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陆姑娘又遇到高大人和何姨娘亲热,她身子一僵,把头低下来要走开。何姨娘看到了她,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姑娘回来了。”又放低声音其实人人可以听到的低声对身边的高大人笑盈盈:“姑娘回来了。”
陆姑娘心中深恨,这两句话一模一样,大可不用说。
不过这两句一模一样的话也把陆姑娘提醒,她转过身子对着高大人行过礼,虽然是垂眉垂敛,可是管不住的眼波还是看到高大人一只手举着鼻烟壶,一只手抚在何姨娘的头上,淡淡地说了一句:“回来了。”
对于陆姑娘去王府里请安,高家上下还是持观望态度的。
官场沉浮,有多少不认人的人。陆姑娘还能进去王府,就说明她这一门亲戚沈姑娘还算不错。
陆姑娘板正着面孔走开,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就是高大人抚在何姨娘发上的那只手。
她心里恨恨想着,高大人应该是做给她看的。自从她不止一次拒绝高大人私下时的亲密,高大人就对何姨娘更加的亲热。
这是陆姑娘一个人的想法,至于高大人进京前对何姨娘亲不亲热,陆姑娘是全然不去想。
去拜真姐儿,是换的一件水红色绣花的衣衫。现在回来,陆姑娘去房中把衣服换下来。还是她家常劳作的一件青衣,到厨房去帮忙。
“姑娘又来作这些事情了,”厨房里的刘柱家的热情的招呼着。陆姑娘回她一笑,接过她手中的菜道:“还是我来吧。”刘柱家的能得些空闲,当然是喜欢的,把手中的菜给陆姑娘,自己去切菜,一面和陆姑娘说话:“您的亲戚在王府里,可说得上话?”
陆姑娘笑一笑:“她能顾住自己就不错了,只怕王爷不会听她说什么。”陆姑娘眼中就是看到真姐儿穿好住好,也觉得不过是假相。
外面走来一个小丫头,是何姨娘的丫头杏花,扒着门道:“刘家的,姨娘说她晚上要一道菜,要滚滚的,又不要肉汤,素些的好克化。”刘柱家的这就阴阳怪气起来:“什么是滚滚的素汤,你说明白些吧。”
“你手上拿的不是菜,做些滚滚的汤给姨娘就是。你怕路上冷了,多放些炭火下面煨着。”杏花说得不客气,刘柱家的听得要恼,刚说一句:“知道这炭火多少钱一斤吗?”杏花不理她,已经不见了人身影。
气得刘柱家的一通说:“老奶奶房里还没有要炭火,她这秋天倒开始要炭火。”陆姑娘只是笑,她对何姨娘的厌烦感,在这里就可以得到疏散。
说了几句,刘柱家的放低声音,对陆姑娘道:“姑娘,你吃亏了。”陆姑娘一听她这样说话,浑身上下就要难过一阵。知道她又要说何姨娘不好,就低声道:“又是什么事情?”
以陆姑娘的心思来说,又想听又怕自己听了难过。凭心而论,不爱听八卦的人太少。
“刚才你不在,何姨娘去老爷房里献了一会儿殷勤,把那件子新衣服猴到了手里。我去的时候,啧啧,真是不能看。她那人,都快趴在老爷身上了。活脱脱的,像老爷养的狗。”刘柱家的总是爱说何姨娘不好。
陆姑娘听了只是笑,想想刚才何姨娘贴在高大人身上,也有几分像人养的宠物一样。她低低说了一句:“或许她爱这样才得宠。”
“我呸!这叫什么得宠。得宠的人是不用她说一个字,不用她动一下子手指头,东西就送过去了。她时常趁着你不在家问老爷要东西,姑娘我要是你呀,早就不干了。”
陆姑娘听多了这样的话,心里也会不平衡,就轻轻的叹一口气,不再说话。刘柱家的没有闭嘴,还是继续往下说:“你那在王府里的亲戚,待的怎么样?”刘柱家的是好奇打听:“王府里规矩大,你说她娘家也不是官也不是宰,她在那里呆得惯吗?”
