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影招摇的霍山王府后宅,长平郡主倒在自己的雕花刻蝶的拔步床上,听到自己的母亲伍侧妃要进来,开始哭天喊地:“我不活了,这一次我坚决不活了。”伍侧妃在房外听着暗笑,明知道女儿是撒娇无赖,可听到她这样的哭声,伍侧妃还是要心疼。这大概就是做母亲的心吧。
等到进来,伍侧妃是真的心疼了。长平郡主就这一会儿,已经哭花了妆,泪水糊在脸上,发髻也乱了三分,正手拍着一床蝶戏百花的绫被哭个不停:“不给我找回来,我一定不活。”
伍侧妃打起一腔柔情,在女儿身边刚坐下来,听长平郡主声音更大:“乌龙骓,可怜的乌龙骓……。”
“父亲,妹妹这一次,是真的伤了心。”项林引着霍山王往这里来,项连山在后面跟着。走近听到里面痛哭:“死得好惨,没人报仇的乌龙骓,”霍山王冷哼一声,转身就走。项林在后面不敢喊,对项连山使个眼色,自己追了上去。
院子里继续是长平郡主的哭喊声:“我要给乌龙骓报仇,把那个乡下丫头的大黑马宰了!”项连山摸摸头,郡主这话说的,跑到安平王府宰一匹马,谈何容易?
等到进来,和以前次次郡主吵闹一样,在床上打着滚儿的哭,旁边坐着的伍侧妃是全然无奈。一个人有些地方精明了,必然有一处是不精明的,伍侧妃就糊涂在儿女身上了。项连山正想着,伍侧妃生气地面庞转过来:“你来,”项连山已经猜到七、八分,哈着腰过来问:“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伍侧妃关心太过,这中间和安平王府又夹着“乌龙骓事件”,她毫不犹豫地抬抬手:“什么大黑马大红马的,就没有比这马好的?”长平郡主又“哇”地一声:“还有一匹是红马。”
项连山忍笑道:“暂时想找一匹比它好的,不容易找。王爷没了乌龙骓,急切里想找一匹好马,这就寻不出来。”伍侧妃也听进去了,出神道:“是啊,人中才俊也好,马中神骏也好,哪能说找出来一个就是一个。”伍侧妃的心思又偏到清源王身上去了,真是一个好女婿,当然要留给自己的女儿长平最好。
这房中,还有一个项连山也是极其奸滑,他看出来伍侧妃的心意,把今天赛马的话又回一遍:“……。清源王不肯答应,奴才也无能为力。”伍侧妃满意地点点头,把自己的心思再对项连山说一遍:“这是个谨慎的孩子,所以我的长平给了他,我最放心。”
在伍侧妃心里,清源王样样都好。今天的这事情更说明清源王,是一个不会由着长平性子闹的人。多好,由着长平的人,长平不要日久天长,就会看这个丈夫不起。伍侧妃不涉到女儿身上,就是样样精明。
再哄了一会儿长平,伍侧妃安慰她:“母亲给你出气去。”伍侧妃走出来,对着项连山头疼:“长平这性子,可怎么好?”项连山唯陪个笑脸诺诺。回到房中坐下来正为女儿犯愁,项林进来嘻笑:“母亲,您现在要哄的是父亲才对。妹妹提起来父亲的乌龙骓,父亲说气得头疼。”伍侧妃没好气,拂袖对儿子:“我也头疼,哪个来劝我。”
项林想了一想,对项连山道:“你对郡主说,去了,王府里守得严紧呢,那马就没动着。妹妹没了辙,也就不闹。”项连山再陪笑:“是,是,我就这样说。”眼睛瞟着伍侧妃。伍侧妃没好气,骂儿子道:“安平王府是龙潭虎穴吗?还是咱们王府里没有人!戏文上写的盗御马,盗虎符。咱们府里竟然没有这样的人?”说着声调更不好,伍侧妃索性对着儿子黑了脸:“你大哥,是世子,了不起的很呐!一会儿收个贤人,一会儿招的又自夸是能士,我看全不中用。你呢?无用的东西!你会的就是写个好小曲儿,逗着那些浪蹄子笑你最在行!咄,你妹妹受了气,快去找能人来,把安平王府的黑马红马宰了去!”
