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寒银如玉镜的地面上,大红宫装凤钗摇珠的王妃上马,欠一欠身子请清源王前行。这恭敬的身子让清源王心中无端起涟漪,这涟漪中他又想起一个纤腰可作掌中舞的少女,如杨柳行风,也如桃花微颤,那女子不是这女子。
真姐儿让了清源王半骑随在其后,官员们有上轿的,有上马的,又随在王妃身后。街上已静街,两边粗壮狰狞的大汉们,把沉溺在往事中的清源王思绪拉回。斯人已逝,万千思绪又如何?
终不如身边这红色身影,才是真实的。
“王爷治下,居然繁华可比京都。”清源王在马上笑得和京中不同,安平王不在,清源王有美同行,有些飘然。
真姐儿立即回话:“王爷曾对我说,人年幼的事情最不能忘,他生长在京中,难免有所模仿一二。”
两个人眼眸相对在一处,清源王悠然含笑,美人儿咄咄逼人了。真姐儿挺直了身子,赵赦对自己,是有婚约在身的好,而清源王就是示好,都要小心看过才能接受。何况他此时一开口说话就有他意。
此处可比京都?天下哪一处,敢说可比京都。真姐儿毫不迟疑的要反驳回去。
路上两边店铺门都大开着,粉色绸缎从苏州而来,上好火腿从金华而来,带京味的京果子这边也有……。清源王眼中又讽刺的笑了笑,安平王在这里果然建起一座小江南。
就是清源王在心里,也不敢乱说是小京都。江南物胜人华,是什么东西都有的。
见身边低眉敛华的年青王妃随着自己眼光看着,没有半分得意之色,也没有半分骄傲之色。清源王不由得暗暗叹气,这一个出身不好的人,果然和别人不同。
不浮躁不自傲,不卑骨不自低,清源王初听到赵赦不在的喜欢,在遇到真姐儿冷静恭敬之后,他的心里反而有几分动摇。
行到驿站门外,清源王下马,对离自己最近的真姐儿低声道:“有美同行,不亦快哉。”这声音低不可闻,真姐儿装作没有听到,举手相引:“殿下请,诸位大人陪您,恕我告退。”
紫色绣团龙波纹的身影停下来,嘴角边莫测的笑容看着真姐儿重新上马离开,清源王又是一个捉摸不定的眼神,才对身边相候的官员们重有笑容:“请。”
“殿下请,”官员们一起拱手,声若震雷声。
到了晚上,真姐儿问进来的赵如:“殿下一天在做什么?”赵如备细地回答出来:“先是见过负责刑狱的牛大人,又问过几位大夫们,现在是吕大人和韦大人陪着用晚饭,外面候着见的,是鲁明道大人的夫人。”
“是贪赃枉法被王爷杀了的鲁明道大人?”真姐儿觉得自己不应该奇怪,清源王来,打一开始就透着不是好来的。
赵如躬身道:“是。张先生和幕僚先生们在书房里正在会议此事。”这一切,全是冲着安平王而来。
默然半响后,真姐儿又问窗下的赵意:“张先生会议过,请他来见我。”清源王来是件大事,赵如和赵意至少有一个在窗下候着回话,半步也不会离开。
见王妃发话,赵意来请张士祯,不一会儿回来:“先生们还在会议。”真姐儿正在烛下用晚饭,浅红色帕子拭过唇角,吩咐道:“请他们先用晚饭,晚上一个酒少给些,先生们一个人加一个喜欢的菜,给张先生加两个。”
烛泪一滴一滴从银制刻花烛台下流下,真姐儿倚着银香枕出神。赵赦不在,接驾的事情并不需要真姐儿如何上心也是筹划齐全,还有窗外的赵如和赵意,这全是赵赦一手提上来的人。
真姐儿还要在心中思忖,总觉得风雨欲来。
起身走到侧间摆着赵赦书案的地方去,案上以易宗泽名义发给赵赦的求救信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真姐儿没有拆,想来意思不过了了。
哎呀!绣着百花蝴蝶的家常衣服上袖子飞甩,真姐儿觉得自己捕捉到了什么。红绣鞋走出几步,真姐儿轻咬嘴唇又停下来。
先生们还在会议,他们是重要的事情。
北风催更寒,真姐儿心烦意乱地等着。把榻上给赵佑做的一个布偶拿起来扎了几针,外面有脚步声,在静夜风中格外清晰。
“张先生来了。”赵意回过话,真姐儿说一声:“有请。”同时自己走出里间,见张士祯也正好从门帘处走进。
檀香色绣寿字纹的座垫上坐下张士祯,这是离真姐儿最近的位子。房中丫头们退去,只有师生二人。
真姐儿神色有匆匆:“先生,清源王此来,只怕要请白石王世子前来。”烛花飞溅下夺目之美,让真姐儿想起有美人之姿的易宗泽。
京都也得闻鼙鼓,近千里奔袭二王共同剿匪,不在京都的人这才想到,是否震惊朝野,是否小人馋言,是否皇子们猜忌,迤逦贵胄出京来。
紫衣浓淡有如一团化不开的阴影色,深深堵在真姐儿心中。有美同行,不亦快哉。这不是赞美,这是**裸的调戏。
当然,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才会不分场合,冒身后人或许会听到的风险,大胆说出来这一句。
不过真姐儿,觉得自己不稀罕。
张士祯也紧锁眉头,对王妃说了实话:“不想王妃也猜到几分,自王爷和白石郡王合同剿匪过,商王处、霍山王处都有折子递到京里,这消息前几天才回来。清源王到此,来意不善。”
赵赦封王后的第一次被猜忌,由众多馋言而来。
“那白石王呢,他难道没有折子进京?”真姐儿尽量让自己平静问出来。张士祯眉头还是紧紧如解不开:“我适才去请教易世子,当初白石王是请江阳王先发兵,江阳王不肯独家发兵,是他提议约同王爷一同发兵,现在可以做证的,只有江阳王。”
真姐儿捏紧手中布偶,片刻才松开。江阳王?他会作证才叫怪事。张士祯对王妃看一眼,终是自己学生,他如实地说出来:“当初在京里,我也是奏请王爷纳江阳郡主的一个,王妃,大事为重,情爱为后。”
“啊?”真姐儿小嘴儿微张,眼中流露出疑惑。赵赦不要江阳郡主,在真姐儿看来是与自己全无关系。
烛芯红晕黄晕,把张士祯面色一览无遗。真姐儿恍然大悟,表哥对自己格外的好,所以幕僚们把王爷不答应这件事情,归接到自己头上。
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词。张先生是自己的先生,才会如实说出来吧。
张士祯又苦口婆心说出来第二句:“王爷孤无臂膀,王妃与我有一半师生之分,要劝王爷根基加稳才是。”
清灵灵没有心事的眸子里精光一闪而过,水波不过惊起半点又沉入深处。真姐儿平和的笑着:“先生这话,可和王爷说过?”
