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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臣只愣了没有多久,就恢复自如。他既然敢来,自然不止一招两式。尴尬地笑了一声:“这位姑娘极是聪明。”就把话题转开,因为使臣自己明白,把工匠找来,他也是解不开的。

把手中放着羊脂玉环的盒子恭敬呈给皇帝,皇帝身边的宫女接了。使臣弯腰行一个礼,让人再次呈上一个金光闪闪的盒子。

包括皇帝在内,大家又一起注视,这个使臣看来还没有结束。

真姐儿见别人都注视金盒子,尽量悄无声息地慢慢回到赵赦身边。不仅回来,而且往赵赦面身后退了一步,用赵赦的身子遮盖住自己半边身子。

她本来就没有走到场中去,不过只是上前两步,现在退了三步回来,以为自己没有被人发现。刚刚站定,手指又被赵赦握住。

赵赦面有微笑,用自己有茧子的手轻轻抚摸一下真姐儿柔嫩的小手。这手指和刚才一样,光是握住就可以感觉出来主人是极轻松而没有压力的。

要是心里紧张,手心肯定会微微有汗,而且人因为紧张,手指也会轻轻的颤抖才对。

会读人心的赵赦,在自己的小妻子身上下的心思不小。直白些说,赵赦对真姐儿是衣食住行都放在心上,所以真姐儿刚才轻松之极的心思,让握着她手的赵赦感觉出来。

安平王感觉到真姐儿的胸有成竹,才会说一句:“去解。”

现在真姐儿回到自己身边,赵赦是完全出于心中得意,又握起真姐儿的小手细细在心中流连。真姐儿低下头表示低调,觉得赵赦大手中的茧子又磨到自己手心,低低的笑了一声。

笑过抬起头来,见几道眼光在自己身上闪过。

皇上的眼光,是慢慢的扫过来;太子殿下的眼光只是注意到皇上在看,才跟着随意一看。在太子看来,闺智自古就有,难得的只是真姐儿变通了。只此一件,不足重视。

清源王投来的眼光,就是炽热的。真姐儿目不斜视,装作没有看到,认真听着场中使臣又道:“这是我们最古老的一部佛经,里面是古梵语,没有人能完全念得出来。天朝佛教向来昌盛,想来必有人能解得出来。”

刚才胜了一回,皇帝面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有意给使臣看一看。听到他说古梵语的佛经,皇帝微微一笑命人:“且收起来,请个高僧来解。”

“慢!陛下,不知道要几天才能解得出来?”使臣这话说出来,皇帝也不觉得奇怪。他万里而来,要不是一招连着一招,也对不起他万里跑来。

宫中今天在场的,现就有爱好佛法的太后和一位太妃在。皇帝让人把佛经呈给她们看过以后,太后和蔼可亲地道:“大相国寺里元寂法师入定三天后出来,请使臣等上三天也就是了。”

使臣听过后,笑容满面地行了个礼,似是无限欢喜的道:“陛下,这佛经是我们国中最古老的。可汗一片诚心,让我跋涉送来。我们那里迎佛经,是要专门备一个宝塔来存放。陛下,想来天国人数众多,一个宝塔一天也就能成吧?”

皇帝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使臣装作没看到。他要不是个大胆子的人,也不敢到这里来挑衅。他还是欢喜满面道:“我们小国建一座迎佛经的塔,不过只要三天,天国这里,想来不会超过三天才是。”

三天建一座塔,也有可能。要是砖瓦齐备,工匠齐全,这是可以做到的。就像打仗一样,一场胜仗可能只打一天或是几天。可是调兵备将,往往需要三个月半年,甚至一年也是有的。

认佛经是假,出一天就建塔的难题才是真。

大臣们“嗡嗡”议论声中,中大夫王有仁怒目站出来指责使臣:“尔等是何居心,一而再、再而三的刁难!”

随着这一声怒喝,将军们瞪起眼睛怒气勃发,他们是早就忍不下去了。这是进献吗?这是**裸的挑战!

“哈哈哈哈,”使臣不惧不怕,仰面大笑。皇帝阴沉着脸,在场的人都阴沉着脸。使臣笑过,立即大声对王有仁道:“时常听到天朝以智勇双全自居,说别人是蛮夷。而今这位大人,你此时此刻是要做蛮夷吗?”

