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停稳放下可以跑马的跳板,码头上人拜倒的拜倒,这是将军和家人、低职级的官员们。拱手含笑的,是亲戚们。
安平王也有笑容,含笑候着真姐儿出来。
为真姐儿整好大红色的出毛风帽,伸出手携着她,稳稳的步下船舱。真姐儿犹回身看两位父亲,喊了一声:“父亲下船。”
赵老大人满面笑容伸手相让:“你看好脚下,走稳些。”沈吉安也是伸手:“不要左看右看的。”
佐哥儿奔到母亲另一边,去扶她的手,再道:“母亲,你要乖哦。”
雪还在下,不一会儿就把跳板铺了薄薄一层雪花。佐哥儿这年纪正是不安分的时候,他说着母亲,自己不防脚下一滑,“哧溜”一声坐倒在跳板上。
真姐儿笑得环佩摇动,一只手紧握着赵赦的手,另一只手来扶儿子,小小笑谑一下:“你也要看好了。”
码头上不管远近,看着高大英武的王爷稳如泰山,王妃袅娜依如花枝儿,小王爷则活泼灵动之极。
真是好看的一家人。
“佐哥儿,到祖父这里来。”赵老大人喊走佐哥儿,自己用手亲搀着他。刚才那一摔,把赵老大人和沈吉安吓得心快要跳出来。
真姐儿可是有了身子的人。
来接的人相当多,奉旨来接的杨大人让人开道,这才挤进来。就这么几下子挤进来,杨大人也觉得额头有些沁汗珠子。
“王爷,有圣旨。”杨大人说过,安平王理当跪下来。
在跪下来以前,赵赦先做了一个举动。那就是,他先扶着真姐儿小心跪下来,把她安置好,自己才大礼跪下来。
离得远的人没有看到,离得近的人看在眼中。看到的人迷惑不解,王妃虽然还青春,已经不是小孩子,这个,算是她的宠爱?
杨大人只是一笑,把圣旨宣过:“皇上口谕,说王爷一路劳顿,明天再进宫不迟。”说过也来行礼:“恭喜王爷大捷。”
安平王起身拱手,嘴角边有几丝笑容:“杨大人,今天若有闲暇,请家里说话。”
“我是一定要去的,”杨大人也拱手笑说着。
寒暄的时候,真姐儿被丫头扶起。已经站好的她,得到赵赦的又一次关爱。安平王转过面庞为她紧紧身上大红五福捧寿花样儿斗篷,温柔道:“冷不冷?”
“不是太冷。”真姐儿也含情脉脉,仰起面庞柔声回过话。
赵老大人微笑,沈吉安也微笑。人堆里挤过来沈玉盈和沈玉香:“大姐,父亲。”对着赵赦拜了几拜:“王爷。”
“快来见过老大人,”沈吉安大喜,让两个女儿来拜见赵老大人过,玉盈和玉香一左一右扶着父亲的衣袖,含笑喊他:“父亲。”
两个女儿,也出落得亭亭,沈吉安老怀宽慰,膝下又多了两个外孙。再看长女,当然是格外出挑的一个人。
知道云老夫人也来了,真姐儿款款来拜她。云老夫人还算精神,但是老态已经出来。眼神儿不太好的她,直到真姐儿到身前才看到,和蔼可亲地先摆手:“不用行礼,这雪地里,看弄脏你的衣服。”
丫头们小心告诉两边云家的人:“容王妃回去再行大礼,她有了身子。”
安平王妃是年年回来的焦点之一,在她身边,总有不少人张着眼睛关注,支着耳朵听着。听到她又有了,这消息“哗”地一下子传得很快。
好似潮水涨潮时,不由自主地漫过来。
安平王又得到重新的一次恭喜,秦长公子和小封大人过来敲他的手:“给酒喝,恭喜你又要当爹。”赵赦板着脸没好气:“再打老子不客气了。”
“哎哟,你倒来一个看看。”秦长公子和往年一样,依然是处处不服的样子。小封大人只对赵赦身上身前瞅着,嘴里喃喃:“金腰带也罢了,我只喜欢他这个衣领子绣得好,这是哪里的绣工,也给我一条。”
赵赦不理他们,听秦长公子是不用不高不低,只有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小孟儿,想来是不稀罕的了,宫里又新来几个好的,抢的是混蛋!”
“抢是什么本事?”赵赦有了笑容,也用只有他们才听得到的声音道:“老子往哪里一站就行,不用抢。”
秦长公子和小封大人一起骂他,见有官员们过来,这才闭上嘴。
一个小小胖脑袋的孩子,和佐哥儿抱在一起笑哈哈,显哥儿喊他:“来见大伯。”赵赦认真看过,好笑道:“这真是你的孩子。”
这脑袋胖的,比佑哥儿小时候要胖多了。显哥儿面上稚气去了不少,对赵赦有得意之色:“表哥,他和世子长得很像吧。”
膝下,两个孩子互相在换东西:“这一个给你留着的,你这一个要给我。”
乱了只有一会儿,赵赦命真姐儿上轿,对余下不及相见说话的人道:“家里来见。”他上了马,心里想着皇上不知道什么样子。
不让今天就进宫,想来暂时是无妨的。
眼角里看到舞阳郡主的马车,这是一件事情。舞阳郡主和真姐儿历年通信,说项林不肯同她圆房。
真姐儿按赵赦意思回信,因为要回京来,就说回来再商议。
安平王并不想把霍山王府改头换面,不过舞阳郡主要个孩子,这是应当的。
项林想当然没有来,霍山王是三个月前回到京中,想当然,他也不会来迎接。
雪花慢慢弥散下来,京门渐近。赵赦回想自己和幕僚们一直在商议的事情,下一位皇帝,他是什么样的脾性,应该用什么样的面目去见他?
