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陡然怔住，眼底有种不明的情绪暗暗涌动。
抬眸，对上我期待的目光，犹豫很久，才语气毫无起伏地说：“本座不知道。”
我狠狠失望住。
过半晌，才从压抑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无奈地朝他苦笑笑，心里对他多少有点怨气，“我不明白你们这样做的目的与意义是什么……我试图给你找过借口，可你……到了现在还不肯和我说实话……我对你而言，真就那么……不值得么？”
承认那段感情很难吗？
承认阿玉哥哥也是喜欢我的，很难吗？
他握住我的肩膀，有些担心我：“娘子，你到底怎么了？刚才那通电话，是谁打来的？”
我推开了他搭在我肩上的那只大手，低头心情沉重道：“我奶奶中风瘫痪了。”
“中风？”他拧眉，“无缘无故，怎么会突然中风。”
我说：“昨晚奶奶睡觉，一条碗口粗的大白蛇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爬到了奶奶的床前，奶奶受了惊吓从床上摔了下去，今早就中风起不了床了。
村医已经过去给奶奶打吊针了，只是吊针打完丝毫不见效，家里的邻居又帮忙去请了老中医，现在刚给奶奶针灸完，奶奶手指能动了，但下半身还是没有知觉。”
“大白蛇？”上清不傻，瞬间就明白这件事是冲着他来的了。
我抿了抿唇，说出了心底的打算：“我想回家看望奶奶，我一个人回去就可以了，你留在这里，小阮阮的骨灰还没有与灵魂契合，大黑的毒咒这两天又该发作了，那罗还在照顾她父母，玉颜现在还目的不明，家里需要你。”
“不行，本座不陪着你，这么远的路，本座不放心。”他心下一紧，伸手还要来拉我，却被我侧身躲开了。
我不高兴的冷漠道：“有什么不放心的，从小到大，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离开你，我并不会丧失独自生活的能力。”
他眉头拧成了一团，知道自己招惹到我了，便好言好语地哄着：“娘子乖些，娘子离得开本座，是本座离不开娘子……娘子，带本座一起走吧，本座求你。”
这么暖心的言语，换成往日，我早就缴械投降，选择原谅他了。
可现在……
我奶奶都被我们的恩恩怨怨给波及到了，我奶奶现在是侥幸没性命之危，要是我奶奶昨夜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恨我自己的！
而眼下都到这一步了，他依旧不肯和我实话实说……究竟还要搭进去多少人，他才肯承认自己就是玉颜。
是不是非要像那罗那样，差点家破人亡，他才开心！
“我奶奶是被白蛇给吓坏的，白蛇……上清，你也是条白蛇。如果按正常的逻辑来揣测这件事，我最先该怀疑的，是你。”
我字字冰冷地说出这句话。
他肩上颤了下，默默攥紧双手，“然后呢，娘子打算怎么办？”
我狠狠咬了下唇，说：“我累了，不想玩了！家人是我最后的底线。”
他沉默良久，“我呢，我也是你的家人么？”
我垂首丧气地盯着地上蚂蚁：“嗯。”
他阖目，深深叹了口气，道：“不管娘子信不信，本座没做那些事，本座不会伤害你，更不会伤害你的家人。这件事，娘子不要管了，本座去处理。娘子乖乖在家待着，本座代娘子回去看看。”
“我想奶奶了。”
“本座过去，能设法为你奶奶治病。一个来回，快则当天去当天回，慢则，不超过三日。娘子若过去，时间大多浪费在了路途上，没有本座办事效率高。”他想来握住我的手，但却碍于我刚才躲了他，又把修长的玉指收了回去。
“更何况，本座是当真不放心娘子一人回去。在家里还有大黑同阮阮那罗保护你，有些人，他不敢放肆。”
缓了缓，又情意深深地瞧我：“本座不在娘子身边的时候，娘子，记得吃药，不许以身犯险，保护好自己。”
简单两句关心的话，就让我心底暗潮涌动，酸涩不已。
临了，他再次话外有话地启唇补充了一句：“你小时候，本座无法陪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本座很后悔。你如今成年了，又成了本座的新娘，余生的每一日，本座都会尽己所能地待你好，弥补你……
丫头，本座爱你之心，亦从未变过。
若有可能，本座不想成神，只想同娘子，做一世普通凡人，宠着娘子，让娘子尝尽世间情爱的美好，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本座都会再找到你，娶到你，和你儿孙满堂，白首偕老。”
生生世世都会再找到我，娶到我，和我儿孙满堂，白首偕老……
“儿孙满堂，白首偕老。”我终于还是忍不住的湿润双眼，心软了，原谅他了。
