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出来时,他是笑得合不拢嘴。王爷成亲后,多次让给王妃看视,这一位医生是从真姐儿来到王府,就一直跟在后面诊脉的人。
因为诊得多,跟的时间长,所以医生也猜出来赵赦盼子心切。今天第一次诊出喜脉时,医生还不敢确定,直到三次以后,他是喜出望外的赶快呈报出来。
立于榻前看诊脉的赵赦面容不改,还是刚才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是淡淡地说一句:“来人,有赏。”
赵赦大将军立于阵仗中的冷静镇定,全在这一会儿表现出来。如果有人仔细看,可以看出来他虽然面色一丝儿也不改,声音听上去也像是毫无改变。但是眼眸底处,已经是狂喜。
真姐儿也没有惊喜,她是想着又没有,乍一听到有,呆坐着榻上。
赵吉大步进来躬身,听赵赦平平静静地又问医生:“你看仔细了?”这天大的喜事要是看错了,赵赦知道自己会很失望。
榻上还呆坐着的真姐儿听到这句话,也急急地看着还在地上跪着的医生。见医生不慌不忙地叩头:“下官拿性命担保,王妃有喜了。”
“取两百两黄金赏他。”赵赦还是淡淡,把赏格儿说出来。这房中,刚才就只有医生一个人喜形于色,现在听到赏两百两黄金,折合算起来,是两千多两银子。
医生大喜过望,激动地连连叩头:“多谢王爷。”赵赦听到第二声,已经嫌他烦,压抑住喜色道:“去吧。”
赵吉过来先恭喜:“恭喜王爷,恭喜王妃。”这才把医生带出去。
门帘子放下来的一声轻响后,本来就站在榻前的赵赦张开双臂抱起真姐儿,把她举得高高的,喜上眉梢:“哈哈,你有了。”
真姐儿在高处拍着赵赦的手臂:“把我放下来,太高了。”
赵赦这才想起来自己太过喜欢,把真姐儿轻轻放在榻上。赵赦居高临下,低头笑容满面。真姐儿手扶着绣耕织图的锦榻,仰着面庞也是笑容可掬。
雪花越发的大,真姐儿有孕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王府。施姨娘正在榻上做着一件针指,听到以后丢下针指喊丫头绿花:“取衣服来,我应该去道喜。”
绿花取一件姜色大花的衣服来,施姨娘看过不满意:“不喜庆。”再换一件粉红色绣柳枝儿的衣服,施姨娘又道:“不庄重。”最后她自己去选了一件玉色绣海棠花的锦袄,下面衬上墨绿色的锦裙,自己才觉得满意了。
揽镜又照过,重新描过眉占过唇,施姨娘满面春风喊绿花:“走,咱们去道喜去。”走到院外,恰好水姨娘出来。水姨娘也是打扮一新,一件碧水长天蓝色绣松寿梅的锦袄,下身是水红色锦裙。
两个人相对见过礼,都明白对方是着意打扮的。这两位要是想想,就不无心酸了。王妃成亲这才几个月就有了,她们,是一直没有。
今天去贺喜,两位姨娘各有心思。王妃有了,王爷理当往姨娘房中来了吧。两个人各怀心思,还手扯着手装着满面亲热,嘴里说着丰年好大雪,今年是好年成的话。
来到王爷和王妃住的院外,两个人的手都是一僵。雪地里,赵赦大步踏雪而来,身后跟着沈王妃的丫头。
沈王妃在哪里?在王爷的怀里。两位姨娘心中都是一滞,然后自己释怀。这雪地上滑,所以王爷要抱着王妃回来。
真姐儿出门,姨娘们是不知道。她们和以前一样,是三、两天来见一回,不用早晚请安,所以也见不到赵赦。
今天王妃有喜的这个难得机会过来,想着赵赦必在真姐儿房中可以见到。两个盛装打扮而来的人,见是见到赵赦了,不想见到的,是这样一副场景。
真姐儿被雪衣从头到脚裹着,在雪花里并没有露出头脸。她伏在赵赦怀中,享受这温暖的胸膛,眼睛没有看到,是耳朵听到姨娘们的请安声:“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真姐儿动了一动,觉得赵赦的手臂紧了一紧,又重新安静地伏下来,一动不动的任由赵赦抱着往房中去。
在廊下赵赦没有放下真姐儿,进到房中才把怀里的真姐儿放下来交给丫头们,在后面叮嘱道:“小心扶着一些。”