“总是呆得惯才有家不住继续呆着吧。”陆姑娘想想这句话也说到自己,忙又补上一句:“她娘家不在京里,这京里的,是她外祖母家。”
刘柱家的是中年人,她问得实在:“穿的好吗?”陆姑娘道:“好。”刘柱家的再问:“头上戴的是金簪子,还是包金的?”陆姑娘一笑:“人家只戴宝石珍珠。”刘柱家的眼光在陆姑娘身上一扫:“那她一定是聪明人。”
打死陆姑娘,她也不会承认真姐儿聪明。她去问真姐儿话,如她自己所说,她认识的人中,只有真姐儿是官宦家。听刘柱家的夸真姐儿应该聪明,陆姑娘心中不舒服,忙道:“也不算太聪明。”
和陆姑娘听到的鼓儿词上的才女不一样,真姐儿很多的时候,就是微微笑着,坐在那里听人说话。偶然有一、两次惊鸿闪过的聪明劲儿,也能被人忘记或是忽略。
有些人眼中认为的聪明,就是惊世骇俗。寻寻常常隐去的,再清楚这样人也看不到。
刘柱家的不以为然,又用眼光在陆姑娘身上扫一扫,问道:“那王爷人好?”陆姑娘格格笑起来:“你听过王侯将相中,有和气善良这样的好人?”
“你还别不信,我说的没有错。她能在王府那样的地方呆好穿好戴好,要么是她聪明,要么是王爷人好,只有这两样,再不会有别的缘由。”刘柱家的打了保票。陆姑娘哑口无言,她一直当真姐儿不行,就从没有想到过真姐儿穿好戴好是什么原因。
直到这一刻,陆姑娘才想了一下,由她自己来看,在高家过得也就一般。为什么高家不像王府里待真姐儿那样待她?可以自己好好想想。
只能是两个原因,一个是真姐儿聪明,一个是王爷人好。不然难道吃饱了撑的就对人好,试问自己人和事,有这么顺畅的去了人家就对你好,就给你请先生打首饰做衣服处处指教?
陆姑娘有一时的失神愣在这里,刘柱家的用怜悯的眼光看看她,又说了一句掏心掏肺的话:“你三天两头去看她,不要只去吃好吃的看好玩的,也和她学学,为自己混点儿首饰衣服也不错。”
涨红脸的陆姑娘立即摇头,学不来。她一直就觉得真姐儿表现得像个孩子,就没有想到王府里那地方,大家眼睛都是犀利的,只是像一个孩子就这么简单的事情!
刘柱家的难得说一句真心话,见陆姑娘不肯听,反而后悔自己说多了话。只能自言自语道:“这样家里,这十几个人,还张三不听使唤,李四不时挑刺。一个王府里至少上百口子人,她是怎么处得过来的。”
陆姑娘拒绝听,也拒绝去想。看看晚饭有了,前面也来人催,就忙着把晚饭看上去,洗手到前面来吃饭。
高大人家里人口简单,他父母双亲都在,另外就只有一个姨娘。所以陆母让陆姑娘来帮忙,高老太太也是喜欢的:“我没有女儿,以后要拿媳妇当女儿看的。”不过眼前,在陆姑娘看起来,高老太太是先拿何姨娘当女儿看了。
这个家里人太少了,有些事情总是能落在大家眼中。
晚饭桌上,高大人和陆姑娘还是淡淡的守之以礼。饭后何姨娘独自回房,小丫头杏花把厨房里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她们又在说姨娘不好,说老爷和姨娘有说有笑,说是姨娘自己找来的,像人家养的宠物。”
何姨娘听过冷冷一笑:“我没有她那毛病,我知道她是喜欢别人给她一顿耳光几顿脚的。她刚来时,老爷对她也有好的心。给她簪子,她说是打趣她要恼,说她又不是个孩子,用不着人哄。你听听,这就是个二百五神经病。
天底下所有的人都盼着不劳而获,而盼着人对自己好才对,只有她最会说这些话。我宁愿当这人家养的宠物,让她去清高吧,她动不动就觉得自己能做活能挣钱,让她自己苦苦的去拼吧。”
杏花还没有说完:“又说姨娘天性就爱这样。”何姨娘听过更觉得可笑:“她成亲不这样,我就服她,我要有这天性,她不会比我少。”
这样说过,何姨娘让杏花收拾床铺,候着高大人晚上过来。
高大人过来时,是带着一身疲倦。何姨娘侍候他洗手脚,蹲下来在盆前面,对高大人笑语殷殷:“姑娘今天又去王府,一定帮着老爷说上好话吧?”高大人有些不屑:“我问过她两次,她说她那亲戚在王府里住好穿好,但是未必王爷面前就能说上话。怕她不方便对我说姑娘的事情,请母亲又对她明说过几回。你知道她说什么,”
何姨娘笑盈盈:“姑娘对着老爷当然害羞,对着老奶奶应该说实话。”然后很是好奇地道:“您对我说说她那亲戚穿什么用什么就知道了?”