高夫人等人在码头上没有见到真姐儿,只远远看一眼,真姐儿就进了轿子。她们也和亲戚们跟随着往王府里来,因为轿子或马车有先有后,只在后面跟着。
转入王府门前的那条街上,渐迷人眼的雪花中,也可以看到大红门前,候着一群人。赵赦把马打快些,真姐儿也轿子里催人:“快些。”
王爷回身又交待轿夫:“稳着些。”自己打马来到台阶下,不用下马石一跃而下,来见候在这里的赵老夫人。
身前拜倒:“母亲,”就此跪着,就责怪旁边侍候的人:“这样雪天,怎么让老夫人出来。”再看母亲,赵老夫人精神不错,但是皱纹明显多了不少。
她含笑对着儿子的面庞看不够:“我哪里坐得住,王爷,这一次,我可是主要先看你。你呀,也是年纪不小的人了。”
家人都笑,这话分明是打趣王爷不老。
赵老夫人近六十岁,赵赦近四十岁。老夫人在京里,是天天挂心战场上的儿子,听说他胜了,才松下一口气。今天见到他,见依然康健似年青时,欢欢喜喜的赵老夫人,就来了这么一句。
赵赦也笑:“母亲说得是,儿子也快上年纪了。”
“你起来,我的孙子呢,我的真姐儿呢?”赵老夫人这样问过,赵老大人携着佐哥儿才上来,笑容可掬地道:“夫人,我们爷孙也回来了,你那眼里,只有你儿子。”
赵老夫人更打趣他:“老大人,你在西北又喝了不少酒吧?”再看儿子:“是你陪的他。佐哥儿,还不会陪呢。”
沈吉安上前来行礼:“亲家母,是我陪的。”赵老夫人更是喜欢:“原来亲家也来了,我就说,你来过年看看孩子们,多热闹。”
红衣姗姗上前,真姐儿这才过来。她一过来,赵老大人和赵赦,还有丫头妈妈们争着告诉赵老夫人:“您又要抱孙子了,王妃这雪地里不能行大礼。”
刚握住真姐儿手的赵老夫人,圆睁了眼睛:“这是真的吗?”她这一辈子只生了一个儿子,听到真姐儿又要再有,她马上笑逐颜开地想到孙子,带着真姐儿往房里去:“咱们进去再慢慢说。”
雪地里,前面走着一辈子锦衣玉食的赵老夫人,在她身边,是她当年一力定下的小商人之女,安平王妃。
两个人都是珠环翠绕,身后簇拥着一堆人。
赵赦没有就跟进去,站在雪地里听管家回话:“知道今天人多,酒席备得足够,两边不用的花厅,昨天老夫人就吩咐打开烧起炭火来,来的客人们,先往那里去。”
“你办得好,”赵赦一回京来,家里就人流备增。他对着先回京的将军们看看道:“你们先去陪着,我就来。”
交待过,见父亲在旁边等着,佐哥儿也在旁边等着。祖孙两个人到赵赦交待过事情,才一起往老夫人房中来。
房里人挤得不透风,才安坐过。佐哥儿蹦跳着进来,极为欢跳:“祖母祖母,哥哥说让我代问好。”
不一会儿,又是几句:“祖母祖母,我会背诗,我背给你听。”
正对真姐儿问长问短的赵老夫人,眼睛笑得没了缝,让佐哥儿到身前来,全副的注意力只放在他身上:“淘气没有,挨打没有,哥哥去了,你几时去?”
房中,全是佐哥儿呱呱的声音。可见他在京里以前,就是这样的。
赵老夫人竭力想和真姐儿说几句话,这一对婆媳从来相得。又听到真姐儿有了,赵老夫人心思只在真姐儿身上。
没和佐哥儿说几句,赵老夫人就笑呵呵转过面庞对真姐儿:“打仗吓不吓人?”这是信里早就问过的,现在见到面,又问一回。
“祖母祖母,你看我的花衣服?”佐哥儿扯出自己里面的金绣童子的衣服给赵老夫人。赵老夫人溥衍他:“真是好看呐。”
再问真姐儿:“你在军中,没惹你表哥生气吧?一去就是几年,我只担心他又要教训你。”佐哥儿再来:“祖母祖母,看我的这个,”
这样三、两次,佐哥儿感到冷落,“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往地上一坐,就地两个滚儿:“看我的,看我的。”
赵赦冷下脸来斥责他:“起来!”原来顽劣,是这样来的。再看母亲赵老夫人,对佐哥儿是百般的哄劝:“我的儿,你快起来,你父亲在这里,不比他不在的时候。”又奇怪:“你在他面前也呆了这几个月,一次打也没有挨?”
又问真姐儿:“你表哥,竟然成了好性子不成?”
这话问得房里房外的人都是笑,熟知赵赦性子的人,是明白赵老夫人这话。不知道和以前没听过的人,是觉得稀罕。
高夫人在外面和张姑娘孙夫人努嘴儿,当官的家里,全是外面看着光鲜。
随着赵老夫人这话,赵赦已经走到佐哥儿身前,拎起来他对着屁股上就是两巴掌,打得佐哥儿更“哇哇”:“祖母祖母,父亲打我。”
“不许打他!”赵老夫人生气了,这是她的小孙子,是儿子不在时,自己疼爱的两个孙子之一。
世子是走上一步,都要有人对他说中规中矩。身为祖父母的赵老大人和赵老夫人也明白是这样,是以佐哥儿,就成了一个随便可以宠爱的人。
赵老夫人气得站起来,手指着赵赦骂:“你一回来,就要打人。”赵赦陪笑:“母亲,真姐儿还要给您生孙子,这个大了,要打打了。”
“可不是,”赵老夫人又欢喜了,重新坐下来对真姐儿笑语殷殷:“你呀,再生一个女孩子吧,膝下有男有女,才叫周全。”
两个女儿坐得最近,带笑道:“母亲,原来你要我们,是为着周全。”
赵老夫人佯装生气:“真是贫嘴,快回去把你们府里的好东西,全送来。这不是,真姐儿又要生了。”
两个女儿让赵赦来看:“大哥你看,母亲多偏心。”赵赦当然不会向着她们:“送倒不用送,我们全有,真姐儿有了,母亲当然是这样。”
“大哥更偏心。”两位姑奶奶骨嘟起嘴抱怨:“我们全不是女孩子吗?”