真姐儿把出门的衣服换下来再出来,才看到来的两位姨娘打扮得好似两朵水灵灵的鲜花。在榻上坐下来,两位姨娘满面笑容,重新过来叩头行礼。
真姐儿装着漫不经心,把眼眸飞快在赵赦面上扫了一眼。表哥今天晚上,会去哪位姨娘房中?这想法虽然不长自己志气,却是真姐儿难免要想到的一句话。
见赵赦悠闲自在,极为轻松地对两位姨娘道:“好了,你们回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侍候。”真姐儿竭力克制自己面上笑容不改,心底里,是难免的要有喜欢。两位姨娘则是难掩的失落,低声道:“是。”行个礼依依不舍的退了出去。
房中有一时夫妻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各自坐着。赵赦是在出神,真姐儿有了?是男孩是女孩?明年的这个时候,本王要有儿子?如果是女儿呢,那也不错。奶妈要找几个?这事情要赶快报到京里去,告诉父母亲也喜欢喜欢才行……。
真姐儿是乱想一气,有了?这身子这年纪生孩子有没有危险?平时是小蛮腰,身上不是干巴巴的,却也不是民间说的大屁股能生孩子的身子?真的有了,真姐儿觉得自己的喜悦这才慢慢从全身起来,她这才了自己要做母亲的心态。
赵赦转过头看真姐儿,真姐儿也同时也转过头去看赵赦。赵赦露出笑容:“我去写信,你这里坐着不要乱动。”真姐儿把两只换上绣花鞋子的脚轻晃几下,不依地道:“我要去看写信。”赵赦张开双臂过来,把真姐儿重新抱在手上往侧间里书案前去,嘴里道:“你是个不听话的孩子,这有了,要听话才行。”
丫头们早听说要写信,已经在开砚盒,摊纸笔。赵赦放下真姐儿执起笔在手上,想一想心里实在喜欢,下笔时就格外有精神。
不一会儿,把往京里去的信一一写好。赵赦重新再看一遍,墨也干得差不多了。亲手封好,让人喊赵吉来:“八百里加急,路上换马不换人,快送到京里去。”
把信写好,赵赦觉得一直喜悦着跳动的心静下来不少,和真姐儿重回榻上去依偎坐着,对她笑着道:“来来来,再对表哥说一遍,真姐儿上殿去如何说。”
房里丫头们也都喜欢,红笺和绿管出来喊小丫头:“随我来,”绕到耳房旁边,另有三间放摆设的房间。打开一间,全是门帘窗帘锦榻垫子等东西。取出一幅绣云蝠和团蝶的锦帘,这是门帘子。再取出一幅石榴兰石,这是窗帘。
至于榻上,要换上的是百子嬉戏图,就是迎枕,也取出来的灵芝寿云,喻意兆头好。
王妃有了,这房中的摆设,要重新换过才行。
叶妈妈和罗妈妈已经在房中对赵赦回话:“不能吃的东西,已经写出来交待给厨房上的人了。从今儿起,王妃的一饮一食,奴婢们会更经心。”
“好,王妃好,你们就好,这一条,你们牢记在心中。”赵赦听过很喜欢,又道:“真姐儿以前就有小厨房,我们回来还没有几天,这里虽然设的有小厨房,人还没有跟来,”说到这里问真姐儿:“还要以前的人吗?”
真姐儿嘴角噙笑,享受着赵赦这细细的关怀,点头道:“还要以前的人,再就是厨房上做点心的妈妈知道我脾胃,让她也来吧。”
“这样也好,天这么冷,就近有厨房也是好事情。大厨房上,以后只做我和幕僚先生们,家里人的饮食吧。”赵赦这一句,是对现在管家的真姐儿说的。说过自己若有所思:“最近你不要劳碌,现有的事情管管吧,别的,不用你了。”
真姐儿露出很是积极的笑容:“表哥,我还是很想报效的。”赵赦微微笑:“你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赵赦一直就没有再出去,到晚上又喊来手艺好的金银匠说话。
红雨顶着大雪,打着一把油纸伞在院外悄悄看过,让手边的一个小丫头:“你在这里盯着些,我去回姨娘。”
快步回去,要进自己院门的时候,看到施姨娘的丫头绿花也是急匆匆飞奔而出。两个丫头相对一笑,出去的继续出去,要进去的继续进去,各自去办事。
水姨娘在房中坐着,是极不安生的,眼见天黑得沉透,王爷他今晚,要去哪里?见红雨进来,水姨娘忙上来问:“王爷出来了?”