填在里面挨骂的项林伸伸舌头:“母亲,您这不是挑事儿吗?”儿子的这副懦弱相,更让伍侧妃气上添气:“死一匹马又能如何?”项林见母亲真动了气,不敢乱说话,想了想劝了一句:“母亲不必动怒,父亲死了乌龙骓,不也没有说什么。”
门帘子一动,霍山王走进来,正好听到儿子的这句“好听话”,霍山王面色一沉,项林自知失言,木讷地赶快道:“父亲来了。”伍侧妃对着儿子的无用,又是恨又是气。凤凰偏生出一对鸡,这是霍山王府里背后的评论。
长平郡主是个女孩子,刁蛮些也罢了,以后只要许个好亲就行,不会在自己家里刁蛮上一辈子;而项林小王爷,说不聪明填些诗词也在行,当然其中“玉肌和香肤”是免不了;说他聪明吧,世子忌惮的,其实只是他的母亲伍侧妃。
霍山王正生气,他对于赵赦本来就有不满。死了自己的爱马,女儿今天又损了面子。自己生了一会儿气的霍山王还是要过来,不想一进门,就听到儿子这一句:“父亲死了爱马,也不能把安平王府怎么样?”
就林小王爷这一句话,霍山王斗气的心都出来了!老子也宰了赵赦的马,看看他安平王府又能把自己怎么样!
坐下来,霍山王是沉着脸不说话。伍侧妃最了解他心意,见霍山王动了气,怕他迁怒到项林身上,忙对着儿子使个眼色,再亲手倒了茶送给霍山王。
项林得了母亲示意,见父亲榻着眼皮子只看他手中的绿釉白地红花的茶碗,蹑手蹑脚地悄悄往外面退去。
“站着,”霍山王喊住他,还是没抬眼睛:“你也不小了,整日外面去,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项连山垂手作不闻不见状,林小王爷尽日悠闲,相交的都是些夫人家。果然项林见问,低头回了半天,当然不敢回夫人们,也回不出来一个正经人。
霍山王抬起有厉色的眸子,声音里也带了怒气:“世子还是好的,还知道招揽贤人,你们兄弟几个,哪怕认识几个鸡鸣狗盗之徒给我看看取乐也行。”
“是是是,”项林躬身连声应是。伍侧妃见夸世子,这是拿兄弟几个在比拼。她此时不便为儿子遮盖几句,也垂着眼睛恭顺的样子听着。
霍山王还没有说完,他缓缓怒气,自己也知道这怒气是全由赵赦身上而起。女儿的小小颜面又值多少?由赵赦,霍山王又对项林道:“安平王在京里呢,我虽然不怕他,你也不必事事做得那么明显。再让我听到看到你和什么夫人在一起,我把你腿打断!”伍侧妃不以为意地撇撇嘴,那些狐媚子们,又不是安平王一个人的,也不是只跟安平王一个人。有几个嘴上喊得响,象是安平王不在,她们全守着,其实背地里有心窥视,伍侧妃不信她们没有别人。
总算等霍山王训完,项林赶快退出来。在外面不走,候着项连山不一会儿出来,项林要对着项连山请教:“你说父亲的意思,是让宰那匹马,还是不让宰那匹马?”项连山暗笑,王爷的心思当然是想宰,不过王爷能明说吗?能让人在背后指责王爷为着一匹马就斗气?这不是全无度量。
见小王爷问,项连山故作思索:“这个,奴才愚顿。”项林茫然不知所措的嗯了一声,再对项连山道:“宰一匹马倒是不难,安平王府里以前夫人们去过,说那马棚就在西墙根子不远处,找几个江湖上会高来高去的人跳进去,放把火也行,射几排箭就走也行。就是父亲的意思,我弄不明白?”