手指着使臣的王有仁张口结舌,眼睛怒得都快要瞪出来。使臣不理他,转身对着皇帝又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尊敬的陛下,我本着敬仰的心过沙漠经风雪,给您送来我们最古老的佛经。如果天朝有高僧能解得开,就会发现这是一本难得的佛经。

来前我听说天朝高僧众多,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我们虽然没有这么多的土地,这么多的人,但是佛经佛音现身的时候,我们的高僧都是知道的。怎么无上佛经到此,却没有一个高僧事先得知。

我以为如果有得道的高僧在,这一天建塔的事情,也就是件容易事了!”

说过使臣是摇头叹气状:“建不成就算了,只是可惜懈怠了这佛经。天朝有能在水面不倒的拱桥,有不用木头的无梁殿,怎么这一座塔,就这么难?”

皇帝默然不语,刚才怒气冲天的将军们也愕然地停下怒火。使臣这个时候哈哈又是一声大笑,双手把胸前衣襟一扒,面对王有仁道:“天朝无人无智,只有动怒的本事!我的话全说完了,要堵我口的人,尽管来吧!”

“你!要是砖瓦齐备,一天建塔当然可以!”中大夫王有仁又怒冲冲了,使臣大声嘲笑道:“要是容易的事情,还叫什么用智!”

王有仁大夫又没有话说了。

江阳郡主刚才羞惭退下,这时候不慌不忙走出来:“陛下,现有沈怡真才智聪明,又博学多才……。”

赵赦和真姐儿都不去听江阳郡主在说什么,两个人一起转过脸儿,四只眼睛相对在一起。赵赦微微含笑问真姐儿:“能去吗?”真姐儿到这个时候,才瞄一眼清源王,就是江阳郡主说话不成,清源王那一脸的笑,像是也要把自己再次推出来。

“能去!”真姐儿说过,赵赦携着她的手一起上前,像是知道自己陪着真姐儿出来,真姐儿心里会有底气的多。

真姐儿能解这个难题,但是赵赦陪她一起出来,不再是刚才一个人独自面对这样各样心思的眼光,真姐儿还是极为感激。

两个人走到御前,皇帝看出来这一对人是轻松,也露出笑容等着。见他们行过礼,赵赦含笑道:“皇上,今天使臣所出,尽都是妇孺们的玩乐。郡主既然又举荐,请皇上恩准。容沈怡真再解一回。”

皇上呵呵笑,敢出来当然有主意。他对真姐儿不能说看好,但是他对赵赦的智勇能放心。见他随着一起出来,当然是有护卫的意思。

“安平王,这是一国的使臣,虽然他带来的,全是妇孺们能解的,你也不要小瞧了。也罢,沈怡真解不出来,这就交给你了。”皇上这样说过,赵赦和真姐儿一起欠身:“领旨。”

此时无砖无瓦,要一天之内建一座塔出来,最重要的就是这瓦了。

大家的眼光一起放在真姐儿身上,可以说是,在紧紧的盯着真姐儿。盯着的人,只觉得这小姑娘真漂亮。除此以外,就是刚才她一时的聪明带来此许的震慑还存在着。

真姐儿笑吟吟开了口:“无上佛经,自古有凤凰围绕,天音相随。我天朝高僧们,自然就能得知。”说到这里人人点头,西平侯家的老夫人也是虔诚信佛的人,她紧不自禁的说了一声“好”,然后双手合十念佛道:“大功德也是有大造化的人,才能预先知道。”

皇帝忍不住笑一下,觉得真姐儿下面的话应该有趣。

紫衣红裳的少女,身披着玄色金丝绣的锦披,应着北风侃侃笑谈:“今佛经虽好,却没有吉祥呈现,是因为它也知道,不可以扰民。”

说到这里,妙目流盼着看过大家脸上的表情,真姐儿才弯起眉毛眼睛,笑得小琼鼻皱起,一字一句清爽爽地道:

“我京都人家众多,一人出一片瓦,一天建一座塔并不是难事。只是这样的扰民之事,我皇仁德,是不会愿意答应的。”

大夫们纷纷点头,觉得这个主意绝妙。京里何止上万户人家,一人出一片瓦,这一座塔,还真是一件小事情。

巧妇难做无米之为炊,一家出一粒米,上万户人家的话,也是足以饱餐的。

从皇帝开始,人人有了笑声。宫中为摆宴,花草不少。有兰花香氛随风而来,吹起真姐儿一角衣衫。这时候人人眼光盯着的真姐儿,是微微的飞红了脸眼波局促的流转着。看上去,那眸子格外玲珑。

总是有一颗玲珑心,才能想出来这样的主意吧。

清源王刚才是担心的,现在看着真姐儿柔弱的身子,眼中多了嫉恨。

这个小商人之女,竟然有这么厉害?