只有真姐儿来哄她们:“带了好些东西来。”两位姑奶奶这才有了笑容:“只冲着你的东西来接你,不为别的。”
大家说笑过,佐哥儿也不哭了。赵老夫人由他想起来,问了真姐儿:“你表哥有没有再训你?”这句话本来是想说有没有打你,当着人,就变成训你。
真姐儿抿着嘴儿笑:“没有呢。”
这句原本是开玩笑的话,说过赵老夫人只是对着真姐儿看。真姐儿给她看自己的手:“粗了好些,不过现在会骑马也会射箭,可以常陪着表哥出去打猎。”
这一伸手不要紧,雪光从明窗下映进来,赵老夫人看到真姐儿手腕儿上,有一块淡淡的青。
这青色淡得好似影子,是数月前的才对。在真姐儿雪白手腕儿衬托下,更为明显。
“这是什么?”赵老夫人一下子疑心,把真姐儿手腕拿在手上,细细看看,勃然大怒,喊赵赦到身前来:“这是什么!”
这分明,是打的一下子。
真姐儿急得只是解释:“这是自己不小心撞的。”赵赦看着笑,真姐儿要当将军,王爷督促也严格,用他约束将军们的一半儿劲头来约束真姐儿,让她天天起来习武。
这一块儿青,是习武的时候碰到。因为有孕,不敢再用消瘀的药,这青印子就下去得慢。这样的一块极淡的青色,也只有真正关心的人,才能注意得到。
赵老夫人自订下真姐儿这亲事,和儿子磨了十几年,知道他不愿意。成亲后,虽然夫妻和睦,因为赵赦风流,又一直想联姻,也是担足了心。
王爷嫁出舞阳郡主,说明他变了心思,可是当父母的不是真姐儿,并不是完全放心。出自于高门的赵老夫人对于纳妾变心全都见惯,她自己身上没有,不代表着儿子就会没有。
对着这青印子,赵老夫人是完全相信是赵赦打的。不然,丫头们谁敢这样?
王爷不当一回事儿的笑,赵老夫人更生气。当着人,她责问道:“这是你的?说实话!”赵赦回实话,是笑容满面:“是儿子打的。”
这不是习武对练的时候,摔一下碰一下是难免的。
“不像话!”王爷这轻松自如的态度,把赵老夫人真的惹恼了。赵老夫人站起来,举起手就给赵赦一下,赵赦又不能躲,“啪”一下子就挨中。
真姐儿吓了一跳,赶快起身跪到赵老夫人面前:“母亲,这不怪表哥,真的是不怪他。”赵赦见赵老夫人真的动怒,也跪下来,想想又想笑。他战场上打滚的人,这一巴掌也打不疼他。王爷还有笑容:“母亲息怒,请听我说。”
“你不必说了,”赵老夫人坐下来,心中唯一后悔的,是自己不应该当着这些人和儿子理论。现在已经这样,她收敛怒气,不和儿子再生气的她对外面道:“把真姐儿的东西全搬到我这里来,她和我住,王爷的,送到他房里去。”
真姐儿和赵赦面面相觑,小毛和王爷感情日深,再加上回京前,小毛早早说过自己的担心事,不许表哥再出去风流。
这一下子,全被误会的赵老夫人打乱。
小毛先来看王爷挨打的地方,心疼的用帕子轻轻给他揉搓着,娇滴滴:“表哥,疼不疼?”再对赵老夫人道:“母亲,这是表哥没有说清楚,这不怪他。”
赵赦抱着真姐儿:“你不用担心,表哥挨几下没事。”
这一对又缠绵起来,房中人先是惊愕再就是想笑。怎么看,他们两个人是夫妻情深。
赵老夫人瞅一瞅,又看看笑容可掬的赵老大人,沈吉安也带笑来劝:“亲家母,这是你太疼真姐儿,要我说,肯定不是王爷的错。”
那是谁的错呢?赵老夫人也觉得自己可能弄错了,再来问赵赦:“为什么你要打她?”赵赦想想又笑:“她不听话,所以要打。”
大男子主义的赵赦不是此时在表现自己当丈夫的权势,他就是觉得想笑。大捷回京的安平王,先挨了一巴掌。
这样的回话,赵老夫人当然不喜欢。把身子拧过去坐着,对他没有好脸色:“外面多少人候着你,出去吧,我这里不用你。”
赵赦是要出去,他就此对母亲叩了个头:“是。”起身又笑:“母亲不信,只问真姐儿,她是不是该打。”
说过,这才拔脚出去。
真姐儿在房里笑眯眯,对赵老夫人道:“表哥说得是。”这一句话才说出去,就觉得房中气氛很是不对。
除了赵老大人和沈吉安以外,别的人,全是异样的眼光看着。
赵老大人是相信这不是没有原因的,沈吉安是看到赵赦和真姐儿相当的恩爱。别的人,就全糊涂了。
王妃出身论又重新在大家心里转悠,她身份不高,肯定是逆来顺受的。
看出来这些心思的真姐儿在心里哀叹几声,偶尔表现一下自己多贤淑,看来这时间和地点是错误的。
高夫人和孙夫人在外面窃窃私语,高夫人低声道:“我说对了吧,表面上全是风光的。今天,露了馅。”
孙夫人近年来像是长进些,小声道:“我看王爷不像,再说这样婆婆,肯为媳妇打儿子的,真让人眼红。她打的,可是王爷。”
“再王爷,也是她儿子。”高夫人心里也眼红得要发狂,再恨上自己婆婆,怎么不这样?每到这时候,再想想隔壁那一家,有嫁不出去恶姑子的,有恶婆婆的,心里才好过些。
遇到那样禽兽不如的人家,高大人家里,还算是好的。
真姐儿的东西,就全依着老夫人的话,搬到她的房里。老夫人觉得就算是自己误会,真姐儿搬来住也没有什么。
她有了身子,想来赵赦肯定外面要有人。赵老夫人想想,还是自己照顾真姐儿最方便。
正房三间,真姐儿被安置在对面一间。赵老夫人满意了:“你表哥随他去哪里,你只陪着我。”
这样安排真姐儿心里有些叫苦,表哥,才不能随他去哪里。
码头上来接的人,有皱纹还花枝招展的夫人,还年青水灵的夫人,也有不少。真姐儿不好拂了赵老夫人的意,只能心里担心。
赵赦一天没有进来,真姐儿有了也不让她待客。从下午,真姐儿就坐在房里想主意。要是睡在厢房里,还可以在赵老夫人睡下来,出去偷偷看着表哥。
可是就是对间,开正房门就可以惊动赵老夫人。
对着窗户外飞雪,真姐儿觉得自己计穷。她可怜兮兮的,只能祈祷。在路上对表哥千敲打万敲打的话,他要是记不住,就……。再给他生一个调皮捣蛋鬼。
亲戚们还在外间说话,王妃在房中午休。门上放下厚幔帘子,说话声并不动打扰到这里。这安静,更让真姐儿郁闷。心里眼里放不下的,全是赵赦今天晚上要去哪里?
