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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景色再美,关二老婆也无心去看。在这里算荒郊野地,更让关二老婆想到自己在关内的宅子。

“杀千刀的,那宅子可是当地最大的,还是你死鬼大哥在的时候建的,”关二老婆骂过,关二气得脸上横肉拧着:“不要再提他!”

关二老婆偏要提,索性在车里大骂:“你死鬼大哥不在,咱们花了多少年才把老宅拿到手里!大房里新宅子你弄不来,这种老宅子何苦丢给他们!不便宜大房就便宜你三弟,你哄着我出来说看什么雪莲花,你这死鬼害了我。到了关外才告诉我家产全带来!”

放声哭声响得很远,关二话再也憋不住,也回骂道:“贱人!再留在关内,赵王爷不容咱们!”关二老婆不哭了:“为什么不容,你又干了什么!”

哭声再一次想起:“家里钱不少,你又去做马匪的勾当了!”关二狞笑:“让你说着了,咱们这一次出来,就是要当马匪。马匪有什么不好,告诉你吧,我们家祖上,就是当马贼起家的!”

马车里哭声停止,关二老婆是惊骇住。马匹又奔驰一会儿,关二老婆才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咱们这是去当马贼!”

关二闷头赶路,没有再说话。

万里长空,唯见白云秋雁数行;秋草伏扬,可见远处高山寒霜。关二命吁住马,大声道:“在这里歇息吧,这是说好的地方。”

驯马人全都下来,扎帐篷,生篝火,忙个不停。

在他们两、三里外的树林中,赵赦带着自己的人埋伏在这里。马匹全拢在林内,由人看管着。人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盯着。

微草声传来,是倪观悄悄爬过来,悄声道:“王爷,他们中有不少是突厥人。”赵赦也悄声道:“这人太少,不对!再让人去四周看看,肯定还有埋伏。”

草丛上也伏着真姐儿,两只黑亮的眼睛全神贯注盯着前面,心里紧张又带着新奇,这是打仗,这就是打仗了。

赵赦不怕,真姐儿也不怕。真姐儿直到在这里,还是觉得相当的有安全感。心里甜甜的不时用眼角瞄过赵赦,就要露出笑容。

关二扎好营地,篝火上烤起来吃的。火堆上转动滴油的大块牛羊肉,和着驯马人喝的烈酒味儿,随风飘散过来。

天色,近黄色。红日一轮慢慢掩下地平线,倪观又悄悄回来,嗓音里有丝兴奋:“王爷,让您说着了,他们后面有大个儿的。有五千人往这里来,在几里外停下来。王爷,他们是想等咱们到了,设包围圈给咱们!”

赵赦从草丛中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看四面问道:“宋将军几时来?”倪观看看天:“天黑后再过一个时辰。”

王爷再没有话,只是摆摆手。倪观悄无声息又爬回去,这里安静下来。

一块小小油纸包着的点心,从草丛上推到真姐儿眼前。这香气四溢的点心被真姐儿拒绝,推回来给赵赦,小声道:“表哥吃。”

“吃吧,今天晚上这顿饭,指不定明天早上也吃不到。”赵赦微微笑,用自己修长健壮的手指再把点心推过来,轻声道:“趴累了吧?忍一忍。”

真姐儿笑微微,咽一下口水,把点心拿在手上打开,咬了一半在嘴里。余下一半要伸手过来时,赵赦又低声道:“埋伏的时候,不要乱动。” 真姐儿没有办法,只得自己吃了。

又香又酥的点心下肚,觉得趴得僵硬的身子好些。虽然还是累,真姐儿也忍着。想到自己的丫头这一次没有带来,留在营中训练的丫头们,可以少受一次苦。

夜空先是发白,只有几颗明星。忽然,黑夜就到来。

除了关二营地上的篝火以外,别处,全陷在黑暗中。这黑暗中,有小小的灯火慢慢过来。真姐儿屏气凝神也看到,同时想到的,是自己在这里一动不动趴了半天。

一会儿身子硬邦邦,如何去打仗?要用刀剑吗?表哥肯定在旁边,不过自己杀几个呢?

正想着,见灯火渐近,是一队举着火把的人。

关二老婆已经不吵闹,在帐篷里正哭泣:“你不早说,你外面做什么我们也不明白,这忽然就丢下家业跑出来,我能不闹吗?”

关二的面庞是无奈:“说王爷手中有我通敌的证据,我不带着你出来能行吗!大房里,听说寻的是另有门路,三房里,是寻的韦大人。现在韦老大人告老,三弟还是精神抖擞,我看,是又换了人才是。”

夫妻正商议着,外面有人说话:“二爷,来接马匹的人到了。”关二回一声:“知道了。”再对老婆道:“早不来晚不来,这夜里他来了。活该他倒霉,干完了这一票,咱们可以去突厥,也可以到山里当马贼,无拘无束无人管,不强似蹲大狱强?”

见妻子又轻泣两声,关二哈哈道:“给孩子们穿衣,有人护着你们先行。”大步走出帐篷来,黑夜中火把更近,下面是一队一队的人都可以看清楚。

来接马的人,果然只有两千人。和以前一样,是多少马来多少步兵。两千匹马只来两千步兵,这马还不熟,这些兵活该中招!

宋廉在火把中也是步行,他对四周看也不看,带着一脸大意样。手中没有快马,倒有马鞭一根。扬鞭对关二的营地指去,嘴里是警惕地说道:“大家小心。”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被传下去,迅速传遍整支队伍。

“啊……。”喊杀声起的时候,关二营地上是大家呐喊:“快过来,我们会合。”离营地只有一百多步的宋廉却大声命人:“停下,散开!”

这一手,关二没有想到。前几回在他身后的埋伏,全是他交接过马匹后才开始。今天他是彻底反了,就遇到这样事情。

“上马,过去踩死他们!”关二有些兴奋,或者说眼前这场景,把他祖先当马贼的那根神经激活,他双手乱舞,大声呼喝自己人:“上马,咱们上马!”