看走了眼,难道竟然看走了眼!

笑声止住不少时,赵赦踏上一步,昂然对使臣道:“佛经上讲慈悲为怀,你们屡屡占我疆土,杀我臣民,掠我牛羊。就献一百本佛经,建一百座塔,也超度不了你们的可汗!”

安平王声音不高,冷冷清晰地道:“宫中见君主,理当恭敬;庙中见高僧,才谈佛经。至于战场上,咱们动的是刀兵。你还有什么恭敬的话,一总儿对皇上呈请吧。”

使臣结结巴巴,好一会儿才说完整了:“既然有塔,就好就好。”

“沈怡真,你近前来。”就在真姐儿以为赵赦的威风完全遮盖自己时,皇帝开了口。赵赦陪着真姐儿一起过去,在皇帝面前跪下来。

皇帝看看这两个人,一个身材高大,一个身形弱小。这是一对以后的夫妻,光站在一起就是英俊的英俊,美貌的美貌。而且现在可以证实,这两个人都是足智多谋的。

“你起来,你很聪明。”皇帝先让真姐儿起来,对她说过这句话,再对赵赦道:“安平王,不想你娶了一个小诸葛。”

真姐儿屏气凝神欠身子回话:“是表哥不嫌我出身卑下,日日训导外,又为我请了先生。”真姐儿毫不客气地把功劳全推到赵赦身上去。他百战百胜,文武双全,多一件功绩也没有什么。

“哦,先生在哪里?”皇帝这样问过,赵赦引张士祯和展祁上来:“还有俞道浩,今天没有进宫。”

皇帝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张士祯,是前科的名士,”张士祯恭敬地回道:“不敢,回皇上,臣是前科二甲第六名。”

再看展祁,皇帝记得极是清楚:“你就是那个手刃仇人的展祁吧,安平王对我说过你的事情,听得朕也是惊心。”

“谢皇上不杀之恩。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容拭弟仇人存活。”展祁也回过话。

皇上这下子点头微笑,觉得自己明白了。太子和大臣们都一起点头,也觉得他们明白了。只有清源王的眼睛还在真姐儿背上紧盯着,盯得真姐儿快要出汗。

这眼光,让真姐儿警惕心一直提得高高的。

“赏沈怡真,也赏她的这三位先生。”皇上说过赏,对真姐儿和气地道:“你有这三位难得的先生教你,还有哈哈,”皇上又笑了一下,大家一起随着皇上的笑声莫明也笑几下。听皇下接下去是乐不可支:“还有安平王这样智勇双全的人日日教导,你好生学才是。”

众人的笑声这一下子响亮几分。荣夫人撇一撇嘴,再看别的和赵赦有染的夫人们,也是一起在撇嘴。

这无名醋,还是要吃的。

月光像流水,静静流淌在宫灯上,琉璃瓦上。伍老大人慢慢行走在背静处的小径上,旁边走的是江阳郡主。

“你太年青,风头太劲。今天出了丑,是自取的!”伍老大人都觉得丢人,天天自负聪明,居然能说出来解不开。

江阳郡主满面通红,虽然不服气,也被骂得没话说。至今自己,是实话实说。她跺脚只狠狠地骂那使臣:“弄个解不开的九连环来,不算能耐。”

“这是你无能!”伍老大人刮人脸皮似的话语,让江阳郡主羞愧难当。月下她难堪的抬起眼睛,那白天时常骄傲的神色看上去,分明还是一个孩子。

江阳郡主,也还不到二十岁。

伍老大人眼光又放柔和,语重心长地道:“安平王如何?一块废铁,他也能捏成兵器。”江阳郡主忍不住道:“您真的相信沈怡真的话,是安平王教的。”

“你在那里只顾着自己丢人,别的全没有看清楚。”伍老大人低声却是严厉的道:“沈怡真第一次出来,是安平王让她出来;第二次,是安平王陪她出来。这些,你都没有看清楚。”

天下一轮昏黄月轮下,伍老大人抬首喃喃:“这个人,厉害呀厉害。他是在给他的王妃,在树威风。江阳!”伍老大人重新看她,眼神中射出凌厉的光芒:“你想好没有!”