房中只有绿玉和红香在,天天和母亲亲香的佐哥儿,也不知道跑去哪里玩。倚着枕头的真姐儿想了又想,有心让丫头们去看看赵赦,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只能闷闷的,猜测赵赦晚上去哪里来打发时间。
迷迷糊糊中睡去,一觉到晚上。和赵老夫人,留下的亲厚亲戚们一起用饭,知道赵赦肯定是在外面陪人。
“真姐儿去歇着吧。”晚饭后,赵老夫人就这样说。看亲戚们中,姑奶奶们是含笑,威远侯夫人和姬夫人是笑眯眯,几位常来走动的穷些亲戚们是艳羡。
安平王妃只能答应:“是。”行过礼回房中来。早早洗过睡下,一个人睡不着,取了一本书在随便翻着。
赵老夫人老天拔地的有年纪人,喜悦了这一天,打起精神陪了一天的人,也早早回来睡下。房中寂静,独有真姐儿心不在焉的翻书声音。
表哥,今夜去哪里?要是再乱走,明天和他理论去。只是要和他理论,也要有证据才行。真姐儿嘟嘴,他半夜里跑出去一回,又有哪个奴才敢来乱说。
奉老夫人之命分房而居的真姐儿,是觉得看不住赵赦。
鼓打三更后,静夜更静。绿玉低声来请:“睡了吧,这天不早。王爷说已往宫中报了要休养,明儿不用进宫。可家里亲戚们还是会来,还是养养精神的好。”
“我睡不着,再看一会儿。”真姐儿低声这样回答。手中书,其实是乱翻,杂乱心思,全在赵赦身上。
绿玉没有办法,还是按刚才那样:“我陪着。”坐在床前小杌子上,取过针指来作相陪。
窗外响起轻轻的敲窗声,主仆抬起面庞,又听到低低的声音:“小毛,赵小毛,开窗来。”这是赵赦的声音。
“是王爷?”绿玉有些惊喜,真姐儿小声道:“嘘。”再道:“去开窗户。”她也随着下床,走到窗户前面。
红漆雕着梅兰竹菊的窗户打开,风雪“呼”一下子刮进来。雪地里站着赵赦,对着真姐儿先是一笑,再就黑着脸:“到床上去,多冷。”
“表哥,你小声些。”真姐儿笑嘻嘻让开,让赵赦把声音放低。王爷敏捷的身手又一次得到发挥,他一下子就跳进来。
绿玉微微笑,往外面去:“我打水来。”赵赦回身关上窗户,抖拌身上的雪,去了雪衣丢在榻上,双手互搓一搓又暖和些,这才过来抱住真姐儿亲了亲她:“想不想表哥?”
“想,”真姐儿心花怒放,眨着眼睛又调皮:“正在想表哥要是你不来,给你生个更捣蛋的。”赵赦大乐,举起手在真姐儿屁股上拍拍:“找打。”
这一下子,夫妻两个人同时想到上午那一幕,相视而笑过,真姐儿又抚了抚赵赦挨打的地方:“表哥,全是为了我。”
“是啊,全是为了你,哼,”赵赦装模作样:“快让表哥打还来。”真姐儿嫣然,水汪汪的眸子里情意流动,柔情密意地道:“小毛让你打回来。”
赵赦再亲亲她,也是温柔无比:“表哥舍不得。”
绿玉在外面轻咳数声,示意自己要进来。端着热水进来,见王爷和王妃并肩坐在床沿儿上正在说话。
或许是烛光,或许是火盆,或许是房中暖氛,夫妻两个人全是面色微红,眼睛胶着似放不开。
有些像透明人的绿玉很知趣,放下热水退出来不再打扰。
片刻后,锦帐下睡下安平王夫妇。赵赦一只手搂着真姐儿,侧着身子睡着,另一只手抚摸着真姐儿头发:“有多想表哥?”
“我在想啊,”真姐儿在这样时候,总要促狭一下,微挑眉头笑嘻嘻,话题突然一变,手揪着赵赦衣襟娇滴滴问道:“表哥你这样进房,以前还有过吗?”