他们不仅上马,而且赶着自己带来的马匹狂奔过来,大有以势踩人的气势。

这奔马声,让真姐儿吃了一惊,急急看赵赦,见他伏在草上的面庞露出一丝微笑。

草原上已经黑暗,地上有什么就更看不清楚。关二的人才奔出营地,无数根绊马索突然从地上弹出,粗如儿臂的绳索抖动着黄土,好似横空而出。

一匹,数匹……。前面的马全绊翻倒地,这些倒地的马成了阻碍,后面的人马措手不及,接二连三的倒下来。

这不是几匹马倒下,而是数十匹,上百匹倒下来。扑通、扑通的声音加上哎哟声,看得真姐儿有了笑容,这不容易看到的场景,真是好看。

大声的呼唿声出来,在静夜里闹哄哄中,也听得响亮。又是一阵如雷马声出来,宋廉等人的战马往这里奔来。

两千步兵全部上马时,埋伏在远处的突厥将军薛延陀沙瑟骂了一声:“关二就是笨蛋!”不然噶里都将军就不会死。

大手一挥弯刀抽出,嘴里叽哩咕噜用突厥语道:“咱们走!”

这一队奔出,倪观咧开嘴:“弟兄们,来了!”再对身边廖石根瞅一眼:“你小子还想娶漂亮老婆,这就是你向前的时候!”

人声、奔马声、刀剑声……。好似这里突然就成了人间炼狱。赵赦带着真姐儿和她的桃花兵站起身,命大家也上马,静静只是原地看着不动。

真姐儿对赵赦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对着远处人仰马翻又看着,再来看赵赦。赵赦眼睛只关注战场变化,好似没有看到。

以众敌少的仗,又事先有埋伏占了地利,没有半个时辰突厥人就开始后退。赵赦胯下的战马兴奋的喷着响鼻,动了动蹄子。

“咱们走,真姐儿,你跟着表哥。”赵赦吩咐下来,带着真姐儿这才赶上去。到近前没有多远,赵赦勒马站住,不看真姐儿脸色,静静道:“张弓,”

真姐儿听军令已有时日,对着远处刀剑无眼没有时间去害怕,取下弓箭在手中。听赵赦又吩咐:“搭箭。”

长箭也搭好,真姐儿这才明白过来,她面上现出痛苦的神色,轻轻地喊了一声:“表哥。”难道要自己亲自射人不成?

亲手杀人,真姐儿还没有过,亲手杀人,不在狭路相逢的时候,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行?

赵赦半隐在黑暗中的面庞棱角分明,眉梢眼底里全有了杀气。他还是淡淡吩咐:“射!”这一个字斩钉截铁出来,真姐儿手中长箭是不由自主飞出去,她惊呼一声双手掩面不敢去看。

弓箭在她手指中无力垂下,在夜风中晃了几晃。

不由真姐儿想什么,耳边又传来赵赦严厉的声音:“张弓!”这一次,严厉得多!真姐儿身子抽搐几下,把面庞缓缓从手中抬起,手中弓箭又举起,这一次瞄准的,是哪一个才好!

“射!”耳边又是这个字冷酷传来,真姐儿手中长箭再次发出,她轻泣着泪水流下来。“张弓!”耳边又传来这声音,真姐儿咬着牙,心里十分交战,我不能再射……不,全是敌人!

第三箭射出去,赵赦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眼角这才看真姐儿,见她面色苍白,身子颤抖着。王爷心中后悔上来,这样逼她,对还是不对?

不顾是战场中,伸臂搂了搂真姐儿身子,这裹着战甲的身子接触到赵赦温暖的怀抱,情不自禁的更是颤抖着。

在繁星高挂的夜晚上,安平王给自己的妻子,上了这样的一课。

四面呐喊声,刀光剑影声,不容真姐儿细想。但她不敢再看,她脑子里有的,就是刚才一箭出去,是中了人的脑袋,还是中了人的眼睛。

不远处战场上脑袋、手臂乱飞,真姐儿面色更苍白,这一课太残酷,实在残忍!

拼杀,追击;再拼杀,再追击……。由入夜一直打到天亮,火把这里天空都要映红。

清晨赵赦和将军们说话过,回来在露水打湿的青草上,看到真姐儿熟睡的身影。她身下铺着厚厚的毡垫,桃花兵们守着她。

青草带露更显湿润,在这湿润中,熟睡中的真姐儿,眼角也有两滴子泪水。是睡梦中出来的,还是天空打下来的露水,不得而知。

王爷在妻子身边坐了一会儿,双手搭在膝上心中也很纠结。这样做,对还是不对?以往是首饰衣服哄着,玩意儿陪着的真姐儿,现在逼着她去杀人!

伸出手指拭去真姐儿眼角泪水,这手指冰凉碰到真姐儿面颊,她面上有些激动,呓语道:“我不要,别逼我!”

大手轻轻拍抚着她睡得不安的身子,赵赦轻叹一口气。这是一个好似清晨玫瑰花的孩子,逼她去杀人,似乎不对。

赵星悄步走上来,离开几步站定回道:“将军们按王爷说的,已经全队追击。赵辰去往中军回来,左将军遵王爷命,也拔营前往预定地点。”

本该就走的赵赦改变了主意,对赵星道:“咱们停下来休息半天,去搭个小帐篷。”帐篷不一会儿搭好,赵赦抱着真姐儿进去,把她安置在临时搭就的床上。

自己不解衣甲,也陪着真姐儿小睡。

半上午的时候,真姐儿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赵赦的面庞就在眼前。她悄悄的抱住赵赦身子,把脑袋往他怀里拱一拱。

杀人,唉,昨夜杀了人!不是刀剑杀到眼前就杀了人,真姐儿大睁着双眼,脑子里挥不去昨天那三箭。

表哥说张弓,表哥说搭箭,表哥说射!