“还没有,又喊了金银匠去回话,我亲眼看到是家里管金银地赵句,都说全城里手艺最好的就是他,或许,是赏给王妃首饰吧。”红雨说过,又急着往外面去:“我怕姨娘等得急,所以过来回你话。小丫头们不中用,我还要去守着。”
水姨娘又失落一下,从听到真姐儿有了,她就一直是失落的。见红雨头上雪花还没有化干净人又要出去,水姨娘喊住她,幽幽道:“要是王爷今晚,哪里都不去呢?”王妃有了,理当在房中抚慰她。
“那也可能吧,不过我还是出去看看我才放心。”红雨小声道:“只要不去隔壁就不错,是不是?”
王爷从京里回来,就一直在王妃房里。现在王妃有了,王爷今晚不出来,明晚难道也不出来?要是往姨娘房中来的话……。不仅两位姨娘卯足了劲儿,就是丫头们,也是抖擞了精神。
灯烛通明中,小桌子上珠光宝气,放的是真姐儿上殿去要戴的九翟四凤冠。赵赦正在交待赵句:“这头冠太重了,想法子空心的也成,轻些也成,只要轻巧的,多镶些珠玉宝石上去就是。”
赵句听过小小的为难一下:“回王爷,京里皇后庆典头冠,是重一百一十八两赤金。霍山王妃的头冠,是重九十八两零八钱赤金。灵丘王妃的头冠,是重九十六两赤金。这头冠太轻了,不好。”
真姐儿掩口笑,敢情是比重量才会这么重。想想皇后也是一个柔弱花枝儿一样的人,她庆典上戴着头冠,也是一戴一天不成?
“这个我不管,反正要改。这么重,是个男人戴还差不多,王妃身子不便,戴不得。”赵赦许给赵句:“府里的珍珠宝石随便你用,只要轻的就成。”
赵句得了这句话,心里有了底气,躬身道:“奴才回去画一张样子来请王爷王妃看过,要打,也是很快,新年里用,是赶得上的。”
“过几天就要用,你辛苦一下熬几夜,明天一早把样子拿来给我看,你和徒弟们一起,几天就要打出来。”赵赦说过,赵句也不觉得有多为难,答应一声,回去画图样去了。
真姐儿见赵句出去,走到赵赦面前来道谢。双手握住赵赦的手由衷的喜欢:“表哥,你真好。”赵赦看上去,比下午更要喜悦得多。这喜悦让他寒如星光的眸子更显熠熠如黑玉,两道浓眉向来英挺,此是眉梢上全是喜色,嘴唇紧紧抿着,像是一张开,就要吐出来一连串的笑声。把真姐儿再次搂入怀中,赵赦欢喜不尽的低叹道:“真姐儿,你有了。”
成亲几个月真姐儿就有了,赵赦从一个男人的角度上来,自己应该是得意的。
他洁净的、略有胡子根的下巴摩挲着真姐儿柔嫩的面庞,真姐儿又一次似受到盅惑,沉溺在这温情中。在这样的怀抱里,赵赦明天晚上回不回来,真姐儿全然想不起来。
烛光中,夫妻分开四目相对,眼睛里都深深看着对方。赵赦看到的,是真姐儿一个接一个地生,一个又一个健壮俊秀的孩子……
真姐儿想到的,是有了孩子,就等于和身边这个男人,有了共同付出的一样东西。父精母血,才能孕育出来孩子。
双手抚上赵赦的下巴,真姐儿目不转睛地看着赵赦的眉毛、鼻子、眼睛和面庞。白天里表哥随便一件青衣坐在书房里,都给人威严十分的感觉。此时在这晚上,又在喜悦中,看上去面前这个人眼睛漆黑如墨,鼻梁处染上红烛一点晕红,嘴唇边全是笑意,英俊得不似真人。
轻轻凑过去,真姐儿用自己的红唇在赵赦唇上轻轻亲了一下再放开凝眸看着。眼睛里有了调皮的笑意,又像是觉得刚才亲得不过瘾,真姐儿秀丽的面庞,又凑了过来。
刚凑过去,脑后被赵赦扶住,狠狠的亲了一口。这亲吻中唇齿细细的啃咬着,有着无边无际的亲昵,也有着渐行渐深的爱意。
放开真姐儿,赵赦平静一下自己,对着春色上面庞的真姐儿看着,低声笑道:“今天晚上,表哥要吃苦了。”
这句话原本是为调笑,真姐儿听过先对着赵赦幽幽看了一眼,再把柔软的身子贴过来,紧紧地搂住赵赦头颈,才轻轻的嘤咛一声。