真姐儿出招,王爷也接,他装腔作势扳起真姐儿小脸看看,道:“我像是跳错地方。”真姐儿发娇嗔:“表哥,”小拳头过来捶上两下,赵赦直笑:“打人也有几分力气了,你这孩子,我今天就挨打了。”
“嘿嘿,”真姐儿又笑得贝齿全露,越想越好笑,把面庞埋到赵赦怀中,手拍拍赵赦身子:“表哥哈,”
今天是挨打的一天。
房中火盆香炭添满,火红的炭火,不如玉色百子图锦被内的一对夫妻这间温暖多。
“表哥,要是你今天不来,我肯定睡不好。”真姐儿幽幽然,倚在赵赦怀里:“以前你不管我如何想,人家是很难过的。”
赵赦拎起她一只小耳朵对着笑骂:“不许无事乱伤心。”再有些讨好:“这不是来了。”
真姐儿再进一步:“明天呢,后天呢,宫中永远有年青漂亮的夫人们,小毛,要老了。”赵小毛扮戚戚,快要泫然欲涕。
“知道了,全知道。”赵赦抱着这柔软的身子,只是微笑:“你要相信表哥。”
这里没有在天愿为比翼鸟,也没有在地愿为连理枝,不过就是一对夫妻,在这里夜话。
雪漫漫无边际,再醒来,是五更天。天色漆黑如墨,房中炭火犹温。临着后面的窗户是关上的,是防着有贼什么的。
为去炭火味儿,往院中的窗户是开着。
由窗户看进去,可以见到王爷轻手轻脚起身。昨夜雪衣搭在椅子上,原本是半湿的,在房中一夜烘得干软。
披上雪衣,赵赦再来到床前,对熟睡的真姐儿轻轻一吻,给她放下锦帐防风。这才打开往后面院子的窗户,人跳出去,再轻轻关上窗户。
见母亲房里,已经亮起灯光,赵赦一笑,这多年的夫妻,到了京里反而成偷情的了。
早起的婆子见王爷从后门里走出,没有人觉得奇怪。大家扫雪的扫雪,打水的打水,各自忙活自己的。
书房里换过衣服,王爷重新过来给父母亲请安。赵老夫人抚着额头,正在问昨天上夜的丫头们:“昨天像是有人?”
丫头们全笑着:“并没有。”
见赵赦进来,赵老夫人没有再问,让儿子坐下,含笑道:“我想了一夜,或许你是冤枉的,不过真姐儿是个细嫩人,就是玩笑,你也要当心才是。”
“给母亲看着,您这就可以放心。”赵赦陪笑,一想到昨夜自己还是在这里,又转为窃笑。
到用早饭的时候,真姐儿还没有起来。一家人没有人去催也不等她,大家用过早饭,赵老夫人自己来端详儿子穿着,把他打发出去进宫。
长街上雪厚厚一层,马匹喷着白气儿,人也哈着白气儿,是个寒冷的冬天。这冬天,和往年没有什么不同,就是街上的粥棚了,也看似一模一样。
安平王马上抬头看看天色,这天,其实是要变天了。
他虽然昨天没有进宫,晚上又得到一次消息,皇上下午,又晕过去一次。听上去,是十分地不好。
宫门里请见,立即就有人带他进去。皇帝寝宫中,嫔妃们全在外面,看着这位威风八面的王爷进来,径直进到里面去。
伍皇后留一下心,对自己贴身的宫女低声道:“安平王妃今天要来?我没有听到人说。”宫女们去问过,再回来低低回话:“说昨儿晚上递的休养折子,她有了,身子不好。”
宫室中全是厚厚的黄幔,这精致绣花的宫幔遮着风,伍皇后还是觉出来一股子冷意。沉着脸再悄声道:“留心去看着,会不会拜齐贵妃?”
皇帝还没有走,这凉薄之意已经出来。伍皇后不得不多心,皇帝百年之后,这天下是太子的,就是齐贵妃要说了算。
在她对面的齐贵妃装着用帕子掩口,也在告诉自己的宫女:“她们在说什么,刚才又打听的是什么,去问问。”
宫女不一会儿也问过来,附耳道:“娘娘查的是安平王妃进不进宫?”齐贵妃冷笑,人家有身子,这天气冷,又听说怕坐胎不稳,安平王昨天就有折子进来,请乞休养,最近不进宫。
这位伍皇后,计较的也太多。
安平王今年功勋赫,是人人眼睛都要注目的人。齐贵妃对宫女再小声道:“去告诉太子,见安平王时,让王妃多休养,新年里再来吧。”
想见的人,想有这个面子的人,偏就不让她见。
宫室内,赵赦跪在皇帝病榻前,眼中有泪:“您会好起来的。”又是数年才见,皇帝瘦弱得不成样子。只有双眸,是亮得吓人。
他含糊其辞的吐出来一句:“国……。富民……强。”在旁边侍立的,是颂殿下,他垂手垂头,心中也明白皇祖父只怕撑不过这个年。
“赏。”皇帝再吐出来这一个字,精神不济,无力的微摇摇头。颂殿下对赵赦道:“随我来吧,我有话对你说。”
对着他们两个人离去的身影,皇帝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这亮的,有些异样的吓人。一个太监走上来:“皇上您要什么?”
皇帝眼睛只是亮着,这吓人的亮中,他摇了摇头。
出去的那两个人,来到一侧宫室中。安平王重新见礼:“微臣参见殿下。”他的态度极是恭谨,没有半会儿的傲慢之处。
对于见颂殿下,赵赦是决定下来要恭敬些。他功高足以震主,又在皇上弥留之际进京,他要是表现得很骄傲,那就成了新帝眼中尾大不掉之人。
这个态度,是赵赦和幕僚们反反复复的商议过,决定拿出来的姿态。
年青的皇位继承人,是相当的满意。他满意的不仅是安平王对自己的依顺,还有的就是,这一仗打到最后,其实指挥的是皇孙颂。
安平王的大捷,相当于这位初出茅庐的殿下,也大捷。
这位殿下从生下来到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京都。这场全胜的战役,是殿下的好兆头。
坐在绣着团龙的锦椅上,皇位继承人嘴角有笑,不紧不慢地让赵赦起来,赐他座,这才慢慢先问他:“数年辛苦。”
“此仗得胜,是宫中指挥得当,将士们奋勇当先。臣,不敢说辛苦。”赵赦流利的奏对,坐得不远的他,把眼前这位未来新帝看了一个清楚。
他英气勃勃,眉目精神,有着饱满的额头,也有着睿智的眼眸。殿下再问第二句:“王妃还好?”