赵赦睁开眼睛,见这个孩子面上犹有痛苦。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亲着,再往外喊人:“打热水来。”

真姐儿强自镇定,对赵赦尽力一个欢快的笑容,这笑容看在赵赦眼里,眼底里全是犹豫不决,徘徊不前。

初上战场的兵,夜里也有做恶梦的。赵赦抱着真姐儿起来,没有说话,还是在她面颊上、耳朵上亲着。

尉迟英带着女兵送来热水,赵赦亲自给真姐儿拧了巾帛,看着她洗好带着她出来上马:“走,咱们找个地方用饭。”

四面繁花似锦,全然看不出来昨夜有一场大仗。如果仔细看,可以看到地上有鲜血。这里离昨夜战场有些距离,别的倒是很干净。

鲜花丛中,早早铺下来自大食的绣花地毯一张,宽大有家里的锦榻那么大。上面摆着的,是烤得香喷喷的羊肉、大碗的牛肉汤和金黄的面饼。

旁边小银碗、小银刀,再就是点心和水果。有葡萄、无花果、哈蜜瓜,香蕉、桔子,全是当时令可以见到的水果。

“给,”赵赦很小心,把手中牛肉汤递给真姐儿时,装着不看她。真姐儿明显手一颤,强自镇定接过牛肉汤喝了一口。

牛肉汤很香,没有用早饭的真姐儿很是需要,也喝得下去。

赵赦又松一口气,心里觉得骄傲,比有些士兵们强。杀过人后吃不下去饭的,大有人在。王爷随即微笑,他虽然养得娇,但真姐儿不是一个娇气孩子,一直就不是。

对面坐着的真姐儿强忍恶心,她心里一会儿是昨天自己杀了人,那断肢不时从眼前扫过;一会儿是想到这面前一堆吃的,已经是优越的待遇。

军中也运上来水果,不过只有葡萄和哈密瓜。别的水果,全是只给真姐儿一个人预备的。她把牛肉汤一气喝下去,肚子里暖烘烘不去想别的,再吃点心再吃水果。

赵赦微笑,真是一个好孩子。

远处桃花兵三三两两散开在掐花,红衣红甲衬上盛开在地上的鲜花,很是赏心悦目。真姐儿慢慢面色自然,慢慢有了笑容。

这笑容澄净又明艳,赵赦笑得若有所思。这样逼她,应该是自己的不对。

“真姐儿也去玩吧,去摘花。”真姐儿抱着桃花兵们送来的鲜花,有了乐陶陶的笑容。赵赦这样吩咐她,鲜花衬上真姐儿,才是最合适的。

带着真姐儿站起来,赵赦一只手拎起一串葡萄,另一只手在真姐儿头上抚摸,柔声道:“表哥陪你去。”

白色黄色红色紫色的花丛中,又多了两个身影。桃花兵不无羡慕,看着王妃好似百灵鸟儿,弯腰摘了两朵,又对王爷绽开笑容:“那一朵更大。”跑去摘了更大的回来,给王爷看,再从他手里咬下两三颗紫色透亮多汁的葡萄,含在嘴里跑开。

再回来时,手上必多几枝子好花,再给王爷看,再从他手里得到几枚葡萄,再跑开。银铃似的笑声渐多,王爷壮硕的身影随着伴在娇小的身子旁。偶尔,也有一、两声笑声。

大家都候着,等王妃玩到尽兴,小跑着回到王爷身边,抱住他的身子低笑着道:“咱们吃午饭吧,吃过就可以去追上。”

所有人战盔战甲没有解下,真姐儿虽然玩乐中,也明白前面还有仗要打。此时表哥这个大将军,是看似悠闲自在陪自己赏花。

真姐儿在心里对自己打气,打仗的事儿,你不杀他,他就杀你。心中还有不安,但面上全是笑容。和赵赦用过第二顿饭,全队人上马赶路。

茫茫草原下,真姐儿紧紧跟随赵赦的快马。每到赵赦看她时,就大声回答:“我能行,再快些吧。”

赵赦不再说话,真姐儿还能跟上,他相当满意。

奔袭三天,又有一仗。这一次赵赦没有再逼真姐儿,他们也没有到战场上面去。中军都开拔,王爷是倾兵而出。

前面在打,后面搭起军帐,王爷只在这里运筹帷幄,真姐儿将军重新是幕僚先生,忙着写信回信念信,外加打杂跑腿的小厮一名。

草原上的月亮又大又圆,也许是四周空旷的缘故。又是一天月儿圆,真姐儿从帐篷里出来,去伤兵的帐篷看看还需要什么,见几个新兵正在被随军的医生骂。

“杀人有什么!当兵的杀人发恶梦还好意思提。没有药,回去睡一晚上就好了!”医生痛骂不止,真姐儿心中扫过暖融融,同时面子也回来好几分。

看来心中有纠结,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从医生帐篷里出来,她没有听到医生压低声音骂发恶梦的新兵:“王妃还不这样,你们倒脓包上来!去问问王妃的桃花兵,有没有这样的!”

这骂声真姐儿听不到,她只是嘴角噙笑回大帐中去。月晕优美,静静流淌在军中,对帐篷和站岗的士兵们,全披上一层银辉。

这银辉也流淌在真姐儿身上,她正在想着,冬天就要到,将士们的冬衣过两天就要到了。后面的蔬菜牛羊肉,也要在大雪封路以前,运上来才行。

京里的军需又晚了,还是要去催才行。

几个桃花兵迎面走来,哈一哈腰行礼。王妃含笑,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时,一柄硬物抵住后背,有人低喝道:“不要说话,继续笑往前走。”

这几个士兵们把王妃拥在中间,回话道;“是!您要搬东西,我们这就去。”离大帐有几步时,身后那硬物更是抵得紧耳边又有人低喝:“我们要进去。”

守帐篷的两个士兵全是男的,见到王妃被簇拥而来,面上又神色如常,就放了进去。

牛油蜡烛下,真姐儿笑得很自如:“殿下,原来你一直在军中,恕招待不周。”身后两句话,真姐儿已经听出来,这个人是谁!

