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掩映的库房里,几个家人正在说话。有一个不时往门外看,见到门前石径上,走来几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绷着小脸儿的世子赵佑,跟在后面的,是王妃的贴身丫头。
家人们一拥而出,点头哈腰道:“世子爷来了,是要什么吩咐下来,我们送去。”
红玉抿着嘴儿笑,赵佑瞪她一眼,挺直了小身板儿对家人们道:“我回过母亲,来找东西。”红玉送上手中的对牌,家人们虽然恭敬,还是认真验过,拿上一串子黄铜钥匙去开库房门。
库房门打开,丝绸特有的布匹味儿弥散出来,这里堆的全是家里的丝绸。
“还有棉布库房,也一起打开,母亲说,棉布的最好。”赵佑把母亲的话一句一句搬出来,红玉哄着他:“咱们一处一处地看,可好不好?”
家人们虽然不明白,也跟在旁边手指着介绍:“这是蜀锦,”莲花、龟甲、翔凤等图案的丝绸,看得佑哥儿心花怒放。
摸着莲花的道:“这个要一匹,不,要两匹,也给佐哥儿一匹,还有那对禽的,也是两匹。”
红玉跟在后面夸他:“世子真懂事,王妃知道,一定是喜欢的。”
佑哥儿小脸儿笑眯眯:“母亲说要疼弟弟,其实我最疼的,就是弟弟。”红玉乐起来,故意逗他道:“世子爷,昨天晚上您看我做活的时候,可是说也疼我来着,后来见到王妃,又说最疼的是王妃,您到底是……”
“我当然疼母亲,红玉姐姐退后一步,”佑哥儿说过,家人们一起笑:“哥儿说得真好。”红玉更是掩口笑。
昨天晚上盯着自己给佐哥儿的大花上缝珠子,当时讴他,世子就把自己也算上。红玉当然不能和王妃比,不过有时候王妃心爱的丫头,也和世子开个玩笑。
往前再看,家人道:“这是苗锦,是府里存着多少年的东西,这个不多,只有王妃才用,老夫人上了年纪,也用得少。”
这上面绣着孔雀,佑哥儿又喜欢了:“要这个,我和弟弟都要。”
再去看布匹,取了白叠布和松江布,又到珠宝库房里挑了不少珠子。丫头们拿着回来,来见真姐儿。
“母亲,我给佐哥儿也挑了。”世子小跑到母亲膝下,对面坐着的赵赦微板板面庞:“世子,举止安详。”
佑哥儿立即停下小跑,对父亲绽开一个笑脸,停一下,再不慌不忙地走到母亲身边,让丫头们把东西送上来,指着给母亲看:“这个莲花的,正好做大花,这个对禽,给我做个蝴蝶子在花上,嗯,也要枕头样的。这松江细布染上绿色,给我做个花杆儿。”
“好,”真姐儿答应儿子,取过帕子给他擦擦额头,微笑道:“这下子,不用和弟弟别扭了吧。”佑哥儿看看父亲,再对母亲扭捏道:“才没有,我给弟弟也挑的,母亲辛苦做两个,这个孔雀的,给我做个大孔雀。”
儿子在榻前指手划脚,赵赦打趣真姐儿:“不要又做出四不象来。”真姐儿不依:“从来都是像的。”找儿子作证:“像不像?”
佑哥儿很小心地瞅瞅父亲面上的轻松,再看看母亲的笑容,这才道:“像是像的,就是那鸭子戴帽子,淮阳侯的庄哥儿说不像。”
鸭子都不带帽子,庄哥儿是这样说的。
真姐儿莞尔:“那是唐老鸭,本身就有帽子。”赵赦一晒,又老鸭了。佑哥儿再讨好母亲:“我对庄哥儿说,母亲做的鸭子,当然有帽子,有时候还穿鞋呢。母亲,庄哥儿没有,他没有人给他做怪东西。”
“哈哈,”赵赦笑了两声,儿子年纪小小,也知道那是怪东西。真姐儿嗔怪飞了赵赦一眼,对儿子笑眯眯:“还是佑哥儿最好,佑哥儿最喜欢。”
世子笑嘻嘻:“给我也做一个大花,我最喜欢。”赵赦在对面道:“那剩下来,给我绣个荷包,表哥身上的东西,你最近越发怠慢。”
父子一起提意见,真姐儿嘟起嘴:“好吧,容我慢慢做来。”佑哥儿出了一个机灵的主意:“先做父亲的,再做佑哥儿的,佐哥儿的,可以等他大了再做。”再小小声加上一句:“反正他现在也不知道。”
真姐儿对着赵赦吐吐舌头,赵赦招手道:“过来。”世子走过去,赵赦突然发现儿子快比榻上摆着的雕花鸟桌围的小桌子要高,这孩子,长大了也是好个头儿。
“你是哥哥,要疼弟弟。”赵赦只这么交待一句,佑哥儿眨眨眼睛,觉得自己明白了:“我疼他呢,一会儿和祖母吃点心,我留好些给他。”
真姐儿又要笑:“宝贝儿,你自己吃吧,弟弟还小,大了才能吃。”赵赦一笑:“表哥在教导他,你来打岔。他有这个心不好吗?”