这紧紧贴过来的身子,让赵赦自己笑了一下。军中行伍,一年半载没有女人的时候多得是。大将军极能克制,才能在战场上稳操胜券。现在真姐儿在怀里,赵赦觉得自己有些按捺不住。如他自己所说,他今天晚上要吃苦了。
“去沐浴,”这么冷的天,赵赦对于喝冷茶全无兴趣,抱着真姐儿去温泉池子里,自认为也可以解一解眼前自己一时的烦忧。
温泉水的温度,让两个喜悦的人都泡得晕晕沉沉。重回到锦帐中,赵赦轻轻拍着真姐儿,尽量想的全是打仗时候的事情。
就着真姐儿细细的鼾声,没过一会儿,赵赦也睡着了。
红笺上夜,蹑手蹑脚进来看过,悄悄退出去带着丫头们熄了外面大灯烛,各自睡下来。
雪漫漫下了一夜,夜里风中隐隐有“呜呜”声。真姐儿在床前红纱罩灯淡淡的烛光下醒来,眼望绣满花鸟的锦帐顶,想起来自己还在这异世中。
只坐起来一个小小的响动,忠心的红笺和绿管笑盈盈走进来床前施礼:“王妃醒了。”取过一件石榴红色绣缠枝花卉的衣服,再取过杏黄色绣荷花的丝履。真姐儿对着这鞋头上缀的明珠看着,双双鞋都是明珠履,刚来的时候,是极不习惯。
“表哥出去了?”明知道赵赦向来出去的早,真姐儿还是问了一声。红笺和绿管没有回话,赵赦的声音在外面回答,是沉稳的一声:“在这里。”
真姐儿有些意外,提着裙裾出去:“表哥,你今儿晚了?”向来是个勤政的人,大多数时候,是在书房里用早饭。
走得急了些出来,赵赦板起脸皱眉头,责备道:“我要是不在,就知道你是任性的。”真姐儿嫣然一笑放慢脚步走过来,赵赦抱她坐膝下,又是一篇话很长,是苦口婆心就差扳着手指头说了:“要自己注意自己当心才行,别人再说你不听,我不能天天眼睛盯着你。”
真姐儿露出笑容:“知道了。”倚在赵赦怀里坐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去洗漱。见赵吉从外面进来,送进一摊子书信来:“王爷,这是昨天夜里才到的。”
“今天我不出去,不是要紧的事儿让先生们议一议,要紧的事儿再进来回。”赵赦慢条斯理的吩咐赵吉:“雪还在下,该去城里城外看的人,今天还要去看。昨天有人报说秦家粥棚里全是霉米煮的粥,这件事情我要听,回话的人直接带进来。”
书信放在小桌子上,早饭为等真姐儿起床还没有摆。赵赦随手拿起一封京里来的信,看过一笑,递给走到身边来的真姐儿。
这信是权夫人的娘家王大人写来的,信中言词卑切,希望赵赦能高抬贵手,放权夫人回来。信后,附的是若干礼物,光看一件,就是价值不低。
真姐儿也为权夫人求情,把信放下来柔声道:“表哥,放她回去吧,可怜她这样冷的天做苦役。我也是娇生惯养着的,光想一想就为她难过。”
“放也行啊,”赵赦又看那信中的礼物单子,指着一件玉带环道:“这一件,是他们家珍藏有些年头的,以前我见过,现在为着女儿,也拿出来了。”
真姐儿不无欣慰,坐下来让人摆早饭:“总算家里还有人救她,”回西北那天街上看到权夫人嫂嫂是决绝而去,还以为家里人不管了。
说过才想起来问赵赦:“表哥用过早饭没有?”赵赦看着人把书信收起来准备摆早饭:“我在等你用饭。”
“那真是抱歉了,”真姐儿一笑:“我起来晚了。”赵赦一早上起来,在雪地里打过拳,还有功夫问过叶妈妈和罗妈妈有身子的人是什么样,此时对着真姐儿,王爷又成先生了:“说你应该能睡,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真姐儿歪一歪头想想:“现在嗜睡,太早了些吧,”然后自己笑起来,自己也并不知道。早饭送上来,全是现炒的热菜,热气腾腾的热汤。真姐儿刚吃了一口,赵赦住了手中筷子又问道:“真姐儿,你也不吐?”