她缓缓转过身子,见身后桃花兵们四散开来,有的守帐篷,有的盯着自己,有一个人站在那里不动。

烛光从他眉眼上慢慢转过,他眉头清秀,带着坚毅之色;嘴唇薄薄,紧紧抿着是微红色。身姿依就风流,神情还是俊朗。

这个人,是清源王殿下。

清源王殿下清秀如昔,装起女人来很是似模似样。离他两步远,等于还在他掌握之中的真姐儿行了个军礼,身为阶下囚的真姐儿客气抱歉地道:“殿下,请恕我军装在身,不能全礼。”

她从容的态度,让清源王疑惑。哼一声道:“你的胆子,从来是不小!”此时在自己手中,也是不惧不怕,反而好似在她自己的绣房一样自在。

“这是我家的大帐,殿下你,才是客人呢。”真姐儿嫣然说过,对清源王殿下客气地道:“理当给殿下敬茶,殿下肯定不许,请殿下自己倒吧,那茶捂子里的,全是好茶。表哥最爱的,就是蒙顶或龙井。”

清源王对着真姐儿俏丽笑语的笑靥看过,又哼了一声。伸长手臂按着真姐儿坐下,自己也坐在她身边,淡淡道:“我不是来吃茶的,是来讨公道的。”

“公道?”真姐儿又要贫嘴的样子,清源王手中短剑往前进了一分,刺进真姐儿身上金甲里。殿下带着轻松自如道:“你这金甲真不错,不过我们离得这么近,我又这么从容,不一小心,很容易刺到甲片缝隙中。”

真姐儿笑容可掬,对他再次展开一个笑容。带着你不让我说话,我就不说话的表情闭上嘴。

跟进来的几个士兵守着帐篷门,忽然回身打个手势。清源王身子难免要绷直,他今天是有话要问赵赦。宫中的阴谋,安平王应该清楚。

外面行礼声毕,赵赦大步走进来。愣了一愣,面色自如站定,对身边亮开长剑的几个人看过,再对着清源王微微一笑:“殿下,许久不见。”

这神色和真姐儿一样,安平王也好似见到多年不见的故人。

对着赵赦的悠闲,清源王面色变了几变,对自己手中抵着真姐儿的短剑看去,这样,才觉得有安全感。

赵赦一回来,帐篷中突然多了威压。杀气、冷光、威严,仿佛全在眼睫前。王爷漫不经心,看似全不在乎妻子,找个位子坐下来,他寒星似的眸子才看过来。

这眼光和平时一样,是犀利又慑人的。

“殿下,你不知道朋友妻不可欺吗?你这是何意。”赵赦说过,不等清源王说话,对真姐儿板起脸,喊了一句:“真姐儿?”

坐在清源王身边,在他短剑威胁下的真姐儿应了一声:“是。”脚步轻轻滑开数步。清源王惊又跟上两步,真姐儿已经扑到赵赦书案前,手一翻,不知道哪里抽出一把长剑,回身“当”地一身响,把清源王的短剑格开。

两剑相击,居然各无损伤。真姐儿露出笑容:“殿下的剑真好。”要知道真姐儿手里的,也是一把宝剑。

随清源王进来的人来救,悠闲自在的安平王动了,他长剑挥舞下,“叮叮当当”数声过,地上啪啪落下几枚断剑来。

安平王手中的,也是宝剑!

嘻嘻笑声中,真姐儿回到赵赦身边,脑袋不由自主地,对着赵赦身子偏一偏。赵赦大手极其自然的在她头上拍拍,眼睛扫了不敢置信的清源王一眼,再对真姐儿道:“进去吧。”

真眼儿妙目流盼,在烛下熠熠生辉。她半带撒娇的跺跺脚,赵赦含笑:“我和殿下有话说,去睡吧。”

不太乐意的真姐儿这才噘嘴答应着,要走时突然想起来,倒了一碗茶伸长手臂送到清源王手臂可及处,笑容满面:“殿下请用茶。”

对着这有些距离的人,活似小精灵的人儿,清源王嘴里又苦又涩,手中短剑也抬不起来,何况安平王又在身侧。

他接过茶,笑得很僵硬:“多谢。”送到唇边喝一口,香茶喝到失意人嘴里,还是苦茶一杯。

帐帘子轻响真姐儿进去后,清源王狠抬起眼睛,对上安平王微微含笑的面庞:“这!……”安平王妃又一次让清源王殿下刮目相看。

赵赦先举手,是招待宾客的礼节:“殿下请坐,许多日子不见,咱们慢慢聊不迟。”对着被自己打倒,此时又站起的清源王随从看看,清源王摆一摆手:“你们出去。”

随从还不肯出去时,清源王回头淡淡道:“王爷要想拿我,早就喊人了。”他身上还是女兵的装束,又做出来男人决断大事的神色,看上去,分外滑稽。

帐中只剩下两个男人时,赵赦才慢慢告诉清源王:“王妃,是我的王位继承人。”他说得不算太高,又加上一句:“她还不知道。”

惊诧,惊讶,惊疑……。轮番从清源王面上扫过,这一句话,足以对刚才安平王妃身上的变化来解释清楚。

安平王又慢慢吐出来一句,是刚才说过的一句话:“殿下,朋友之妻不可以乱有心思!”清源王瞪圆了双眼,明白、痛恨、愤懑的神色,又轮番从他面上扫过,清源王咬牙来了一句:“我,没有那个意思!”