“回殿下,臣妻随臣参战数年,在军中亏了身子。这又有了,所以乞恩旨,休养一时。”赵赦再次恭恭敬敬的乞一下恩典。
真姐儿不进宫,也是赵赦和幕僚们商议了好些天。伍皇后和齐贵妃,由皇帝的病卧,而变得水火不容。
有身子的真姐儿,是表哥放在嘴里含着还怕化了的人,怎么肯让她进宫来,在两宫面前战战兢兢。
安平王功高权重,王妃妻以夫荣。要是进宫里,肯定是两宫争着争取的一个对象。赵赦想一想,这种时候,还是不进来的好。
正愁无理由,真姐儿就有了,这是一个现成的好理由。参战数年亏了身子这话,也是现成的。
颂殿下向往一下战场上的血战,也理解一下:“是啊,军中哪里有好日子过。王妃能陪着数年参战,我赏赐她。”
“臣谢殿下赏赐。”赵赦谢赏。
宫人们按颂殿下的吩咐,手捧着东西送进来给殿下看过,再捧着出去。嫔妃们全在外面,这就看得清楚。
齐贵妃满面笑容喊住她们:“这是给哪一个的?”伍皇后冷笑,这不是废话。进去的只有安平王,想当然,是给安平王妃的。
宫人们果然回话:“安平王妃战场上亏了身子,又新有了,殿下命赏各样珍贵药材,又赏宫花和宫衣。”
灵芝、人参等药材,全在锦匣里。银托盘中,宫花数朵,还有两件时新样子的锦绣宫衣。
齐贵妃满面笑容,也命自己的宫女:“到我宫里也取一份儿赏赐,把我的那个红玛瑙枕头给她,睡着可以安神。再告诉她,她不是第一胎,生起来要省力些,只是平时自己多保养,少出门儿吧。”
伍皇后一下子竖起汗毛来,她们都赏了,自己赏也不赏?要是赏,像是和贵妃对着干的,又像去凑趣儿的。再说赏赐和他们夹在一起,哪里还能见自己的好?
听里面突然有脚步声传来,一个太监奔出来:“太医,快传太医。”
御医天天候在外面,这就急步奔进去。嫔妃们全担心起来,伍皇后开始哭泣:“皇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怎么办?”
齐贵妃用袖子掩面装泣,其实人在冷笑。怎么办,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才想到这里,她也儿猛咳上来。
对面猛烈的咳声,让伍皇后心喜。太子虽然要登位,齐贵妃却是有年纪有旧疾的人。自己只要苦熬着,等她去了,自己是唯一的太后。
伍家虽然势败,却是百足之虫,在朝中任职的人众多。伍皇后成为伍太后以后,也不是随便任人可以欺凌的。
她苦苦的熬着,也是在等有出头的那一天。
乱了一阵子,皇帝平静睡去。颂殿下才和赵赦到侧边宫室中去,继续他们没有谈完的话。
“你俘虏了一个突厥大将?”这事情安平王的折子里有写,公孙宇吉回来时,也说过。
安平王据实而回,把自己的心思坦白无疑:“我天朝大国,理当臣服教化异邦。阿史德温博,不仅是突厥悍将,也是突厥贵族。他娶的是当今突厥汗的侄女儿,自己出身显贵,如果能让他降服,可以让突厥更知道我天朝威严和仁慈,是以臣,不敢擅杀他。已随解入京,臣请殿下发落。”
突厥来降?这美好的场面在颂殿下脑海里只晃上一晃,他就觉得真是太好了。微微一笑过后,颂殿下道:“就依你,你有容人之量,我难道没有。”
赵赦又拜谢下来,还没有起身,只颂殿下又变了语气,冷冷的道:“不过有些人身上,我是没有容人之量的。”
这个,是说的清源王。
对于这迟早要说到的话题,安平王胸有成竹地回话:“殿下,水是可以载舟的。”颂殿下一愣:“我不明白。”
他沉下脸:“他既然去军中寻你,为什么不解我的一件心事!”
这认真绷着的面庞,紧紧耸起的眉头,都表示一件事情,那就是公孙宇吉守了诺言,回到京里来,没有说清源王被扣的事情。
赵赦在心里松一口气,在西北扣下清源王时,特意让公孙宇吉参与进来,就是考验一下他的心思如何。
现在看来,他果然是听明白自己说的话,没有对殿下回这件事情。
面对颂殿下不回掩饰的责问,安平王诚恳地道:“殿下,以后用他的地方很多。”这话里明白暗示出来,清源王还不能死去。
关于清源王的如何归置,颂殿下心里也不止想过一次。他眼下虽然不知道清源王在哪里?也知道他曾去过安平王处、霍山王处、灵丘王处,及不少位大人处。
数年里,清源王颠覆,没有少跑路。
有时候殿下也心里恨,这些人,怎么不干脆一刀宰了他!有时候也心里犹豫,杀不杀他?
就在这杀与不杀之间,颂殿下一直徘徊了数年。
他低叹一声:“你也有道理。”
这事情就此不提,皇孙颂让赵赦离去,自己再来看病榻上的皇帝。
皇帝睁开眼,对他清晰地说了三个字:“清源王。”颂殿下低声道:“是,正在寻他。”皇帝停上一停,又道:“善待他。”
好似万马奔腾,一下子踏在颂殿下的心上。他不动声色,皇家的这点子事情,其实彼此心中有数。
当初设计逼走清源王,不可能永远让皇帝不回想。他回想一下,这中间疑点太多。
颂殿下装着若无其事,眸子里全无心事对皇帝看上去,见他闭着双目,却不看自己。
“殿下,”一个小太监走进来,低声说着。颂殿下走过去,听小太监道:“有回报。”出来,是颂殿下派到京外的暗哨。
这些暗哨,防的就是清源王忽然进京,忽然和某些还眷恋他的老臣们有勾结。
“在京外发现清源王殿下,现在住在客栈里有人看着他,请殿下示下,杀还是不杀?”安平王的疑虑,别人也有。
到底他们是兄弟,贸然不回话就杀了,也是一个罪名。
如果是没有见到安平王以前,没有听皇帝说到那两句话,颂殿下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说“杀!”和安平王长谈后,一直在心里想着他的那句话:“以后用他的地方很多。”
又有皇帝说的:“善待于他。”
颂殿下改变了主意,静静吩咐道:“把他赶到五百里以外。”他泰然自若地交待着这句话,全然不管皇帝随时可以离去,也可能想见清源王。
皇家没有亲情,重新回到皇帝病榻前的颂殿下心里这样想着,再下一句注脚,皇家只有权势在手,才是道理。
天色灰蒙蒙,大雪比进宫前又下得大些。赵赦回家去,雪衣上不一会儿就全是雪花。来到宫门前上马,雪地里两个丽人巧笑着迎上来:“王爷。”
孟夫人身穿一件四季百花的斗篷,笑得情意绵绵迎上来:“妾想王爷今天一定进宫,在这里候有多时了。”
把自己双手在唇边呵了呵暖儿,又送给赵赦看,娇滴滴道:“您看,冰凉的。”
赵赦没有接这双手,也没有冷遇她。他温和地道:“那就早回家去吧,我也要回去了。”孟夫人急急道:“王爷且慢,”手指着身边玉人儿,娇声道:“这是梁夫人,是妾的亲族。”
梁夫人正年青,看年纪只得十七、八岁。赵赦心中讶然,这样年青就进宫来当女官,不是夫家显贵就是别有能耐。
对着雪地中冉冉拜下去的梁夫人,安平王只是道:“起来,看冻着你。”
后面雪地中有人急急行来,远远就喊着:“王爷慢走。”这是皇后宫中的太监,两个人手捧着两个盖着黄缎子的盘子过来,巴结地笑着:“娘娘说,也有赏赐。”
揭开黄缎给赵赦看,一盘子珠宝首饰,一盘子也是补身子的药品。皇后还有话:“几时好些,几时进来和我说话。”
孟夫人和梁夫人都羡慕:“这一个头簪上祖母绿,是稀有的。”梁夫人眨着眼睛,王妃,是生得什么模样?