“我吃得挺香,不吐就不吐吧。”真姐儿依然是香甜地吃着。不仅不吐,就是癸水没有来,以前有过并月的真姐儿也不敢放在心上。希望太大,失望就是大的。
赵赦自己笑一笑,说了句实话:“表哥也不明白,还是去问妈妈们吧。”当下把妈妈们喊来,问过未必人人都这时候要吐,赵赦放下心来:“原来如此。”
他觉得这事情真玄妙,玄妙程度之大,比他打一场以少胜多的仗都要难度大。
早饭过后,赵吉又送进来两封打着火漆印的信,再回话道:“韦大人说有要事求见王爷,请王爷务必一见。”
“哦,真姐儿,那我去一趟。”赵赦站起来,又交待真姐儿不要吃那个不要碰那个,再来一句总结的话:“不要任性,表哥不在,要听妈妈们的话才是。”
面对这样的关心,真姐儿很欢快地答应一声,见赵赦出去,她则去看地上坐着的妈妈们做的小衣服。
衣服昨天晚上裁成,今天就开始动手缝补。小小衣服只有巴掌大,真姐儿瞠目结舌,用自己手掌比划一下:“这个,真的能穿?”
看上去,比自己布娃娃身上的衣服,还要小许多。
明窗外雪又大了许多,皑皑白雪平添许多寒冷。雪地里银霜挂枝,千奇百怪的枝条垂垂或落于地面,或垂在半空。
就这样,风雪像还是不满意,在空中肆虐着,狂舞着,撕开有晴光的天空,把一注一注的雪花和风声拼命灌下来。
对着这外面风雪狂暴,贴在明窗上往外面看的真姐儿为权夫人不为担心。虽然京里冬天也冷,去年真姐儿是见识过后。不过西北的冬天,更是与众不同。
权夫人这京里生长大的人,在京里是暖衣高阁赏红梅,在西北这里,是旧衣低头做苦役。亏她怎生待得?
想让人给权夫人送些衣食去,真姐儿又止住。在京里和她并不是来往密切,在这里自己是王妃,无端对人示好,也是要有配得上的原因才行。
由权夫人思绪又想到在王府外面的韦姨娘和陈姨娘,真姐儿心中一动。韦大人说和表哥有要事要谈,不会是说韦姨娘回王府的事吧。
赵赦今天虽然说过不出去,不过……真姐儿黯然几分,表哥能天天不出去吗?这个家里姨娘们算是守规矩的,既不敢挑战真姐儿的地位,也不会像有些家里的姨娘无事主动去寻主人。不过,自己有了孕,姨娘们还会坐着不动吗?
如真姐儿所猜的一样,韦大人在书房里,的确是和赵赦在说韦姨娘进府的事情。在韦大人看来,这是一件要事。
赵赦一进来就坐定,语气还是客气的,必竟人家把亲生女儿都送给了他。虽然是有借着这事情上位的意思,不过赵赦也应付得很好。
“老大人,有什么要紧事情?”被韦大人从房里催出来,赵赦不喜欢。他虽然刚从京里回来,不过手下养这么多人不是白养的。这秋收已过,准备冬藏的季节,韦大人有没有要紧事情,赵赦是心知肚明。
韦大人恭敬的道:“王爷,王妃有喜是天大的喜事。小女在家里洗心革面已近两年,请王爷恩准她重进王府侍候王妃。”
“是这件事儿啊,”赵赦连打顿都不打,轻飘飘的语声这就甩出来。韦大人听得心里一凉,知道眼前这个人在这一年多对西北更是诸多把握在手中,听王爷说话,就和刚来的时候客气谨慎不一样。
赵赦面无表情:“王妃小呢,顽劣又调皮,我顾她还来不及,这样的事情暂时我不想吧。昨天左大人和迟大人也来对我说,我说不必了。我从京里回来时已经说过,这两年必有仗打,先顾正经的吧。”
韦大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就直愣愣的盯着赵赦,一时之间忘了自己失态。左大人、迟大人?西北家里有美貌女儿的大人,实在是不少。
陈姨娘的哥哥小陈大人就是官职不高,但是把妹妹送给赵赦,一年之中升了两次。小陈大人也是个能干的人,韦大人此时想事情,把小陈大人的能干先抛在一旁。
他抛开了,赵赦没有抛开,缓缓道:“小陈大人跟着你们,最近怎样?”韦大人只能说一个“好”字,赵赦漫不经心:“这个人,以前是可惜了。”
以前打压小陈大人的,就有韦大人。
韦大人心中迅速的转动起来,陈姨娘也已经出了府,不过小陈大人一样是得到赵赦的欢心。这说明什么?说明王爷的心思并不在女色上。
为什么大家都认为王爷贪女色,因为他风流是从少年而起。京中贵族风气多靡靡,再好的人进去,也能受这染缸渲染不少。
再说王爷在京中一年多,封地上大人们也有眼线,诸夫人们与王爷,还是有来往。所以大家得出一个结论,赵赦在女色上,应该是喜欢的。
现在韦大人才发现自己想的不对时,听赵赦又徐徐问出来:“韦大人,你膝下三个儿子只有一个出仕,还有两个几时出来?”