“谁知道呢,你我,都是风流中人不是吗?”赵赦也不揭破往事。对真姐儿时有的殷勤,送的一枝子杏花,总是有些言语出来,眼光不时会放在真姐儿身上。

安平王只是道:“这是我的正妻,与殿下的意中人不一样。”像是生怕这话还不够狠,赵赦装着不经意又来上一句:“她是个乖巧的孩子。”

烛光流彩,本应该带来暖意。清源王殿下为这几句话,却是遍体生寒。

宫中赵赦陪着皇帝走出,以后数次也曾让人对他联络……这一切全可以得到解释。安平王明明知道十五那天他们全在宫中,却没有让人对自己示警。

嘶哑带着恨意的声音响起,清源王低沉黯然地道:“白泌,是几时换的?”赵赦如实告诉他:“我不知道。”

这事情,与赵赦有关。赵赦做的是什么,他自己最清楚。安平王做的是,没有对清源王示警,守京里城门的将军有一个是赵赦的人,他事先告知,不必阻拦。再就是清源王流落在外,赵赦多次知道他的形踪,也没有接济一分半文。

在此时,安平王反而叹息:“殿下,你躲在我军中,我装看不到。你今天露面,让我难以交待。殿下,可自去如何?”

安平王一脸坦诚,你自己走吧,我只当少几个逃兵。

清源王眼中闪过凌厉,掩盖住这凌厉,他试探地道:“我只是一时糊涂,你的军中方便躲藏,也方便立功,我留下来,日后不会亏待于你!”

安平王仰面,足足想了有一刻钟。眼中突然有了光彩:“殿下深得皇上喜爱,这糊涂事情也过去半年,何不去往京中对皇上请罪,重得皇上喜爱?”

他来了精神,击掌道:“殿下迷途知返,是件乐事也!”

清源王静静,足足看了安平王一刻钟,他脑子里纷乱乱。白泌是假的,他已经明白过来。诸多以前对自己说过效忠的人,一个一个避而不见。

如安平王这样寻借口推诿的是多数,还有几个,居然能起杀机!

他忽然沮丧,突然黯然。帐篷里的烛光明亮,安平王面上有了好主意的轻松自如。在此时,形成强烈的对比。

清源王殿下觉得自己一寸一寸矮小下去,而烛光中的安平王渐高大起来。他自惭形愧,同时又有怨恨满怀:“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王妃可爱天真,我对她有好奇之意。”

“王妃初来是可爱天真,我命她随军,让她历练。往京中呈报的折子上,也对皇上言过,有朝一日我不在,世子年长之前,王妃承继我的王位。”赵赦说得浓情蜜意:“殿下您也知道,战场上刀枪是不长眼的。”

这话又重重击打在清源王身上,宫闱中刀枪,也是不长眼的。是几时,重重打在他身上?

“殿下不放心去京里,去霍山王处如何?老王爷位高爵显,在皇上面前圣眷数十年如故,如老王爷一意斡旋此事,我理当对京里进言。”安平王说得情意还重,清源王也听得明白。

这里,不再是自己久呆之处。

“梆、梆、梆”,外面敲起三更鼓,北风吹得帐篷顶子发出响声。这风声提醒清源王,夜已深,外面露水想必是重的。

“既如此,我告辞,请王爷给军令,我这就离去!”清源王灰心丧气,眸子底处那一根深深的刺还扎在其中。

想当初,你为何不对我示警!

这深恨只能在心中,要是说出来,就是太幼稚。赵赦可以说,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明白,他事先,是什么也不知道。

“赵星,”赵赦往外面喊人进来:“拿我令箭,送几个人出营。”清源王眼中有了泪,外面北风四起,主仆数人在荒郊中过夜,对于孤凄人,肯定是难熬的。

安平王,如此心狠!此时不走,又无奈何。

清源王出去后,赵赦来看真姐儿。这孩子淘气的,这是在自己军中,也不是以前手无缚鸡之力。

初一进来见到真姐儿受制于人,赵赦是吓了一跳。

大红锦帐中,真姐儿睡得甜甜。床旁紫檀木盆架旁,还有半木桶热水在。大铜盆里水犹温,旁边架子上,整齐搭着巾帛。

真姐儿面色如玉,半缩着身子正睡得好。

王爷在床沿上坐下,对着自己这个王位第一继承人就是一笑。给她掩一掩被角,未必一定要武功强,才可以治理封地。

强迫真姐儿一次过,赵赦变了心思,再没有强迫真姐儿成为战场上杀人如麻女战士的心。

这孩子海棠春睡犹香浓,还是香车宝马的好。

王爷并不就睡,出来等赵星回过话。坐到书案提笔写信,把晚上遇到清源王的事情写清楚,再加上一句,已往霍山王处去。

亲自看着信干,亲手打上火漆印封起,赵赦这才叹息一声。这次,是真的叹息。在赵赦这样世家子出身,又名利心强的人看来,清源王殿下,是走了一步错的棋。

这棋,就是有别人算计,也是殿下自己走出来的。没有人拖着他腿去宫中,白泌这样说,也是清源王自己太想得到皇位,太想压倒别人。

其中最关键的一着,就是清源王面对皇帝时,身边甲兵中有人大呼:“殿下快走!”任是谁听到,都会认为殿下有反心。

那两个大呼的人当场格杀,是当时就灭了口。

成大事者,多是狠心人。

第二天拔营,赵赦带着中军要在大雪封路以前,到达自己预定的地点。中军大旗竖起时,王位第一继承人真姐儿,当然是随着而去。

大雪难行前,又狠狠打了一仗,败军阿史德柔然逃往商王处,赵赦没有让人追击。

雪,越下越大,信还是及时到来。

新年的第一天,真姐儿兴高采烈拆着信,不时欢快地道:“表哥,这是佑哥儿的信。”再拆一封:“这是佐哥儿的信。”

佐哥儿的信上,一个小手掌。外加佑哥儿的几句解释:“我和弟弟问母亲乖不乖,弟弟的小手印在这里。”

下面还有几句:“给弟弟印一手墨汁被祖母发现,不妙呀不妙。”

真姐儿笑得极开心,把儿子小手印送到唇边吻一吻,再拆下一封信。这一封信,让真姐儿看得凝神,起身把信送给赵赦,郑重地道:“展夫人来的信。”

上面写着:“……。王爷临敌中箭,命不久矣。请王爷相助暗兵,助小王爷拿下王位。”赵赦立即回信:“援兵立至!”