“是啊,”佑哥儿跟着父亲附合过说母亲,才觉得不对,赶快嘿嘿一笑。外面进来赵老夫人处的丫头,进来满面笑容:“老夫人说吃点心,让接世子爷回去。”
世子就势迈着小腿要走,走以前不忘交待母亲:“记得我的,别光做佐哥儿的。”真姐儿笑着:“知道了。”把面颊伏低。
佑哥儿过来亲亲,黑又亮的眼睛对着父亲扫过去,赵赦面无表情,很是严厉。佑哥儿收回自己的小脸蛋子,对父亲行过礼,摇摇摆摆跟着丫头走以前,又回身去摸摸母亲的手臂,很希冀的告诉她:“母亲要乖哦。”
当然世子这指的,是不要忘记做他的活计。真姐儿笑眯眯:“好。”得到这回答,世子满意而去。
“表哥,让儿子亲一亲有什么,他多想亲近你。”佑哥儿走后,真姐儿每每要抱怨。赵赦板起脸,把真姐儿也教训一通:“以后他大了,你也收敛些。你要亲,”王爷手指自己面颊:“不是还有表哥在。”
真姐儿骨嘟一下嘴,嘀咕道:“儿子是想和表哥亲亲。”赵赦换了笑容,抬手让丫头们都出去,露出大灰狼本色:“表哥只和真姐儿亲亲自。”
话刚说过,碧水送进来一张请贴,又传话道:“秦长公子的家人在外面候着,说多多拜上王爷,秦长公子问王爷,这几时都不出来,出来散闷的好。”
请帖上,是秦长公子一笔好字:“诗才将才,如牛黄狗宝憋出来乎?有酒有美,不来者混蛋。”赵赦把帖子随手丢在小桌子上,笑骂道:“这混帐,可惜了他的这一手字。”
这混帐帮了个忙,急着要相中的扳指到手。真姐儿看贴子也笑,听赵赦又吩咐:“取我的祖母绿金簪子来,”小封那混帐,肯定也在。
丫头们取来,真姐儿让她们再出去,放下手中针指过来赵赦身边,软语相求道:“才在家里没呆多久,又要出去玩一夜不成?”
“不去要被人笑的,”赵赦疼爱的亲亲真姐儿:“不能次次不去,”王爷想想要笑:“就是生气,我也差不多可以消气。”
真姐儿娇嗲嗲:“一去又不回来,又要……”赵赦搂着真姐儿哄:“表哥回来得晚,就不回来扰你,你先睡吧,不要淘气,早睡的好。”
丫头们外面又回话:“赵星外面请王爷,说西北来了几位将军。”赵赦拍拍真姐儿,真姐儿这才不情愿地回到对面,又一笑:“林夫人她,不会挑花眼吧。”
林夫人觉得可以出出气,要她相中的将军们过来给她挑。赵赦让真姐儿回话,只能有闲暇的人来,不能来的,还是不能来。
为了退这三门亲事,并且尽可能后面没有后患,安平王,也是花尽心思,而且耗费人力物力。
从这一条上来看,他是诚心相当。
走过来伏下身子亲了亲真姐儿额头,赵赦微笑:“明天我得了闲,再在房里陪你。”真姐儿还有不依,小嘴儿又半扁起来,低声道:“表哥一个人出去玩。”
这样子,像极了佑哥儿在说:“父亲母亲出去玩,不带佑哥儿。”
赵赦忍俊不禁,低声调侃道:“惯坏了你。”直起身子往外面去,往书房里来见将军们。
前面的孙昭、贺彦和黄将军,全是和赵赦有过生死关头的人。安平王的这第三件亲事,如他所想,要许在自己麾下才舒服。
走到书房门外,就听到里面哈哈笑声传来。小厮们都掩口笑,这些将军们一到,把王爷清静书房立即变成热闹道场。
见赵赦大步而来,小厮们忙肃然通报:“王爷来了。”里面笑声立即就止住,等赵赦进来时,将军们全都站得笔直,目不斜视。
赵赦很满意:“进来吧。”赵星打帘,赵赦先进去,随后脚步声跟上,一共四个将军全都进去。新来的两个秀才都没有见过,低声大声小怪:“王爷一来,立即就老实了。”
刚才吹牛时,只得一个比一个大。什么刀下抢人,剑下夺人的,说得好似天书。
俞道浩又要开他们玩笑:“你们刚才应该试试,这纸老虎,是用来戳的,不戳这牛皮一直就在。”
里面传来震天响的哈哈笑声,听上去,可以把屋顶子冲破。光这笑声,就可以震慑住人。
“本王给你们找老婆,人家只挑一个,余下的,在京里王妃为你们寻亲事。不用挤也不用抢,让别人挑一挑,依本王看,他只会挑花了眼。”
赵赦说过,又是一片笑声,有大胆地问道:“王爷,有王妃几成?”赵赦立即就骂:“老子老婆你少说。”
这大胆的人伸一伸舌头,还在贫嘴:“要有王妃一成,那也是好亲事。”
赵赦忍俊不禁:“放心吧,都脸上没疤,眼睛不斜的。容貌都端正,性情嘛,这个本王不知道,媒婆说的,也或许有错,不过要是不好,你们打老婆,本王不管。”
“王妃管不管?”又有人谨慎地问一问,他谨慎问过,还欠着身子又恭敬地道:“左将军,如今也不打老婆了,这老婆不打,俺还是汉子!”
书房里又是一片潮水般的笑声:“王小六,敢情你是汉子,就显示在你老婆身上了!”王小六反唇相击:“俺们村里个个打老婆,被老婆压着的,叫晦气。”
赵赦笑着摆一摆手,将军们嘴角带笑停下来,听王爷带笑道:“王妃要管,本王就向着她。王小六,你要打,别让王妃知道。”
王小六很满意,起身行礼:“多谢王爷,不是末将多嘴,是上次俺大伯来信还问这事,他说,小六子,你如今手里有两个了,村里黑婆娘肯定相不中,一定娶个白女子,白女子爱偷人,你小心着!”
“哈哈,你大伯想得周到。”这笑声传到外面,就是先生们也笑。俞道浩低声笑骂:“这死心眼子,当兵的全死心眼。”
赵赦再止住笑声,就有些一本正经:“在同乡相识在京里的,只管去寻,请喝酒没钱的,来找老子要。来的路上使用,可以报上来。现在你们,全滚吧!”
将军们唰唰起身,齐齐行礼道:“末将们谢王爷!”
出来,赵星领他们外面去站好,笑眯眯道:“将军们,你们是一个一个去给人相呢,还是一起去?”
