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真姐儿忽觉温馨,儿子要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她止不住的笑意,让赵佑更脸红。“佑儿,你父亲肯定要一个门当户对的,母亲只想她待你好就行。”真姐儿含笑轻叹一口气:“你如今又给母亲出了一个难题。你要知道,比母亲好的人,可是比比皆是。”
“怎么会?父亲是什么样的眼光,他独相中母亲。”赵佑一口反驳母亲的话。真姐儿更是要掩口:“你父亲呀,是个拿捏人的眼光。”
母子一起嘻嘻两声,赵佑求母亲:“既然说到这一件上,求母亲给我订一个好的。”真姐儿装着用手指揉额头:“哪里还有第二个我呢?”
“差不多像的也行。”赵佑知道母亲在开玩笑,同她厮磨着:“要像母亲一样,洗手下得厨房,陪父亲上得朝堂的人。”
真姐儿忍俊不禁打趣儿子:“那你应该去寻你父亲,让他再磨一个出来。”
当母亲的出神想着往事,难道要给佑哥儿也订一个小小的媳妇,待佑哥儿成熟后,由得他捏长捏短。
回想成亲前,真姐儿觉得自己就是这样过来的。虽然知道赵赦是疼爱,可是要受过来,也是需要一番功夫的。
世子扯着母亲衣袖不放:“母亲,”只是不依地要真姐儿答应。真姐儿爱怜地看着儿子,答应他:“回京去请祖母帮着看,给你挑几家好的。今年你不同我们一起过年,明年难道还不回来?等你回来了,自己再相你看好不好?”
“多谢母亲,”世子想想也只能这样,又低声道:“我自己看看也放心。”真姐儿方要笑,见世子急急再道:“千万别挑宝京王家的丑八怪,凶的不行,又不讨人喜欢。”
真姐儿挑一挑眉:“这孩子是我离京前生的,今年应该只比佐哥儿大两岁才是。”世子做一个怕怕的神色:“她家奶妈常借口找佐哥儿玩,把她和佐哥儿一起送到我面前来。还有,奚侯爷的女儿,还有……。”
一口气说完,世子郑重交待母亲:“这几个都不能要。”真姐儿笑着打了儿子一下,借机问出来:“你想要几个?”
“我只想要一个,能和父亲母亲这样的就行。”世子没有听出来母亲的盘问,笑容满面这样回答真姐儿。
真姐儿回到帐篷里,见到沈少南不在。赵赦只着里衣端坐,火盆旁佐哥儿手里拿着小木剑正在舞。
“这是我的吧?”真姐儿瞅着木剑眼熟,鼻中闻到沉香木香气时,更是笑容可掬嗔怪佐哥儿:“几时拿出来的。”
佐哥儿只吐吐舌头一笑,赵赦回答了:“是我给他的,你放得那么紧,他哪里找得到。”这句话一说,佐哥儿丢下剑要猴过来:“母亲,还放着的是什么?”
“回来!”赵赦喝斥一声:“正在习剑又乱跑,半点儿规矩也没有。”对于这个更像皮猴子的次子,安平王沉着脸:“等我回京去,专门收拾你!”
骂得佐哥儿垂下小脑袋,他是皮脸惯了的人,又嬉皮笑脸站回原地舞剑。真姐儿看得很心疼,走过来握住赵赦的手央求:“表哥,这是儿子,不是你的兵,也不是你的真姐儿。”
“这话怎么说?”赵赦微笑,真姐儿俏皮着解释:“表哥的兵由着你骂来打去,真姐儿也是由着你骂来打去,儿子,你要心疼一些才好。”
支着小耳朵的佐哥儿又先被父亲骂了一句:“练你的。”他老实舞手中剑,赵赦才对真姐儿含笑:“既然这样说,取鞭子来,表哥今儿要打你。”
“真姐儿没空去取,”真姐儿笑盈盈:“再说,打真姐儿的东西,全没有带来。”赵赦拍拍她的手:“淘气。”又问:“和儿子说的什么?”
母子一定是好私房话,安平王很想听。
真姐儿卖关子,回身先找别的话题:“咦,四弟呢?”“我见你们母子要说话,打发他别的帐篷里睡去,”赵赦打趣:“以为你们要说上半夜吧,不想你又回来了。”
“我要和父亲说一夜呢,”佐哥儿是不记骂的人,又接上一句话。话音才落,父亲大步已到近前,小屁股上挨了一脚,不轻也不重,说不疼也有些疼。佐哥儿这就没有话,继续老实舞他的剑。
这样子,看得真姐儿要笑又怕笑话到儿子。接着赵赦回来,嘟起嘴装出很讨好:“表哥你看,家里没人不怕你。”
“你们说的什么?”赵赦还是要问,真姐儿还是没有直接告诉他,而是询问道:“给佑儿定亲事,表哥一定有人选吧?”