“上清。”我扑撞进他的怀里，娇弱地呜咽了声：“你坏死了，你坏死了！你总欺负我！呜……回去办完事就早点回来，我等你，上清我等你啊……”
他深呼吸，搂住我，温柔地吻了吻我额头，轻笑着安慰我：“本座的小娘子，哭什么？本座对不起你……回来以后，本座再好好向娘子解释。本座会早点回来的，娘子放心，你奶奶福大，会没事的。”
我搂着他腰不撒手，“要不然，你带我一起回去吧！我舍不得你……上清，从回到月城同居以后，我还没和你分开过一整天呢！”
“带娘子回去，也不是不行。但娘子不是还有事想去办么？本座离开，对娘子来说，应该更方便些。”
嗯……
对啊！上清走了，玉颜那边，应该会放松些警惕吧！
这大好的机会，的确比较方便我……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想到这，我只好放弃了继续粘着他。
从他怀里昂起头，我趴在他胸口软软地和他说：“那清清你早点回来……我晚点给奶奶打电话！”
他怜爱地摸摸我脑袋，紧皱的眉心终于舒展，“好，本座等娘子查岗。记得，鳞片，有事及时通知我。”
我乖乖点头：“好。”
——
上清走后，再传消息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原本病得挺严重的奶奶彼时竟然都能中气十足地教训我了，那恢复速度之快，都让我极度怀疑上清是不是给奶奶服用什么灵丹妙药仙家金丸了！
“奶奶本来就没多大事，只是虚惊一场，落落你怎么能让仙家大人亲自跑一趟呢！
奶奶虽然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不够用了，但奶奶很清楚，昨晚上突然窜出来吓唬奶奶的那条大白蛇不是仙家，那条白蛇纵使和奶奶在幻境里看见的孙女婿原身一模一样，可观神先观眼，那条蛇的眼睛……不好。
昨晚奶奶从地上爬起来点灯时，不小心碰掉了一只瓷杯，杯子摔在地上，恰好碎成了一副卦象，卦象显示……中下卦。
那条蛇来自西边，而上次我给孙女婿算的，是来自东边。孙女婿是神仙，身上仙泽浓重，孙女婿修的是道法，那条蛇也有仙气，但身上的道家灵力太浑浊！
从卦象看，那蛇的出现，和落落你有些关系，那一卦结果虽然不是下下卦，可卦象却是无比凶险，那条蛇，他不是蛇，也是水中的东西，却与落落你的命格相冲……落落，那家伙怕是冲着你的命来的！”
“我的命？”我大为震惊，拿着手机意外道：“所以，他们之前说，下凡解决一个人，指的并不是别人……他们不是冲着上清来的，而是冲着我来的……他们想杀我，可，为什么呢？”
我搞不懂，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哪来的本事惊动佛家先派个紧那罗菩萨来，再派个身份不明的半佛半仙来收我小命……他们是佛，要真想弄死我，那不是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声势浩大。
“这个，恐怕只有你老公，才知道原因了！”奶奶叹口气，说道：“你出生的日子，很不好。你现在的生辰八字，是奶奶当初把你从坟墓里挖出来后，按着你的模样状态，大致推断出的降生时辰，奶奶也不敢保证，究竟是否准确。
你出生那天，在阴家日历上，被称为阴人过桥。
过的是独木桥。
意思就是，那天阴间官府休沐，原则上是停止送人投胎轮回的。执意要往人间来投胎的阴魂，都是踩着独木桥走来的。
那天阳界降生的孩子总数，只有平时的万分之一。
日子差的很，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占不上。而且，那天的十二个时辰，只有太阳刚出来那会子，早上六七点才是最好的……
所谓最好，仅仅只是，勉强能像个普通人一样长大老去，一辈子没什么大起大落，身体健康，就是穷得很。
至于你出生的那个时辰，被你爷爷称作，阎王算账。也就是，活下来的少，活不下来就被阴间收回去，当做夭折处理了。活下来则一生命不好、运不好。
不但你不好，你还会影响你身边的朋友家人，他们都不好。
你的八字，还克父克母，克夫。一辈子注定要做个孤家寡人。
命理这回事，有人命好，起运早，运长，奶奶见过一个命最好的年轻人，他三岁就起运，而且这个运会一直持续到他八十八岁，八十九岁以后，由于年迈，则运消减了不少，至九十五岁寿终正寝。
如果按照奶奶推断出的那个生辰八字来给你算命，你起运比较晚，二十二岁起运，这个运，只有几个月，往后就是一辈子运起不来，但好歹身体没有问题，只是一点……奶奶给你算的是命中没子嗣。
这些年来奶奶当初算的运势都应验在你身上了，所以奶奶就以为，你的确是那个生辰八字没错……但现在奶奶才发现，其实有很多关键点还是没能卡上的。