宫灯的红色光泽远远的映过来,在地上像印了一个个怪兽。在这怪兽似的阴影上站着的,是伍老大人这个大怪兽。

江阳郡主心中起了憎恶感,为伍老大人毫不留情责骂自己的态度,也为伍老大人这指使别人的婚配。她回想母亲对自己说过的旧事,更是反感的不行。

“我决定了,你又能做什么?”江阳郡主反唇相击:“她不是你砧上肉!”

听起来像是沈怡真不在,安平王就会转而对自己求婚。

伍老大人只是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两道长长的寿眉在北风中被吹动,更衬得他的这笑容诡异之极。就是嗓音也变得阴阳怪气:“你决定了,就好!”

出宫前江阳郡主又看一眼真姐儿,她正和夫人们谈得欢笑声不断。这个姑娘是极聪明的,江阳郡主已经完全可以断定。

以她的身份,以她小商人之女的见识,怎么能做到完全容忍,和这些朝野上下都知道和安平王有染的夫人们谈笑风生。

江阳郡主想起来父亲在自己幼年时,也曾迷恋过一个民女。不想她进府得到宠爱以后,醋心极重。遇到父亲不去她那里,就想着法子打探父亲去哪里,又打鸡骂狗的成天不安宁。

做为一个从民女到郡王姨娘的人,她是担心自己失宠,重新打回原形去。江阳郡主是亲眼看着母亲如何容忍她,最后在父亲江阳王对她不再喜欢时,一碗药给她灌了下去。

当然江阳王,是不会去追究她是如何死的。

出宫坐上马车的江阳郡主深深的吸一口北风。沈怡真,她不怕自己以后会失宠,她不怕安平王府会进来身份贵重的侧妃?她看起来,是毫不害怕,也毫不担心。

刚想到这里,江阳郡主风中失笑。老祖父以为她今天的聪明才智出自于安平王,在江阳郡主的心里,她觉得完全是真姐儿自己的。

回到家中屏退跟的人,江阳郡主从红烛下取出一个小小的上金锁匣子。这匣子精巧精致,是巧匠做成。匣子锁虽然小,却是巨石也砸不开,最后把匣子砸扁。

房中点着五枝子红烛,江阳郡主解开烛光下闪闪发亮的宝石项扣,贴身取出三、五个系在一起的金钥匙来。

取出一个打开金锁匣子,里面有几个纸卷儿,这是江阳郡王在女儿进京后给她的密信。取出最近的一个,上面的字迹映入眼帘。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伍家虽然京中盘踞百家,道法自然,或到衰败之期。我江州王氏,世代忠心,唯封郡王尔。赵氏小儿,王爵加身,怎能让人安心?愿京都繁华地,衍王氏昌盛身。伍、项、灵丘、赵、姬、袁、方等等,总有破绽可寻。”

江阳郡主出神地看着,最后合上在烛下沉思。父亲一生忠心,却不如王爷们几场仗打下来的功劳高。

江州虽好,不如京里荣华。江阳郡王当年上门去迎娶伍家的女儿,就是要弄清楚伍家是如何壮大的。现在弄得明白,无非是中举的中举,不能中举的,有女儿可以联姻。

这倒是不管男女,都是有用的。

江阳郡王膝下三女三子,他要为孩子们打算打算。先把长女江阳,送到了京中。

烛火氤氲红晕温暖的烛圈下,江阳郡主把信重新收起来,还是一脸沉思的表情。霍山王世子好,还是嫁给项林好。安平王赵赦,他那眼睛朝天,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

刚把金锁匣子放好,听到院中传来轻轻的落地声。江阳郡主打开门,见胭脂兵也被惊动,都按剑在手上,举目四下里找。

“去马房,”江阳郡主令人挑灯,去看自己的几匹好马。京中听说偷马的人多,比偷钱的还要厉害。

她们刚离开,廊下转出一个身影进了江阳郡主的房中,就在里面安然坐了下来。没过一会儿,听到脚步声回来,这个人面上露出一丝笑容。

江阳郡主走到门外,就觉得不对,停下脚步来听了一听还没有说话。房门一下子被打开,项林兴冲冲走出来:“表妹,这一次,你没有发现我吧。”