高大人动一动脚,看着何姨娘把热水往盆里添好,才慢慢道:“母亲问她,说她那亲戚耳朵上珍珠有指甲这么大,这不还是能说上话吗?”何姨娘听过心里不舒服,陪笑道:“或许是假的吧。”
“你也傻了,她是在王府里天天不见王爷也见下人吧,人家不给自己弄个假的带着是什么意思。”高大人想想有些气上来:“再问她那姑娘住的地方,她描绘得倒像天宫,只是帮我说话,她就说不行。岂有此理!”
难道以后大家不是一家人。高大人对陆姑娘的厌恶感,主要是从这里而来。
“如今母亲也发现了,说她眼睛不清楚,看不清楚事情。就这还说天天去王府,去了没用白去。”高大人有些忿忿。何姨娘假意地道:“依我看,老爷对姑娘再温存些,让她在老爷官职定下来以前还是能帮上忙最好,不然等到定下来官儿不满意,不是更难。”
高大人现在是愤愤了:“可不是,和我一起进京的老袁,他是灵丘王门下,现在已经领了一个好官,平地就涨了半级,要说政绩上,我不比他差才是!”
何姨娘哄劝着高大人:“明天我请姑娘来,您对她好好再说说,再温柔一些,只怕就行了。”高大人叹一声:“我就是怕她不中用,白白浪费了这一门好亲戚。”
杏花也在一旁侍候,有很多的话她都听不明白。第二天高大人出去,杏花问何姨娘:“姨娘昨天何必让老爷去求姑娘,姑娘那人,忒清高了!”就是杏花也这样看。
何姨娘笑得不行,对着杏花她是说了实话:“你想想看,姑娘那性子,你都说她清高,老爷去求她,肯定对她温柔呀温存的,她会怎么样?”
“她能怎么样?她肯定要发脾气呗。”杏花这么想。何姨娘笑盈盈:“这就行了。她又不是那能自重身份,又能把住的人。这下子,老爷又要气上两天了。”
主仆说着,何姨娘带上杏花出来:“咱们躲到外面去看看热闹。”高家就这么大,何姨娘躲在自己门首,就可以偷看到高大人的书房。
刚把头伸出去一点儿,就听到书房门一声响,陆姑娘面红耳赤冲了出来。何姨娘和杏花相视而笑,何姨娘悄声道:“咱们回房去。”
陆姑娘这一冲,就冲到大街上去了。脑子里“嗡嗡”地想着刚才的一幕,他要么当自己是个孩子,要么当自己是个宠物。
高大人为求官职中顺当,对着自己的未婚妻是先想了一通才开始。一开始当然不说求差使,先是笑语殷殷:“你要什么,我给你买去?”陆姑娘愤然,自己又不是个孩子。高大人见她低头不语,又带笑过来,用何姨娘说的,使出他的温柔劲儿来凑近了低头温存:“昨天睡得好不好?出去除了王府还去哪里?”