项连山还没有说话,项林又寻上了他:“哎,你年青的时候是江湖上混过的,你也会翻墙入宅吧?”项连山苦笑:“小王爷您三思,这事儿可不小。”项林拿他打哈哈:“你有主意,快快说来。”
对着这逼人话的小王爷,项连山自知避无可避。见前面一丛竹叶幽静,拉着项林到竹子后面私语:“小王爷您想,异姓王就这么几个,安平王就会打几场仗,将军都会干的事情他干出花儿来封了王,王爷心里能舒服?就是灵丘王心里也不会舒服,何况是王爷?”项林点头:“这个我明白。”项连山再坏笑道:“所以安平王府里要有什么,王爷当然是喜欢的。但是这事儿呀,咱们不能去。让人知道了,要给王爷脸上抹黑。”项林到这里就听不明白了:“又要给父亲妹妹出气,又不能去?这可为难死人了。”
项连山偷笑过,对项林行个礼:“小王爷您慢慢想,奴才要办事去了。”走开十几步,身后项林举手顿足“嗐”了一声,急急道:“你回来!”项连山心知不好,不对他说实话吧,小王爷一定要听;对他说实话吧,这事情悬在自己头上不远。转身回来,果然项林想明白了对项连山道:“这样,你带几个人去安平王府马棚那里,不拘内外放把火,父亲也喜欢了,妹妹也消了气。”项连山心里一松,心想这事儿简单的很。行了礼道:“是,奴才找足了人,就去办。”
又走上十几步,身后又是一声:“回来。”项连山不疑有它再回来,见项林颇肖似伍侧妃的面庞昂首望天,多了一丝深沉:“连山,你既然能去,何不宰了那马,不!宰了安平王的座骑最好!”
这一位小王爷,到底是伍侧妃和霍山王的儿子,他是生长在优渥的环境过于受保护,而少于历练。此时心思转上来,项林目光如炬:“你既然能进去,何不真的宰了让妹妹难过的那匹马。安平王的座骑就算了。父亲的乌龙骓刚死,安平王的座骑再有事,就是别人不怀疑到我们,也有一些与父亲不对的人,要往我们身上引。”项连山心想,你说的可真对。
项林负手在竹林下,因为象母亲,也是清秀的一少年,他此时和平时的温吞水不同,是犀利地道:“有什么好主意,去放火能烧了那马,又能让人以为安平王府自己走水。”项连山嘿嘿笑,他这个奴才能得人欢心,就是心里主意从来早早就打定。霍山王一说话,项连山就明白不少。
“有话你就说,”项林从怀里取出一把金瓜子:“赏你。”项连山接了这把金瓜子,悄声道:“找几个会高来高去的人,弄些江湖上放火的门道。小王爷您想想,安平王府这匹马,在赛马会上得了头筹,打这马主意的人还能少。就是查起来,也以为是哪一位大侠豪客下的手,偷不成马为脱身,就放了一把火。就是事后查起来,也与咱们不相干。”
项林目光炯炯,对着项连山定定地看着,难怪父亲和母亲都喜欢这奴才。今天小王爷本人,也发现项连山确定能干。
被这样看得心里有些发毛的项连山以为项林心里没底气,又进言道:“刚才王爷说起鸡鸣狗盗之徒,其实在王爷的心里,应该也有这个意思。”项林一想果然是的,父亲要心中不想,怎么会带出来这话。他叹一口气,对于父亲的心思,我倒不如这奴才清楚。
“你去找人吧,要去的时候告诉我,要我为你打掩护的,只管说来。”项林说过,转身去了。项连山也转身,自去办事了。
端午节转眼就到,皇上出城去附近的大营里犒劳,几位皇子和王爷们都跟了去。真姐儿因此没有看成赛龙舟,在家里陪着赵老大人和老夫人过节。
家里摆了戏台,来了一拨子又一拨子的人,亲戚也有,官员们也有。真姐儿伴着老夫人陪客,座中上年纪的妇人居多,年青些的媳妇们,在老夫人面前又不敢高声不敢多话,就有姑娘们,对着真姐儿不无怯怯。
有些闷的真姐儿就偶尔往窗外看看绿色,和夹在中间的红花。
注意到的老夫人和蔼地道:“不就是几个船,没什么好看,街上人多,也怕挤了你。”真姐儿小小脸红一下,急忙分辨道:“不是的,姨妈,我是想着天过了午时,表哥几时回来?”房中轻轻的几声笑,老夫人更是呵呵道:“他晚呢,咱们不等他。”真姐儿抿着嘴儿笑,再粉饰一下:“今天的小戏子好,表哥要是早回来,可以请他也看看。”
就这样掩饰过去,当然真姐儿心里,也有些想着赵赦回来。因为第二天初六,是事先说好的,真姐儿去拜外祖母。
云家是早几天又来问过,定下来这日子接孙姑娘。一大早,云老夫人先起来,看着家人们洒扫庭院。姑娘们嘻嘻哈哈结伴而来:“祖母真早。”云老夫人喜欢的道:“你们都在这里陪我吃早饭,再就在这里等真姐儿来,姐妹们好伴在一起。”
吃过早饭,这些姑娘们哪里是坐得住的。见家人们一一来回云老夫人中午备的什么菜,好给孙姑娘用。张姑娘颇不耐烦,悄声道:“咱们去看石榴花吧,平时要做活,好不容易可以玩一天,就在这里象木头坐着不成?我妈昨天买的石榴甜,我带了两个来与你们分吃。”
最年长的沉芳也是这样想,用手中团扇遮住笑容,也低声道:“我们也只能玩这两天,过了今天,也各自有活,咱们玩一会儿,再回来看真姐儿来没来如何?”