“对王爷进言不止数次,王爷从不放在心上。”赵赦是对自己信心满满,而幕僚们是从由古到今的强者手段来看。就是秦始皇,也是他老子异人走的美人路线,讨好了自己的继母华阳夫人,才被立于太子。
少奋斗三十年的事迹比比皆是,丑小鸭遇到王子,幸福美满在生活着那是童话。就是童话里,也有女巫婆。
真姐儿不动声色,她没有发怒,因为她向来冷静镇定,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在这异世里,她有时候有些冷漠,特别是对于赵赦的风流事迹,她无力改变,唯有清醒和冷漠了。
烛化成泪的光晕中,是真姐儿倾听赵赦心思的最好时候。王妃得王爷自幼教导,所以成就一个端庄贤德王妃。王妃依靠的,还有三位先生。
这三位先生是不是真的可以依靠,真姐儿今天想听个明白。她嫣然含笑:“先生说得是,不过王爷怎么想,才最为重要。”
“王爷天纵聪明,决胜于千里之外。”张士祯把赵赦一通夸,夸得真姐儿眉睫泛起红晕,这个如战神一样的人是她肌肤相亲的丈夫:“不过,”张先生把话又一收,隐然有担忧的道:“此时是需要人的时候,韦家吕家秦家齐家……说上一句好话,清源王就少一分挑剔,如果说上一句坏话,清源王就多一分胜算。”
真姐儿问了一句近似于白痴的话:“殿下要扳倒表哥?”张士祯有些奇怪的看看自己学生,怎么会问出来这句话。见榻上王妃笑容殷切,张士祯如实相告:“殿下,在寻找契机,在寻找帮他的人。”
谈论朝政密事用这句话,是白得不能再白。真姐儿菀尔没有说什么,张士祯自己明白过来。王爷再无破绽可寻,有心生嫌隙还是能生出来的。
“防不胜防,不过要防。”张士祯这样道。真姐儿心平气和再问:“先生,我应该如何做?”张士祯踌躇着,真姐儿起身,长袖低垂对着张士祯轻施一礼:“请先生教我。”张士祯起身受了半礼又还了半礼,恳切地道:“当初王爷请我来教王妃,有言道王妃是位正位尊的人,不可以低于别人半分。王爷如今是言出已诺,王妃当协助王爷,事事为王爷着想才是。”
北风在房外呜咽几声,张士祯展袖施礼:“我等三人为王妃师,皆与王妃共进退。王妃荣,我等荣。请王妃抛却一时情深,为王爷大业着想。”
古人,这是一波子古人。真姐儿没有生气也没有动怒,这是她想听要听,一直想要了解的一个方面。三位先生在假如可能也许但是的情况下,会如何对自己?
明珠也似的一对丫头红笺和绿管,是赵赦给的;伶俐能干的小子赵如和赵意,是赵赦给的;三位名动天下的先生,也是赵赦给的。
真姐儿也想有自己,她得先有得起来。这层层温暖如春的包围中,真姐儿今天要明白了一层。先生们是帮着自己,不过全出自为赵赦好的前提下。
夫荣则妻贵,安平王夫妻中的关系,不是妻贵夫荣的关系,所以张先生今天感慨有这些话说出来,真姐儿也没有怪他。
她微微而笑,对赵赦识人的眼光,心底里不无佩服。
雪花幽咽经过内宅中秀树落下时,好似柳絮已无催人之感。催人的,是清源王步步逼人。不过三天,清源王殿下已经接触过封地上过半的官员,又天天见鲁明道夫人,又把鲁明道的罪状一一从头查起。看起来,清源王是胸有成竹。
真姐儿只是静静一个人呆着,直到红笺进来复命:“姨娘们房中我都去看过,把王妃赏的东西全送到,她们都感恩呢。”
这是张先生提点过后,真姐儿做出来的一个举动。其实以真姐儿来看是大可不必,赵赦在尊卑上,自尊上,是不如人意。在穿衣吃饭上,从来不刻薄家里任何一个人。
王妃房中的亲侍丫头,和外面进来的贵夫人比比,半点儿不差。王府里的姨娘们,只会比别人强。
如果图吃用到这一步上可以满足,如果图情爱?真姐儿自己心里,只觉得赵赦对自己关心体贴如兄长,有时候教训起来比最严厉的先生还要严厉。
浓情蜜意的情爱,真姐儿也没有感觉到多少。当然她小有开心的是,她觉得自己也没有多少。所以会不会弄错,她自己从来没有想过。
君王城头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这两句话深刻反映出来古代的一些真实情况。既然古代把女人当成三从四德下的依附品,又为何宫斗谍战中,时时出现女人的身影。到了一定的地步,走上司女眷路线的人,可不在少数。
对姨娘们格外又安抚一番的真姐儿,还是认为赵赦会风流,却不会是依靠女人来成事的人。或许他也会给宫妃们年年送礼,但是他如霍山王一样走妇人路线,真姐儿摇一摇头,重新拿起针指,觉得自己还是看好这位表哥才是。
驿站中老梅飘香,清源王房中鲁夫人已经接近情绪崩溃,而她面前审问的人,还是不依不饶地问话。
“鲁大人收受的贿赂用在何处,购买的什么房屋什么贵重物品存在哪一家银庄?”清源王手下也有能吏,从清源王来到就对鲁夫人不停的问讯,是个好人在这样的审问下也会发疯。
面色近癫狂的鲁夫人被人时时提起死去的丈夫,让她伤痛的心上是一次次血淋淋有伤口。她似哭似泣地道:“我不知道,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能吏依然不放松:“鲁大人经常夜不归宿,还是天天在家?一个月里几天晚归,又是几天早回?可携带的有东西,都交与什么人?”