陆姑娘转身就冲了出去。她觉得这样不尊重。她想要的,是别人的尊重,是别人的敬重,是别人夸她多能干。不是这样,高大人还没有成亲就凑过来。冲到大街上,陆姑娘心里还在想,又不是真姐儿。
真姐儿下午在赵赦的书房,在投她的壶。赵赦在外面廊下站着,和先生们看秋风。眼睛里看到的人中,也有郁新在。从那天以后,赵赦眼里看郁新,还是和以前一样。
展祁在他旁边站着,正在说以秋风为诗,又说黄巢的飒飒秋风满院栽。
见赵赦眼光移动一下,展祁也随着往郁新身上看过去。对赵赦轻声说了一句:“王爷好度量,祁佩服之至。”赵赦唇边多了一丝玩味的笑容,转身进了来。
“叮当”一声脆响,真姐儿拍手笑:“中了。”然后是“哗啦啦”几声响,那瓷瓶碎了。赵赦只说了一句:“真淘气。”赵吉和红笺一起过去把碎片收拾起来。
投壶的箭多是轻飘飘的,真姐儿手里没有准头,用的是赵赦箭囊里找出来的箭,一根一根都有重量,这一箭中了瓶,瓷瓶也随之而碎。
见绿管又找出一个瓶子来,真姐儿笑着摆一摆手:“我不投了,再投真是糟蹋。”说不投,手里把余下的一枝子箭不住的摩挲。赵赦开始撵她:“去找母亲吧,我这里不是玩的地方。”真姐儿不服气:“是表哥让我留下来的。”赵赦对着鼓着嘴的真姐儿道:“我并没有让你在这里玩这个。”
真姐儿一笑放下手中箭起身:“展先生说表哥百步穿杨,我在这里玩,想着能沾一下表哥的百发百中,果然这不是中了一次。”赵赦也一笑:“等我闲了带你出去玩,免得你打碎我的瓶。”牵着真姐儿手把她送到房外,交到丫头们手上:“好生送进去。”
真姐儿在廊下辞行,丫头们围随着而去。展祁不动声色地看着王爷,王爷眼睛只在姑娘身上。再看看郁新,又局促不安,低下头不自在起来。
只有站在这里的人,包括赵赦在内,都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真姐儿一行走到门口,见外面飞奔进来两个人。丫头们惊呼声中,这两个人擦身已经进去。只听得脚步声“蹬、蹬”的,人已经慌乱失措地到了赵赦面前:“王爷,救救我父亲。”赵赦皱眉,认得这是一门远房亲戚,在吏部里是一个官儿。
他先看着真姐儿从容离开,才对着面前跪着的丁文毅和丁文然点一点头:“进来。”
回房去的真姐儿和丫头们都很好奇,红笺笑骂他们:“慌慌张张的,像是撞着什么。”真姐儿随口道:“像是有急事儿。”
这样的事情,赵赦都不让真姐儿过问,在他眼里,是把真姐儿养得极娇。真姐儿虽然难免有好奇心,因无处打听,也老实回房去。
刚坐下来,吕湘波进来陪她,真姐儿就和她说亲事的事情:“我回过表哥,虽然你有亲戚在京中,但吕大人不在,有些事情从这里走。上次给你说的那几个人,不知道挑中了哪一个。”吕湘波有些犹豫:“看着都是不错,就是以后人心难料。”
“世事变迁,人心也会变。”真姐儿微笑劝她:“你是要喜欢的,还是要有用的,”吕湘波实话实说:“就是这一点儿上有些难挑。”
正说着,红笺在房外回话:“七房里两位姑奶奶来了。”真姐儿忙说“请”时,人已经进来,掩面泣到真姐儿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姑娘帮帮忙,姑娘行行好,王爷面前说句话儿,救救我父亲吧。”
两位姑奶奶一个月之间,也会进来给真姐儿请几次安,算是熟悉。真姐儿恍然大悟,刚才闯书房险些撞到自己的两个人,是她们的兄弟。
“是什么事?”真姐儿关切地问道。房中先是一阵号啕声,两位姑奶奶平时说话温声细语,今天哭起来是伤心欲绝,边哭边扑通扑通的叩头,那地上不多会儿就积了不少泪水:“说是偷窃公文的大罪,又说有贪银子的事儿,”
真姐儿听得稀里糊涂,对吕湘波看上一眼。吕湘波正色开口道:“姑奶奶们请起来,坐下来好好的说。”真姐儿微微笑一笑,再对红笺和绿管看一看。
姑奶奶们被劝着坐好,红笺和绿管送上巾帕来给她们洗过。这两个人把事情完整地才说出来。