“管他娘的,一起去吧,反正是个女人,关了门吹了灯只要女人的物件不少就行。让她早相早中一个,余下的,好请王妃说亲事。”
余下的说过,大家一起赞同。赵星觉得这热闹好看,坏笑着同他们出来各自上马,马扬蹄人嘻笑,一起往林家而去。
赵赦在书房里自己笑了一会儿,军中没有女人,真姐儿去一次,将军们就要想着点子看一回。这在真姐儿没有成亲时就是这样。
王爷虽然不乐意,可也没有办法。三年不见女人,母猪也是好的。何况是真姐儿这样的天仙小美人儿。
应该早给他们寻亲事,省得他们到处乱钻。赵赦忏悔一下自己没想周到,再命俞道浩进来:“把军官们没有成亲、没有订亲的人,列一个名册出来。有愿意自己寻的,也剔出去。余下的,给他们寻亲事。”
“王爷想得周到,只是一时哪里有这么多的女子。”俞道浩说了句实话。军中大小军官无数,这得多少女人才足够。
赵赦嘴角边有一抹笑容:“按军阶来,从上到下,将军们先配西北官员们的姑娘,不强着他们,也由他们自己相看。余下的,还是按军阶来,由将军到校尉,把王妃办的女学里姑娘们许给他们。”
俞道浩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这样一来,王妃一直关注的女学里拐卖人的事情,就不会再有。还有就是,王爷你把媒婆的钱拦下去不少。”
“媒婆?”赵赦又笑起来,小黄将军三个人请媒婆的这主意,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赵赦只交待下去:“得把这亲事弄成了。”那三个人就合着伙儿来了这主意。
这和军中一样,王爷只交待:“这一仗要赢。”余下怎么打,他不管。随将军们打去,要粮草要补足兵马再来找王爷。
赵赦想想那三个丘八,倒也能有好主意。笑了一会儿又想起来,对俞道浩道:“记得对真姐儿说一声。”不然小丫头知道,只怕又要为那些姑娘们伤心,说许的人不好。
以王爷这种会风流的公子哥儿来看,有些将军们,也实在粗鲁得怕人。找不到老婆只能去买,赵赦都不奇怪。
俞道浩出去,王爷有一时悠然自得,对女人嘛,本王还是有一手的。真姐儿刚才格外依恋,怕自己又乱走动。赵赦想着秦长公子晚上请的这顿酒,是可以早回来的。
不过王爷没有说,这样回来,可以让真姐儿惊喜一下。
又回想到真姐儿执意要离开那天,到今天已有两年。小白眼儿狼还留在身边继续没事儿白个眼儿飞红个面颊,赵赦微有得色,本王,还是有手段的。哄不好真姐儿,还叫表哥吗?
又理些别的事情,在书房中和幕僚们用饭,赵星来回话:“林夫人很喜欢,她果然挑花了眼,要明天再接着相一会。留将军们吃饭,以奴才看,明天将军们全不中了。”
“为什么?”赵赦又笑起来,俞道浩陪用饭,起身给王爷倒上酒,嘬着嘴儿道:“王爷您想,将军们洗刷干净站在那里,不似塔也似柱子,倒还有模有样。这一用起饭来,狼吞虎咽不说,光饭量,就能把林夫人吓跑了。”
赵星嘻笑:“奴才也是这样想。”
大家又笑一回,没有人说林夫人不好,不过她这样挑下去是什么结局,是可以预见的。
这事情,又一次显示出来赵赦的手段。要挑将军,就招来给你挑,本王要他们和谁成亲,招来的人,没有一个敢说半个不字。
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一个物件不少就行。至于是哪一家,姑娘生得白和丑,全都不管。
月色浮动帘栊时,赵赦换上洁净的青衫,头上戴了镶祖母绿的金簪子,手上也有扳指,准备一会儿去谢那两个帮忙的人。
和秦长公子从小一起长大,就是再骂,心里也比别人好些。至于争夫人们,赵赦没有把夫人们放在心上,秦长公子也一样。
好似街上争个可有可无的东西,笑骂几句就甩开手。东西不是仅有一件,夫人们,也不是只有一个。
花影重重打在石径上,英俊倜傥的赵赦往外面走,不仅他打扮得一派斯文,就是赵星和赵辰两个奴才,也是清秀面庞清爽衣裳,主仆三人,月下看上去,三个斯文小生。
已经三十多岁的赵赦,还是一个英俊青年。
才走两步,见宫灯挑起曳曳而来。灯下,是真姐儿过来。赵赦露出笑容停下脚步,见真姐儿是家常的水绿色团花织锦宫缎罗袍,扎着黄金腰带,笑容款款儿过来。三步外停下行礼:“表哥,”
再起身从丫头手中接过一件淡淡青色绣菊花的罗袍,双手呈给赵赦:“立过秋夜里凉,虽然表哥身子骨儿从来好,不过多加衣服还是要的。”
赵赦心中欢喜,身上原本是一件暗纹闪烁的罗袍,就站在当地解腰带换下来,真姐儿帮着他理衣衫,重新扎腰带,两个人眼光碰在一起,都是一笑。
王爷微低着头看妻子,真姐儿微仰起面庞,手中为赵赦一路把衣衫整上去,星月之下抿着嘴儿一笑,要说什么又没有说,忽然飞红了面庞,灯笼之下看上去,格外娇羞诱人。
“早些儿睡,听话是个好孩子。”赵赦怦然心动,可天色不早又要早去早回。他还是没有说,只做了他常做的动作,在真姐儿头上轻拍一拍,拍得那发上花翠叮当几声过,含笑轻提一提那嫣红面颊旁的小耳朵,柔声道:“表哥去了。”
出来星光灿烂,上马后爱惜的拂一拂身上衣衫,这是真姐儿手绣的一件衣服。虽然王爷看似也有抱怨,说荷包旧了腰带是去年的,也不过只是夫妻**。
熟门熟路在一家暗娼院门外停下,这是他们常会的几处之一。马儿才到街口,就有人伸头出来拍手笑:“来了,”再飞快跑进去报信:“王爷来了。”
房中清一色全是波斯来的织花地毯,上设矮几,人皆坐在地上。也有几个矮锦凳,倒是给弹唱的人坐的。
秦长公子手里拥着一个女人,对着跑进来的人好笑道:“奴才,王爷是你的什么人,要你这样殷勤。”
小封大人懒懒歪靠着一个锦凳,浑身上下似没有了骨头:“来了就好,今儿别拦着我,也不许抢在我前面和他猜酒,”转过脸去找那报信的奴才:“他头上是什么簪子,你看明白没有。”
赵赦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哪个无耻之徒,相中了我的簪子,是男人的不给。”
安平王一进来,大家一起喝彩:“这一身打扮好。”秦长公子笑问:“你哪里相女人去了?还是钻了狗洞?”