“回王爷,二小儿已经中了秀才,等下一科中了就能出来。”韦大人送女儿,还不就是为着家里的荣华富贵,听赵赦问起儿子们,赶快回话。赵赦点一点头:“这也罢了,我等着吧。你也知道,可用的人不多。”
韦大人忙应道:“是,是。”又说些别的话,见赵吉进来回话:“先生们请王爷。”赵赦自去,韦大人出去。这两个人,韦大人在白雪中是琢磨,王爷不要自己的女儿?这就挡了自己女儿当侧妃的路。王爷既然不要自己女儿,想来也不应该再要别人家的女儿,不然的话,不是有意给自己难堪。
冰冷的雪花打在韦大人面上,让他清醒许多。赵赦现在羽翼渐丰,他要是真的不要韦姨娘而要了别人,韦大人光想想心中就是恼怒的。这事情,要早防范才好。
赵赦去见先生们,对着清冷雪地觉得醒神。这老儿还不明白,要了韦姨娘又撵出去,就是给所有人做个样子看。认真报效才是正经的,指着女儿升官贪财,都不行!
陈姨娘人在府外,小陈大人依然升官。赵赦对着白雪冷笑一下,这么简单又明了的事情,还要本王说出来!
一出来就有事情,先生们在论过年的封赏,要请赵赦过目才行。赵赦看看犒劳军队的钱财,一共近三千两白银。
三十万军队,一个人一百两银子,就需要三千两。当然士兵们为多,不需要一个人给这么多。将军们为少,由小至大按等级来算,也就不少。
赵赦看过这数字点一点头,今年没打几仗,花的比去年要少得多。再想想韦大人不好好给本王挣钱,天天想的是什么。
韦姨娘进府后,韦家一直在京里活动,想让女儿进侧妃。赵赦早就得知,从一开始知道的时候就是一晒。
没有人想得到这个腹黑王爷纳韦姨娘的目的,就是为敲打这西北一干世家;而纳陈姨娘的目的,就是为鼓励和小陈大人一样有才干又处于底层的官员。
小陈大人也是一个明显的例子,他官职不高,赵赦也收了陈姨娘,而陈姨娘在府中并不得宠,小陈大人也一样照升官。
如果是明眼人比较一下这西北收纳的两位姨娘,就会明白赵赦的用心,从一开始就是明确的。
书房中和先生们用过午饭,赵赦漫步往房中来。是午后时分,雪花依然片片扯棉撕絮一般。王府里四处奇石异树,算是景色无处不在。
“飞雪带春风,徘徊乱绕空,”赵赦负手而行,嘴里喃喃念着刘方平咏雪的诗句,颇为暇意地步入自己的院中。
门帘处一片珠光露出,真姐儿面上带着嘻嘻笑,又探个脑袋出来。赵赦对她摆一摆手示意进去,自己在外面又看了一会儿雪雕就的冰枝,廊下拂了身上雪,这才进来。
对着真姐儿第一句话,赵赦是道:“我一出去,就全是事情。”言下之意,王爷不出去,就没有事情。
一个勤政的人说出这样话来,真姐儿格格笑着再打趣:“表哥,那你明天不必出去。”赵赦也一笑,接过丫头们送上的热毛巾把子擦擦面庞:“依着我,后天也不出去。”真姐儿目光如星光般灿烂,小嘴儿里吐出来一句话:“真的吗?”
