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后主使正是孙权?
众人一时诧异。
以今天孙权的表现,可不像是主使者。
来敏问道:“丞相,若孙权是主谋之人,他确实不敢说思念江东,但为何张昭他们?”
诸葛亮笑道:“确实,可以理解为孙权没有联络叛乱,因为他连张昭他们都没有联络。但这何尝又不能证明,他是不是在密谋,不敢告知张昭他们呢?”
众人这下就更懵了。
费祎说道:“丞相,我等不是很明白。”
诸葛亮就解释道:“其实看今天孙权的表现就知道,他在小心翼翼。你们要明白一件事情,除非极为愚蠢,否则要真的没有回归故土之心,又何必做出这番姿态?难道陛下和太子的仁厚,孙权不懂吗?”
尹默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若孙权没有叛逆之心,他还不如大大方方承认思念故土,反而正常。若是遮遮掩掩,一味装成乐不思吴,说明他心中有鬼。”
“不错。”
诸葛亮叹息道:“他今日的作态,表现太过了些啊。”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孙权的演技太差。
按理来说孙权不是个蠢蛋,知道这是在试探,即便第一次推辞说乐不思吴,道理也能说得过去。
但第二次把责任全都推给张昭,那就显得过于愚蠢了些,还不如说是自己的想法。
在汉朝这个乡土情结比较重的时代,一个人思念故乡本身就没有罪过。
刘备又是一个很讲究师出有名之人,孙权作为一方诸侯既然已经归顺,他没有理由和借口的情况下,不会无故擅杀。
要仅仅因为孙权思想家乡而杀了他,那对于刘备素来仁厚的名望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打击。
所以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事,反而会让人放心。
可他偏偏装疯卖傻,就颇有些故意的意味了。
主要还是人设不同。
历史上刘禅乐不思蜀,司马昭没有怀疑,那是因为刘禅的人设就是那样。
自从登基以来,几十年间政事都交由诸葛亮等人打理,即便之后诸葛亮病逝,也都由诸葛亮的几名继任者,蜀汉四相操持着国事。
而他本人则在后方整日享乐,几乎很少会对国事指手画脚,于是给人的感觉就像个傀儡,扶不起的阿斗。
正因如此,他即便表现得很差劲,宴会上一副憨批模样,乐不思蜀,也无人怀疑。
孙权呢?
他的人设可是少年继承父兄大业,早期颇有雄主之相,更是多次亲自带兵打仗,可谓一方霸主。
更关键的是他之前的表现也不算差,在江东内忧外患之下,击败各路叛乱者,屡次平息山越之乱,同时牢牢把持江东权力。
这样的人物忽然变得那般蠢模蠢样,就会给人一种他在故意装傻的感觉。
而他越是这样做一些没必要的掩饰,就代表了他心虚。
什么事情会让他心虚呢?
自然是之前诸葛亮调查到的江东正有人密谋叛乱的事情。
因此诸葛亮认为,这件事的发起者或许是曹魏那边,由曹魏那边派人找孙权联络,想要在后方掀起叛乱,让刘备根基不稳。
但叛乱的主使者必然是孙权。
只有他才熟悉江东所有世家,也知道哪些世家不愿意归顺大汉朝廷,才能够联络到那些人。
而从今日的试探来看,诸葛亮也证实了这一点,他的掩饰有些太过,反而暴露。
听到诸葛亮的分析,刘禅连忙说道:“那丞相,我们该如何处置孙权?”
“忧在腹内,山崩为疾,祸起萧墙,竟制其国。按理来说,像这样的祸患,本应该尽早除掉。”
诸葛亮想了想,便说道:“不过既然已经发现,那就先静观其变,待其生事之时,便正好有了大义名分将其除去,也算是给孙权的最后一次机会。”
“丞相的意思是,就让孙权继续去做?等到他露出马脚的时候,再一网打尽?”
来敏问道。
“嗯。”
诸葛亮点点头:“他若是聪明就应该回去好好想想,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若是选择了错误的道路,那就也怨不得我们了。”
众人互相对视,便也都赞同。
反正他们也没实际对孙权怎么样,如果丞相判断错误,那无所谓。要是孙权真的是幕后主使,他们自然也会布置陷阱,等孙权往套里去钻。
左右一切事态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倒也无需担忧。
而就在刘禅诸葛亮他们商议这件事情的时候,安乐侯孙权也乘坐马车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刘备允许孙权保留他的奴仆和府邸财产,所以府中都是他原来的人。
不过孙权还是怕有人会选择背离自己,当刘备的耳目,因此每次商议大事的时候,都以在后院欣赏风景为由,让奴仆离得稍微远一点,与傅骏在园中小声交谈。
这样不至于像在房内关门密谋,惹人怀疑,也不至于人多眼杂被人听到谈话内容。
此刻孙权盘膝坐在后园亭中,附近服侍的奴仆最近的也有十多丈外,他声音低沉严肃地对傅骏说道:“伯良,要你联络的事情已经如何了?”