回信让赵星送走,赵赦喊真姐儿过来,袖中取出一个红包给她:“你又大了一岁。”这个红包可真不小,真姐儿双手接过,欢欢喜喜再给赵赦拜过年,回到自己书案前去拆大红包。

有金锭,也有赏人用的银制梅花小饼子,有龙涎香,也有玉佩。一枝上好的毫笔,还有一个小小玉砚台。

杂七杂八的,全是哄孩子的东西。

真姐儿玩了一会儿丢下来,正要继续拆信。赵赦喊她:“穿暖和些,随表哥去各军中看看。”

左翼右翼离得都不远,夫妻只带上一百人踏雪而出。雪地清冷中奔了一会儿,有老梅香彻心脾。

指着两边高丘,赵赦对真姐儿道:“这两边看似高处可设伏兵,其实只有一条山路下来,敌人或是用火攻,那就是瓮中烤肉了。”

真姐儿仰面看看高处积雪,说一声知道了,再随着赵赦飞马而去。

“这地利,是最要紧的。”赵赦又出来一句,真姐儿再应道:“是。”

雪地中,一百人拥着黄马和红马而去,只留下一行行马蹄印子。

商王宫中梅花也香,香浓梅花下的长廊里,成日有人来往而去,不是医生就是来看视的大臣。

房门外,也时时候着商王的四个儿子和姬妾。

这其中,商少阳格外的引人注目。这个离家一次再回来的小王爷,是人人都知道他得到安平王的大力援助。

对他看着的眼光,和平时一样,表面上是和气,眸子底是鄙视。

引狼入室,难道他不知道?自商少阳回来后,对于西北的一些物资关税,已经少了许多。而且是赵赦要什么,商少阳会给什么。

此时他是刚从战场上回来,一身戎装手按宝剑,威风凛凛的在这里踱步。

北风打着卷儿从走廊外吹过,把阴冷昏暗的天气慢慢引来。商王一旦离世,这北风只怕要刮到人心里。

房门内出来一个医生,对众人看看,目光放在商少阳身上:“王爷请少阳公子进去。”商少阳不奇怪的哦一声,整衣甲理头盔。大家各种各样的眼光中,靴子底大步踏进去。

室中药香满屋,商王眼眶深陷,见儿子到近前来,他神思恍惚着喊了一声:“近前来。”商少阳的面庞更近,同时可以看清楚的,是他一直按在宝剑上的那只手。

手上戴着一枚镶宝石戒指,戒指套着的手指有力健壮,牢牢的不离开那宝剑。

“你,可以如愿了。”商王嗓音暗沉,又轻声道:“医生退下。”房中三个医生一起出来,在外面被人围住:“父亲如何?”

“王爷如何?”

“可曾说了什么?”

房中商王眼底里又有火焰燃烧,这火焰给了他精力,让他居然硬朗地手扶着枕头坐起来。商少阳吃了一惊,往后面退了两步,同时盘算着父亲要是好了,要是同自己算账……

不怕,在他伤重卧病时,自己已经得到军中近一半的兵权,再就是安平王的援兵,于数日前已经就位。当然这兵,是在展夫人手中调遣。

对着儿子吃惊后退,商王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看上去阴恻恻:“你不必怕,我已经写下遗书,把王位传给你。”

商少阳虽然半信半疑,还是这就拜倒:“多谢父亲。”商王嘿嘿笑,面上现出回光返照的红色。这回光返照,让他说话很流畅:“你是我商家的人,我死了以后,再没有人能牵制你。除了一个人,”

父子心中同时出现这个人,商少阳有些羞愧,低声道:“我心里明白。”商王目光凶狠:“你是我的儿子,你要牢记我们商家的人,是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要是你忘了,我死以后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重病后消瘦的商王,面上肌肤干得可见骷髅骨架,再有这凶狠相,又把商少阳吓退两步。在商王狠狠的瞪视下,商少阳保证:“我得王位,必不受制于人!”

“好,你要牢记……”商王现出微笑,灯尽油干的往后面倒去,一动不动面色红润歪在枕头上。

商少阳急忙上来大喊:“父亲,父亲!”这喊声传到房外,外面的人一拥而进,放声大哭来到床前。

验明商王是去世后,第三个小王爷立即拔剑:“大哥,你又逼死了父亲!”随着这喊声,外面哗哗啦啦跑来一队人,脚步声立正站稳,“呛啷”一声大响,是齐齐拔剑声。

“向少阳公子效忠,拥少阳公子即位!”

房中人全白了脸,商少阳狠狠看着这里所有人,冷冷道:“父亲是自己去的,他临终前传位于我,可请魏大人来,他是父亲重臣,问他有没有遗嘱。”

有遗嘱也好,没有遗嘱也好,商少阳即位已成定局。

魏大夫急急来到,双手高捧着遗嘱老远就喊:“遗嘱在此!”进来去看过商王,大哭三声过,开始宣读遗嘱。

“我袭王爵于先王,现传王爵于少阳。我商家血脉,从不受制人。纵有缘由,也当寻机解之。受制于人者,纵有千年铁门槛,死后列祖列宗之恶鬼,必阻于祭祀之外!”

商王用简短的话语,把他临终心中一直耿耿于怀的话,又说了一遍。

商少阳即位,命举哀发丧。四周甲兵林立,小王爷完成即位仪式。商王府中白幔皑皑,一面悲泣声。

“请夫人来,请曾姨娘来。”商少阳这样吩咐过,自己去父亲灵前守灵痛哭。几个兄弟都在这里,见他痛哭好似孝子,心中都觉得不是滋味儿。

这个人,现在好似第二十五孝。

几个白衣白衫的女子进来,为首的一个人琼鼻珠眸,是展夫人。在展夫人身后的一个人,不着妆饰,眉眼儿精致。她一进来,这里所有人都骇然!