世子说的绝对不能要的人,真姐儿才不会一听就信真。少年男女多有吵闹中生情愫,是真是假要到京里亲眼看过才知道。
儿子要找一个情真意切的,可是……。表哥这一关未必能过去。真姐儿颇为希冀地问赵赦:“表哥,你心中选中有人吧?”
安平王笑得很含蓄:“世子的亲事,当然是我来定。”真姐儿就知道是这样,赶快道:“要和儿子说一说才是吧?”当母亲的摆出可怜兮兮求同情的神色:“表哥,这是儿子一生的事情。”
“就你最多话,”赵赦板起脸:“是同儿子说他心上人?哼,全白说。父母之命,定下哪个就是哪个。”
真姐儿小声抗议:“世子亲事理当军机,应该大家商议。”
赵赦忍不住笑一笑,没有理真姐儿。让佐哥儿停下来,再喊来赵星:“带小王爷再去洗洗。”自己携着真姐儿到火盆旁,就着通红火光夫妻坐下,赵赦才温言对真姐儿道:“你不要胡闹,这亲事你和母亲看过来,最后还是我来再看。”
“只求表哥一件事,让儿子喜欢。”真姐儿娇滴滴说过,赵赦举手装着要打她:“难道我不想让儿子好?”
真姐儿一想,也是。重新眉开眼笑:“我以为表哥只想着你的黄堂,就不管儿子心里喜欢不喜欢了。”
“多年夫妻,不想你还这么不了解我。”赵赦摇头叹气:“可怜我百般怜爱于你,可怜我……。”真姐儿笑抱住双臂,偎到身边宽阔的怀抱里去:“打住,这话哪里是表哥说的。”她眉眼带笑,学着赵赦黑着脸:“这才是表哥。”
这调皮样子,恨得赵赦又揪她耳朵:“小白眼儿狼,坏丫头!”
说笑两句过,真姐儿紧紧攀住赵赦脖子,在他耳朵边轻轻吐气,如兰如梅的清香袭人,真姐儿柔声相求:“表哥,记住要让佑哥儿喜欢。”
赵赦没有说话,抱起真姐儿往床榻上去,对着她刚要说什么,身后传来哈哈笑声,佐哥儿回来了……
夜风深沉,蓑草起伏中,趴着两个冻得鼻子吸溜溜的人。可怜的清源王两个随从,天天守着王府不得法子,又跟着赵赦一行出来。
安平王在帐篷里对着火盆过夜,他们在这里吹着冷风过夜。“啊……”一声沉闷的喷嚏响起来,立即有人喝问:“什么人!”
“快走,”两个随从悄声说过,借着风势无声无息的往远处移动。僵直被风吹硬的身子,艰难地一点儿一点儿离开着。
警惕的眼睛里忽见亮光一闪,一个火把从身后出来,几个护卫刀尖对上来,狞笑道:“想偷东西是不是,绑起来明天送你们见官。偷东西,是要坐大牢的。”
月明星稀下,清源王殿下的两个随从就此被擒,悄无声息的这旷野中,并没有别人觉得。
在郊外呆了三天,第四天返回城中时是夜晚。星星昏暗,有风大作时仿佛不见五指。赵佑送过父亲母亲回自己房里,才和沈少南说这几天的玩乐时,赵星走来:“王爷喊世子爷过去。”对着已经换上家常衣服的赵佑,赵星道:“世子爷最好换衣服过去。”
“是要见哪位大人吧?”沈少南问了这一句。王爷有时候见大人们,也让世子在一旁。赵佑对他一笑没有说话,让丫头取来衣服换下,随赵星过来。
赵赦也换过衣服,是一件暗纹布衣。赵佑对着自己身上看看,陪笑:“儿子这衣服回去换下来。”
世子身上,是绣着龙纹的一件锦裳。
“不必,赵星,取我的衣服给他一件。”赵赦是靴子也着在脚上,是要出门的样子。赵佑看自己,幸好也换上靴子。
见赵星取来一件父亲的衣服,果然是自己能穿的。赵佑身量儿长得早,可是和父亲相比还有差距。现在的就有一件他能穿的衣服,赵佑不无疑惑。
是过年,在翻父亲以前的衣服吗?再一想,也许是找给母亲的,或是找出来赏给自己要进来的陪伴。
赵佑释然过,到隔壁自己房里换下来,对镜子照一照,是十分的合体。
再出来,见母亲也着男装在这里。真姐儿骤然吓了一跳,失笑起来:“猛一看,好似表哥进来。”
晚上烛火不明,因为王爷就要出去。这暗昏烛火下世子进来,那昂首挺胸样子,很象真姐儿初见的赵赦。
安平王有些得色,这得色也在摇曳不明的烛火下掩饰不见。儿子像老子,这不是天经地义。
“走。”王爷只说这一句,真姐儿和赵佑跟在后面就走。淡淡月光下,风吹起赵赦身上衣角,世子殷勤地伏下身子给父亲抚着,让看在眼里的真姐儿微笑。
表哥还说儿子们不肯为他赌一回,此情此景,表哥应该满意了吧。
王爷在前走着,世子在后弯腰理父亲衣角。赵赦没有回身,只是似不发觉的他,悄悄的放慢步子。
王府门外,风更大作。赵佑又体贴地伸手,要给母亲拉一拉围领儿。手未及到母亲身前,身后传来父亲不悦地一声:“嗯?”