你的命，似乎比奶奶帮你推测出的那个八字命还要不好。你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依照这一点再往前推一个时辰……
落落，往前推的那个八字，比你我想象中的更烂，你如果真是那个八字……半年之内，你还会再死第二次，而且第二次死，就是彻底消失，人间再也没有碧落这个人。”
“还会再死第二次？”我听得心惊胆战，后背一麻，“可、上清告诉我，我现在不会死了，我已经生存在三界五行之外了，除了他，没人能让我彻底消失……”
“落落，人间的普通算命术，是算人命，而奶奶这次用的不是人间算命术，奶奶算的是天命。即便落落你现在已经超出三界五行了，只要你还在这个乾坤间，奶奶都能大致推算出你的命盘……
如果按那个生命八字来算，落落，你的心脏不好，对么？”
我越听越觉得害怕，头皮发紧，连连点脑袋：“对！是心脏不太好！”
奶奶安静了一会儿，说下去：“问题就在你的心脏！你的心脏就是你悲惨命运的源头！天命所现，落落……你注定不能活。”
“注定不能活……”
我浑身无力地踉跄后退了步，一时半会根本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上清还说，要和我长长久久一辈子呢，他还让我陪他一千年一万年呢！
可我、怎么会只剩下半年能活……奶奶，你别吓唬我。”
电话那头的奶奶叹了口长长的气，“奶奶只是按照卦象上，和你的八字上来算的……大致，是不会错。但现在还有个意外，这个意外是仙家带来的。也是这个意外，让奶奶心里踏实了些。
奶奶在推算你命盘的时候，发现你自从和仙家结婚以后，命盘就生了很多变数，这些变数一直在带着你的运势越来越好，牵着你的命线，越来越长。”
运势和命线……我知道，上清一直在暗中设法为我续命，遇见他，才是我这一生，命中最大的变数。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仙家身上了，当初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就算到仙家和你结合，只要他愿意，你的命运就会就此改变。
只是不知道，仙家他有没有本事和天意抗衡。阴差女注定一生命运坎坷，寿数短暂，所以落落你未来要经历的，会比普通人复杂凶险千倍万倍。
奶奶没能力保护落落，只能将落落交给她丈夫照顾了……落落，你要好好的，听仙家的话。有什么事，记得要及时联系奶奶，奶奶虽然不能直接帮你解决问题，但好歹，可以给你们出谋划策。”
我哽了哽，心情五味陈杂地点头：“好。”
缓缓，又问奶奶：“上清呢？”
奶奶说：“上山采草药去了。说起来，我见到仙家的金身了！好啊，真不是一般的俊美！
都说蛇仙家性子阴晴不定，白蛇更是目下无尘，沉默寡言，生人勿近，原以为他这么尊贵的身份，奶奶就算是跪下给他磕几个头都不为过，身处高位太久，多少会有些瞧不上奶奶这个凡人。
没想到，落落给奶奶找的这个孙女婿真是人太好了，不但没有仙家的架子，还性子温和，和奶奶说话也语气轻轻的，过来以后还亲自动手给奶奶疗伤，心思细腻，体贴得很。
晚上出门之前，特意去邻居家拿了米粥，给奶奶放在床头，倒好了一杯水，嘱咐奶奶早些休息，不用等他回来。把奶奶安顿得妥妥当当了，才放心离开。”
上清他，一直都性子很好……不像条蛇。
“对了，仙家他对附近一带哪座山有哪种草药，倒是挺了解的……他说，你以前带他去采过？你和这位仙家，是不是早就认识？”
我眼眶一热，心底酸酸的，却又掺着激动。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怨他现在才肯说出真相为好，还是该先高兴他终于承认自己就是当年的阿玉哥哥……
“嗯，十岁之前就认识，那时候他还不是蛇仙家。他经常陪我一起上山采草药，采完草药就去集市上卖，久而久之，他也认得不少。”
“怪不得。”奶奶欣慰地叹了口气，“他和我聊天的时候，曾提到他让你等了很久，他惹你生气了，还不知道怎么向你承认错误、怎么哄你好。
我说我家落落向来气性小，不爱和人吵架争执记仇，就算他真的做了什么事惹你不快了，他也只需要多和你说几句好话，这事就算过去了。
但他却说，事情是他做错在前，事态挺严重的，他怕你一气之下，就不要他了。
我说落落啊，你们这小两口的相处方式，咋和奶奶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呢？你平时到底怎么野了，为什么仙家回来，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
受气的小媳妇这个形容，还真就挺贴合他的形象。
我无辜的拿着手机说：“我没有……他整天就晓得冤枉我，我对他挺好的！再说，是他自己骗我，又害怕说出真相我会生气，才一直瞒着我那件事，明明知道我很在意，却总是矢口否认，欲言又止……