这是曾姨娘,就是小王爷为之私奔的那个舞娘小舞。

小舞在直瞪瞪全看着她的眼光中,不知所措。商少阳住了哭声起身,面如严霜吩咐展夫人:“给父亲守灵。”

跪着的人全让开,给新王妃让出她应该在的位置来。展夫人跪下后,商少阳再命小舞:“跪在夫人身后。”

“你!……。大哥,父亲灵前,怎么能有姨娘守灵!”与商少阳是一母同胞的商少刚不答应,他怒气冲冲地道:“父亲遗嘱中的话,你忘了不成!”

商少刚手指小舞大骂:“为了这个贱人,你才惹父亲生气,为了这个贱人,你才受制与人。”曾姨娘是安平王所赠,这是人人都知道的。

展夫人跪在地上,安安分分的守她的灵。

“啪”一声脆响,商少阳重重给了商少刚一个巴掌,打得商少刚一个趔趄,手捂着面颊怒目时,商少阳冷冷的道:“五弟,我说话你听着!”再手指着展夫人身后,对小舞道:“你跪这里。”

小舞跪下来,商少阳跪到前面去继续大哭。商少刚紧紧绷着面庞,突然重重一跺脚,大步冲出去。

“少刚,”

“五公子,”

呼喊声中,商少阳的声音冷凝着出来:“让他去!”他面上的眼泪和声音听冷凝,震住守灵的人。

商王发丧是在七七四十九天以后,下葬过,对着暮色昏鸦,商少阳长长吁了一口气。以前再恨他,此时也是嘘唏。

这七七四十九天里,夫妻也是不能同房的。

从陵墓上回来,商少阳就理当回到王妃房中。展夫人笑容满面接了他,温言笑语道:“我以为你去曾姨娘房中?”

对着这个艳丽大方,得体知心的妻子,商少阳露出玩味的笑容:“你从来是个不拈酸的贤惠人,我当然到你房中。先要谢的,就是你这个贤内助。”

这话听起来话里有话,展夫人只做不知。她微笑:“王爷说哪里话来,妾身为妻子,理当为王爷尽心。”

她聪明的,没有在此时提到安平王。

商少阳又笑得别有含意,舒心畅意地看着这间王府里最好的正房,道:“赵王爷那里,又有何话说?”

他问,展夫人才回话,梨花含笑道:“赵王爷说,如果三月里,王爷您的兵马按原定说的到地方,这是件都有利的大好事。”

“大好事?”商少阳眼中锋芒一闪,又笑得温和:“我先打他后打,主将人头我不取,留给他帐下的将军是吗?”

展夫人略停顿一下,晶莹玉润的眸子里泛光流彩,好似在打量商少阳这火气从哪里来?打量过,她笑得极恭敬:“这事儿,当然是王爷您拿主意,您要是不愿意,赵王爷也没有办法不是。”

她手抚在鬓发上,珠花颤巍巍下的手指透明一般,染上珠花光泽,也有商少阳映在珠花上的笑容。

新任商王依然是笑容多多,他伸出双手轻轻击了击。展夫人微错愕间,见房外进来一个披着风帽风衣,从头到脚都遮盖住的人。

她进来,不生疏的先关上门。风衣再露出一双柔美的双手,一寸一寸取下自己的风帽,面上笑容国色天香,这个人粗看起来,和展夫人极其相似。

展夫人还在笑:“王爷,这个人长得和妾很相似?”她眼珠子一转,好似明珠落玉盘:“只是不知道她出去,是不是能瞒得了王爷的家臣?”

与此同时,那一个“展夫人”也眼珠子一转,声音宛转也有几分相似:“王爷,妾病了,病人嘛,都是有一些不同的。”

银铃似的笑声响起,商少阳和“展夫人”都看过来。展夫人笑过,淡淡道:“王爷,你还是对我不放心。”

“卧榻之边,怎么能放心!”商少阳走到书柜前去,双手移开书柜现在墙壁,再在墙壁拍打数下,墙壁应手而开,里面现出一条通道来。

随着通道现出的,还有阴冷的气息。

商少阳对妻子客气有礼:“夫人请进吧,你放心在这里面不会饿到你,一日三餐,会有人按时送的。”

“是吗?要是有本书,就更好了。”展夫人含笑,还是她落落大方的姿势,慢慢步了进去。身后墙壁慢慢关上时,展夫人才露出恐慌,她双手本能的护住腹部,又随即放下双手,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再往前走去。

商少阳则微笑对“展夫人”道:“你病了,去床上养病吧。”他出门,头也不回的往小舞房中去。

让丫头们不要通报,商少阳带着促狭的笑意,悄悄进来。小舞睡在床上,正在长吁短叹。她心中所烦的,还是这些人全不待见自己。

自己上灵堂以儿媳之礼守灵,不光着公子们有意见,拥护商少阳的官员们,也是一天几个意见上来。

“哈,你在怪我不来是吗?”商少阳好似少年般,一跳进来。小舞“妈呀”一声,然后娇嗔着扑过来,用自己的拳头捶打着他,怪道:“你吓我,快把我吓死了。咦,你应该去王妃房中才合道理。”

小舞噘起嘴:“不然明天,又要有人对你说上半天。说你宠妾不好,什么都不好。”又一笑:“夫人是个贤惠人,她从来善待我,你呀,还是去吧。今天晚上,总要给她这个颜面。”

身子被商少阳拦腰抱起,商少阳笑道:“你话太多,”用自己的嘴堵上来,一直来到锦帐内。喘息着两个人分开,商少阳轻声问:“你在安平王那里,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小舞心一跳,把商少阳推开:“又来了,问过多少次,还要问。”

“小舞,如果你有什么瞒着我的,可以对我说,我不会怪你。”商少阳欺身又上来,把小舞紧紧压在身下面,含笑道:“以后,就是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不管什么人,也不能再让我们分开。”

小舞深深的叹气:“少阳,这日子不好。一堆人天天在耳朵边上说应该这样应该那样,我时常想起来以前,我跳舞对你看,不会有人对你说,这样不雅,以前多好。”

“你要跳舞,以后也还是我看。别人说,让他们说吧。官员们也是好心,他们防微杜渐,怕我昏庸。”商少阳在小舞身上捏两把,笑着问她:“以后只有你和我在,可好不好?”