原以为是遭贼,现在愣在当地的江阳郡主苦笑一下,又有些无奈:“这天晚了,你还真的敢偷进来。”

外面有人进来回话:“郡主,霍山王世子来拜。”江阳郡主暂时住的是驿馆,身后霍山王世子已经进了来。他身上是一件红色的衣衫,和他肤色并不是太相衬,只是这红色喜气,看着是顺眼得多。

世子缓步进来,手扶一扶腰上宝带,嘴里道:“郡主在哪里?我来看望郡主。”

灯笼高挂在院子里和廊下,项林和世子一个在房门口,一个是刚进院门口,两个人四目相对,又碰面了。

北风呼呼的吹着,从驿馆里吹出去,一直吹到大街上。赵赦带着真姐儿一行,这个时候才从宫中出来。

街上行人不多,就有也是抱着头在风中匆匆离去。独有安平王一行,不管是小厮们,还是张士祯展祁,都在风中昂然。

安平王府,今天是挣了光彩回来的。

真姐儿在马车里,侧耳听着外面风中在说话。是张士祯的声音,老成持重的张先生,今天因为真姐儿得了彩头,这出宫后,也有些得意起来。

“记得王爷三年前的那一仗,当时我们是驻扎在……。”张士祯想一想说出来,接下去道:“刚到就要迎敌,一时午饭没有办法准备。王爷就是出了这样的主意,命人手拿着钱,到每家人家里买一些饭食回来,军中这才得已饱餐。今天真姐儿的主意,想来是王爷教的。”

赵赦在风中笑得似有似无,他没有说什么。

展祁跟上去却不是再表扬真姐儿,而是邀功:“王爷,小人请功。”张士祯哈哈大笑起来,也随着展祁道:“王爷,我也请功。这个功,理当比军功要厚。”

军功已经是最厚的,这两个人今天厚颜无耻起来,要请比军功还要厚的功劳。真姐儿忍住笑,把耳朵贴到车厢上,准备听表哥给先生们什么功。如果是不错的,真姐儿也要请功。

赵赦的话从风中传来:“本王的功劳,哪里去请?”

真姐儿掩口,嘻嘻笑起来。事实上来说,一向在书房时,是四位先生。表哥赵赦,也要算上一位才是。

夜色昏黑,雪花从黑暗中又飘飘落下来。张士祯和展祯在王府门外都有睡的地方,他们在大门外下车,把马交给候在门口的马僮。

赵赦还在马上,伴着真姐儿马车从角门进去,一直到二门外王爷下马,赵如和赵意上前打开马车门。

冷风吹进车内,把厚厚斗篷披好的真姐儿缩着脖子打了一个寒噤,在路上缠绵涩困的眼眸清醒不少,手掩着口由着赵赦抱下来,打着哈欠还在道谢:“多谢表哥。”

赵赦把真姐儿放在地上:“走走吧,是大人了,难道抱回房去?”天上有几点微明微弱的星星,在这星光下看上去,赵赦原本深黑的眸子更深邃,像是天上的明星隐藏在他眼中。

雪花几片,悄然落在赵赦发上肩上。半困半醒的真姐儿微微笑,喃喃道:“表哥,你真是帅。”那坚挺的鼻子,从来给人骄傲的感觉。有人说鼻子尖朝天,赵赦再礼贤下士的时候,也是给人他在“下”士的感觉。

还有那眼睛,平时多是没有表情或是严厉的,今天这雪夜里,带着几分笑意,温柔地看着真姐儿。

“你看好了没有?”赵赦紧抿着的嘴唇笑谈出来这一句,真姐儿脸红红的收回眼光。怎么今天,竟然眩惑了呢?

真姐儿失神的看了赵赦几眼,携着真姐儿手送她回房的赵赦也早早把真姐儿又看一回。双环飞鬓的衬托下,这孩子明肌赛雪,眉目如画,气质脱俗宛如天人。

一面走,赵赦一面低沉地问真姐儿:“真是聪明,表哥以前,可从来没有看出来。”真姐儿心惊跳一下,见赵赦漫不经心,极其不放在心上的转过头来,露出笑容:“好孩子,你几时变得这么聪明的?”