“没带上你,想钻也没有人带路。”赵赦回骂过,秦长公子直盯盯瞅他手上扳指:“把扳指给我,我不计较你这句话。”
赵赦竖起手指,把手上苍翠欲滴的扳指转一圈。房中人都看着,见烛光闪烁下,扳指一片翠色。映得安平王的手和他的面庞,好似春山春景。
“拿酒来,”赵赦抬抬手,对着秦长公子笑得不怀好意:“你输了,不许再和新来的那人胡缠。”小封大人插上话:“给我也拿酒,”再问赵赦:“新来的谁?”眼睛溜溜儿的在赵赦头上看:“你这簪子,输了给我。”
赵赦一面回话:“管新来的谁,你们都不许动。”一面接人送上来的酒:“一人一坛子,不带泼出来的。”再骂小封大人:“最会泼酒的一个。”
小封大人呵呵笑:“今天我不泼酒,不过我告诉你,你吃亏了,”赵赦嘻笑:“我吃什么亏?”小封大人眼睛只盯着他头上金簪子,好似他今天的目标不是这个,再没有别的,嘴里道:“小孟儿,和清源王殿下胡天胡地去了。”
赵赦会意,举杯道:“弃我去者,全不中留。”这话引来几声嘻笑:“王爷,我们还在这里呢。”秦长公子伸手拦住:“怎么见得他来了,眼里就没了我,眼里没有我也罢了,把小封也丢在脑后不成。王爷难道比小封还要紧?”
“你这个嚼舌头根的,你这是挑唆。”小封大人恨得拿筷子敲秦长公子的手:“我和你一头儿,你忘了不成!”
赵赦装着恍然大悟:“原来,请我来以前,这埋伏早就两面,不过少了八面,你们今天晚上全不行。”
“我劝你少兴头,以前在京里,光着屁股的时候,都数你最显摆。后来你出了京,我拍手笑了好几天,这京里的漂亮女人,全是我的了。小封,我才不放在眼里。”秦长公子骂赵赦,把小封大人又扫进去。
小封大人和赵赦一起看着他笑,秦长公子继续骂:“后来你一回京,不知道怎么弄的,现在王爷了,王爷就王爷吧,你也识情知趣一些,别总和我们抢,以势压人不对,以势压女人更不对。”
“我?我以势压女人?”赵赦手点着自己胸前,转身问别的人:“本王生得不比他体面?”莺声燕语几声娇音:“当然王爷体面。”
赵赦笑容满面洒过去一把金瓜子儿,再对秦长公子举酒坛子:“来来,喝多了你成猪头,你就成体面人。”
秦长公子把这一屋子暗娼又是一顿好骂:“公子我请客,公子我付银子知道不?王爷生得体面,不就一把子金瓜子儿。”把手对着赵赦伸开:“你带来多少,我帮着你洒。”
不到一个时辰,六坛子全下去。赵赦坐着,面色微红;秦长公子歪着:“今天不把你喝趴下,我不叫我。”小封大人问道:“那你叫什么?”他趴在桌子上嘻嘻:“对了,你叫你,不叫我。”
“酒来,拿酒来。”三个人一迭声地催,赵星和秦长公子、小封大人的家人一起私下里摆手。暗娼们只笑着送果子送擦脸的巾帛,酒却没有。
赵赦嘿嘿笑:“没有酒了,看你们怎么想我的东西?小封,你歪点子多,来一个我听听。”小封大人招手:“你附耳过来。”不等赵赦动一动,只自己放低声音道:“我告诉你,小孟儿今天晚上……”
下面再没有下文。
再看王爷,果然有些急了:“今天晚上在哪里?”小封大人招招手:“金簪子送上,”面带酒意的赵赦想想,伸手取下来,小封大人欠着身子一伸手,赵赦躲开道:“把你的给我,咱们换一换戴,过几天记得给我。”
小封大人头上是一个镶寿字儿的金簪子,取下来换了赵赦的簪子,这才说出下半句来:“我看到她和殿下说了几句话,就坐上殿下的车走了。你敢去,我服你!去哪里,问秦兄!”簪子到手,小封大人身子软软的滑下桌面,倒在地上开始入睡。那簪子,紧紧握在他手里,大有不给的意思。
“哎,扳指拿来。”秦长公子又招了招手。
把去哪里问明白以后,赵赦开始心猿意马,意马心猿。过不了一会儿,就抚着额头:“我酒多了,我回家去。”
后面又来两个熟悉人也是笑骂:“不许去找小孟儿,撞人好事不是好人。”
赵赦已经站起来,嘻笑道:“我老婆让我早回去。”房中一片哄笑声,一个一个笑得抽风似的,手指着赵赦的大有人在:“听听他说的,他老婆让他早回家。”
真是笑死个人。
笑声中,赵赦不管不顾已经出来,后面秦长公子犹在高声调笑:“喂,不要太难为小孟儿,你等殿下离开,你再去。”
繁星满天凉风已起,院外又进来两个晚到的人,见赵赦要走,忙喊住他:“天还早,哪里去?”房中一个吐酒的人扶着廊柱笑:“他老婆让他早回家。”
“哈哈哈哈,怪事今天多。”两个晚到的人,也把赵赦一通嘲笑:“你去追哪个女人,要把我们全抛下。”
夜风习习中,赵赦上马往家里来。酒喝得身上热,又嫌自己一身酒气,解开衣服在风中吹着,觉得衣上酒气、脂粉气全散得差不多时,王府大门也就在眼前。
下马往房中去,见房中灯火还是通明。在院门外让一个丫头进去说不要通报,赵赦往房中来。隔着门帘见真姐儿站在榻前,小桌子上铺着丝绸,在低头裁剪。
丫头们含笑,见王爷轻轻走出去,直到王妃身后,才笑着问:“只是控着头,又在做什么?”嗓音骤然而起,真姐儿吓得一跳。回身见是赵赦,举起小拳头对着赵赦肩头就是几下,扑到怀里抱怨:“表哥吓到了我?”