傅骏回答道:“已经有十余家愿意了,每家出数百人,现在大抵能凑齐数千人马。只是目前还没有合适的将领,无人领兵。”
孙权沉默片刻,说道:“领兵之人我自有人选,阿谷素来忠诚于我,他现在应该并没有出仕刘备,而是回到吴郡老家了吧。你派人去联络他,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
傅骏点点头。
孙权说的阿谷叫做谷利,是孙权的左右给事,属于亲近监官,因其忠诚果断,正直刚烈,所以孙权十分喜欢他。
现在东吴将领死的死,降的降,能用的已经很少,只能让忠心耿耿的谷利领兵了。
傅骏应下后,便开口问道:“刘禅这次召吴侯,情况如何?”
孙权抚须说道:“席间刘禅问我思吴否,我说此间乐,不思吴。这大抵是正常人应该会回答的事情,想来刘禅也不敢拿我怎么样,只是试探一番罢了。”
“这样就好。”
傅骏放下心来,这是很高明的回答,如果说思吴的话,肯定会被刘禅猜忌,所以即便心中思念吴地,不说出口,亦是为了自保。
“只是......”
孙权略微犹豫。
傅骏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席间那诸葛亮一言不发,时常盯着孤,令孤毛骨悚然啊。”
孙权叹息道。
刘禅好湖弄,诸葛亮可不是善茬。
他担心这番说辞根本骗不过诸葛亮,要是被诸葛亮查出蛛丝马迹,那就糟糕了。
听到孙权的话,傅骏连忙追问,孙权就把席间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他。
现在张昭等人他是不敢去找,一是目标太大,二是他摸不准张昭他们的态度,所以只能与傅骏商量。
得知孙权在席间的遭遇,傅骏想了想说道:“吴侯也无需担忧,若是诸葛亮起疑心,恐怕已经派人将吴侯圈禁起来,现在府外没什么动静,想来应该是无妨。何况即便如此,诸葛亮也没有证据。”
“嗯。”
孙权点点头道:“刘备满嘴仁义,为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他必不敢毫无理由地杀孤。只要孤不犯错,让他们抓不住把柄即可,这些事情,你还是让曹丕的人去办,尽量少露面。”
“是。”
傅骏点点头。
其实到现在为止他们联络江东旧部,也不是他们亲自出面。
沉晨在北方多有间谍网络,负责侦查敌情,刺探军务,曹丕又何尝没在南方安插内应?
因此孙权和傅骏做的,仅仅只是把可以联络的名单交给曹丕的内应,让曹丕的人在江东联络那些江东世家和旧部。
他本人没有出面,连那些被串联的江东世家都不知道这背后有孙权的影子。
所以孙权并不担心自己会暴露。
他唯一思量的是,如果事情真顺利地按照他所想的方向发展,自己又该如何逃出襄阳城,回到江东之后,又该如何迅速掌握权力呢?
这是个很大的问题,他必须好好思考,才能想出万全之策。
......
......
