“如果父亲在这里就好了。”
绿玉笑盈盈进来:“殿下,国舅和国舅夫人带着小爷小姑娘们就要到城门。”
“好。”夫妻脱口而出,再就疑惑:“大冷的天,又大过年,为什么往这里来?”
都是一惊,莫不是京里出事情?
城门上,守兵行礼。上官国舅乐呵呵指给孩子们看:“廷倌,你以后要如祖父一样威风才好。”
“祖父,这不是怕您吗?这不叫威风。”上官廷很能动小脑袋瓜子:“就像秀男的大狗,家里的丫头害怕。但是见到我廷倌,就都喜欢笑,我那个才叫威风。”
国舅大笑,抚摸着孙子脑袋:“说的好。”
已不需要铁秀男帮腔,她也附合:“我也觉得廷倌说的好。”
上官玉细声细气:“表妹,你要学着当女孩儿才行,廷倌说大狗,你不要帮他。”
“可狗是我养的啊。”铁秀男苦着小脸儿。
石钦也挤在这个车里,想当然是上官玉在,他笑眯眯:“玉姐姐说的对,大家都听她的。”
上官廷和铁秀男一起扮鬼脸儿给他。
上官国舅没有“点拨”成孙子,但对他的回答满意,看着这一幕,又笑起来。
后面车上,坐着上官夫人,带着楚行伍、樊大华和元大胜。因要到了,对他们说父母亲,也是笑语声不断。
车门打开后,孩子们纷纷找父母。楚芊眠惊奇的抱住女儿:“玉儿,你怎么也来了?”
太后居然舍得?
“皇舅舅说母亲当兵马大元帅,过年不能回家,一定会想我的。”上官玉穿的像个球,吃力地够着楚芊眠的面颊香。
楚行伍见到,丢下父母跑来,跳脚道:“还有我。”
“舅舅你又闹了。”
上官廷鄙夷。
“还有我。”樊大华和元大胜也跑来。
“难怪都比我小,原来都不沉稳。”上官廷鄙夷。
楚云期蹲下来:“廷倌?”
“外祖父。”上官廷欢呼一声,扑到他怀里。
上官知笑看看孩子们,就请父亲先进去。国舅一怔:“要说什么?”上官知把夫妻的疑问说出来,上官国舅微微地笑了:“铁木佳当权这些年,几经沉浮而又重出,他积累的经验不少,哪能轻易就让你们打下去。我的看法和你们一样,他受到冤屈立即回国,那现在也应当正酝酿反击。”
……。
京里最短的胡同,住着御史贺家。大过年的,贺御史却在家里发牢骚。
“孔御史又偏心他女婿,那个楚行斧,虽然是科举出来,虽然是安佑王义子,虽然有安泰长公主背景,但到底是新进的御史,不方便交给他许多案件。老孔晕了头,一个劲儿的捧他……”
贺夫人怕事,劝道:“老爷和孔御史是同一科出来的,以往不是很好,少计较吧。”
“不一样了啊,孔御史比我调回京里的早,跟随国舅出关入关,我这外官调回的人相比下,他的资历深。我就是怕他出事,再说议论也多出来。他偏心女婿……。”
“老爷,费大人、成大人来了。”
贺御史一愣:“他们当值,怎么却往这里来?”
客厅上见面,费大人、成大人送上一封信:“密信,今天刚收到,把我们吓坏了,特地来和你商议。”
贺御史抽开一看,见上面写着:“……打仗固我地位,也对君有利……”
再看落款,也是面如土色:“安泰长公主!”
费大人、成大人抹汗状:“我们验过,是长公主的笔迹。”
“怎么办?”三个人面面相觑。
稍停,贺御史就明白机会来了,他虽不指望扳倒安泰长公主,却能遏制孔御史继续栽培女婿,把更多的机会揽到手里,或给自己人。
一跺脚一咬牙:“查!”
费大人、成大人不存在的冷汗顿时消失,眼睛骨碌碌转:“你不怕?”
“怕也得查,这是御史的责任!二位不要忘记,殿下如今还在关城,新上奏章说这仗明年也未必结束。这是劳民伤财,这是……中饱私囊!”
“贺大人您只要出头,我二人一定跟随。”
费大人、成大人的眼睛里,都有一抹血红的光。眼红出来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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