真姐儿不相信。
头上被赵赦拍一拍,耳边传来赵赦的说话声:“去睡觉,我不进来,你是不打算睡了。”真姐儿拧一拧身子,又把赵句送来的凤冠图样送到赵赦面前来:“表哥你看,我觉得这一个,是轻巧许多。”
图样上是一个空气的赤金冠子,旁边注明,计重三十两赤金。一下子,就省去三分之一还要多。赵赦看过,依然是不满意,先丢下来吩咐一句:“让赵句下午来见我。”
说过这个一出去就有事情,不回来真姐儿就不打算午睡的王爷,携着真姐儿去睡觉了。
下午起来,赵句已经候在房外。赵赦让他进来,手指着凤冠对他道:“皇后凤冠上共用了一百零八颗宝石,五千八百粒珍珠。王妃减一等,也有不少。你把金凤去了,翟与凤全用宝石和珍珠串起来,这样就更轻些。”
这是赵赦中午睡下来,就想到的主意。金子太重,少一分重就是一分,反正要镶宝石和珍珠,不如全宝石和珍珠。
赵句被这么一说,有醍醐灌顶之感:“王爷说得是,奴才就没有想到。”赵赦道:“你这图样也算是难得的了,去吧,快些打来我看。”又喊真姐儿出来:“给他库房里的对牌,让他去领东西。”
真姐儿在房中听到这一番话,早就心花怒放。戴的人是她,轻一分,真姐儿就舒服一分。取出对牌给了赵句,不一时领过东西又交回来。
赵赦如他所说,是在房中没有出去。王爷在房中处置事情,有要紧的事情就把人喊到外间去说话。真姐儿坐在旁边跟着妈妈们做小孩子的衣服,时而给赵赦看,引得他也一笑。
过了两天不能不出去,这一去又是一天没有回来。真姐儿在房中候着,见天色昏黑,有心打听赵赦去哪里,对着丫头们又张不开口。
要是以前,要是平时,没有心思时也就张口问了。现在心中另有想法,就觉得张不开口问。丫头们见王妃不时往外面看,明白她是看王爷,也跟着不时往房外看。
红笺出来让人喊赵如去问:“王爷今天晚上歇在哪里?”就是红笺,也以为赵赦会歇在别处,从王妃有孕,王爷就一直陪了这么些天。
赵如一听赶快拍自己脑袋:“是我糊涂了,我去问问。”小步跑着进到雪中不见,红笺难得的在他背后夸了一句,是抿着嘴儿笑:“今天倒是一个明白人。”
冬天的天色说黑就黑下来,赵如还没有回来,天已经黑得如锅底灰。红笺不得已,小声来问真姐儿:“晚饭有了,传不传?”
“再等一时,”真姐儿话音刚落,外面有丫头的惊喜声:“王爷回来了。”真姐儿一听也是喜悦,几步走出来,到门帘处想起来,又只把自己的脑袋伸出去。刚伸出去,头上就被轻拍一下,眼前出现赵赦暗青色带暗纹的锦衣,耳边是赵赦责备的声音:“进去。”
真姐儿进来,赵赦也进来,在房内解去雪衣,衣上积雪纷纷落下。真姐儿猜出来了:“表哥你去了城外。”脚下靴子,也是半湿的。
“是啊,”赵赦答应一声,换过衣服,说一句:“传晚饭。”
真姐儿笑靥如花,丫头们也是面上喜欢。直到用过晚饭,真姐儿才明白过来,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了?赵赦迟早要有不回来的时候,真姐儿觉得自己应该是早就明白。难道是有了身孕,所以特别的想要赵赦在身边?
真姐儿第一次有,只能这样去推测。
第二天赵赦再出去,真姐儿在房中告诫自己凡事要想开,就是改变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成的。想是这样想,到了晚上,真姐儿依然是要往窗外看,看赵赦几时回来。
到十一月中的时候,就是姨娘们也死了心,王爷夜夜,只往王妃房中去。
又是一个夜晚,赵赦抱着真姐儿泡在温泉里,调笑了一句:“温泉水暖洗凝脂,”这诗是说杨妃的。真姐儿最近胖了,这诗比划她正合适。
真姐儿听到这句诗,把赵赦抱得更紧些,突然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水声“哗哗”,从墙上玉龙嘴里源源不断流入池中,另有一处可以漫水。真姐儿的哭声在这冒着热气的水声中,嘤嘤好似小猫咪。
赵赦用宽大的手掌轻拍真姐儿雪白的小屁股,低声还在取笑:“想你的猫了,是你自己说有了身子离猫离马远些,这才几天,就舍不得了?”