烛光本是温暖的,在这样如西风扫落叶一般的不留情话下,烛火如刀,烛芯如冰,摇曳时好似风转刀刃,让鲁夫人浑身颤抖,恨不能掩耳。
她终于泣不成声:“别说了,我都不知道,我没有看到!”能吏终于满意了,端起手边茶水一饮而尽,最后慢慢温和地说了一句:“既然你们都不知道,那鲁大人定罪名时,为什么你们辩解?”
“他……不回来一夜,第二天就让去收尸体,他临终时,一句话也没有丢给我,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的,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丧夫的女子发髻披垂下来,终散散如瀑,这发瀑下,是她哀哀的哭声:“别问了,我不知道。问那个狐狸精去,是太子府上……那狐狸精,勾着他,现在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吃完一抹嘴就走了。”
面对鲁夫人乱七八糟的话,能吏深沉地一笑,一字一句地道:“夫人,既然你不知道而鲁大人又无外室,那就是说鲁大人收受贿赂的案子,是不成立的。”
“是吧,也许是吧,”鲁夫人一个激灵,伸出双手把面上长发拂开,一张苍白的泪容露出来:“不成立?不是真的?天呐,冤死了人……”
她身子软软垂下,就此晕了过去。
能吏站起来阴沉沉一笑,吩咐左右的人:“扶她隔壁房中休息。”自己过来,清源王在另一边的隔壁,等着听消息。
听到罪状乌有的话,清源王只是一笑。赵赦敢宰鲁明道,他手中当然有什么。不过鲁夫人要是奋起喊冤枉,这案子就拖来拖去,要长时间的跟着安平王。
“再查别的。”姣姣如处子坐着的清源王,眸中精光闪烁有如地狱里的鬼火灼灼,他好看的唇角里吐出来一串名字:“这些,是据说给鲁明道行贿,又收鲁明道贿赂的人,鲁明道死了,他们还当官的当官,清闲在家的清闲在家,给我查,一个一个的查。”
后面窗子下面,驿卒张老五在除这里的积雪。他本是个酒鬼,不愿意上战场又认识韦大人花了钱调到驿站里,在这里时差使清闲人恭敬,多喝酒又少说话,所以他在这里,不是一个能引人注意的人。
冬天窗户紧闭不容易听到房中的话,张老五手中工具却是一个上面挖了一个如碗一样的洞的木板,只要旁边无人,把这木碗往墙上一扣,里面的话就听得很清楚。
清源王越往下查,人越多。越往下查,查出来的乱事情越多。真姐儿听赵如再说消息时,不掩饰的忧愁叹一口气。清源王殿下已经查红了眼,这可怎么办?
莫须有罪名害人的,可不在少数。真姐儿正在想,赵意进来回话:“清源王问起白石王世子为什么还不来,又说有人传话,他像是有几个月没有出现。”
一到这里,清源王就知会附近的商王和白石王处人来见,商王派了第五个儿子商少刚已经来到,白石王世子易宗泽,还在王府里没有出现。
“去对易世子说一声,再对他说张先生晚上去见他。”真姐儿又忧愁的叹了第二口气,出来见雪花漫漫,表哥还不知道在哪里。在真姐儿手上不能防备,她觉得自己真是痛心。
可是面对好似红了眼的清源王,真姐儿巴望着清源王能病几天休息几天也是好的。梅香中一个字跳进真姐儿脑海中,病?她眼睛一亮,凝神对着冷斜梅枝又看一回,嘴角边慢慢浮出笑容来。
“红笺,取衣服来。赵如去备马车,我去见清源王。”真姐儿说过这句话,绣金丝牡丹的长长衣摆拖着,步子轻快许多往房中去。
出来街上走一遭,见马车往人来人往,面上还是笑容满面。这大好的一片繁华境地,再不阻止清源王的话,要被他弄成一片狼藉。
清源王出来接真姐儿,眼角唇边甚至发角上沾的一片雪花,都是兴奋的。他像是嗅到什么的一匹狼,而真姐儿对他注视着,感觉他好似带来死亡气息的秃鹫。
虽然殿下一身浅灰色绣银丝线的罗袍,衬得他发墨如黑夜,目明如星光。真姐儿在心里,还是对他厌恶加深。
“王妃是主我是客,不过我带来京里的好茶叶,泡上来请王妃品尝。”清源王精神焕发,他要的不是扳倒赵赦,要的是赵赦臣服,要的是赵赦扶自己更进一步。
白石王和安平王结党营私,是商王和霍丘王、江阳王的密折,皇上最为倚重清源王这个皇孙,清源王在太子面前请命:“安平王功高年青,或许有一二不妥当之事,也或许是别人诬告。如果派去的人不足够公正,只会伤了安平王的忠君之心。”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太子为他进言,派了清源王来此盘查,这半个月里把西北官场翻了近一半,当然能查出来大小若干事情。清源王不能不兴奋,不能不喜欢。在朝中诸人中,他最欣赏的就是赵赦。
身为皇家人,欣赏归欣赏,收伏归收伏。他也知道收伏赵赦是件难事,不过难事做起来更有吸引力。而且这是一个送上来的好机会,一直在等待机会的清源王觉得自己快要满意快要如意。
眼下只差的,就是白石王世子这根导火索。世子几个月不见,指不定是和赵赦有什么勾当去了。茶泡上来香气腾腾中,清源王含笑看了一眼好几天不见的真姐儿,鼻子尖被外面寒冷冻得有一点红晕,正在慢慢消去现出白玉色,看上去,她又美貌一些。
“这茶如何?”清源王说过,真姐儿一笑:“好!”茶汤中针尖似飞天起舞,沉下去又浮上来到:“这茶可以静心。”