抱怨过扳着赵赦肩头,仰起面庞问他:“不是说不回来?”赵赦搂着真姐儿坐下:“几时说过不回来?”
真姐儿一时语塞,要是以前接这样贴子出去,肯定是不回来得多。就回来,也是半夜三更已经入睡后。
她明白过来只是笑,忽然道:“以后再出去,把我扮个小子带去吧。”赵赦摇头:“扮个小子去,可就回不来了。”
“那去的是什么地方?”真姐儿笑着追问:“小子就回不来的地方,是哪儿?”伏在赵赦面上闻一闻,皱起小鼻子:“又喝了许多。”
烛下小巧可爱雪洁的鼻子皱着,眼神儿里,却全是为赵赦的早归喜欢。这笑靥,十分爱煞人。赵赦一把抱起真姐儿,露出猴急相:“来,表哥好好告诉你。”真姐儿轻轻格格笑了两声又捶赵赦:“去了哪里,有好吃还是有好玩的。”
“有好吃的,”赵赦这才想起来,袖子里摸出一包蜜饯:“这个好,我想着你喜欢,我就带了来。”
真姐儿又笑个不停:“表哥你是又吃又喝走的时候还带回来。”赵赦抱着真姐儿已经走到房里,放她在床上道:“不是白拿,簪子没了扳指也没了。”真姐儿笑是极俏皮,拖长了声音道:“表哥,要是让我外面看到别人戴出来,我可是不依的。”
“你怎么个不依法?”赵赦凑上来就亲。真姐儿被亲得痒痒的,双手推着又忍不住不笑:“我罚你,罚你睡床下面。”
王爷停下自己的禄山之爪,想一想道:“难怪秦长公子说我要以势压女人,这家伙,居然能掐会算。”
今天就狠压真姐儿一回。
“什么?”真姐儿又格格笑一声,眼睛亮晶晶地还没有听明白。赵赦好笑,闻闻自己袖子上的酒气,对真姐儿道:“寻常表哥在书房里就洗洗换衣服再回来,今天是真姐儿送的衣服不舍得换,只能用这酒气薰你。起来,陪表哥洗洗去。”
被拖着走的真姐儿还在问:“簪子哪里去了,扳指又在哪里?”赵赦回话:“簪子问小封,扳指问小秦,以后别处见到,找他们去吧。”
丫头们见王爷王妃去沐浴,才进来把房中汉玉香炉中香换过,用扇子轻轻扇去余下酒气。王爷是个爱干净的人,而且极爱干净。他这样酒醉闯回来,不是常事情。
水声轻响,再就哗啦响着。又让添热水,直洗了一个多时辰。再出来,王爷披着长发,敞衣露出**的胸膛。王妃也只着寝衣,象牙色绣花寝衣上,面庞儿娇艳异常。
夫妻两个人回到锦帐中说话,赵赦在告诉真姐儿:“你不能去,不是好地方,不过点心好吃,今天没有上来我就回来了,下次去,我带回来给你。”
“真姐儿要去吃点心,要吃新鲜的。”真姐儿抓住了理,只是不肯罢休。赵赦好哄了一会儿,才把真姐儿拍得眼涩难当,沉沉睡去。
碧水上夜,听到里面没有声音时,悄步儿进来把烛火挑得暗些,才蹑手蹑脚再退出去。夜色带着桂花暗香,飘飘洒洒融入整个王府中。
静夜深宫中,一处幽暗的囚禁处,隐在暗处不为人知。这里居然还能见月,江阳王对着窗外夜夜相似的月亮,心中已经平静得多。
自他锁拿到京中,不见审问不见刑讯,只是在这里关着。夜风吹得伏草又扬,江阳王苦苦思索,不明白为哪一条翻身落马。
做臣子的,伴君如伴虎,身后有两、三条事情不可避免,就是皇帝自己的皇弟、皇子、皇孙,也是都有三、两样心思。
为攀赵赦的事情?也有可能。安平王和白石王不想交好如此,折损的那两个官员就掉了官儿,想必也是在白石王处过得不错。
不过攀赵赦的事情不致于死罪,最多削去王爵。夜色茫茫下,江阳王仿佛看到西北一片大好土地,以前混沌乱时,相邻之处,由其它诸王监管过。
当时贫瘠如洗,现在,春催也草生,秋收有余粮。最可恼的,是相邻的一片人,都去了赵赦郡下。
以前监管时的风光不再,江阳王怀想当年,这就是他在女儿嫁给霍山王后,死咬住赵赦不放的理由。
此时,明月清风在窗前,不知妻子女儿何在?当然,不用指望霍山王,这就是一个小人。他能为着自己女儿扳倒伍老大人,也可以再为别人扳倒自己。
一丝子幽冷思绪,毫无征兆的直刺进江阳王脑海里。顿时,他冷汗流了下来。在这秋风高举,囚禁处并不算薄待的地方,江阳王只觉得冷汗瞬间,濡湿小衣。
皇上把自己关在这里不闻不问,或许是,撒下金钩钓奸细?江阳王一下子着了急,一时间急得嘴唇发紫,脚步纷乱乱走了几步。
女儿?在宫外为自己着急吧?她会去找谁?找清源王!天呐,千万不要去。
江阳王想明白自己是饵的时候,外面宫室外,脚步轻轻走来一个身着暗色衣服的人。发髻高高映在地下,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宫女。她慢慢走着,边走边往两边看,蔓藤深草怪石,黑夜里好似张开口的怪兽。
半边面容隐在黑暗中的宫女,可见另半边面容是晶莹剔透的,月下眉眼儿好似玉雕就。这个半玉半暗的玉人儿走到怪石前停下脚步,轻轻的咳了一声。深夜里听起来,好似草中秋虫啁啾。
“我在这里。”怪石后走出一个身影,低声道:“可有人看到你?”宫女伸手把一个银包塞到他手中,手顺势被他握住摸了两把,抽了两抽才抽回来,低声带着抱怨问话道:“可订下罪名来?”