然后很忧伤:“为什么你还没有孩子呢?”

小舞心里又一跳,掩饰道:“夫人不是也没有。”商少阳不置可否:“她呀,”想有就难了。商少阳抱着自己的初恋,想想数年后展夫人逝去,赵王爷他,会是什么表情?

一年就病逝太仓促,许多事情来不及准备。商少阳即位后,第一个发难的人是赵赦。这并不是父亲临终遗嘱所致,而是小王爷早就有的心思。

到底出生于王侯家,一生受制于人,是商少阳不情愿的事情。而展夫人出身名门,进退大方,又聪明机智有后援,在官员们心中,地位已经不亚于商少阳。

有一些官员追随商少阳,就是展夫人所说服。好比真姐儿当政,官员们要不满一样。而一个得体出身好有后援的妻子,也可以让别人放心依附。

信鸽是依就的往来,尉迟英再一次把信送进大帐,真姐儿看过颦眉,走去对赵赦道:“展夫人十有**,是出事了。表哥,你又料到了。”

这信中和平时一样,是展夫人的笔迹,信中意思也不差什么。只是以前约好的记号,并没有。

赵赦也把信举起来看看,信纸并没有透明处。

按照约定,展夫人的信依季节不同,会有针刺上不同花样。这花样也很好刺,并不要太形像的。

春花图画上有四瓣的,从中心开始,再刺上四个花瓣中心点,这是春天的记号。到了夏天,水波起伏,刺点应该是一高一低的波浪形。

秋天菊花是卷曲的,刺点多散乱;冬天梅花五福,是有五个花瓣中心点。

这针眼儿就是被人看到,明白是暗号也连不成线。

现在这信笺上,只有字里行间。

“为情颠倒的人,不可靠。”赵赦这样说过,真姐儿要笑,虚心请教道:“为什么?”赵赦道:“男儿理当为功名,商少阳心心念念的,就是那个舞妓。这样的人,我怎么能放心!”

他起身负手踱步,自言自语道:“老子也不要了,名声也不要了,世人的眼光议论全不要了。这样的人,”安平王再一次摇头,这是傻子!

真姐儿跟在身后亦步亦趋:“是展夫人变了心,我想不会。”赵赦道:“当然不会,就是她变心,信中会有改变才是。看这信,还是一如既往,只是暗记没有了。真姐儿,给那个舞妓去封信,让她弄明白这一切。”

“哦,”真姐儿好奇的不行,为什么小舞要听表哥的?写过信给赵赦看,把这疑问说出来:“表哥呃,小舞姑娘受了你什么恩惠?”

真姐儿鼻子微皱,眼睛眉毛里全是好奇心。这好奇心下面的眼神儿里,还是她惯有的一片澄净。

赵赦不忍心告诉她,只是微笑:“救命之恩,而且她对我发过毒誓,在不伤害她和商少阳的情况下,对我效忠。”

“佩服佩服,真姐儿佩服之极。”真姐儿知趣不再往下问,小舞从驿站里私自离开,肯定是在表哥控制下无疑。这种救命之恩,只怕是血淋淋的。

书案后的王爷又语重心长:“心慈手软可不好。”真姐儿默然垂手听着,眸子对着书案上深绿色的大玉瓶看去。

那里面,时时有一大捧山花。和血淋淋比起来,这山花更好看。

赵赦这一次也没有勉强,温和地道:“去看信,不要再呆站着。”真姐儿如卸重负,一面拆信一面想着,那些一上来就心狠手毒的人,应该全是有原因的吧?

“小舞姑娘,会成为王妃吗?”真姐儿又问起来。赵赦摇头:“不会。”出身决定命运,小舞就是这样一个活生生例子。

王爷看向摇头晃脑嘟嘴的真姐儿,她和真姐儿不一样。真姐儿是自己谨慎的接来,安置先生们教导。不仅仅是这样,宫中解开突厥使者刁难,军中敢捆监军,以至于为爱不成离家远去,这种种事情,不是教导而来,全是真姐儿自己的。

就像王爷的责任心,王爷的好不能抹杀一样,真姐儿一直把着自己生活,尽可能寻求平衡状态,也是不能抹杀的。

摇头晃脑又嘟嘴的真姐儿,是竭力把这件事的阴影从心中抹去。展夫人是展先生的族妹,小舞又是追随自由的一个另类。

这两个人真姐儿都不讨厌,原以为可以相安,不想出了这件事情。

四月里的一天,展夫人逃走了。商少阳得到消息后,亲自下去把秘室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他面色铁青,而且心中有恐惧。

赵赦知道这事,他不会善罢干休。

商少阳陷入深深的恐惧中,他初登王位,希望诸事待稳以后,再慢慢让展夫人病逝。在展夫人病逝前,他需要在安平王心中有正确的位置。一个让安平王不敢对自己轻举妄动的位置。

而现在,要和安平王反目成仇。

半个月后,展夫人从家里来了一封信,信中道:“君虽不仁,妾不能无情。腹中已有胎动,想王爷必不稀罕。此子,妾留伴膝下,以慰寂寞。”

商少阳接信,又是当头一击。他把信撕得粉碎,大怒道:“她怎么会有孩子的?”展夫人素来贤惠,不和小舞争朝夕。仅有的一些夫妻同房的日子,是商少阳必须去的正日子。

她有了,而小舞还没有。商少阳冲到小舞房中,扶着她双肩催问:“你在安平王那里,可曾服过什么药?”

小舞慢慢滑下泪水:“药并没有服过,是真的。”商少阳把能想到的全问到。终于把小舞的话问出来。

商少阳是暴怒:“你有日子没有在安平王府上?你去了哪里?你这个傻瓜,我不是告诉你不要乱跑。”

“是王爷救了我,不然,我就不能再见到你。”小舞说出来,商少阳惊恐万状:“是你,是你放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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