真姐儿急急的辩解:“不是表哥对我说过的,表哥打仗时没有午饭,就是用的这汇百滴为大海的法子。表哥,”真姐儿无辜的仰起头来:“你忘了不成?”

“我说过的?”赵赦一脸的不相信:“我真的说过?”在真姐儿坚定不移的眼光中,赵赦用另一只手轻轻叩着自己额头喃喃:“人老了,记性不好了。”

“扑哧”一声笑声从身边传来,真姐儿笑嘻嘻,那笑容活脱脱似一只小狐狸,而且声音也是娇滴滴的:“表哥,你一点儿也不老,就是有时候对我说的话,你可能是忘了。”

谁叫你天天训人来着,训来训去真姐儿都会背了,赵赦还没个完。真姐儿心里乐颠颠,觉得自己报复在此时。

两个人前面走,丫头们跟在后面。可以看到真姐儿住处时,见两排灯笼高挑着,里面的妈妈丫头们迎出来。

赵赦到了院门外,也没有松真姐儿的手,反而是昂首大步往真姐儿房中去。真姐儿在心中哀叹,好吧,又要非礼勿进房了。

这里的花草假山和雕廊,还有这里的丫头妈妈外加扫帚把子,貌似都不姓真姐儿,而姓赵。怎么办呢,不能阻拦主人的脚步。

红笺和绿管知趣的在外面停下脚步,把真姐儿出去带的要添换的衣服包袱交给妈妈们去收拾。王爷不回去,肯定是和姑娘有话说。

赵赦很简单,就只有一句话。他进房后停下脚步,把真姐儿带到身前站着,负手低头冷静地只说了一句话:“淘气孩子,表哥没有对你说过。任何打仗的事情,我都没有说过。”

转身而去的赵赦听到身后传来吃吃银铃似的笑声。表哥还不老,怎么可能被你糊弄。

笑嘻嘻的真姐儿一直笑到床上,还是梨涡轻现,唇角上翘着。枕畔,放着今天宫中的赏赐,一对白玉手镯,这镯子也是上好的美玉,是一对珍品。

甜甜入梦乡,一觉到天亮。见窗外白光透进来,知道还是一地大雪。把枕边白玉环推开,真姐儿欢欢喜喜往外面喊红笺:“显哥儿有没有信来?”

“我一早就在廊下面帮着姑娘看着,这天,哪里能飞动鸽子。就是人影子,我也没有看到一个。”红笺说过,真姐儿长长的“哦”了一声,再对着红笺嘻嘻而笑:“他要是不来比,就是他输了。”

红笺取过一件玉色和水红两晕色绣竹枝桃花的衣服给真姐儿穿上,陪着她说话:“输了这次给什么?”

“输了的人装狗叫,而且还要叫得大声。”真姐儿说过,红笺连忙道:“姑娘输了,让赵如和赵意叫去。”

绿管在外面听到也是微笑,见到她们出来,对红笺打趣道:“姐姐真好主意。”正说着,小丫头在窗下回话:“赵如来了。”

房里笑倒一片,赵如进来是莫明其妙外加摸不着头脑。先回话:“王爷一早和先生们出去,说天冷,姑娘自己在房里看书吧。”

外面又回:“老夫人让姑娘自己用早饭,西平侯府里没了人,老夫人和老大人要去看看。”大早上起来听到恶耗,真姐儿吃了一惊:“没了谁?”

“西平侯的第三个儿子,说是他房里没了人,没了谁,不清楚。”回话的妈妈出去。真姐儿只觉得心里突突的往上跳。

西平侯的第三个儿子裴虔钊,娶的也是一个民女。原本西平侯想让他袭爵,为了这件事情,改选了长子裴虔楠。

上一次真姐儿见到这位三少夫人,和她还说过几句私房话。三少夫人叮嘱真姐儿:“你比我强,家里没有妯娌,王爷又是个能干人。你要好生着才是,”说到这里,泪水就往下掉。

这位三少夫人也是聪明机灵的人,有一次讨了赵老夫人喜欢认了干妈,虽然只是当时认了,以后赵老夫人也淡淡。不过她去了,赵老夫人和老大人,还是去看,尽一尽最后的心。

想心思的真姐儿怔怔地坐在榻上不动,赵如对红笺和绿管使个眼色,红笺轻声唤:“姑娘,”绿管装作不经意地问:“早饭有了,可送不送?”