大家一起同意,对云老夫人道:“我们外面走走,看真姐儿或许就来了。”云老夫人和气地道:“你们都是坐不住的,去吧,不要走远了,真姐儿来了,我就让人喊你们去。”
姑娘们走出来,在云家小小的院子里找了一处粗可合抱的槐树下坐着,让人取刀来,张姑娘亲手分了两个红嘴儿咧开的大石榴,也算有心,有一片石榴珠子如红玛瑙的,张姑娘让人收起来:“给真姐儿留的。”
陆姑娘看不上这作派,道:“王府里还缺这一片石榴?”张姑娘人有些憨,理直气壮地道:“王府有的不是我的,这一片,是我能想到她,是我的心意。”大家一起说是,分吃了汁水香甜的石榴,在树下面说笑。
悠风徐来,五月天气如锦多花,正是游玩的好时候。年纪最小的三房里巧文姑娘,在这暖洋洋的薰风中坐不住了,起身来装着走动几下,对着姐妹们商议道:“真姐儿也不知几时才来?要是她下午来,咱们不是从早上等她到晚上?”
年纪长的沉芳又要笑:“母亲早上对我说,今天唯一的一件事情,就是陪真姐儿。你不在这里候着,又去哪里?”陆姑娘也心中一动,她许亲给一个京外的小官员,有些规矩平时也爱用心去打听,陆姑娘道:“老祖母应该让人去问问,或许还就是下午来。”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笑着来见云老夫人,云老夫人听过嗔怪她们:“昨天去看过赛龙舟,今天家里呆一天又如何。沉芳,你年纪最大,应该学着操持些家务,再带着妹妹们一起学才是。”被点到名的沉芳笑:“祖母,我见天儿帮着母亲呢,昨天和今天,不是过节。”
巧文站到云老夫人身前去问:“祖母,让个人去问问,真姐儿几时儿来,想来端午是过中午,她应该不会下午来。”云老夫人一听更要笑,看着眼前花枝招展的孙女们和亲戚们,笑呵呵道:“我是想拘着你们不出去,你们呐,一个一个都大了,再不能往街上一跑就去半天。真姐儿她呀,是下午才来。”
“那她上午做什么,我们还给她留了一片好石榴。”张姑娘也急了,这石榴虽然盖着,也不想下午再见人。云老夫人更是开心:“看着你们姐妹们亲香,祖母要想起来自己在家里的时候。姐妹们也是这样着,你敬我爱的……”
上年纪的人有些嘴碎,沉芳听到真姐儿下午来,好奇心也被勾起。因家里平时不讲究,在云老夫人这句话中间插上了话:“祖母上午去接吧,我们想她呢。”云老夫人这才说出来:“昨天晚上让人去问过今天几时接,说真姐儿今天要进宫,下午才来。你们淘气贪玩去吧,就是别出家门。”
姐妹们失望出来,陆姑娘看不上张姑娘的一小片石榴,就道:“还留个什么劲儿,她在宫里吃过好东西出来,说不定看到还要笑话你。”张姑娘沮丧着,被陆姑娘这话说得要来火,嘟嘴道:“又不给你留着的。”陆姑娘只能笑笑,打定主意要看这一片石榴,能得真姐儿多少喜欢。
既然下午才来,姐妹们老实不客气地出了门,中午回来用午饭,再就算着真姐儿几时才来。夏日午后人多疲倦,大家先是在沉芳房中,欲眠时,才听得一声:“孙姑娘到了。”急急往老夫人房中赶,见家人们看热闹似的地围在外面,一个一个伸头啧舌:“那是什么衣服,走起路来一闪一闪,”
“那头上首饰,我的妈呀,孙姑娘倒不脖子疼。”