清源王觉得话里有话,嘴角弧度加深:“哦?”真姐儿清一清嗓子:“殿下,听说您最近把西北数年的案子都取出来重新问过,恕我内宅里的人不明白,殿下有事,不妨等表哥回来。这天气寒冷,殿下多休息,初来西北的人都过不惯,您身子要紧。”
如果是别人对清源王说这话,清源王肯定要发怒也可以发怒。他是奉圣命来到,查案子是完全正当。
因为赵赦不在,清源王来到时并没有对真姐儿宣圣旨,他觉得宣了无用,反而让在军中的赵赦及早知道会有防备。他对于赵赦不在的欣喜,就是可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把一切收归手中时,最后如何往京中报,就全看安平王知不知趣,就全看清源王心情如何了。
有时候小事情成大事,有时候大事情可以汇报成小事。真姐儿想起来这句话,眼前明摆着一个例子,就是关外养马的关家。关二分明是通敌,被关家那么一说,全部推到不知名人士赵赦和真姐儿身上。
韦大人来问观风巡查使,真姐儿只说不知道。这样,更坐实关家的话,让人更可信一些。
这就是大事要成小事情。
对着真姐儿故作的关心,清源王也是顺水推舟来一句,把自己手中的大事简化成小事情一句:“我也累了,幸好有商王的小王爷在这里陪我颇不寂寞,”说到不寂寞时,眼神儿异常明亮地对着真姐儿面上飞一眼,再问:“白石王世子怎么还不见来,听说他少年有为,我特地指名约了他。”
被平白飞一眼的真姐儿心中大怒,咬着小银牙在心里道,你笑吧你喜欢吧你兴奋吧,走着瞧。面上还是端庄的王妃,而且也猜测:“莫非是路上不好走?”
“王妃见过世子几次,可否对我说说他生得如何,爱什么不爱什么,这样我见到他,也不会太生疏。”清源王面容上有神色流动,抓摸不定中他问出来这样一句。
真姐儿歉意地笑着:“哎呀,我只见过他两次,一次是他来贺佑儿满月,一次是表哥去剿匪,把我也带上了。”
“白石王肯定是亲自来道谢吧?”清源王眼底也有了笑容,这笑容温柔亲切,眸子里还有一点似嗔似喜。真姐儿在心里又要咬小银牙,这坏人,还会色诱?
再一想,他不仅是色诱,而且是权力诱。
见真姐儿迟疑,清源王不动声色,又缓缓柔声道:“我出京里,皇上特意提到王妃,说聪明伶俐,是个忠君的人。”
呀呸!真姐儿只忠于自己。真姐儿恼怒中又要保持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对她来说这一会儿真有难度。
清源王接下去问了好几个问题:“白石王庆小王爷满月,送的是什么?”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真姐儿如实说过,清源王又笑眯眯:“只有这些吗?太简慢了,就没有别的。后来你没有再回过王爷,总是有些东西,不方便给女人看的。”
“依我想肯定没有,”真姐儿面上娇俏又有几分天真:“怎么会表哥不告诉我?”她摇头扮小孩子:“这不可能。”
王妃一下子缩成小孩子,清源王再问道:“王爷平时会的都是什么人,难道也告诉你?”他笑容一弯有几分激将:“依我看,是不会告诉你的。”
“真的吗?”真姐儿有几分犹豫,然后有些生气:“出去和将军们喝酒,从来不会告诉我。”
在肚子里把骗人话的清源王骂了好些遍以后,这位殿下总算是不问了。再问下去,快要把安平王的房闱也问上。
他停下来,真姐儿恭敬把来意说出:“打仗的事情,有时候消息不通。表哥迟迟不回,我不能对殿下太简慢。殿下从来到这里,一直在驿站里住着,我心里实在不安。和几位大人们商议过,于后日摆下歌舞酒宴,请殿下务必驾临赏光为幸。”
“好,王妃请我,我是必去的。”清源王欣然,侧过面庞喊跟的人:“我记性不好,你们也全忘了。我从京里带的东西,你们少送去一样。如今趁王妃在这里,请她一并带回去吧。”
从人们送上来,是一个红木镶螺钿的匣子。手掌大小的匣子握在清源王手里,他亲手打开送过来。
一株杏花红色镶宝石的花钿,静静躺在匣子里。这花样儿,一看就是杏花模样。一眼看上去,清清楚楚只有一枝杏花。
真姐儿谢过,又依礼问过清源王喜欢什么吃的,喜欢什么歌舞,这才告辞。清源王送出驿站,有些惋惜的道:“王爷要是在与我饮酒该有多好,王妃也会诗书,要知道我最喜欢的一句诗,是小扣柴扉久不开。唉,本来我想和王爷冲雪城外做一宿醉,不想又要等上时日。”
“殿下不必担心,表哥回来,肯定要与殿下痛醉的。”真姐儿气得手指冰冷,勉强回过话,坐到车上时,才发觉身子也在颤抖。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而真姐儿手中的礼物,也是一枝杏花在上面。
借诗以喻自己心意的清源王,在真姐儿看来,又是一次调戏。
王侯贵族们,约束百姓的时候就是礼义廉耻,到了他们自己身上,就是无所不至。这种反差有,在历朝历代都有。
有沉猪笼的人,也有高昂着头上床的人。
清源王出自于靡靡风气的皇家,他要表示好感就表示了。真姐儿回到王府里,是怔怔坐着气了半天。
再接下来不再生气,是用心用意的去为清源王准备“酒宴”,这酒宴,让他好好消受去吧。
为了让清源王满意,真姐儿这两天一直在忙活着。把日子订在后天,是真姐儿潜意识里一直在准备着。