我其实早就知道了，我只是想等他亲口向我坦白！而且，事情要是搁在以前我还能再忍忍，配合他演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现在都殃及到奶奶你了，我问他，他还是不说，那我肯定会生气啊！”
奶奶听罢，却轻笑了两声，说：“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更何况你俩感情这么好。奶奶觉得，你可以换个角度出发看待事情。
你现在只看见，他隐瞒你，在你面前装聋作哑，故意不说出真相。你要从他的角度来考虑，为什么他不承认，也许只是害怕你生气，也许，是另有原因。
按照他的性子来看，事情闹大了，都带来严重后果了，他还是不说，可能就不仅是害怕你会生气这一个原由了，一定还有什么更要紧的因素，控制着他，不能说出来……你啊，要多为他考虑考虑。”
还有什么更要紧的因素……
是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上清都被冒牌货打到家门口了，还瞒着我真相，或许是有别的要紧原因呢？
上清是神，假玉颜是佛家的人。
佛家的人冒充曾经的上清，上清与假玉颜心里都一清二楚，可却谁都没撕破脸……
可见假玉颜早就有足够的把握，能断定上清不敢拆穿他。
上清隐瞒我真相的真正原因，可能比我现在所能想象到的要紧程度，还严重……
后来，奶奶又苦口婆心的劝了我几句。
由于时间太晚，奶奶的作息本就十分规律，以往都是刚入夜六七点就睡了，今晚情况特殊能熬到深更半夜已是很不容易了，所以我就没敢再拖着奶奶聊东聊西，又随口搭了几句回应后就赶忙催着奶奶挂电话睡觉了。
将近半个小时的通话切断后，我独自一人坐在寂静又空旷的卧室里，有种前所未有的孤寂感袭上心头……
果然，人一旦尝到了有人疼有人爱，有人夜夜拥着入眠的甜头后，就再也受不住一丝丝的寂寞。
奶奶说，天命上，我还会再死第二次。
活不过半年。
可奶奶又说，自从上清出现，我的命数一直在变。
所以总而言之，半年内我死不死还是两码事，现在暂时不用太操心……
但，我忽然想起了之前偷听那罗和假玉颜讲话时，那罗说：“她被那东西选中不是她的错，错的是命运弄人天意弄人。
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很不幸了，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像天界那样，只想方设法化掉她体内的烂玩意儿，而是用尽手段的，想要她与那东西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呢！
明明还有机会用轻缓些的法子，有几率护住她性命的法子来处理这件事，我们可以慢慢地，把她体内东西取出来，可你们却选择了牺牲最大、她最痛苦的那个方式！
西方诸佛的命是命，她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彼时假玉颜不屑的瞥了她一眼，振振有词的说：“佛渡世人，得先有佛，方能渡人。
西方诸佛的命是命，她的命也是命，但牺牲她一条命，换取西方千千万万条命，值得了！
神佛护佑世人，为保芸芸众生牺牲了多少条性命，神佛能大公无私的爱世人，为何世人反过来，为神佛牺牲一条命就不行了？
紧那罗，你要清楚，区区一条命，从来都不算什么。凡人的一条命，和一只蚂蚁一样，不值钱，踩死也无妨！”
我还记起了上清有几次和我温存时，也曾说过：“待本座化掉你体内的那样东西，本座就带你回神宫，带你，游山玩水。”
我体内的东西……
奶奶说，我的心乃是我悲惨命运的源头……
莫非。
那东西就藏在我的心脏里？
我总是心口疼痛难忍，心脏病发作，就是它在作祟？
这一夜，终究还是睡不着了。
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回大床上，我盯着天花板上错落的稀疏月影，整个人都陷入了神魂出体，脑子发空的状态……
蓦然窗外夜风起，片片殷红花瓣打在玻璃窗上。
不久，一阵熟悉的温柔笛音从远方传了过来……
伴着萧瑟风声，灌进了我的耳中。
我不由自主的扭头，看向窗外明月与花影，听着那悦耳婉转的曲调，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真好听……”
这首曲子，好像就叫做，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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