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北风还是猛烈的刮着,窗户虽然固定着,也被这风吹得微微作响。真姐儿在这微响声中醒来,枕边照例是没有赵赦的人,而只有赵赦身上的气息。
“表哥,”坐起身子来,对着外面喊一声,得到赵赦的回答:“在这里。”今天是赵赦王爷去军中的日子。
帘帏畔出现赵赦的身影,负手已经着装完毕:“起来了?要依着我,你不必起来送我。”这是昨天夫妻之间说的话。真姐儿昨天听就拧眉头,今天听到更是拧眉头:“我要送。”
穿好衣服梳洗好,真姐儿看看自己,淡黄色绣缠枝花卉的厚锦袄,下身也是厚厚的宝蓝色锦制宫裙,裹的活似元宝粽子。
这只元宝粽子出现在大门口时,真姐儿觉得自己又好似雪地一景了。“有人这样天气穿这样多吗?”真姐儿软软的声音质问赵赦。赵赦漫不经心:“啊,不就是真姐儿吗。”真姐儿低着头嘀咕:“幸好我不去军中,不然让人看到,一定笑话我。”
赵老大人和赵老夫人也到门口,赵赦辞行过,就对着真姐儿没完没了的交待:“不要依着自己性子,不要乱吃东西,不要乱见人……。”
“表哥,你把我带走吧。”真姐儿被裹在暖帽里的面庞甜甜的笑着:“带我走,你就放心了。”赵赦板起脸:“我还没有走,你又不听话了……”
赵老夫人撵他:“你走吧,快去快回,你走了,她也好着呢。”赵赦一笑:“母亲说得也是。”当下上马,对着马上站着的真姐儿看看,更显得娇小玲珑似一株矮兰花。
“等表哥回来,你那长鼻子猪应该做好了。”赵赦临走前,又要逗真姐儿。真姐儿在雪地里很方便的跺了一下脚:“象,大象,长鼻子大象。”娇嗔流露的真姐儿,面上的依依不舍就不再有。
赵赦轻笑一声:“原来。”依然不肯说那是长鼻子象,而是扬鞭疾驰出去。马蹄后溅出的冰雪落在真姐儿身前,没有几步,这马已经奔到拐角处,后面跟着四个随身小厮,也是疾驰跟随着。
真姐儿站在雪地,看得有些痴痴。害喜虽然不再,不过心里还是想着赵赦能陪。他不能陪,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进来了,”赵老夫人喊真姐儿,丫头们簇拥着真姐儿上了台阶,真姐儿情不自禁的又往蒙蒙飞雪的街口上看了几眼。以前,从没有这种感觉。如今有了孩子,思念、担心和挂念的感觉,油然从心底里浓浓的升起来,并萦绕在心中盘旋不去。
赵老大人和赵老夫人含笑看着,老大人低声恭喜道:“恭喜夫人,你的心愿已经成了。”赵老夫人微笑回谢:“这个,也全仗老大人成全才是。”
把一个刚生下来哇哇啼哭,还不知道长大后是什么样的小丫头定给自己的儿子,这里面,也要感谢赵老大人一份功劳。
“如今看着,倒是恩爱夫妻。”赵老大人抚须笑得是这个,赵老夫人只盯着真姐儿的身子:“这孙子长得会像谁?”
见真姐儿依然戚戚然,赵老大人瞅瞅身边站的俞道浩,知道他是有急智又诙谐的人,对他道:“俞先生,你是个有学问的人,年纪嘛也不小了,这忧思,应该如何解?”