世子立即知窍,放下手侧身子让开笑:“当然是父亲您请。”赵赦上前一步,伸出手给真姐儿把狐皮围领儿弄好,突然一笑:“你穿得好似富家少爷,我和世子,像你跟班儿。”
“给我当跟班儿吧,不是也当过。”真姐儿又要胡扯,赵赦爱怜地抚抚她腮边乱发,作了一个这几年没有做过的举动。
安平王举起妻子,把她抱到了马上。
一家三人都微笑,王爷父子再上马,才听到王爷带马道:“去城里听听,他们怎么说你。”这话,指的是真姐儿。
小厮们跟在后面上马,只得三、五人跟着,在风中而去。
每一座城里,都会有一些夜游人常去的地方。这些地方,可能是小茶馆,也可能是小酒店。做了一天的苦力工们,爱玩的市井俗子们,不得去秦楼楚馆,也有他们玩的去处。
仕大夫们玩香艳处销金,中等人家往酒楼上、赌场上去,小门小户的市井之人,就来偏僻地方的小地方,破上几百文喝上一顿烈酒,回家去美美得一个香甜觉。
街上大风更烈,行人被吹得以袖掩面而行。马蹄声中风中传来,听上去好似更鼓声。
赵赦一行人在一个小小的酒馆前下了马,见破旧酒幌子风中东倒西歪时,世子高兴的心都要跳出来。
这种地方,他是偷偷来过一次。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小就受人追捧爱护的世子赵佑,是深为明白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在父母亲心中,在祖父母心中的地位。他,一般是不乱跑杂地方。
和所有的贵公子一样,平时见惯金玉珠宝,偶然见到小家碧玉,或许会魂牵梦萦。
一直想在这样地方好好玩上一次的赵佑,今天是大摇大摆随父母亲一起来,是心花怒放。
跟的小子们先进去两个,装着不认识。赵赦带着男装的真姐儿和赵佑进来,找了一个贴角落的桌子坐下。
客人不少,小二来迎客,让打扮得珠光宝气的真姐儿抱着手炉站着,一左一右两个男子伏身没完没了的擦板凳桌角。小二有些不耐烦:“您老不要太计较,这桌子我才擦过。”
赵赦和赵佑不理他,还是认真擦过,三个人才一起坐下来。
“公子要点什么?”小二认定这皮肤细细嫩嫩的人才是当家的,殷勤只对着真姐儿来。见门帘子一闪,又进来赵星和赵辰。
他们在王爷身侧寻了一个桌子坐着,装着不认识。
“张牛子,你们家公子在衙门口儿枷着,你倒在这里喝上了。”一个人高声调侃着。张牛子是个大汉,喝得有七分醉,举着手中大粗酒碗卷着舌头道:“我日他姥姥的,他坏事也干绝了,老子抢女人,公子也抢女人,这一次听说……”
把声音放低,张牛子的嗓门儿还是人人可以听到。小二把酒送上来,赵赦给真姐儿也倒了一杯,再把多要的一把酒壶推给儿子:“这酒,喝过没有?”
“喝过,”赵佑面上涨得通红,是喜欢的涨红,低声道:“和朋友们出来一次,不是在这里。和这里,差不多的小。”
对于世子这样金镶玉贵的人坐这里,好似偷吃禁果一样的喜欢。
赵赦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另一只手捧着酒碗,耳朵已经不在儿子那里,在听周围人说话。
“张大人的公子,也能获罪?”有人不敢相信:“我不是自己亲眼去看他枷着,不敢认是他。前一阵子他老实的很,这几天又蹦哒了?”