接银包的人悄声道:“还是没有提审过。”没有提审,罪名就不知道。
月儿缓缓轻移动,一寸一寸把月光从草尖儿上往怪石挪去。两个人在月光将至时分开,宫女高耸的胸前又被摸了两把,深夜里做奸细又不敢喊,挣扎着踉跄走开,心里才悄骂,下作东西,真是为找时候占人便宜。
悄走往西,这纤细身子闪进齐贵妃宫中,再也不见。在她身后才悄无声息走出一个人,往皇帝寝宫而去。
病中的皇帝对着桌上药汤在发呆,见外面进来近身内侍,走近了才低低道:“有密报。”皇帝犹对着烛光看那光亮,看那一寸一寸被燃烧消怠下去的烛身。
意犹未尽的抬起面庞,皇帝才漫不经心地道:“说。”
“齐贵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小英儿,刚才又去了江阳王关押处,和侍卫张彪见了面。”关江阳王的地方,是宫中最隐密的地方。
皇帝随意虚抬一抬手,这手在烛下看上去,青筋露出也是枯瘦。内侍退下去,皇帝吟咏道:“寸寸光阴寸寸尽,”日子过得总是快。
心中不平事,觉得自己在位时抱负无多。有民声吗?皇帝从没有真的走出这宫禁中,所听的,全是一片赞扬声。
想汉武在史记中,虽然被评穷兵黔武,也有倾国力越沙漠击匈奴之举。后几百年,汉朝全是内乱,匈奴不复汉初的威风。
先击突厥,也要防内乱。皇帝在烛下这才有怒容,江阳王秘密锁拿来京,并没有别人知道。是谁走漏消息,是谁和江阳王勾结。
江阳小小地方,屯兵十万以上。年年报战事,还说兵力不足。清源王下去一回,回来所报消息,尽皆不太真实。
是别人黑了清源王,还是清源王大胆乱报?
数年前许夫人之死,只说出来江阳郡主刺杀清源王之事,就此不在人世。敢在宫中杀人的,只能是潜伏已久,对宫中熟悉的人。
江阳郡主刺杀清源王实在是没有理由,只能她想刺杀的,是安平王。许夫人在乱中开门而出,直扑马车而去娇呼:“王爷随妾躲避。”
这说明她事先就知道,来的是安平王赵赦。这一对人,是私下里的情人。
不能连在一处的片段,皇帝今晚拼起来。江阳郡主和清源王交好,为什么又要伪装一下。这几天晚上频频有人去关押江阳王处打听,消息一早就会传给清源王。
马脚,总是会露出来的。
清源王作为内定的皇位继承人,为什么还要勾结外臣?他担心什么,又怕什么!皇帝慨然有怒,朕要是不传位给清源王,他有什么招数不成!
负手起来绕烛行,皇帝不能容忍的,是别人另有心思。九五之尊有一个共性,就是觉得自己是万民之主,也一定应该是万民之主,别人不能有异心。
一句心怀诽谤,就算没有语言出来,也是杀头的罪名。
当皇帝的要时时防范谋逆,此时皇帝心中想到的,就是“谋逆”二字。
同样是烛光,照在清源王的房中。清源王也还没有睡,他在想的,是自己的大事。往外面吩咐一声:“明天让林大人来见我。”
外面有人答应下来,清源王继续想自己心事。皇叔们处,都是时时问好;下面官员们处,自己也有清名。
唯有三位异姓王,有些不让人放心。
霍山王处有江阳郡主,到时候不怕他不就范;灵丘王性子梗,清源王有些头痛;不过要是安平王肯依顺,三王来了两王,余下的灵丘王不足为惧。
安平王妃美丽讨喜的容颜,出现在清源王面前。她过得,像是好得很。嘴角边总有一丝微笑,长平公主远嫁的宫宴上,还会甩上几手漂亮的剑术。
真不错,清源王露出笑容,把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变成容华过人的王妃,安平王,真了不起。
安平王,太狡猾。他是战场上强硬,其人,其实诡诈之极。想拿他一点儿错,实在是不容易。税政上,一个韦大人,一个吕大人,护得紧紧无缝子可钻。
官场上,倒是官员们吃酒包小娘一堆不大不小的事情。清源王微笑,谁要抓这些事情。倒是林大人这件事情上,可以好好的抓一抓。
睡意渐袭来,清源王今天晚上是香甜一梦。明儿一早,还得听听江阳王在宫中,是怎么了。皇祖父近来病中,或许弄错了也不一定。
早上起来听过宫中回报,清源王还是不太明白。既然无罪,就先搁下来也罢。到下午时,林大人过来。
清源王屏退别人,带着悠闲自在问他:“林大人,你挑女婿很风光。”西北的将军们跑来给你林家挑,赵赦脑子有毛病不成!
林大人心里正为此事不安,忙躬身回道:“殿下,”想来想去无从解释。赵赦在皇帝面前把许亲之事推得一干二净,林大人也羞于提起。
清源王也不想听,也不打听这谜底,只是略带压力的道:“御史们,肯定会有话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如何解释,到时候我也想听听答复。”
想想又加上一句:“要是由安平王而起,你还是同他说明白。”以为这又是安平王空子可抓的清源王,特意喊了林大人来交待。
林大人出门来苦笑,不仅是清源王殿下奇怪,就是同僚们也都奇怪。相好的知己前天昨天就都问过:“几时和安平王这般相好?”