真姐儿听到,也听出来赵老大人在和俞先生逗乐子。俞道浩看也不看真姐儿,对着赵老大人行一个礼:“可用笑话解之。”
“你说一个来我们听。”赵老夫人也来了兴趣。俞道浩故意缩着身子道:“有一个人,也是忧思不断,去看医生,问要不要开当归这一味药。医生诊脉过道,不必费当时的药钱,去喝一杯酒就行了。这人不解,医生道,岂不闻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只要喝一杯酒,他就明白无故人。无故人在,自然就回来了。”
赵老大人大乐:“你是看上王爷给我的酒了,走,咱们去喝酒听你说笑话去。”俞道浩再道:“还有一个笑话,是说喝酒的。说李白的诗,将进酒,君莫停,是李白给天下酒鬼骗酒用的。”
“哈哈,今天由着你喝,不用把诗人也拿出来贬低。”赵老大人更乐:“难怪王爷有时候要责备你过了,诗仙的诗你也拿出来乱比划。”
俞道浩笑嘻嘻:“老大人留我下来,不就是给您取乐的。不管怎么着,你笑一笑,就是我的能耐。”
这两个个一前一后去了,赵老夫人携着真姐儿这只元宝粽子坐上暖轿回房里来。
刚回到房里来,外面有人回:“韦夫人和韦姨娘来给老夫人请安。”赵老夫人想想道:“告诉她们我身子不快,改天再见吧。让人,取赏封儿给韦姨娘。”
真姐儿在旁边默然听着,看天边有乌云往这边移动。她微微一笑,表哥不在,像是要有事情。
一月中的时候,到处在化雪。化为了几天,又是一场严寒来临,冻得人够呛。几匹骏马护着一辆马车,停在驿馆前。
马车是普通的青布马车,赶马车的人和后面护卫的人都是精神抖擞,只有拉车的马和座下的马露出疲倦,在这早春的寒冷里,呼呼的喘出来白气。
马车里一直没有人下来,只有两个护卫下了马,机警地对着前后左右看看,扎紧青布绑腿的脚,大步迈进驿馆里去。过了一时,一个驿卒陪着出来,边走边介绍道:“既然是商王处来的人,当然有地方住。您不知道,我们西北这里音信不通,常有人带着各式各样的来信说是官差,要在这里住一夜。这天气,贼冷的,屋子里住上人,少不得要烧些炭火吧,您想想,开支大了我往哪里支去。”
护卫只进去这一会儿,已经是自来熟的和驿卒熟快上了,带笑拍拍他肩膀:“兄弟,你放心,我们爷在这里盘恒几天,还要见王爷呢。到时候见到王爷,为你美言几句。”
驿卒听他这样说,是认为这位来借住的大人是不假了,受宠若惊地道:“这敢情好,不过大人来的时候儿不对,王爷他不在。”
“去了哪里?”一直没有动静的车里掀帘出来一个青年。驿卒跟出来,就是为着过年乱,要亲眼看看来的这大人才放心。见这一掀帘,车里出来的这青年沉稳贵气,嘴唇微抿着好似有无穷秘密在其中。
乍一看上去,却像一个贵公子。
这样气派的人,不是经常有。驿卒相信了,弯下腰哈身子过道:“王爷是出了正月就走的,走了足有十几天了。”
“怎么安平王不在,这里人人知道?”青年面上露出怀疑,赵赦是他见过一面的,对赵赦的印象,既然能打胜仗能封王,这样的人,不会轻易暴露自己形踪。
驿卒哈出一口白气,青年微皱眉往后面退一步,没有觉出来的驿卒咧着嘴道:“这事情人人知道,王妃有了喜,王爷要走,这城里驻的兵都比平时多。城里城外的人,是没有不知道的。”
车帘再次打开,驿卒眼睛再次亮起来,车内这一次出来的是个少年,要是说这青年是贵气稳重,这少年就是柔弱如玉。
他走出来含笑,声音也是动听地:“王妃几时有的?”这个驿卒就是含糊其辞:“像是过年前有的。”
真姐儿有喜,和有喜的消息传出来,时间并不一致。驿卒只能再多说几句:“大人要盖过关印,只要手续齐全,可以去衙门里盖。要是有王爷有话说,只能等了。”
“那王妃呢?”驿卒的话说得这里人人面上黯然,少年不死心的问道。驿卒嘻嘻一笑,翘起大拇指:“我们王妃是出身于大家,大家闺秀出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不多管不该管的事情。从她来到西北,只听说怜老惜贫,去庙里放生,政事上,是一概不问的。”
少年忍俊不禁:“听说沈王妃家里,是小生意人出身。”驿卒赶快往两边看看街上行人,再把他们往里面让:“我带你们去房间,”
几个人留下一个人拢马车拢马,别的人一起进来。见里面地方不小,中间是一个平整的大院子,还有积雪在,风一吹,是透骨的寒冷。这寒冷中,有梅香,廊下台阶旁,种着好几株黄色梅花开得正妍。
“各位初来乍到,王妃的事情是不能乱说的,”驿卒摇头晃脑充作内行人指点他们:“王妃是王爷亲自教导,自幼聪明伶俐,聪明绝顶……”
少年打断他笑眯眯:“有什么好的政绩吗?”驿卒一双眼睛瞪了半天,忽然指着那梅花道:“王妃爱种花,让人人种树,爱吃果子。”少年“嗤”地笑了一声,引来身边青年的不悦:“小舞,多话。”少年如女孩子般皱皱鼻子,在心里黯然道,还不是为引你笑一笑。
见青年紧锁眉头,面色沉得可比化雪时远处淡淡的灰色水雾,少年又心疼他起来,不再多话。驿卒接下来唠叨:“大人们要等了,王爷出去,至少是几个月才回来,”
少年小舞忍不住先看了青年一眼,又接上话:“王妃要生时,他也不回来?”驿卒摸着头笑:“您老问我的,都是我回答不出来的事情。”青年也被提醒,扯动嘴角有了一个笑容也接上话,关切地道:“这位王妃像是得宠之极?”