“前一阵子,哈哈,”张牛子狂笑:“我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许说。”
赵佑一笑,在这种大庭广众下说话,还让人不要说。
听张牛子眉飞色舞:“说王妃说的,不许纳妾,所以公子他老实了。”
“哈哈哈,不许纳妾?这些有钱人吃饱了撑着不救济人,玩小娘拐民女,让他们不纳妾,这叫大快人心。”说话的人一拍大腿:“我赞成,反正我也没钱纳妾。”
真姐儿含笑也在倾听,不一样阶层的人的反应,是不一样的。而且他说的是一句警语:“我也没钱,所以不纳妾的好。”
贫富的不均,是可以挑动起来的积极性。
“知道吗?说钱大人的公子吓得门也不敢出,这夜里那几条街的大姑娘小媳妇,又可以出门了。”
“官官相护,治不了几天又依然如故。”
酒是极便宜的烈酒,酒意上冲的赵佑再听到这些话,是一脑门子的要为民除害。正要听下去,见父亲低声道:“咱们走。”
王爷使一个眼色,先来的几个小厮立即先出去。装着不慌不忙地分开人群,真姐儿装着蹭路的跟出去。
大家出来,不等赵星和赵辰,上马往别处去。赵星和赵辰稍停一会儿又出来,观察过王爷身后无人,才跟上去。
又行过两条街,渐繁华的街道上,是中等的酒楼。赵佑渐明白父亲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不仅是为着玩,这是一件绝好的听小道消息的地方。
探子所打听的,是密报。这里,却是阶层不同的人交换消息的地方。
王爷这一次不坐在厅里,乡绅秀才们,或许会有人认出来。寻了一个包间坐下,又要了好酒,赵赦也不问儿子,只是再推给他一壶酒,自己的给真姐儿倒上一杯,坐在这里又漫不经心地品起酒来。
“真是有辱斯文!”这声音是隔壁传来的:“郁先生,你应该对王妃进言,刑不上大夫,小小癖好,怎么就把大夫之子枷事示众。这样的天气,冻得死人的。”
郁新的声音从隔壁传来,他是据理反驳:“律法如此!”
“我辈,十年寒窗之苦,为的就是人上人,王妃这样处置,不给官员们留半分面子,也寒不少举人秀才的心!”那个愤愤慨然,意大为不平。
真姐儿微扬嘴角,竟然,还有这样的言论出来。这是大夫们的趋附,还是有身份人的代表?
又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先生这话错了,一,按律法来,并没有判错。二,如先生说刑不上大夫,理当有法外有情。那先生,王妃说官员们不许纳妾,先生可有人情一二许来?三,”
赵赦和真姐儿听得点头,这些官员们,一旦权重就尾大不掉的讨厌。儒家讲究的就是修身养性,到了富贵地位上,修身也不要了,养性也抛在脑后。
伤害他们的颜面,就是刑不上大夫。王妃说话,就要群起攻之。为来为去,不就是为的是……
隔壁有人打断那清朗声音的话:“先生,王妃是个妇人,这妇人,理当三从四德。”
真姐儿莞尔,就是做到武则天,有无数歌功颂德大臣时,也时时有大臣们要求武后归还李氏皇朝。
“去问问小郁,刚才说话的是哪一个?”赵赦对刚才那清朗声音有了兴趣。在这个地方,赵星是站在包间内侍。
王爷发话,赵星到隔壁门帘外先张了一张,见里面是个大包间,坐着十数人。郁新坐中间,这位置看上去,就是花钱会钞的主儿。
在他旁边,有一个青年生得虽然不是多俊秀,却是面目端方,骨有奇格。
里面正在高谈阔论间,见一个脑袋伸进来。赵星咧嘴笑:“小郁先生,出来说话。”郁新甩甩衣襟走出来,赵星对他附耳道:“王爷问刚才那个说话的人是哪一个?”