“昨天父亲没有回来,让二小子去看,说是夜里不回来。直到今天中午,去送饭的人说也没有见到,让人去打听,才知道已经押在昭狱里。姑娘您得帮个忙儿,这样不对家人说一声就下狱的事情,我们心里该有多急。”
两个人手里比划着一通说,真姐儿已经听明白了。平时和她们也不错,见她们面前哭求,真姐儿问吕湘波:“吏部里是谁?”吕湘波欠身子回道:“是皇后一族的伍老大人。”真姐儿心里闪了一下,知道赵赦同伍家的亲事,这就算是黄了。
再看面前这两个人,就更是棘手。沉吟一下重新开口:“偷窃公文这事,一则是谁在看管这公文,二则……。”说到这里停下,转身去看吕湘波。
吕湘波接上话:“是什么公文?机密的公文怎么会平白让别人知道,这是看管的人不严才对,或是有意为之。”
“要是查得清楚有疑点,”真姐儿说到这里,又含笑看看吕湘波,吕姑娘恭敬地再接上话:“可以去刑部大堂击鼓喊冤。”
两个姑奶奶这就觉得有了主心骨,忙道:“去喊冤是明天就要去,只是怕去喊了没有用。”真姐儿道:“才刚看到你们兄弟,应该去了表哥那里。”接下来再说贪财的事情:“两件事情夹在一起出来,银票嘛,多是走银庄的吧,吕姑娘。”
吕湘波又把话接上:“可以去银庄上先查清楚,银票是何人所写。”两个姑奶奶很疑惑:“这个未必好查吧?”吕湘波也不明白了,也来看真姐儿。真姐儿慢慢道:“你们只管大张旗鼓的去查。有形迹可疑形迹慌张的人,可以留心。”
再答应她们:“表哥面前,我帮你们说话。”
两个人千恩万谢的去了,吕湘波转身才道:“姑娘这事情尽可以帮忙,这是亲戚,王爷不会袖手。再者,吏部里伍老大人的女儿,是霍山王府的伍侧妃。这事情出来,未必是好意思。”真姐儿甜甜地一笑:“我帮的。”
吕湘波没有再说什么,看看房中的丫头们都泰然自若。这位真姑娘越来越狡猾,她说上半句话,下半句话还要自己代说。
总而言之,她那一副天真无邪的面庞上,像是半点儿世事也不沾。
当然看不出来的人也有,吕姑娘现在是不这么想了。
与此同时,赵赦在书房中,已经打发走那两个人,和展祁在说话:“这银票是京中银庄上所写,让人去查一查,给他银票的人已经也在狱中。只查是谁写出来的这银票,也让他惊动一下。”
“伍老大人在朝中,可是门人子弟众多。”展祁这样说过,赵赦淡淡道:“所以他看着别人的人多起来,他心里不舒服。”
这亲事才不成,伍老大人要显示一下他的重要性。这不是男欢女爱的一场亲事,而是与权益息息相关。
从古到今的高位人士,有几个人谈婚论嫁时以爱情为第一位。爱情第一位的多在民间。
送走吕湘波,真姐儿在房中很是犹豫了一下。伍大姑娘这么好撩拨,真姐儿当然也没有忍着她。
现在亲事黄了,真姐儿想想赵赦,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思。她平时无事,听吕湘波说过不少伍家的事情,也明白伍家出皇后,是个大家。
从表面上看,是自己挑起来这一场事情;从事实上来看,这是必然要发生的一件事情。真姐儿吁一口气,在赵赦身边良久。从衣食住行上来说,对自己算是宠爱。如高家的何姨娘所说,人到任何一个环境,没有一个笨蛋不希望别人对自己好。
锦衣玉食不好,一天几巴掌难道才叫好!
可是挑起来这争端开始的,还是真姐儿。
真姐儿对上长平,对上伍琉离,都没有让她们占到便宜。都是别人有来,她必有往。只是她为人和气恬淡,不是咄咄逼人的人。
说从赵赦身边走开,是难上加难;在这里安然呆着,也不是一件毫不费力的事情。犹豫着的真姐儿决定去书房,要是赵赦有什么要说的,最好早早说出来也就完事。
“把我昨天做好的那个荷包拿上,随我到书房去。”喊上红笺和绿管,主仆出房门往书房里去。
小丫头们从房门外跟上,怀里抱着真姐儿的几只猫。
没有走上几步,见赵吉过来:“王爷说带姑娘出门去。”真姐儿站住脚,笑问道:“表哥这么有兴,带我去哪里?”