章武六年天下大势波谲云诡,不管是对于曹魏来说,还是季汉来说,都是关键性的一年。
去年年末刘备悍然发兵北伐,战争打了一年,南方气势如虹。
只不过一开始曹丕并未用全力,他采取防御战术,想要依靠长安、河南、淮南等地将刘备拖住。
刘备主力尽出,粮草兵马长途跋涉,三路北伐各地坚城。
而他在洛阳河北等地还有大批预备役,粮草也是就近补充,远不像刘备那样千里迢迢。
所以如果他能够坚守个一两年时间,把刘备那三年休养生息攒的家底掏空,说不好就能够有机会趁机南下,饮马长江。
可惜的是他的战略战术是对的,但双方的执行者能力却不一样,钟繇确实不弱,却远远比不得沉晨强悍。
西线关中在沉晨的勐攻之下,长安城破,钟繇被擒,夏侯懋被斩,曹魏被迫退守河东与潼关。
东线淮南又出现了曹休不信任张辽的意外因素,导致曹休没有按照原定部署在汝南沛国一带布置防线,领兵南下,正面被关羽击溃。
合肥已经被包围了一年,城内粮草贵乏,曹军士气低落,就连张辽本人在得知曹休南下的原因是他不信任自己之后,也因此气急攻心而病倒,让城里士兵情绪更加不安。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随着曹丕被逼到没有退路,不得已底蕴尽出,刘备集团的攻势暂时也只能到这里。
沉晨攻破长安已经是极限,想要继续进取潼关和并州,还需要充足的准备,不能一蹴而就。
淮南方向曹丕进行了增兵,将洛阳的守卫部队调至南方,让曹休能够稳住阵脚。
这样至少在整体局势上,曹魏虽因西线东线的战败而略有败相,但还是稳住了局面,并未一败涂地。
只是随着旷日持久的对峙,刘备的身体每况日下,特别是今年冬天,河南地区下起了雪,寒风呼啸,他偶感风寒,竟有吐血的迹象。
定陵县,刘备的主帅营帐内,满屋药香。
刘备躺在病床上,轻轻咳嗽。
旁边杨仪、蒋琬、董和、黄权、郑度、诸葛瑾、陆逊等参谋目光担忧地陪同。
马良这个时候在帐外,问刚诊脉后的大夫道:“太医,如何?”
大夫向他摇摇头道:“老毛病了,陛下年事已高,已到了天命之年,却终日操劳军务,恐怕......”
“唉。”
马良叹了口气。
从今年年初开始陛下的身体就一直不是很好。
他要北伐的事情丞相和骠骑大将军也是持反对意见的,就是怕陛下身体出了问题。
只是陛下坚持亲征,没有办法才只能如此。
结果本就不好的身体因一年来操持军务,奔波劳累,终究是病倒。
昨夜陛下吐血,近乎昏迷,令众人乱成一团。
现在在这样一个关键档口,陛下却身体有恙,怎么能不令他们心中难安呢?
马良回到帐篷里,此时刘备已经渐渐苏醒过来。
见马良靠近到木塌边上,便轻声问道:“季常,太医如何说?”
马良将脸上的愁苦表情去掉,换了个笑容说道:“太医说陛下只是偶感风寒,并非大病,只需要好好休养,就能痊愈。”
“你无需骗朕,朕的身体,朕知道。”
刘备强撑着病躯,在侍从的搀扶下倚靠在木塌边,叹息道:“朕今年也已六十有七,已到天命之年,纵使是死,也是常理之事。只是朕不行死,朕若死,北伐大业.....兴复汉室之业......咳咳咳咳咳。”
说着说着,他就又剧烈咳嗽起来。
马良、杨仪、蒋琬、董和、黄权、郑度、诸葛瑾、陆逊顿时簇拥了过来。
蒋琬劝说道:“陛下,不若退兵先回南阳吧。”
“是啊陛下,身体要紧。”
“北伐大业虽然重要,但若是没有健康的体魄,又如何能消灭曹魏,一统天下呢?”
“陛下应该先回襄阳调养身体,等体魄好一些,再北伐中原。”
众人纷纷劝说。
刘备两鬓斑白,头发已是灰褐相间,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神情,嘴角竟淌出了鲜血。
好不容易平息了咳嗽,才缓缓说道:“朕,绝不会退兵的。”
“陛下,纵使不退兵,陛下也该回去。”
马良直接单膝跪倒在地上,悲愤地向刘备拱手磕头道:“臣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陛下操劳过度,北伐之时中道崩殂,因陛下之事,三军都要撤回南方,岂不是更耽误北伐大业?”
“季常所言甚是啊陛下。”
杨仪也单膝下跪,苦苦哀求道:“不若让三位副相领兵,陛下坐镇后方,调养身体,也好过在前线奔波劳累。”
“请陛下回去吧。”
“请陛下回去吧。”
“请陛下回去吧。”
诸多臣子也纷纷单膝跪下,向刘备请愿。
他们并非是想退兵,只是刘备现在的身体已经经不起折腾,再不能回去好好休养,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刘备见到众人情深意切,浑浊的目光扫视了每一个人,最终长叹道:“那便....如此吧。”
这句话说完之后,他的病情就好像更加严重了,软软倒在木塌上,却是少了几分生气,多了几分死气。
岁月。
终究不会怜悯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