不用再多说,郁新也明白是说的哪些话。包间里说话唯一能入王爷耳的人,就是徐明栖,那个骨格奇秀的人。
“王爷几时来的?”郁新对赵赦喜欢夜游是了如指掌,有几次,郁新邀请秀才们,会和王爷王妃遇上。大家对面装着不相识,一言不发。
小郁先生抬腿撩袍,眼睛看左右包间:“我去拜见。”
“小郁先生,您呐,还是去喝酒的好。让那些胡说的人,把话全说出来,再把余下话少的人也灌一通,再斩掉一批,余下的,就是人才了。”赵星半调侃,拍拍郁新的肩膀:“你候着,我去回。”
对着赵星的背影,晕头涨脑品酒意的郁新一拍脑袋:“咦,这话在理儿。”赵星再出来时,小郁先生一个人在外面用手比划:“斩掉一批,再来一批,再斩掉一批,”
包间里争执声音大起来:“妇人就是妇人,王妃当权,就要办不许纳妾这事儿,要是官员们全依从,多少人会没有子嗣,这是损阴德的事儿,女人是阴人,这是有说法的。”
赵星吓了一跳,郁新也吓了一跳。不及听赵星说什么,郁新一个箭步冲进去,厉声道:“秀才们,说话尊敬些!”
隔壁房间里,真姐儿意味悠长地呷了一口酒。说什么男人豪爽,男人大气。男人在不得志的时候,说起话不比小人差。
历史上,女人阴损的例子有多少?更多的奸雄,还是男人。
“母亲,我去教训他。”世子带着拔剑而起的样子。赵赦摆一摆手:“坐下。”真姐儿嫣然含笑,对儿子道:“听着。”再补上一句:“这些话,好听呢。”
不听,怎么知道有这样的说法出来?真姐儿伸长自己的皑腕中酒杯:“表哥,再来上一杯。”赵赦也听得悠然,对世子努嘴儿:“你母亲要酒喝。”
世子答应着,起身来倒,见母亲对着父亲佯怒:“我要表哥倒,你使唤儿子。表哥,”妙目带着微醉的水汪汪,顾盼间光彩照人:“你偷懒呢。”
“世子,把你母亲哄好,”赵赦直接来上这一句,真姐儿扑哧一下,对儿子道:“世子,你身上责任重大。”
父母亲这样玩笑,世子赵佑凑趣上来。把手中自斟壶举起,给母亲倒上酒,再到父亲身前给他倒上酒,含笑道:“父亲,儿子已把母亲哄好。”
赵赦笑出声来,真姐儿薄怒:“哪有哄好,”带着红晕的面颊只冲着赵赦摇晃着:“表哥,我还没有好哦。”
“隔壁的戏这样好听,你是主角,听戏要紧,小性子回去再闹。”还得赵赦安抚过,真姐儿也嘟囔着:“且放下,回去再算。”
当父亲的又是暇意闲饮的样子,当母亲的手捧着香腮,妙目不时白上王爷一眼,再对着自己酒杯看着。
坐在下首的赵佑嘿嘿着,觉得这里呆着真是舒服。他低声只有一句:“佐哥儿没有来。”再一想弟弟一来,这里可真的是戏台了。
这样美美的饮酒,直到三更以后。一家三人全有薄醉,隔壁秀才们早就离去,酒楼上人也不多。
楼下风更凉,真姐儿对着天上星星吟道:“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正在陶醉间,冷不丁儿地赵赦来上一句:“明天是十二,小呆子,你酒醉糊涂了。”
真姐儿冲他:“嘻嘻。”爬上自己的马才取笑赵赦:“表哥,你煞风景。”
平地里又是一阵风卷起,一行人在风中离去。街上风大行人少,有整齐脚步声过来,是巡街的士兵。
随在父母亲身后的赵佑,觉得这长街西风,虽然不是海棠花红中的帘卷西风,也和母亲一样,有今夕是何年的想法。
回去倒头睡下,第二天沈少南就跑来问:“昨天哪里去了?害我好等你不回,我就先睡。”赵佑随意地道:“没什么,父亲母亲就要回京,我多陪着呢。”
这话说过,赵佑赶快交待小舅舅:“别告诉佐哥儿,不然他又要来闹。”沈少南明白过来:“昨天晚上,只丢下了佐哥儿是不是?”
“我们要去军中,至少要呆上一年。这一年里,父母亲全是他的。就现在多陪我一时,也是应当的。”赵佑一面说,一面约着沈少南往书房里去念书。
走过转角处,闻到清香扑鼻。沈少南夸一声:“好,”对着那白莹莹梅花看去,沈四少有些怔怔,低声道:“世子,你还记得上一次我们出去,在秦家见到的那个女孩子?”