这谜底,真姐儿早就想亲眼看个一清二楚。
今天,机会来了。
揭人伤疤固然不对,不过这是清源王殿下自找。一枝红杏出墙来?真姐儿为这首好诗嗟叹过,又想赵赦劝人下水,是不是也用这种手段。
这样一想,真姐儿气呼呼。表哥和清源王不同的,是没有出自皇家。和清源王相同的,是同情环境里长大。都是一样的富贵窝里呆着,有鲜花有掌声也有美人怀抱。
气过去检查歌舞,真姐儿更是尽心,一边检视一边幻想着清源王变色,真姐儿这就才开始快乐起来。
酒宴的那一天,飞雪在天下舞,人们在地上笑。无数水仙、腊梅、兰花等一切花,全出现在走廊,栏杆和厅里高几矮几圆几方几旁。
这花中,女眷们似水长袖,有绣花,有镶花,有织花,有妆花。官员们有低笑,有高笑,有窃笑,有偷笑。
商王处来的是他第五个儿子商少刚,面相轮廓和商少阳相似,是商少阳的一母同胞。他对真姐儿多看几眼,这么年青的王妃在安平王不在的时候主持欢迎酒宴,以商少刚看着,觉得一切是得体的。
当然身着杏黄色宫缎面绣锦绣同春十字宝石扣锦衣的沈王妃,是这里最出色的一个人。
这样出色,清源王更要多看几眼。
官员们中有几个人在接头接耳,他们围着韦大人:“韦公,王爷不在,王妃打着招待的名头儿奢费,让百姓们寒心。”
其实哪里有百姓们寒心,不过是清源王还在驿站里大为追查安平王的罪状,这个时候落井下石的人,向来是不少。
韦大人是满面谨慎,一脸为国为民在忧愁的表情。和这些为国为民忧愁的人一样,手里执的全是碧色浮动,上好的好酒。把这酒呷了一口,韦大人叹气低声道:“王妃年纪小,张先生身份相关,也管不了她。王爷不在,不是全由着她去。”
厅上乐曲重换,悠扬一曲似春草丛生春意浓的曲子奏起来,一排舞妓衣彩袖,披舞衣,一步一姿态,一舞一回眸。这一排全是彩袖,却是青色衣衫。而且用的青色,是年青女眷们爱穿的那种颜色。
她们舞到大厅正中,一个一个行礼,再站在竖长一排慢慢起舞。商少刚笑了笑,这一排舞妓们个头是从矮到高,每个人都比后面的人要高上一点儿不多。他还没有注意到胖瘦,论胖瘦,也是环肥燕瘦,略有不同。
清源王很是镇定,手中玉杯只轻轻颤抖一下,就面色如常继续看这歌舞。真姐儿眼角只瞟着他的手,这些人自幼就养得喜怒不形于色,看他的面色变没有变,不如看他的手来得更稳当些。
青衣舞妓们舞过,一个一个摆出娇态来,手中凭空各多出一只小小酒杯,上前来讨酒,一个一个来敬清源王。
“妙啊,美人儿送酒,殿下不能不喝,偏偏又只这小小酒杯,殿下可以长饮,”商少刚笑嘻嘻:“让我看看,”一个舞妓曼舞过来呈上手上斟上酒的酒杯,果然只有一小口,是浅浅不足为惧的一丁点儿。
清源王在接第四个舞妓的酒杯时,手不可控制的又轻动了一下。
下面音乐又变,似梅花三弄,又疏梅独华。这一排上来的,是宫中最常见的茜红色衣衫,看个头儿,也是从高到矮,一个人只比前面那个人差了那么一点儿高度。
舞妓腰如蛇曲,可低伏,可长探。低伏似弱不胜力,长探似翘首望归人……接下来有黄衣,绿衣及其它颜色的舞妓上来。
这些颜色,也全是京都女眷们爱穿着的颜色。赵赦库房中衣料尽有,方便真姐儿做这件事情。
西北治下经过这几年的治理,繁华不敢说胜江南,因为天气季节道路人文都比不上,不过真姐儿找到这些增一分则肥,不增则瘦和减一分正好,不减一分略丰的人,又有肥一分正好,不肥一分略瘦的人,也是花了不少心思。
清源王的眼睛慢慢就直了,他有这心病,所以面对平民出身的真姐儿,有时候会失态一下。而这一会儿他更觉得自己内心狂如草长,几近不可控制。他以前喜欢的那个人,为她力抗父母亲也要留在身边的那个人,恰恰身子轻盈,清源王打趣说,可以掌中舞。
今天这面前的,全是腰身扭曲在舞着的人。
也是在舞。
她爱穿的颜色,在这里;和她相似的身姿,也在这里。心里长草的清源王觉得有一股熟悉的香味儿,也在这里。
因为心里草长莺飞,殿下没有察觉到来敬酒的舞妓们,每一个人是单独上来,而且身上搽的香不一样。
这也是赵赦府中的香太多,真姐儿时常换着用,还有西域大食而来的各种异香给她挑选。真姐儿今天挑选的香,全是京中以前用过的。管库房的人很熟悉,哪些是时新的,哪些是以前的,他全说得上来。
舞姿旋转着,小圈、大圈、转身、甩袖……别人看得叫好不断时,清源王殿下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殿下醉在往事中。
“殿下,请再满饮此杯。”新换过水碧色绣荷花出水宫装的真姐儿,殷勤举起了杯子。她计谋得逞,留意到清源王最爱的颜色以后,她果断的把身上杏黄色衣衫换下来,让他看别人去吧。
再命几个身材差不多的舞妓上来敬酒,杏黄色水袖呈上玉杯,娇声燕语中,清源王一杯接一杯的喝下去。
殿下如此有兴,官员们更是肆意。王爷不在,王妃请宴,这些人越发的没有规矩。对着站在一边的舞妓们招手:“来,过来。”
“请他出去告诉他,今天请的是殿下不是他,不可失仪。”真姐儿看到这样的人,就轻声命身后赵如赵意请出去。
这小小的动作看在清源王眼中让他清醒一下,见到笑逐颜开欣赏歌舞的商少刚,清源王再当着众人点一点:“我在这里有些时日,白石王世子还不见来?”