“总是好玩的地方。”赵吉这么说过,真姐儿又转身回去换衣服。再出来时见赵赦一脸的兴致勃勃,真姐儿也很喜欢:“表哥,咱们去哪里。”
暮色近黄昏,赵赦把真姐儿抱到车上才道:“去个好玩的地方,不过我说回来时,你就得回来。”真姐儿皱一皱鼻子,有些时候,她还是很享受这些孩子似的宠爱。
穿越一回,好似重活一回。一个人记忆中最美好的,多是儿时。孩子似的宠爱并不意味着长不大和丢人,只说明给予的人是爱重自己如孩子,总比当成居心叵测的人要好。
而真姐儿,也不急着表现自己很成熟很理智很犀利,因为她知道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现代社会中二十出头的少女有什么才智,她也就只有这些。
再说赵赦,是一个成熟冷静理智的古人。那居心深、有城府,还是留给别人表现去吧。
打马一直来到城角的一个小酒店中,到了这里已经天黑。店中人不少,赵祥早早来占下一个包间,赵赦和真姐儿来时才有位子坐。
包间往外可以看到楼上楼下来往的客人,包间往窗外看,可以看到一轮明月。真姐儿扳着手指头数:“上一次表哥带我出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赵赦微笑伸长腿靠在椅子背上,一只耳朵听着外面说书的起哄的,一只耳朵听着真姐儿在计较。
说书的停下来时,把云板一扣,说了一番话:“今天这段书就到这里,欲知后事,明儿请早。下面是请各位客官位来亮一亮他们的好东西。有请第一位邱大官人。”
真姐儿看得兴奋之极:“表哥,快看,他要卖的是一对短剑。”真姐儿在身上看看,嘟起嘴:“我的小刀没有带来。”赵赦努一努嘴:“不值钱。”
短剑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伙计们捧着到各个包间门前方便人看。真姐儿狠看了一回,赵赦笑问道:“宝石好看是不是?”
只看了剑鞘的真姐儿坚持地道:“我看的是剑。”赵赦更是好笑:“剑鞘上如何?”真姐儿回答道:“宝石好看。”然后娇嗔了:“表哥,我不和你说话了。”
赵赦笑着,眼神儿却是犀利地在真姐儿娇嫩的面庞上看过。这个孩子是长大了,赵赦含笑这样想。
短剑下去,是一匣子明珠,明珠下去,是一对玉碗。玉碗也有买主时,再上来的,是一对幽蓝色的琉璃瓶。真姐儿瞪大了眼睛看过,再对赵赦看看,把嘴闭上,不再有刚才看东西的欣喜。
“怎么不看了?”赵赦道:“不喜欢?”又取笑道:“你不是吵着要琉璃。”四周的吵闹声全都变得遥远。真姐儿对着赵赦微带笑意的眸子看着,突然不明白起来。
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一件小事都放在心上,而且是选了今天。真姐儿要是会读心,一定要看看赵赦心中在想什么。
她笑容变得灿烂,有几分不好意思:“表哥,其实我少一个琉璃也行。”她小心地侧耳听了听伙计报价格,真姐儿汗颜一下:“太贵了。”
“你喜欢吗?”赵赦笑吟吟:“你知道民间疾苦就行,倒不用学着小家子气。”真姐儿忍无可忍笑起来,这不叫小家子气,实在是,太贵了。
水汪汪带着幽幽之感的一对琉璃瓶摆在真姐儿手边,和桌子上的酒相映着。酒是上好的蜜酒,做琥珀色。瓶子看上去,像流动的大海。
酒意渐多,身子渐热。真姐儿喝第三杯酒的时候,眼中只有对面赵赦的面庞:“表哥呃,这是你小时候常来的地方?”