哭声依然,真姐儿没有回话,耍赖似的紧紧贴着赵赦,双臂缠绕在赵赦脖子上,珠泪儿滚滚,越哭越伤心。
只是声音高不起来,还是嘤嘤着。
赵赦闭目仰靠在水池边儿上,一只手搂着真姐儿腰,一只手捧着真姐儿头。他没有再问,像是真姐儿哭为什么,赵赦心中全都知道。
真姐儿哭到最后,伏在赵赦宽厚的肩头上只是轻泣着,赵赦睁开眼睛看着这芙蓉泪眸,掬一捧水给真姐儿洗洗泪水,再低声笑骂一句:“眼泪儿真是易得。”
真姐儿泪眼模糊,扁着嘴“嗯”了一声。
池水氤氲中,“哗啦啦”只见水响。赵赦不时掬着水泼在真姐儿面上,再不时看着她面上断了线的泪珠自己一笑。
真是一个娇孩子……从接进王府,真姐儿就是娇生惯养捧在手心里的。
凤冠做得相当快,四、五天,赵句就把凤冠送进来。赵赦看过很满意,让真姐儿来看:“戴上试试。”
小巧四只金凤全是宝石用金丝勾成,旁边九翟,是珍珠所串,另外装饰用的宝石和珍珠,都镶嵌在两边。整个儿看上去,不失原来的珠光宝气,却比原来的更为耀眼。
真姐儿试戴过,就高兴了,晃着头给赵赦看:“我还可以动呢。”不像顶着上次的九翟四凤金冠,动一动脖子都有沉重感。
赵赦很是满意:“好,明天就戴这个。”让人赏过赵句,把这一顶轻巧金冠留下来。头天晚上又交待一回真姐儿:“如何说,还记得吗?”
真姐儿又说了一回给赵赦听,赵赦笑:“不错。”
第二天开门雪仍飘,一顶暖轿停在廊下。看轿上积雪,是停放在这里有一时的。真姐儿上了暖轿,赵赦到门外上马,夫妻两个人一起往大殿上来。
真姐儿仍去殿后坐着,听到鼓乐声响后,是宣自己,依然是女官们簇拥着往殿上来。
殿门口礼官满面笑容走出来宣:“王妃沈氏上殿。”百官们纷纷往外面看,王爷专宠一时,已经是人人得知。今天王爷没有宣她,是沈王妃自己要上殿奏事情。她来,要说什么?
这个有孕的王妃,眼下更是一个大红人。
见殿外,有红光一闪。四个女官引导着大红绣金凤衣服的沈王妃往殿上来,大家全瞪直了眼睛。她这头上,戴的是一顶从来没有见过的金冠。
一样是九翟四凤,却比平时灿烂;一样是九翟四凤,却比平时更夺目。真姐儿款款上了金殿,一个女官前行两步,伏地奏请:“王妃身子不便,请王爷免去王妃大礼参拜。”
坐在正中金椅上的赵赦说一句:“免。”金阶上礼官进前一步高声道:“王妃常礼参拜。”真姐儿脆生生答应一声:“是。”行过常礼,赵赦命安坐在自己左侧,含笑问真姐儿:“有什么事情?”
真姐儿起身道:“这样大雪,街上想来人人寒冷。王爷仁政,素来是体谅百姓疾苦。因此斗胆上殿来奏事,求王爷恩准。
赏罚分明,方是爱护百姓之道。家有前方杀敌将士的人家,赏一樽酒,一方肉;有罪行轻如吵嘴,打架无伤人者,苦役者只是随同发配者,请王爷法外开恩,另用抵罪之法吧。”
赵赦满面笑容:“用什么法子抵罪呢?”真姐儿面色微红,回话道:“古有花重锦官城一说,芙蓉之花开在寒冷,家家都备,所以锦官城花重。为民生计,种植花木不如种植可以生息的果树枣柿杏。有轻罪者训诫过,视其罪命他就近种下果树数株,到来年春发,既是美景又可以民生。”
真姐儿恭恭敬敬行下礼去:“请王爷恩准。”
赵赦抬一抬手:“坐。”再面对百官:“卿等,觉得王妃的话如何?”殿上起了一片“嗡嗡”声,嗡嗡声过后,先走进来一个人,伏地大声道:“西北土地众多,风沙也多。能防风沙者,只有种植。今王妃所言,既能教化轻罪之人,又利于他们的民生。王妃之言甚是矣!”
有了第一个出去,余下的只怕出来的晚。人人心中都明白,沈王妃是自于三位名士的高徒,找件事情为自己博得好名声的,是每个人都会干的事情。再说她有了身子正在宠爱中,此时不邀宠,更等何时?
大殿上一片吹捧之声,听得赵赦笑声不断。安平王不仅自己百战百胜,把西北治理比前几个昌盛。平白娶的这一个小商人出身的王妃,今天也崭露头角显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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