官员们微微变了脸色,清源王在查的,还有王爷和白石王是怎么回事?清源王问过不少人,这些人这个时候都心中一凛。
就算是对安平王有意见的人,也担心清源王当着人把自己揭出来。
鼓声又急点,杏黄色的脚尖如精灵跳动、如百灵鸟宛啭灵巧的舌尖子、如打在久旱心中的喜雨,步步催着清源王的心。
随着鼓声,厅外有一道绚丽多彩的身影进来,这衣衫是葵黄、广绿配石青的三晕色衣衫,衣领衣襟衣袖边是明媚的葵黄色,广绿色是绣花,岁寒松竹梅,石青色衣衫颜色。
易世子亮相,从来是容貌过人的。
他笑吟吟登堂上来见礼:“殿下,恕我来迟。”清源王带着酒哈哈大笑着调侃他:“为何为迟,看你这一身打扮,像是哪里当新郎官去了。”
“殿下猜得不中也不远矣,”易宗泽入座后有些神秘:“容我慢慢对殿下说。”
清源王见到易宗泽出现在眼前,多少有些放心;而在座的韦大人,心里是一格登。不经意地对着吕大人看过去,见他眼中也是迷惑闪过。
以韦大人和吕大人来看,他们心中如明镜一样,易宗泽是哪里出现的?说明他早就在这里。他无声无息来到这里做什么?
有权势有根基的官员们耳目都有,韦大人和吕大人都知道,易宗泽不是由城门而来。他们对于赵赦突然和白石郡王交好,也是大惑不解。虽然赵赦出兵对他自己格外有利,不过突然这样,大家还是要猜一下。
眼下清源王拿着这件事情做文章,猜测的谣言就更满天飞个不停。
劝酒,再劝酒,歌舞,再歌舞,此时厅上求欢乐只一醉,清源王的面色终于红起来,眼神儿也有些飘忽不定。
真姐儿笑吟吟站起来:“殿下,您像是酒多了?”清源王自己心里突突的往上跳,眼睛不舍面前这几个人,每一看到,就要想起那难以磨灭的情感:“我,或许是酒多了。”
对着几个舞妓看一眼,清源王眼神儿有留恋。官员们全看出来,含笑等着王妃相赠时,真姐儿却是浑然不知的神色,出席行礼道:“请人送殿下回去好好歇息。”
要是赵赦在,清源王可以直接讨要。对面站着真姐儿,清源王对她的出身是有特殊感情,他张了张嘴,要舞妓的话就说不出来。
清雪冷风中,回到驿站的清源王独寂难熬,他耳边响起那柔媚的声音:“殿下,我死后还在殿下心里吗?”
“殿下,我只是想好好和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相处,殿下,为什么,他们都不待见我?”
委曲的声明,似嗔的声音,还有她临死的声音,如钢针扎在清源王耳朵里。
这钢针又可以柔和,一寸一寸的往前蔓延生长着。
清源王痛苦无比,自小养成的皇家教养又让他明白不可以高声呼叫,他低声颤抖着:“不,不要怪我……。要怪只怪你自己,”
衣上沾染的香气,似乎挥也挥不去。清源王除下衣服,又舍不得让人拿出去。要知道京里好几年,不流行这种香气。
因为太子妃殿下不喜欢,太子也不喜欢,最后齐贵妃不喜欢,接下来无人会用。
有如干渴不得水的鱼,清源王伏在几上泪落,为皇位者要放弃许多。他狠狠一捶高几,这是值得的。
也修身也养性的清源王一夜未眠,近天明时好许多,板着脸又精神抖擞让人去查案子时,门外一声回话:“王妃来见殿下。”
沈王妃带着昨夜那几个舞妓飘然而至,身上是清源王不愿意闻,不想再闻的那香气。
“殿下,是我糊涂了,你远行到这里,应该有几个丫头服侍最好。”真姐儿微笑:“男人们,哪里会服侍。”
换了是别人,清源王可以拒绝,就是真姐儿在面前,抱着一枝红杏会出墙想法的清源王,张不开这个口。
女色,是打动人打倒人的重要条件,而清源王殿下,是被他自己的心病打倒。
等真姐儿一走开,他就怒火中烧:“滚,全滚开!”舞妓们已经是规矩的丫头装束,得过王妃吩咐只是跪地求饶并不走开。
清源王恼怒万丈,这一天,他没有什么精神。去查案子的人来回他话,清源王还在和这几个丫头发脾气。
“王妃让你们来服侍,你们候在外面就行了。”说实在的,她们并不贴上前来献媚,却也不因着清源王的怒气就离开。反而清源王越发脾气,她们就越流泪:“殿下,您不要我们,王妃会治我们的罪。请殿下开恩,容我们在这里一时。”
三天以后,清源王称病。他吃不好睡不下已经三天整,和办事的人说话已经精神头儿不好。真姐儿殷殷来看过几回,又勤找办事的人商议殿下的病情。
堆在案头上的卷宗,就此停放下来。
陷入旧事回忆的清源王,沉湎于往事之中。清醒时,他难过无比,这几年里,无人再敢唤醒他这样的回忆;迷醉时,就和几个丫头调笑肆意。
让跟来的人,都大摇其头。殿下,向来英明的殿下,这是怎么了?这几年来给人印象并不是流连酒色的清源王,一下子旧事大开闸。
感情洪流泄泄如奔,就此不可收拾。
真姐儿争取到宝贵的几天时间,开始着手做第二件事情,喊赵如来:“去请韦大人。”
韦大人在家里正百思不得其解,易宗泽是几时进的城?而自己不知道?他和王爷背后到底有些什么交易?韦大人在商王处、江阳王处、霍山王处都有官员勾结,以前他不如吕大人,更是加意地交好周边官员们。
针对西北的商政税务不一,韦大人也是“有功之臣”。不过他以前这样做,是为着让主管财政的吕大人难过,当然,韦大人也能分到钱。
一年四季缺什么,什么最缺,韦大人是最清楚的。
听到王妃来请,韦大人换了衣服进来。见房中除了王妃在,还有两个人。一个微胖中等个头儿,面容上带着几分憨厚之色,这是王妃的父亲沈吉安。
另外一个人,身高八尺,手臂上、面上全是横肉,在这冬天里隔着衣服也可以感觉到他一举手一投足,先抖动的理当是这肌肉,这是关三。
真姐儿笑容满面,拿起手边几封韦大人给自己的信:“陆白关林四家,有劳韦大人对我解释得清楚。现在关家的三爷找到我父亲出来说话,这话我总得帮你们说。”
关三先松了一口气,同时对指路的韦大人是有感激。韦大人则提着心听王妃往下说,他对真姐儿是从来没有小看过。再侧一眼沈吉安,还是微笑坐着,连张口的意思都没有。
说话的,还是真姐儿,她带着亲切道:“不管哪里来的人冒充巡查观风使,没有王爷手谕,这都是不对的。依我说,先查这个人,清源王在这里,韦大人您,应该把这件事情也报给他了吧?”