当时桂花犹香,花下几步跑出的女孩子,双手掩面遮羞,那妖娆身段儿,刻在四少心上。
“舅舅,您就要成亲了,少说这些没要紧的话。”赵佑眉头展一展,也回想到那天。沈少南有些难为情,脚步慢下来一抬头,见世子已经前行。他追上来道:“我,可以纳妾。”
那一身装束,像是丫头。
赵佑想到昨天晚上酒楼里听到的话,对沈少南提了个醒儿:“母亲不会喜欢,母亲不喜欢,父亲也不会喜欢。”
“说得也是,”沈少南想想自己住在这里念书,全是托着大姐的面子。三姨娘随着沈吉安来拜见过早就回去,临走时对儿子千交待万交待有几条。
一,不可以得罪大姐;二,不可以得罪王爷;三,不可以得罪世子……以此类推,哪一个都不可以得罪。
径边又有梅花打了骨朵儿,赵佑摘了一个在手心里揉着那细蕊,神思也飘浮起来。母亲要给自己定亲事,会定哪一家?
以后娶的人,要不是和父亲母亲这般恩爱,而是像见过的亲戚们中间那些常打闹的夫妻一样,这可怎么办?
见书房院门快到,碧瓦下,有一个人伸头探脑鬼鬼祟祟。
“这是秦家小侯爷的小子,”沈少南认出来,道:“有趣,他在寻你,还是寻我?”镇北侯秦侯爷,是赵赦在西北封王以前就在这里的世家之一,是西北仅有的一个侯爷。
秦侯爷膝下有好几个儿子,年长的两个和赵佑年纪差不多大,世子今年回到西北,就和世子玩在一起。
那小子还在伸着头看时,不防身后被人轻击一掌,有人笑:“小烟儿,你是要当贼吗?”小烟儿身子一抖,猛地跳着回过身。
面上惊魂未定在看到赵佑时,才松一口气。额头随即有冷汗下来,小烟儿说一句:“世子爷,您把小的吓死了,”
说到这里,话在嘴里拐了一个弯儿,小烟儿人也跪到泥地上:“世子爷,求您救救我家世子。”
赵佑微惊:“秦世子出了什么事情?”
“昨天家里分田庄子上的东西,侯夫人和姨娘们没有分清楚,争闹起来,世子和猛公子争斗起来,世子也受了伤,猛公子也受了伤。可我家侯爷是个偏宠姨娘的,就把世子打起来。侯爷往常打世子,是用家法,昨天让人抬了大杠来,我们劝着小侯爷小受大走,这才逃出来。”小烟儿说过,对赵佑重重叩头:“世子爷,现在只有您才能救我们世子。您帮他一把,小烟儿给您当牛做马。”
沈少南先夸一句:“这奴才忠心。”动了怜悯的心。赵佑也有些心动,不过他出自于贵族家里,从上学起,就父亲时时教训,先生后面跟着,不肯轻易表露心里意思。
世子反而收起面上笑容,露出淡淡神色:“小烟儿,秦世子现在哪里?”
对着小王爷面上的笑容不再,小烟儿有些发呆,见问,才问道:“我们小爷躲在侯夫人的一处宅子里,也不敢出来哩。家里有信报出来,说侯爷还在生气,要拿到小爷打死。”
“这秦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少南虽然是庶出,却没有兄弟,他没有经过异母兄弟相争过。听到这里,对秦家表示不理解。
赵佑也没有经过,不过他在京里的朋友好些,家里不似自己家里这样清静,赵世子,是多少明白的。
“我们还是去看看吧。”赵佑对沈少南道:“我进去回父亲,说我有事情。舅舅你呢,去也不去?”
沈少南身子一挺:“当然我也去。”
小烟儿候在这里,赵佑进去回过父亲说出去,就可以出来。
走出大门时,沈少南小声问赵佑:“怎么王爷不管你了?”赵佑嘴角边有了笑容,昨天晚上和父母亲饮酒回来,父亲对自己说过:“你大了,以后去哪里,自己作主张。”
安平王世子好似被放开线的风筝,浑身上下全是舒服的。
王爷在书房里到中午,问一问世子不见回来。问过跟的有人,赵赦才略略放心。初把儿子放开,当老子的倒有些不习惯。
晚饭在书房里用过,赵星上来回话:“王爷让寻您年青时的衣甲,今天又寻出来几件可用的,请王爷过目。”
主仆一起来到书房中转角三间房里,这里面摆的全是赵赦留在西北的年青时衣服。有袍子,有战甲,还有他换过的几口宝剑。
这就是赵赦昨天随手就能给儿子找一件衣服出来的原因,他在给世子找去军中的宝甲和宝剑。
“这是光明甲,”先入眼的,是一套绵甲。赵赦想起来,这是自己十五岁那年所穿,他比比这身量儿,和世子的差不多。
王爷微笑,儿子少年初长成,不想比自己当年要个子高。还不到十五岁的年纪,已经有这个身量儿。
再看另外一套,赵辰走进来:“齐大人来拜。”
忙活着,又是一个时辰过去,安平王重新来看给儿子备的东西。正在细挑着,书房院外世子回来。门上问一声:“父亲可在?”