陆姑娘听到这些话,手扶一扶自己头上的两根银簪子,有不乐意之色扯一扯张姑娘的衣襟,低声道:“贫富相交,咱们退后些吧。”不过是云家的亲戚,又不是这房中富贵人物的正经亲戚。张姑娘也犹豫了,但是想看真姐儿穿什么戴什么,再说刚才就是匆忙而来,一片子石榴还在袖中。这是她的一片心意。就道:“别人都去了,咱们不去多没意思。”扯着陆姑娘随在后面进来。
进来无人不笑,云老夫人当然打扮一新,身边坐着真姐儿。下面两侧坐着云家三兄弟,是惹人发笑的根源。
云大穿着一件宽大又新的褐色袍子,头上戴着一个大瓦楞帽子。云二是一件团花绸袍子,头上也是瓦楞帽子,云三也如此,三个人坐在那里汗水直往下流,就是真姐儿也注意到了,对着云老夫人低语几句。
云老夫人今天童心大作,对真姐儿道:“别理他们,舅舅舅母们是为招待你,才这样郑重。”真姐儿身穿一件浅碧色绡纱衣服,衣上碧色似飞到房中。她坐着含笑,身子不显呆板也不是颓坐着,见姐妹们进来,转过脸儿神态安详地起身行了一礼。
房中说了不过六、七句,大家一起对真姐儿使眼色,让她说出来玩。真姐儿只能装看不见,她还有事情。
姐妹们来得晚,没有听到真姐儿来时,陪着来的赵如回的话。别人都知道,因此只想和真姐儿多坐一会儿。姐妹们只能干瞪眼,在这里候着,总不能这一下午,真姐儿就在这里坐着吧。
厅上新鲜果子无数,樱桃桔子大石榴。这是作客,真姐儿并不怎么用,怕脏衣服,再就当着人也用不好,小口小口拘谨地吃,不如不吃。
闲话到半个时辰,真姐儿起身告辞:“外祖母爱惜赐饭,原应该领。只是走时姨妈交待,家里还有客人在,要早早回去帮着姨妈待客。”
姐妹们一起傻了眼,张姑娘手在袖子里紧紧捏着她的一片子石榴,陆姑娘拿眼睛瞍她,你的石榴呢,让你不要留偏不信,你倒是拿出来给她呀。
云老夫人虽然惋惜:“家里为你备的好吃的,还有你来住的房子,你也没功夫去看。”但是也喜欢,刚喜欢上来。云大的媳妇大娘子听过也喜欢,她是做媳妇的,当然知道婆家肯让媳妇帮忙待客是好事。再一者“王府”这两个字,总是能震人。
大娘子欠身对云老夫人满面堆笑:“以后再接外甥女儿,她有客,倒不好留她。”二娘子得真姐儿之力,给自己的娘家哥哥办成了事,也是怕真姐儿回去晚了要得罪,也是怕云老夫人舍不得要强留,也欠身子道:“刚才听真姐儿说过不能久坐,已经让人把吃的收拾好,给外甥女儿带回去慢慢吃。”三娘子见妯娌两个都说话,也赶快添上一句:“很是。”
这欠身子的姿势,看得三房里自己的女儿一愣一愣,几时家里人说话,也要这么客气。
云老夫人当然不强留,她年老经事的人,更明白夫家的重要性。当下拉着真姐儿的手送她到门外,大家一起跟出来,这才看到门外不是马车,而是一乘大轿,因进宫回来,就这么一直抬了来。
旁边至少七、八个护卫,还有小轿坐了丫头们。望着轿子在围随下远去,云老夫人欢喜的要落泪,扶着媳妇们的手进来在叨叨:“下一次再来,就要住几天。”在她身后,云家三官人摘下头上帽子,舒一口长气:“可热死我了。”
这样子,引来女儿和侄女儿们一片笑声。陆姑娘走在最后进来,终于没有忍住问了张姑娘一句:“你刚才怎么不上前,把你的心意给真姐儿。”张姑娘涨红了脸,在袖子里把石榴捏得汁水流出,想着大家伙儿一片真心候着她,真姐儿来到,没有和姐妹们有半句私房话儿,就此,扬长而去。