她们早早候在宫门上,不想赵赦来得更早已经进去。在这里候着,已经见过皇帝赏赐,颂殿下赏赐,和齐贵妃赏赐。
现在,皇后又赏赐下来。看起来,安平王如京中传言所说的,是灸手可热。
再接了这一份儿赏赐,太监又巴结地道:“皇后说,王爷不必去谢恩。”赵赦不再推辞,就答应下来。
此时此刻,自己再去拜皇后,想来不舒服的,不仅是自己,还有皇后娘娘。
孟夫人和梁夫人看着雪地里去了的这一行人,孟夫人叹气道:“我说得不错吧,王爷生得多好。”
“那王妃呢?”梁夫人只想知道这个。孟夫人再叹气:“当然也好。”
幽幽叹气又是一声,孟夫人道:“下一次再见面,不知道几时?”昨天就有信笺过去,王爷是全无回应。
真姐儿正在家里看赏赐,把赏的宫花给佐哥儿戴在头上,看着他取乐。显哥儿的儿子周期也在这里,也给了他一朵在头上,两个调皮孩子正在对着哈哈笑。
见到父亲进来,佐哥儿先老实了,周期也跟着老实一些,又小声问佐哥儿:“你怕他?”佐哥儿摇头:“不怕,”再小声对周期道:“母亲说,不能惹父亲。”
周期眉飞色舞:“我父亲,可以惹得。”
这一个,和小时候的显哥儿是一样的天不怕地不怕。
赵老夫人和真姐儿问过赵赦辛苦,把上午婆媳说过的话,再对赵赦说一遍:“又给几位将军相中几个好姑娘,过年前可以见一见,赶着早成亲最好。”
皇帝一旦山陵崩,至少一年不能成亲。
赵赦微笑伸长腿,让自己坐得舒服些。对着母亲道:“我在宫里,颂殿下夸真姐儿,说将军们上折子,感恩于亲事。我就是这样回的,她闲着没事情做,这说媒,是女眷们爱干的事情。”
颂殿下还有话,赵赦没有说出来。他扬眉笑:“我母亲也爱给人说个亲事,不过做成这样的局面,只有王妃一个人。”
说媒把军心安定,并能鼓舞士气的,当属安平王妃一人。
真姐儿眯眯笑,在她腿旁,有两只猫悄悄儿的过来。佐哥儿见到,立即过来赶走,再叉腰对祖母道:“母亲说,她现在不能和猫太近。”
这样得意的动作,赵赦看着极不顺眼,斥责道:“这是什么样子!”赵老夫人接着斥责他:“王爷出去吧,盼你回来,你一回来,我又有新的烦恼。”
赵赦只能再陪笑:“儿子坐一会儿。”对佐哥儿瞪眼睛,把他瞪到一边儿去。
周期把佐哥儿拉到外面去,教他道:“我父亲骂我时,我祖母也是这样,原以为大伯进京不好,现在看来,咱们还是玩咱们的没有人管。”
又安慰佐哥儿:“反正他住不久,过了年就应该会走。”
挨过骂的佐哥儿摇头:“父亲不走最好,他可以说故事,也陪母亲和我。夜里喝茶撒尿,还可以喊他。”
“喊他?他不给你两巴掌?”周期不相信:“我父亲才不这样,他只让我找丫头们。”佐哥儿大惊小怪:“丫头们手多冷,这天冷,父亲抱我下床才暖和。”
周期很受伤害:“怎么还这样!”他对着茫茫白雪迷茫起来,小心眼儿里一片糊涂:“当父亲的,还要这样。”
“是应该的吧。”佐哥儿小大人似的来上一句,北风吹走他刚才挨的骂,佐哥儿怂恿着周期:“走,我们去找父亲,让他和表叔说一说,要是晚上不说故事听,你就装睡拿脚踹他。”
周期听到这个,精神来了:“走,你现在让大伯说一个故事我听,我回家也这样。”佐哥儿立即道:“随我来,”再神气活现来上一句:“学着点儿。”
廊下丫头们见他们两个人叽叽咕咕过,又进去,也没有人管他们。
真姐儿正在说话:“我说邹姑娘配钱将军最好,还是母亲提了一句,他们不是同乡,邹姑娘和王将军是同乡,回家祭祖也方便。”
赵赦笑:“咱们家里的亲戚姑娘,这就全有了出路。”真姐儿要白眼儿:“看表哥说的,这么难听。琴瑟和谐,也是正经应该的。”
“你倒是敢训他,你今年回来大长进。”赵老夫人看着有些乐,真姐儿倒是教训人的口吻。赵赦一听赶快道:“母亲,真姐儿这几年凶着呢。”真姐儿又一个小白眼儿过来:“几时有过?”