韦大人是惊吓的表情:“王爷不在,怎么敢做这样的事情。”真姐儿微微而笑:“王爷不在我是个不懂的人,既然清源王不知道,那我想一想办法。依我来看,殿下要是知道了,我就可以轻松许多。”
关三的心也提起来,他疑惑的看看韦大人。通不通敌,自己最清楚。关三要的是事情雷声有雨点小的过去,把责任全推给那来历不明的巡查观风使身上,反正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想到韦大人指路让自己去求沈家,关三心中一动,他不会把自己这件事情推到清源王那里成了一件大案,这就有些不妙。
清源王带来的全是能吏,这是关三最近也时常打听的。有什么事被他们一查,主枝节有,树梢儿上的叶子也有。甚至无风,都平空生出叶子来。
像鲁明道贪污,听说鲁夫人天天大哭着若疯子一样去翻案,而给鲁明道送钱的人,也有关三一个。所以关三虽然不是官场中人,对于清源王来的厉害性,也是了解许多。
真姐儿侃侃而谈,其实不过只有几句:“表哥不在,外面的事情全委给韦大人、吕大人你们,里面的事情全委给张先生。依我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关三赶快点头:“说的是。”
“我心里担心的,还是有人借着这事情要求大,关三爷,”真姐儿唤一声,关三赶快道:“不敢,王妃请吩咐。”
真姐儿闪一闪眸子对他道:“韦大人是王爷倚重的官员,你凡事,多向他请教回话就对了。”再喊一声:“韦大人,”韦大人心想来了,也欠身子道:“在。”
“马匹是军中重要必需的物资,陆白关林四家,光我听着就是重要的。这样吧,你不要有推托的心思,带关三爷下去把事情重要理顺,哪里不对哪里又有功,一一据实回奏上来。”真姐儿再看关三含笑:“我本不应该管这事情,不过父亲来告诉我是常来往的,我不能不问。你凡事只和韦大人商议,有你们决定不下的来问我,只要不是通敌,纵有小错也是可以过去的。”
关三如得了圣旨,不等出了王府大门就和韦大人说上了:“您看,这王妃不是也让找您。当初我找您,还把我往沈家推。”
“沈家怎么回你的话?”韦大人又把这事情接在身上,心里总觉得是上了王妃的当。关三斜睨了他:“沈老爷是个老实商人,这我早就知道。我去到对他说过这件事情,他就热心帮忙的很,当天晚上就备上马同我往这里来,路上打尖他也付钱他也请客,是客气的很。”
韦大人冷笑:“你送了什么这么好对你?”关三挺起胸膛拍拍:“我不说假话,我送去的东西他一样没有要,不花一分钱就带我来见王妃。韦大人,这下子王妃发了话,你可以不用再推托了,王妃刚才,也是这样说的。”
“王妃还有一句,定不下来的事情要问她,”真姐儿的话,韦大人也听得一字不错。关三是个成年汉子,觉得自己不会被韦大人再误导:“咱们先理顺如何对王爷回话,全理完了当然是先呈给王妃,请她看过满意,这事情再回王爷就不会有太大的事情。”
韦大人气得直哼哼,听起来王妃像是关家的管家,她有这么肯帮忙?