张姑娘莫明的恼羞成怒,低低地道:“以后她再来,谁还巴巴儿的跑来接她。”陆姑娘留意着她,听到这话冷笑:“她再来,你还是跑得快的。”再想想自己,被母亲赶着来接她,也是跑得不慢。陆姑娘也无端恼怒起来,回去母亲一定要问,就告诉她,离得八丈远,一个字没说。
王府里还真有客,这才端午第二天,当然有客。昨天赵赦不在家,今天赵老夫人说补过节。真姐儿也是相当的忙,上午进宫,午后出来去拜外祖母。拜过急急回来,威远侯府和姬大人府上,共十几个姐妹,都在这里候着真姐儿。
听到一句“姑娘回来了”,威远侯家爱做诗的秀春姑娘第一个迎出来,携着真姐儿的手道:“望穿秋水,你总算回来了。”真姐儿在这里,又是一片嘻嘻哈哈。因见赵老夫人不在,问问服侍的人,回道:“王爷宫中回来,去歇着了。老大人和威远侯、姬大人在下棋消夏,老夫人说累,也去歇中觉了。”
姬家的四表姑娘学着赵老夫人的说话道:“姨妈说,我老天拔地的,要睡了。你们要候真姐儿,让人催她快些回来吧。”再对真姐儿抱怨:“你呀你,总算回来了,宫中出来时,我对你说快着些儿,你说好,全不算数。”真姐儿歉意:“并没有耽搁时候。”
云家的姐妹们有失望之色,真姐儿已经看在眼中;这些表姐妹们眼看着又要抱怨,真姐儿有些沾沾自喜,看看我,还是挺有人缘儿的不是。
大家抱怨着簇拥着真姐儿:“快去换衣服,我们等着骑你的马。”黑马在清源王的赛马会上拔得头筹,秀春边走边学长平郡主:“她那脸色,比墨汁还要黑。”四表姑娘接上话:“是墨汁不如她脸黑,中午宫里用宴,偏是她和我坐在一起,我一句也不理她,独她脸皮厚,还约我去骑马,我说不去,她才知道羞。”
又是一片笑声,真姐儿精神抖擞换过骑马的衣服,带着姐妹们到马棚里去。
马棚再干净也多有气味,任是哪一家多是放在贴墙根儿偏僻些的地方。赵赦在京中的王府不如封地大,一大片马棚里只得上百匹马。没有走到地方,马僮先过来陪笑拦住:“姑娘们要骑马,请先问过王爷。”
秀春推一把真姐儿,在她背后悄声嘀咕:“姑妈、表哥皆在睡觉,此时你最大,诓出马来我们请你。”大家抿住笑,一起示意真姐儿不管坑蒙拐骗,把马牵出来为好。真姐儿取出银子赏马僮:“赏你,表哥夸你骑术好,你骑出来在旁边看着,应该无妨。”马僮不敢要,只是笑嘻嘻:“请姑娘问过王爷。”
四表姑娘发脾气:“快牵来,不听话不要你了。”马僮再笑着对四表姑娘行个礼:“表姑娘请去回。”四表姑娘悻悻,低声道:“这奴才一年一年,从来榆木脑子不开窍。”马僮更好笑,四表姑娘淘气,也是一年一年没有变。
哄也不行,吓也不行,真姐儿眼珠子一转,今天诓出马来,就是自己的能耐,她又对马僮道:“你去回表哥,我在这里等着。”身后一个声音插进来,是傲慢十足的道:“算了吧表姐,你以为打发走他,就可以牵马了。告诉你,这里看着无人,其实还有别人没出来。”
大家回身,身后一个晃脑袋的小孩子,是威远侯家的显哥儿。
“显哥儿,我们不带你,你怎么来了,快一边儿玩去?”四表姑娘虽然和显哥儿不是一家的,第一个撵人的就是她。显哥儿叉着腰鼻子朝天:“没有我,你们能牵出马来?哼!”秀春好笑:“你牵,你去牵啊,牵不出来,以后别说嘴!”