赵赦笑起来:“你怎么知道?”真姐儿摇晃着脑袋往外面示意:“卖东西的人,说这里是老店。”赵赦又是微微一笑,面上带了回想往事的神色:“我第一次喝醉酒,就是在这家店。”真姐儿眼睛迅速明亮起来:“是真的?在哪一间房里,表哥,我要去缅怀一下那不在的桌子板凳,要知道它们多可怜,表哥你打一下人,可疼了。”
说得这么可怜,赵赦又要笑。隔着桌子伸出手在真姐儿脑袋上摸摸:“没有打笨吧?”真姐儿双手阻止住赵赦在自己头上乱摸的手,笑嘻嘻道:“这么拍人,好像我拍虎将军一样。”真姐儿自己也觉得不对过,不过因为身高的原因,赵赦一伸手很自如地就要拍拍真姐儿小脑袋,再就是因为赵赦挺喜欢拍她脑袋。直到今天,真姐儿借着醉意,提出异议一回。
这一头的花翠中,赵赦还是用自己的大手抚摸一下,冰凉的首饰碰到赵赦的手掌,他还舍不得收回来,取笑道:“你就是表哥养的猫。”真姐儿怒目:“不是。”然后对赵赦伶牙俐齿地道:“表哥,那你是……”
说到这里停下来,赵赦诱导面前这个半醉的猫:“你说出来听听,”真姐儿想一想道:“表哥你腿长,小黑也腿长;表哥你力大,小黑也力大,”面上已是醉意,眸子迷醉不多的真姐儿笑眯眯:“当然小黑是小黑,表哥是表哥。”
赵赦一口酒呛在嗓子里,急忙取出丝帕来擦拭。真姐儿极是无辜:“我说错了什么?”赵赦调匀气息,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才自己笑起来:“你没喝醉,说得很对。”没有一个字是错的。
深夜再回去的真姐儿,坐在车里对着她的一对琉璃瓶。不时往窗外看看,夜空中有星星,车旁是赵赦。
到家赵赦像平时一样拉起她的手送到房中,虽然夜深也没有就走。赵赦在房中榻上坐下来,看一眼丫头们。这已经来到京里,红笺和绿管就退了出去。真姐儿手扶着头有些惊奇:“表哥你?要睡觉了。”
一双温暖的手把真姐儿扶到身边来,赵赦温和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是含含糊糊地:“过来让我看看。”真姐儿脸一下子红了,急忙要往后面退时,赵赦双手圈住她,笑吟吟道:“站这里让我好好看看。”
身穿着娇黄色锦袄的真姐儿,袅袅的身条儿,细嫩的面容。赵赦把她眉毛眼睛一一地看过来,再想想她在沈家,心里不无自豪。
真姐儿定定神,放缓声音道:“天色晚了,我要睡了,表哥也请早回的才好。”赵赦只是笑:“撵我走?”真姐儿窘迫:“是我要睡了。”赵赦明亮的眸子可比星光:“真姐儿,这一对瓶,你不会再送人吧。”
“不,”真姐儿听这话里有话,低声回答赵赦。赵赦默默地看着烛光下的未婚妻,娇滴滴娇弱弱娇小玲珑。这一年里,真姐儿个头上也长了不少。赵赦伏下身子,在真姐儿额头上亲了一下,面对她的羞涩躲避,低声道:“知道我们要成亲了吗?”
真姐儿只觉得烛光晕晕无处不在,她用力挣开,转身跑进了房里间去。
听到赵赦走出房门的声音,真姐儿才有些回魂。
“请姑娘梳洗,”红笺送水进来,真姐儿勉强撑着洗过。再睡下来时,伏在被中摸一摸额头,还是觉得滚烫。
那轻轻的一吻,吻在额头上。要是不计较时,其实也是对孩子,要是计较呢,真姐儿默默地想着……
窗外木叶沙沙响着,红笺再进来熄灭灯烛时,见帐中的真姐儿已经沉沉睡去。
第二天真姐儿一天没有见到赦,安平王是个忙人,在家的时候也是公文多多,又要见人又要陪家人,又要带着真姐儿玩上一会儿。
有时候就是他继续公文中,让真姐儿自己坐在榻上玩乐,也是会抽出时间算陪上一会儿。
又过了两天赵赦才出现,真姐儿见到他时,又是面无表情,恢复他一惯的神色。像是前天晚上的失态,是另外一个人。
招手让真姐儿过来,随手在她头上又拍一拍:“我不在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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