房中真姐儿同沈吉安在说话:“想来表哥肯定会惩治几个为首的,别的人会高高举起从轻发落。父亲这一次做的很对,不收他的东西,也没有耽误他的事情,就是帮女儿了。”
“从你生下来订亲开始,哪一年都有这样的人来找我。以前王爷在西北打仗,求他出兵的人都能跑到家里来。他们只要来,我就答应着。礼物,我是半分儿不收让他们再送别人。”沈吉安有几分憨厚的面庞上是三分狡黠:“你如今十几岁了,这对策为父也练了十几年,不会轻易上别人的当。”
韦大人以为沈吉安多少会上些当的时候,没有想到王妃这亲事是自幼订下,沈吉安对付这样的人,是经验丰富。
自此关三天天来寻韦大人,他们以前就是相识只是处事不多不太熟悉。陆白关林四家中,有矛盾深的人,也有互相通气的人。关三这样做,陆家、白家和林家也一起来寻韦大人,弄得韦大人一听到这几家就头痛,暂时没有时间去管易宗泽是几时到的这里,又是为着什么隐姓埋名,悄悄来到。
“王爷大捷,军中又大捷了!”赵如一溜小跑儿从二门外喊着进来,二门上的妈妈们都看着他笑,再就议论着家里过年会赏什么,至少月银,每一个人会多一个月的。这有了大捷,像是旧例上,是会再多些才对。
绿管在院子里看着小丫头们趁日头好晾晒东西,见赵如如急惊风般进来,啐了一口骂道:“你脚下安的是马蹄子吗?”赵如没理她,奔到廊下才停住脚,同窗下候着的赵意交换一个欣喜的笑容,整整衣衫,双手捧着捷报走进房去呈报给真姐儿。
真姐儿强自压抑自己的喜欢,把捷报看过一遍再看一遍,眉尖微耸,算着赵赦回来需要几天。
想来快马,要近二十天回来。
问一声清源王:“殿下他最近好些了?”情之害人,就在清源王身上表现出来。不过利用这一点的真姐儿,是十分的喜欢。
到晚上又送进赵赦的亲笔信,信中没有思念,把真姐儿夸了几句,夸的是有些天数的事情。真姐儿抿着嘴儿笑,张先生当然会把这里的事情告诉赵赦。信极简短,在最后是告诉真姐儿,军中大捷后,自己已经赶回。整队和打扫战场收尾,全安排给将军们去办。
放下笔回来的赵赦,应该离这里不远了。军中报捷的捷报,应该比赵赦早一天最多两天发出。报捷是快马,赵赦却是好马。
烛光盈盈下,真姐儿喜上眉梢。赵赦回来,真姐儿就不用再这么费心劳神。
把信带到枕边,床前成夜有取亮的红纱罩灯,睡不着时,真姐儿把信再取出来看一遍,把赵赦龙飞凤舞有力的字看过,再推敲一回他回来的天数。真姐儿笑眯眯闭上眼眸,梦中觉得赵赦就在身前,低声喊自己:“真姐儿起来,”真姐儿还撒娇着用手去推:“人家要睡。”
“懒丫头,起床了。”小耳朵处又被人轻轻拧起,真姐儿还以为是梦,用手去拧赵赦的手:“不要拧耳朵,表哥不好。”
触手处有凉意,真姐儿睁开眼,见一张英俊在眼前。她不敢相信的坐起来,小嘴儿微张着:“呜哇,果然是表哥。”
赵赦忍不住笑,把自己没有换有雪花浸于其上的衣袖挽一挽,在真姐儿鼻子上刮一下:“你以为是谁?”
“表哥,你回来得这么快?”晨睡初醒,真姐儿又傻乎乎的问了一句。赵赦在床沿儿上坐下来:“给你的信是上午发出,我第二天动的身。”
见床上这个娇憨的孩子秀色娇容肌有微泽,赵赦又用手指碰碰真姐儿面颊:“不想表哥,嗯?”真姐儿嘟起嘴:“怎么会不想,表哥想真姐儿吗?”真姐儿也挑衅一下。
赵赦又要装模作样,若有所思地道:“想你吗?对了,我像是回来早了,要不是连天加夜的赶路,我应该还在路上。真姐儿你慢慢睡,表哥还回到路上去。”
蜜红色寝衣的身影一下子扑过来,真姐儿抱住赵赦的手臂,在两个人的笑声中抗议道:“不许!表哥回来得很好,回来得也早。不过下次冰天雪地里,不必这么紧着赶路。”扳起自己细细如香葱的手指头,深谋算计清源王的真姐儿散着头发光着脚坐在赵赦怀里,把自己算的再算一回给赵赦听:“我以为表哥至少三天后才回来。”
赵赦用手握着真姐儿柔软的光脚丫子,再把玉色绫被给她盖上。先不再说起来,抱了一会儿闻过真姐儿头发香,才拍拍她面颊:“表哥去换衣服。”
“嗯,”真姐儿有些恋恋,被赵赦放下后也起来。再告诉赵赦最近的事情。说到关家时,真姐儿格格笑着:“他们理顺了对我回话,被我驳了回去。”
赵赦为真姐儿淘气才有了笑容。关家?总要有个人认罪,这事情才能放过去。真姐儿恰好在说:“那关二,总是有罪的。我对关家说,打老鼠虽然不伤玉瓶儿,不过玉瓶儿里有老鼠,还是要打的。”
为着如何处置陆白关林四家的赵赦,眉头舒展又有了主意。在真姐儿乐陶陶的面颊上捏一把:“吃过饭,表哥再来同你说。”
赵赦是一早喊开城门进来的,他一回来如他所说就是事情多。饭还没有吃完,先得到消息的张士祯先过来回话,而清源王也来到了。
书房中清源王和赵赦长谈了一个上午,中午赵赦单独摆宴请清源王,席间出来的只有真姐儿和易宗泽。
酒到中间赵赦又被赵吉找走,客人们离席散酒,清源王走近梅花树下的真姐儿。他面带笑容,眼神儿也如刀如剑:“是你,”轻描淡写说出来这两个字,清源王往两边看看,易宗泽是刚才被自己一杯酒洒在衣服上回去换衣服,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和身后厅上侍候的丫头们在。
“你是有意的?”清源王从情爱幻境中走出,后悔自己失态时再不寒而栗,难道安平王妃知道自己的旧事?
安平王常年在外那一年也不在京中,就是安平王知道,也不会一件宫闱秘事告诉自己懵懂还年幼的王妃。对于赵赦的嘴紧,清源王有这把握。
心中担心害怕甚至是恐惧的清源王没有答案时,只能来问一问。眼前,正是大好机会。
透明若精灵的粉色梅花吹拂在真姐儿手中,真姐儿瞪大杏眼,眼中有无数惊奇:“殿下,您说的什么?”
不知道啊不知道,真姐儿觉得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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