马僮笑眯眯看着,显哥儿两手一挥:“你们让开。”大家嘻笑着让出一条路来,显哥儿大摇大摆走上前,又是重重一声哼,然后袖子里取出一个东西摆在手上,哈哈笑着对马僮道:“快给我牵马来,不然我放鞭炮了啊。”
显哥儿手上,是一支手指粗的鞭炮。马僮大惊失色间,显哥儿再摸袖子:“我还有,我多着呢,今天谁不趁我心意,我就拿鞭炮炸他。”
姑娘们笑倒一片,马僮上来拦阻。显哥儿年纪虽小,扎个马步,对着马僮“嘿”一声,举起小拳头道:“来,陪小爷玩一玩。”再转过头对着真姐儿她们挤眼睛,看看我来了,就可以牵马了吧。嘴里再嚷着:“不给牵,我放了啊,我真的放鞭了啊。”
马最怕受莫明惊吓,一吓就会惊马。马僮当然要来抢,两个人争起来。
这里正在乱,赵吉步子轻快地走来,微笑着轻声传了赵赦的话:“王爷在阁子上歇着,问谁在这里喧哗。”
显哥儿正和马僮争手上的鞭炮,听到这句话,他第一个老实了,回身手一指真姐儿:“是你,是你喧哗的。”大家忍住笑,秀春声音是放低了,还要笑骂显哥儿:“你闹的,你去见赦表哥。”赵吉还在等着,真姐儿在这样时候,当然是站出来:“是我。”再往高处阁子上看看,高处有风,睡着凉快。因是高处有风,有点儿动静就能传过去。
来到阁子外面,赵祥守门,也带笑:“王爷说别处玩吧,不要扰他。”四表姑娘心里不舒服,嘀咕道:“给我们马,就不扰他。”
这一句虽轻,里面赵赦不知道是什么耳朵,可能是大家都屏气凝神的缘故,赵赦偏偏听到了一句回话,虽然话听不清楚,但是话里不忿是听到了。赵赦闭目缓缓问道:“谁在外面吵?”他一字一句慢慢传出来,四表姑娘就此噤声。
真姐儿低头好笑,看起来怕赵赦的人,不只自己一个。这从此以后,就多了好些伴儿。
赵吉进去看过,又出来摆手悄声:“王爷睡了,姑娘们请别处玩吧。”
大家蹑手蹑脚走开,显哥儿没得意成不趁心,还拿着那个鞭炮对着看:“等我放一支,让表哥好好睡。”锦春忍笑拉他走:“小心挨揍。”显哥儿被拉着走,眼睛对着手上的鞭炮看,突然一跳多高,象炸了锅嚷嚷道:“我的炮芯子呢?几时把小爷的炮芯子拔了去。”
这里到马棚,是极空旷的一条路,马僮干了这件事情,当然支着耳朵听,听到显哥儿暴跳,马僮捂着嘴笑。这叫上有恶作剧,下有对应法不是。
显哥儿还没有跳完,赵吉大步走来,躬身行了一礼:“王爷请表少爷。”显哥儿手捂着屁股往后面蹦了好几步,嘴里怪叫道:“我不去,让他好好睡吧。”说过,拔腿就跑。
姑娘们也不骑马,看着显哥儿笑个不停。赵吉没几步就追上显哥儿,把他拉了进去。秀春先松了一口气:“总算我们清静了。”大家一起去清静,不再为骑不成马而遗憾。
自此一下午不见显哥儿,姑娘们安安静静的斗了一会儿花,吃了东西,又说了笑话。
威远侯和赵老大人下棋中间,也来看看姑娘们玩耍不要拌嘴,因久不见显哥儿,问一问人,回说:“和王爷在书房里看书。”姑娘们窃笑,威远侯满意地点头道:“好,让他看书去吧。”真是难得安静一会儿。
到晚上家宴时,赵赦出来,显哥儿才垂着脑袋出来。四表姑娘和真姐儿挤着眼睛笑,让秀春问他:“挨了几下?”
显哥儿瞪眼:“一下子没挨。”秀春奇怪道:“那你垂个头扮什么苦相?”显哥儿恨恨:“我就知道帮你们没有好下场,我没有挨打,可是在书房里抄了半天的书。看我的手,这会子还酸痛呢。”把手腕子一伸:“给我揉揉。”
四表姑娘掩口笑:“该,让你天天淘气。”秀春把显哥儿白胖的手打回去:“我不是你的丫头,凭什么给你揉。”显哥儿嘟囔道:“以后再也不帮你们,一群没良心的丫头片子。”
显哥儿很受伤,不时摸着自己手上没有炮芯了的鞭炮。再对着依就说话的姐姐们不悦,这一下午,居然一个来找自己,来帮着求情的人都没有。
以后再也不帮她们!
月儿弯弯是上弦月,一轮清光照在水榭上,有风有荷又有清香,水边红花在黑暗中也可以见到怒放。今天的这一个节补得,是除了显哥儿以外,人人欢声笑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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