这事情,都怪夫人。她贪着大把的人给她挑,还觉得很是风光。
心中烦闷不想就此回家,路边有小茶馆,因为不熟悉又小,林大人正好进去喝上两杯茶解解烦忧。
小茶馆里人不少,林大人此时最不想的,就是和人说话。这样小的茶馆,他还怕会遇上熟人。挑了一个最里面的单间坐着想心事。
小二送上茶水,林大人刚把茶碗拿在手上,听脚步声铿锵,隔壁来的,一定是一群大汉。呼小二送茶的,取茶馆外换热炊饼来的,全是粗壮的声音。
“老丁,你小子在西北发达了,混个五品的上将军不说,还敢打林家的主意。这林家的姑娘听说是好相貌。”
真是避无可避,隔壁偏偏,在说林大人。
丁将军回答得大大咧咧:“这有什么,王爷亲自许婚,怕他不给怎地,他就是不给,再寻好的去。你说林家的姑娘好,你见过不成,你要是见过,我可不答应。要是许给我,你见过怎么成!”
林大人眼前,觉得一阵一阵的发黑。闺中娇女,不为人知才好。现在倒好,被这些人嘴里传来传去。
这全怪……。怪哪一个才好?
“老丁你别急,我们是见过。年年佛诞、观音诞,姑娘小姐,还不是任我们看。别看我们没身份,这寺庙里,他得用短工不是。告诉你嘿,我还只在佛诞、观音诞去庙里打短工,价钱随和尚们给。”
大家哄然大笑,林大人苦笑,这又是一个市井出身的将军。回来述旧,全是以前的旧相识。
隔壁还在谈论不休:“知道老陶那小子嘛,他有一回听说吏部里张家的姑娘好,他小子有巧宗儿,打听到张家的老夫人做寿,姑娘少爷都得去敬香。他前一天晚上,趁黑把人家庙里匾额给砸破一块,他是这一行的好手,一大早起五更,和尚去喊他修。
他躲在匾额后面,看姑娘下轿,看了一个痛快。”
丁将军笑得最响:“看来我要是想看林姑娘,也有法子让我看一回。”
“你要不要看?”就有声音追上来:“你如今发达了,我们要巴结你,以后有事情也可以寻你帮着。现在见你一个人情,让你见见如何?”
市井中人,也有智慧。林大人,是气得一口茶也没有喝下去,只怔怔的听着隔壁想怎么样。
“我不看!什么天仙美人儿,黑了灯能办就行。”丁将军倒是很直爽,人家还不要看。
小二来续茶,林大人悄声问他:“哪里有后门?”小二指给他,大人会了钞,从后门离去。娘的,再听下去,人要坐不住。
从后面绕到前面去坐轿,急急命轿夫:“快回去。”轿夫不明就里,小跑着回来。林大人顾不得颠,只是失火了一样催:“快回去。”
家门前如他所想,又是几匹马几个亲兵在。这马,是高头战马,光看上去就是精神的;亲兵,好似钉子,一个一个盯在地上,半天不带动一下的。
林家的门房正瞅着笑,那一动不动站着不觉得累?就见老爷轿子慌慌张张而来。林大人以袖掩面进去,厅上三位将军一起站起拱手:“大人!”
“哈,你们来了,请坐请坐。”林大人官阶只低他们一层,他在别处是大员,在这些人面前,不敢乱称。
急匆匆到房中去,林夫人一见就笑:“老爷你看,将军们又送来这些东西。老爷,我想了想,丁将军还是不错的,他是京里人……”
“京里的小混混!”林大人压着声音迸出来一句,把将军们的履历全拿在手里,随手抽出来一个:“就是这个!”
林夫人一看,可巧儿是那个自称才十六岁,长得好似三十六岁的黑脸小黄将军。“啊,你这个没天良的,我女儿从小受教导,京里也称名媛,你怎么能许给这个人!”
林大人拍拍头又开始晕,扶着桌子站了一会儿,心想这能怪谁呢?当初是相中安平王,自恃女儿美貌,膝下无子又要寻个身后依靠,不想错许了安平王这个……不是人的东西!
再以后,既然他退亲,理当为女儿别寻亲事。夫人不甘心,林大人也不甘心,还想同赵赦耗一耗,现在好,耗不起。
名媛之称的林姑娘,快成市井之徒私下里常嚼舌头的人。
林大人深刻意识到这事背后的厉害,安平王府这么依顺,应该是事先明白这事情会这样发展。匆匆把手中履历挑过,还是挑了孙昭:“他愿意娶在京里,公婆又在苏州,没有公婆刁难,叔伯婶子,隔了一层。就这个吧,女儿常留京中,你我老了,也可以常来问候。”
“老爷不必这么急,王妃说了,还有别的人在军中路远,再等上两个月,还有别人来。”林夫人不解。
林大人多年养气功夫,差一点儿毁在今天。他双眼瞪得快要出来,又自己平息下去,斥责夫人道:“一天也不能再等,就是这个!”再压低声音道:“快把外面那些人全打发了,就今天,你备上东西去王府里把话回了。快去!”
把林夫人撵出去,林大人脚步虚浮飘到榻上去歪着,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安平王,这个……对于赵赦一时想不出词来骂。
比无赖有过之而无不及,比泼皮有过之而不及,比……唉,成亲以后,总是是友非敌了。
林夫人被撵出门,先是不喜欢,后来反而喜欢。挑来挑去头都要晕,天天被人奉承着,又喜欢得飘在半空中。
现在,可以把脚踩在实地上了。
满面笑容出来同将军们寒暄过,林夫人很神秘地道:“你们回去听信儿吧,有劳你们跑这一趟。”将军们互相看一眼,立即好似都有隔夜仇,对林夫人道:“我们都等着好信儿。”
林夫人心花怒放,有女百家求,看看,就是这样子。战场上的兄弟,也要反目成仇。
将军们出门上马到了街口,立即嬉皮起来,手中马鞭子指着:“还有好馆子没去,走,喝酒去。”
一行人纵马而去,来京里好似渡假。
真姐儿在王府里正在见人,房中垂下珠帘,见的是两个一身新衣的陌生人。两个人都有不安,听帘内在问:“你们是京里有名的点心师傅,这样一道点心,会做不会?”