小白眼儿狼,是一件也不承认。
赵老夫人正在笑,佐哥儿和周期两个人进来。在这欢笑中,佐哥儿带上一脸儿的小笑容,蹭到赵赦身前笑嘻嘻:“父亲,哎,父亲。”
赵赦转过头,见儿子极其讨好,而且使眼色。那小眼睛眨得,是闪个不停:“说个故事吧,期哥儿要听父亲打仗的故事。”
周期摸摸头,插了一句:“不是你要听吗?”佐哥儿用小腿踢踢他:“咱们一起听。”
“你小子,”赵赦笑骂:“人还没有宝剑高,这花样已经会玩。”把脸板起来:“到底谁要听?”
“我,”
“我,”
佐哥儿和周期一起答应,赵赦觉得自己主要是冲着母亲和真姐儿全在,而且宫中才奏对出来,和儿子乐一乐,可以休息。
他再次伸长了腿,佐哥儿坐到他的一只脚上,双手抱着他的小腿。再对周期笑逐颜开:“你坐那只。”
赵老夫人乐开了怀:“你们这是做什么?”
周期再搔头:“这也能做。”犹豫着走过来,先对着赵赦陪个笑脸儿:“大伯。”慢慢也坐到赵赦另一只腿上去,双手抱住笑嘻嘻:“我坐好了。”
真姐儿和赵老夫人全是笑,由他们去,又说自己的话。女眷们全爱说家长里短,婆媳两个人又开始说下一家的亲事。如何定,定给哪一个人最合适。
伸长腿给儿子和侄子当座位的王爷,对着两个仰起的晶莹小面庞,开始说故事。
外面进来赵老大人,进来就乐:“你们在做什么?”他膝下又奔出几个小孩子,是玉盈和玉香家的,和姬大人家的孙子。
王爷面前,地上又坐上几个。童稚的眼睛瞪大了:“是这样的吗?真是吓人。”
赵老大人每看一眼,就觉得可乐。赵老夫人每看一眼,就要笑个不停。真姐儿含笑,这场面多温馨。
今年回来的安平王,今天成了故事王。
这样到下午,王爷也没有出去。商少阳进京来,和小舞过来,赵赦和真姐儿都没有见。易宗泽也要进京,让打前站的人送信来,说明天就到。
下半天,平时来陪着老夫人说话的亲戚过来,真姐儿回房去,赵赦也跟着站起来,对母亲含笑:“我也歇一会儿去。”
说过,不慌不忙地跟在真姐儿后面,走到对间去。
丫头们没有笑,妈妈们也没有笑。赵老夫人见大家都不笑,她自己有了一丝笑容。现在儿子和媳妇,倒成了拆不散的一对人。
老夫人和蔼的面容有了笑容,注意到的丫头们也跟着一笑,妈妈们也笑起来。房中没有笑声,只有一片温暖如春风的笑容在。
外间里和熙,对间里真姐儿在和赵赦算账。她拿出来的,三、五封信笺,还有香囊两个,荷包上的坠子两个,还有几个相思结。
“这些,我全收了。”真姐儿很是不乐意:“昨天问表哥,还说没有。”
赵赦故作惊讶:“这是哪里来的,”然后笑:“全送到你手里,表哥是不知道。”真姐儿掰谎:“是上午表哥书房里搜出来的。”
“你这不听话的赵小毛,不是让你少出去。”赵赦捏小毛耳朵:“知道外面有多冷吗?”赵小毛:“哼!”
把玩着香囊,又看荷包上的细巧坠子。真姐儿评论道:“这一个,我的兰草荷包上用正好。”赵赦也帮着她看:“象是有些犯颜色,”想上一想道:“换你的那个梅花荷包正好。”
“当然犯颜色,”真姐儿又娇嗔:“这本来是给表哥的,又不是给我。”
赵赦抚着她哄着:“现在全归了你,”真姐儿嘟嘴不说话,又拿起另外一个香囊,闻一闻变了脸色。
“烧了吧,”赵赦只看她脸色,就明白里面有什么。真姐儿看看手中香囊,又看赵赦脸色:“真的要烧?”
旁边大火盆里有炭火,赵赦抱着真姐儿过来:“扔了吧,”真姐儿嘻嘻一笑,打开香囊看看。刚才闻到头油味儿,现在确定里面是一绺子头发。这才扔进炭火里,再由赵赦抱回床上,一个人噘嘴还在生气。
古人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轻易不肯自己损伤。这是哪一位如此痴情,送头发过来。
问赵赦:“这是谁送的?”赵赦逗她:“你搜检书房的人,竟然不知道?”
真姐儿小脸儿努力黑下来,以示自己很生气:“我只找到东西,这是哪一个对哪一个的,却不知道。”
双手在嘴里呵一呵,作个要逼供的姿势:“快坦白。”
“小丫头,小皮猴子,小秃毛儿,”赵赦一气笑骂三句过,才亲亲真姐儿的爪子,坦白道:“表哥真的不记得。昨儿收到这些,拆开来本来要扔。后来想想真姐儿要是找不到这些,还以为表哥收起来。”
安平王很无辜:“看看表哥对你多好,让你一找就有,让你自己处置。”
“可是人家,宁愿找不到的好。”真姐儿这样说过,被赵赦逼问:“要是找不到,真的会以为表哥没收到?”
真姐儿咕咕笑:“当然不会,”她面色嫣红,慢慢说出来:“找不到,就会以为表哥放得紧紧的,是你心爱的东西。”
赵赦拍拍她:“小毛儿,才是表哥最心爱的,要放得紧紧的。不许再乱出门,知道不?”真姐儿眨着眼睛笑:“别处我全不去,我只去表哥书房。”她撒娇扯着赵赦晃几晃:“好不好?”
王爷瞪瞪眼睛,真姐儿颦颦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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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亲们的厚爱,这名次又上去了。
仔仔邪恶了,仔细看这票榜,貌似本周,可以捅别人什么花吧,哈,往前去往前去。手持钢枪,邪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