听说在,赵佑寻到这里来。在门外伸头一看,他先愣住了。这满室里衣甲宝剑短剑盾牌,还有一副好的马鞍。
只悄看这一眼,世子就明白过来,这是父亲给自己在寻东西。
就着天上月光,世子感动地喊一声:“父亲。”
见那宽阔背影回过身,赵赦面上淡淡:“你回来了,过来,看看这一个可中意。”手指榻上一个连环金甲,安平王对儿子道:“不是不给你新的,你去军中是磨练的,不是去炫耀新东西。再者这战甲我当年穿在身上,坚不可摧我心里知道。”
门开着,秋月皎洁一直照到房中,王爷在这月光中负手面无表情:“马,给你备了好几匹,宝剑,再给你两把好的。你自己,切记你是我的儿子,凡事不可以任性!”
赵佑眼眶里微微沁出泪来,他想到今天一天去看秦世子,他身上的伤,和眼中的痛泪。想到秦侯爷的狠心,和父亲的此时相比,赵佑心里从来没有这么畅快。
要知道几年前,父母亲远去,世子在京中,世子小心眼儿里,也怪过父亲偏心,带母亲去了,不带自己去。又怪母亲不想自己,只陪着父亲就把自己忘了。
格外地疼佐哥儿,就是觉得兄弟全是不在父母亲身边。赵佑耳边又想秦世子咬牙的话:“他们不把我这个世子拉下马,是不会甘心的。”
正在出神,赵赦发现后,不悦地道:“在想什么?”赵佑醒过神来,陪笑道:“儿子有话回父亲。”
“哦,”赵赦微侧过面庞,世子把秦家的话回给他听,再道:“儿子和秦世子交待不多,不过,想帮他一把。”
安平王没有怪儿子,只是挥手让赵星出去,自己寻个地方坐下,让世子到身前来,凝眸问他:“为什么要帮他?”
“以儿子来看,秦家对于父亲,也不是打心眼儿里的服贴,”赵佑有一番道理拿出来:“秦家兄弟皆和我好,都是为着争夺世子之位。以儿子来看,立长立嫡是正理儿。请父亲容许儿子帮秦世子一把,再观后效如何。”
烛光斜斜拉长,一半在赵赦身上,一半在赵佑身上。安平王没有说话,犀利的眸子扫过儿子的身上,有一会儿,才慢慢地点点头:“不错,你也知道,立长立嫡是正道理。你身上担多少责任,你可知道?”
初长成的少年人一个,还算是小少年。此时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由得安平王喜开心怀。他越喜欢,面上就越是神色淡淡,声音也带着严厉上来。
安平王世子身上担的是什么责任,是赵佑从上学开蒙,就时时要听先生们说的。不然,他也不能在听到秦世子的话以后,就动了这样的心思。
“秦家,是为父来这里以前的镇北侯。”赵赦慢慢对儿子道来:“秦侯爷,是个狡猾性子的人。他虽然心里不乐意,也从不在面子上带出来。”这一位镇北侯,在吕大人蔑视,韦大人阳奉阴违时,都没有出面,就是他本性多疑,不愿意和任何人为伍。
安平王一直想和儿子说一说,偏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已经由强龙变成地头蛇的赵赦,在处置事情上不再受官员们牵制,但有些时候,也不能如意。
这不如意,是每个人生活中会有的。就是成功的人,也一样会有。只是成功的人想的,是去解决。而悲观的人,则当成一件大事情,最后能把自己压死来看。
安平王娓娓而谈:“这事你处置好,就多一个得力帮手,处置不好,秦侯爷可就不舒服了。”在安平王嘴里,像是不管怎么着,都影响不到自己的长子。
父子第一次就这样的事情长谈,这,也算是政事才是。王爷无家事,王爷的家事也是官员们的事情;而官员们的家事以及后继之人,也是王爷要关心的。
就像是各家王世子,宫中也一样会关注一样。
“要学你母亲,”安平王在这种时候,把真姐儿夸几句。他语重心长对长子道:“你母亲是养在深闺中,”说到这里,赵赦心里又异样起来。要是养在深闺,真姐儿更不可能会说异邦话。把这异样掩饰起来,安平王往下接着说:“她近年来,也不时会一会士人。秀才是宰相根苗,也是作乱根本。”
历史上农民起义,而毫无谋士就成功的,应该没有。
汉高祖刘邦不过是出自市井之人,与他相争的霸王项羽,却是出身楚国贵族。刘邦得萧何,得张良,得韩信,得陈平……。