“那是当然。”驿卒说得好似王府里家事就是他的家事一般,得意洋洋道:“那是沉鱼落雁之容。”少年心中一动,女人听到别人夸别的女人,心中总是有一动的。青年只是含笑再问:“那王爷这一次应该回来得早,”
驿卒还愣着问:“这话怎么说?”青年微笑:“这样宠爱,应该随身不离不弃才是,怎么忍心她一个人生孩子?”
“王爷就回来,他也帮不了忙。”驿卒说到这里,像是才愣怔过来,直着嗓子问:“大人您贵姓?”
青年客气地道:“我姓商,是商王爷那里的一个大夫,大名少阳。”前面到了一个房门外,驿卒停下来,用怀里钥匙打开门上的大铜锁:“这一间是京里来送王妃赏赐的大人们才住过的。收拾了,而且还有炭火。大人的随从们,就住到隔壁这一间去吧,回头我送炭火来。”
“有劳。”一个护卫上前,袖中递过来一锭银子。驿卒也不客气地笑纳了,连句谢也没有。驿卒离开后,青年和少年在房中主侧位上坐下来,护卫们检查过房子,这才出去带上门。房中炭火刚刚燃起,只有星星的红光。少年一把取下头巾和金簪子,披下长长的黑发露出女儿本相,撮起红唇踮着脚尖来到青年身边,抚着他的肩头半带撒娇地道:“笑一笑吧,这一路上看你不喜欢,我大气儿也不敢出。”
商少阳勉强一笑,拉起小舞的手,看到这白晰的手上指甲断了两根,商少阳内疚地抚着这断甲处:“小舞,跟着我你吃苦了。”
三根青葱样的手指并排竖起在商少阳紧绷着的唇上,这手指的柔软和香气,让紧绷着的嘴唇和缓不少。小舞娇声道:“我跟着你是甜的,少阳,到了这里,咱们算安全了吧。”
商少阳忧郁的摇一摇头,这忧郁挂在他浓黑的眉毛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好似一枝子狂风巨浪中的珊瑚树:“不,安平王称王不过数年,这里还应该有父亲的人,小舞,我们还得处处小心。”
这仰起的面庞上映上渐起的火光,面上全是担心和忧愁。小舞心中为他失去父亲的欢心而心疼,嘴里还要安慰他:“不妨事,不然,我去见王妃,或许她闷了,会喜欢我跳舞。”
商少阳微笑摇头:“不,我说过了,你的舞,只能为我而跳,不许再为任何人而跳。”小舞心中感动,眸子里渐渐浮起水气来,她甩一甩头,觉得自己不争气。火光渐暖中,在商少阳膝旁坐下,抱着双膝凝视火光:“少阳,你打算怎么办?”