报了名称来,点心师傅赶快道:“会做,就是不常做。”帘内又有娇音:“去把办法说出来,让人记下,你们可以回去了。”
丫头过来把点心师傅带走,林夫人到来。听说订下来,真姐儿也很喜欢,又表白几句:“孙将军,可是王爷亲自挑中的,上没有公婆,又可以在京里侍候你和林大人,多好。”
林夫人听过踌躇一下,想想王妃第一个来说的,果然是孙昭。这样一想,觉得安平王赔礼之心,倒有诚意。
和真姐儿定好明天带孙将军过府下聘礼,商议成亲事情,林夫人告辞,想着回去告诉老爷,不要再为这事情生气的好。王爷,还是有赔礼心的。
在此以前,林家一直认为被赵赦戏耍了,又百般找寻自己女儿不好的地方,找来找去找不到,就再去怪赵赦戏耍人。
丫头们送上点心师傅写的方法来,真姐儿看过道:“让厨房上人给我备东西送来。”又命:“赏点心师傅,让他们回去。”
一时厨房上人把备好的东西送来,真姐儿带着丫头们来到院中小厨房里来,这是新开的,真姐儿兴致来时,洗手做羹汤的地方。
正在做,人说高夫人来了。真姐儿想想,请她到这里来。此时正做到一半,为她洗手听她半天烦难话,不如自己做着喜欢的点心,听她罗嗦的好。
高夫人一见就惊奇:“怎么?你还要自己做东西?啧啧,我时常为你想过,上有公婆下虽然没有妯娌,也是亲戚们众多,这个难,你可怎么过得来?”
红玉和碧水板着面庞以示自己不笑,真姐儿手里调着点心馅儿,喊一下碧水:“再加些果仁来,”再对高夫人笑靥:“有时候,也想自己做两道。”
高夫人来了兴致:“这是什么点心,我的菩萨,倒得放这么多的果仁,光吃果仁,也罢。”真姐儿嫣然告诉她:“是表哥外面吃的,他说好吃,我请来京里最有名的点心师傅,才打听到的法子,我府里人会做上千样的点心,独没有这一件。”
“你是买好王爷的,”高夫人恍然大悟,红玉忍无可忍,小声嘀咕一句:“好吃的话,也能说出来这种滋味儿。”
王妃和王爷和和睦睦,是大家都喜欢的事情。王爷外面回来,时常给王妃带东带西。家里样样都有,外面的东西,不过是取个新意儿。
王妃做一、两样,也是王妃的心意。
真姐儿笑得手抚白玉而成的面案,快要直不起腰来。白玉似的手腕熟练地揉着面团子,和高夫人半打趣地道:“你要学吗?我教你,你学会了,可以去做给高大人吃。”
高夫人鼻子尖儿朝天,眼睛里哼一声:“他哪里配吃这个,就是街上的肉炊饼捣着肠子,我还嫌他折福寿。”
丫头们低头轻笑,真姐儿吃吃笑两下,又忍住不笑。
也不能完全怪高夫人不待见高大人,陆姑娘是什么也不懂,以为成亲,就是多一个丈夫要对自己好。如果对自己不好,或者是让自己觉得不满意,高夫人当然心里有嫌隙,一直到嫌隙生成终不可补。
而高大人,论起来是外面跑的男人,他也是觉得多了一个妻子,理当为自己死而后已。看书的男人,看过多少妻为夫俯首苦为孺子牛,看过多少妻为夫抛头颅洒热血。
针尖对上麦芒时,因为针尖是针尖,麦芒是麦芒。
在真姐儿看来,身为针尖的高夫人,是不懂。而身为麦芒的高大人,却是一个外面行走的男人。难道也不懂?
女人,总是像着女人的。如果真姐儿说要走,赵赦拍桌子大骂,滚蛋,动家法,责备真姐儿不体谅自己,再责备真姐儿享受一切荣华富贵,却不愿意为表哥分一点儿责任。真姐儿和赵赦,也会成为针尖和麦芒。
一对亲事中,总要有人是老成些,也总会有人是略差一等。该老成的人不老成,该单纯的人也不单纯。
丫头们纳闷王妃为什么总给高夫人这个面子时,真姐儿只是微笑带着专注听着高夫人说话。当然,她只是抛个耳朵出来,真正专注的,是自己手下的面团子。
“对他好没有用,再对他好,也不会感激半分,他心里,认为我应该事事听他的,他又没能耐事事笃定……”高夫人把高大人又是一通数落,最后不无沮丧地道:“他要是肯给我用白玉做一个面案,我也愿意给他做。”
高夫人愿意常来见真姐儿,就是她肯微笑不打断的听自己说话,而且王妃的房中,东西实在好看。
就这小厨房,白玉为面案,碧玉为面擀杖,放果仁和面粉的盘子,全是边儿发出悦目光泽的细瓷盘子。
真姐儿做一道点心,旁边有捧水的丫头,帮着碎果仁儿的丫头,外面赵如又殷勤走到门口问:“那胡桃,还要不要再碎几个?”
这个是专门碎果壳儿的。
说了半天,高夫人不是不愿意做,而是对高大人积怨已深。高夫人再沮丧道:“再说辛苦做出来,费这许多东西,或许他还要说我不会持家。”
高大人对高夫人,也是积怨已深。
真姐儿用心去感悟了一下,只能对高夫人笑一笑:“说得也是,几时你喜欢了,再做吧。”真姐儿扪心自问,也是自己喜欢,自己愿意去讨好赵赦时,才会去买好一下。
而赵赦,没有强迫过真姐儿在不喜欢的时候,还要违心欢笑。
就像他和秦长公子饮酒时,问别人:“我生得不好吗?还用得着以势压人。”用女人用强,用身体上的强,用思纬上的强,都是否定自己能力的一种表现。
书房中到半下午,赵星送进来一个银盘子。打开,里面是胭脂红釉盘子装的细点心,还有一小壶真姐儿亲手弄的桂花怡露。
王爷欣然,这是对真姐儿说过的一道点心,还没有出去带给她,小白眼儿狼,自己弄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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