楚汉之争,项羽大败于垓下,人人都知道霸王末路在乌江。
这里面,阴谋诡计,机巧应变,不仅仅是一个刘邦可以完成的。
王爷今天对儿子特别有耐心,停上一停,又徐徐道:“为父进京前,为你遍选各家公子为陪伴,到军中去,他们就是你的亲随。回到京中,再为你选上几个得力的家人。世子,你要记住,投其所好,规其羽翼。”
赵佑一双黑亮炯神的眸子,直直放在父亲面上。他眼眶中不时有水光一闪而过,怕父亲责骂,又咽下去。
“过年,你去见见章古。他归顺十几年,你还是小心。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也是有处处小心的意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能放心的地方,你要格外注意。”
赵赦再想想:“扎那是霍山王的女婿,只怕他过年也要往这里来人来信,你看过,用你的名义给他回了吧。”
“是,”赵佑恭恭敬敬答应下来,不再像昨天听到别人诽谤母亲一样心情起伏很大。他尽量想着父亲平时教导:“举止要安详。”逼着身子答应下来,突然不由自主地抬起身子,对着父亲笑了一笑。
这一笑,让赵赦也莞尔:“孩子气。”
既然说到孩子气,赵佑就势儿就上来:“过年归我的那一份儿鞭炮,给弟弟吧,该我的那一份儿,也给弟弟吧。”
王爷听着,一下子沉下脸来,对着外面喝了一声:“佐哥儿!”月影下,一个小脑袋动了又动,佐哥儿又跑来了。
随着喝声,小身子“腾腾”而来。那走路的姿势和走路“咚咚”响的小步子,赵赦虽然板着脸,心里又觉得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
“母亲请父亲回去,我自己来请。”佐哥儿手里拿着一个新的布偶,对这房里一一看过来,走到一个剑囊前,羡慕的伸出小手摸一摸,再回头对父亲眼巴巴地看着。
那样子,很想要,又怕父亲不给。
赵赦不看他这可怜样子,见院中夜色迟迟,起身道:“是到回去的时候,咱们走。”再对世子道:“你也歇着,明儿再来说。”
世子躬身送父亲:“这天还不晚,儿子一天不在家里,今天的功课看完了再去睡。”赵赦不以为意,赵佑是从小就打熬筋骨,熬上几天也不会有什么。
他负手,膝下跟着佐哥儿,往外面去道:“你自己看着办。”候在廊外的赵星也欠身子,赵赦吩咐他:“世子要念书,给他备宵夜来。”
赵佑送父亲到书房院外,见他在夜色龙行虎步而去,正要回身进书房,衣角被人扯了一下。佐哥儿还在,仰起面庞问哥哥:“你同父亲在说什么,明天还要说的是什么?”
“没什么,天晚了,快跟上父亲回去睡吧。”赵佑忍不住笑。这回答佐哥儿不满意,更用力扯一扯哥哥衣角,小脸儿上更是耐不住的表情:“明天接着要好东西吗?”
赵佑哈哈笑了一声,再忍笑对弟弟道:“不是。”
那一屋子全是东西,哥哥还不承认。佐哥儿小脸儿黑黑:“你要来要给我。”赵佑用力点头:“是了,一定给你。”
渐隐入黑暗中的高大身影回身,对这边说话的兄弟两人喊了一声:“佐哥儿。”佐哥儿动了两步,又回头小声交待:“记得还有我呢。”
“嗯嗯,一定有你的。”赵佑一本正经说过,佐哥儿这才小步跑开。
跟世子的奴才赵青哈腰道:“世子要念书,这是好事情,只是念半个时辰就得吧,这歇息,还是要的。”
“就你有这么多的话,”赵佑轻轻踢他一脚,往院中走,又想起来回身交待:“等我们去到军中,不许你跟前跟后管吃管睡管穿。”
赵青不住点头:“哪能呢,奴才从不多话,只是该说的不能不说。像小爷您到军中,王爷王妃不在,您是头一份儿,吃上面当然不会差,再者睡,只要按着钟点儿休息,白天劳累一些又有什么……”
赵佑又要回身骂他:“才说过,你又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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