醒过来的真姐儿这才发现自己满眼泪,忙用帕子拭去,对担心地看着自己的三个人强笑:“我没事,听到人去了,所以伤心。”

红笺等人劝了几句,真姐儿恢复过来,对去的人是哪一个心里已经有数。但是想想,还是对对赵如道:“去问问,没了哪一个?”

赵如陪笑:“这传话的婆子糊涂,咱们不是正经亲戚,大早上的说这话就不对。一早我就听得清楚,是西平侯府的三少夫人没了,是昨儿夜里没的,因为就要停灵到城外去,所以他们家亲戚等不及,一早上来报丧。”

“果然是她,”真姐儿重新黯然:“我猜到是她,所以难过。”对打起精神来劝的赵如道:“你去吧,不必再劝我。”

赵如出来,还不敢走。见绿管出来让小丫头送早饭就在廊下站着。不管这院子里有没有人,一把扯到拐角去,狠狠地道:“你劝着可别再哭,这天贼冷的,哭病了,王爷回来你担着。”绿管骤然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搔了赵如一把,骂道:“死贼根子,你是拿贼吗?”再接着骂:“你应该去说那传话的人,不应该如实说出来。”

“你没看到那是老夫人房里有名的老糊涂,”赵如抚着手笑:“姑娘养的猫,你是最大的一只。”然后瞪起眼睛:“你们刚才笑什么,是在笑我?”

绿管想起来,扑哧又是一声笑,下巴朝天道:“你这么有本事,去问姑娘去。”这就扬长而去。

赵如在后面喃喃地骂:“黄毛丫头,”骂过不解恨,再来一句:“黄毛丫头片子,”心里舒服许多,这才回到二门上当值的地方去。

没过多久,雪地里来了一行人。显哥儿胖脑袋上顶着一个大帽子,穿着一身里外发烧的貂皮衣服,神气地带着姐姐们而来。

“小侯爷来了,正好正好,”赵如和赵意一见大喜,显哥儿一来,真姐儿肯定是喜欢的。显哥儿不明白,瞪大眼睛问:“我来了,还正好正好?”几时这么客气,没有见到自己像见蝗虫?

姐姐们都是一色大红色的雪衣,笑着催显哥儿:“人家见你喜欢,还不好吗?”显哥儿疑窦满面,胖手摇得像拨浪鼓让姐姐们别说话,一双黑豆似的眼睛轮流盯着赵如和赵意:“说!你们把表姐怎么了?”

赵如和赵意惊恐万状的表情:“我们,哪里敢?”秀春笑骂显哥儿:“你嘴里,从来没有好话。知道的,说你是学圣贤书;不知道的,以为你这嘴里是跟乡下老农学出来的。”

“他们要么把表姐气哭了,要么把表姐打哭了等着我来哄,不然的话,为什么看到我这么喜欢?”显哥儿聪明的摇一摇脑袋,摇得力太大,头上帽子扑到在地,有风吹来,刮在空中飞了几步出去。

二门上的人看着显哥儿笑,显哥儿先返身追了一步:“我的帽子,”再站住脚,脸上神气活现,指挥赵如道:“给小爷取帽子来,奴才,你可听到?”

姐姐们嘻嘻哈哈:“咱们走,丢下他正好。”显哥儿对着这几个姗然而去的背影,胖脸上是冷笑:“嗤,没有我,你们还热闹什么?”

赵如竭力地忍笑再忍笑,这位小爷对于自己的能耐,倒是清楚得很。

真姐儿在房里刚用过早饭,听到外面说姐妹们来了,急忙忙下榻去接。匆忙中没有穿好鞋,蹋拉着一只绣鞋就往外去。

自己觉得脚下不舒服时,扶着丫头理好鞋子,对着进来的姐妹们笑:“曹操听说许攸来,不过倒履相迎耳,尔等,是南阳许攸乎?”

“燕人张冀德在此,哪里有桥,待我喝断它!”显哥儿人没有进来,声音从外面传出来。

房中,又开始笑声不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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