“你看刚才这驿卒,多话又罗嗦。安平王在这城里,还没有站稳根基。”商少阳有丝鄙夷地想刚才带路的驿卒,收钱收得顺畅之极,可见是收习惯的。“他知道得也不少,把什么都说了,把衣服穿好,咱们去找这守城将军去。”
商少阳拍拍小舞的肩头,露出温暖的笑容来:“我说过,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小舞一跳起来,为这样的话,总觉得很暖心。
他们只带上两个护卫出去,余下的在驿站里休息。那贪婪的驿卒在院子里梅花树下站着,见他们出去,还打了一声招呼:“往右拐,全是卖好东西的。”
这刚才贪婪的眼眸里,有着一丝不为人觉察的精光。
近晚上,驿卒换下驿站里的衣服,和人换了班,走到街口,还切了二斤熟牛肉,拎在手里慢腾腾在雪里走着,来到韦大人家的后门,一闪身就进了去。
韦大人在自家的客厅上,听驿卒说过后,沉吟道:“商少阳?这个名字很熟悉。商王处的官员,没有这个人才对。”
对着驿卒手里的熟肉油纸包看看,韦大人沉下脸:“你这酗酒的病根儿,竟然改不了。”驿卒陪笑:“大人,小的无儿无女无老无小,只好这一口儿。”
“也罢,你要是有儿有女有老有小,只怕早就投奔别人去了。”韦大人说过,又问道:“他问了你什么?”
驿卒欠身子道:“问守城的将军是谁,问王爷不在哪些人主事……。”说到这里,韦大人突然明白过来:“商少阳,这是……”是商王的长子。
商王膝下有五个儿子,并没有封世子,所以商少阳,只能还是商王的长子。
房中抽冷气的声音,抽得十分抽搐。韦大人这一口冷气吸得,险些把自己五脏六腑全给冰着。他急促地走了几步,面上闪过焦急、老辣、了悟,最后定格在森森的面色上。回过身喊一声驿卒:“张老五,你回去再对他们多夸夸王妃,说她很管事情。不过嘛,要求到她面前才成。”
“是,是,王妃嘛,当然是管事儿的。”张老五哈着腰笑,他这样人想王府里,肯定王爷也是要听枕头风的。
韦大人露出笑容:“当然,王爷也是人,他,也是有情的。”就是对自己女儿无情,韦大人是带笑咬牙说出这个“情”字,心里对赵赦的怒火,又多了一层。
“父亲,”韦姨娘悄悄来到韦大人身后。韦大人不用回头,就知道女儿面上不是泪痕就是伤心。这个贱人,进王府不过数月,她居然对赵赦情深意真。韦姨娘低声道:“老夫人和老大人现在,我想给他们请安。”
韦大人面上多了一层寒霜:“你太天真!你最近,是进不去了!”房外有叶落雪崩,韦姨娘悲泣泣:“王妃她,一向心善。”
“现在不一样了!”韦大人铁青着面庞,该伪装的时候,都会伪装。韦大人竹筒子倒豆子:“我去找过赵老大人,想着王爷不在,赵老大人作主你回去也行。”赵赦为自己的父母亲,亲自抬轿。这话有意识的传到外面来,在赵赦出门不在时,别人有事就只会去找赵老大人。
韦姨娘急切地道:“他怎么说?”回答她的,是韦大人冷漠的后背和黑夜里静静的风声。
踉跄着脚步,韦姨娘离去了。韦大人没有回头,也可以听到风中传来韦姨娘轻声的抽泣声。这事情,全是赵赦一手造成。
屡被拒绝的韦大人,狠狠的捏住自己袖角,不知道这样,能出他多少气。
西风阴沉沉,韦大人闷闷,回到房中。想着商王府中出了什么事情?商少阳要跑到这里来。刚想到这里,夜色下黑黝黝的路上走来一个家人,这个家人是韦大人的心腹。韦大人见他来心有所感,停下来候着,果然他送来一封密信。
这信,是商王亲笔。
掂着这封商王亲笔信,韦大人没有拆,心里先有自豪感。换了前几年,商王的信只会给吕家,自从吕家倒了台,韦大人及时把女儿送进去,商王周边的江阳王、包括霍山王和灵丘王处,都或多或少有一两封信给韦大人。
这亲笔信,代表着韦大人的身份,是西北仅次赵赦的第一人。在外面人看来,还不知道韦姨娘回到家,或者是听过韦大人的粉饰,认为韦姨娘还会回去的人看来,韦大人现在,是仅次于赵赦的。
烛下打开信,信中果然是商王殷殷拜托:长子无行,为一舞妓与次子纷争,两个人血拼了一场,商少阳打伤了弟弟,逃出商王封地。在信中,商王对那个舞妓是恨之入骨,恨不能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韦大人,在烛下沉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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