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名为钱勇的小兵,还是他张须陀当初驻边的时候,顺手解救下来的边民呢。
这都多少年了,每一次见到他张须陀的时候,都是用现在的这个眼神,崇拜,敬仰着他。
把他当成一个曾经挽救了他的性命的恩人,可以奉献生命的仰慕者。
可是现在,这个老兵真的做了,他扑到了那个想要追击他张须陀而来的缺口处,死死的抱住了一匹即将冲击过来的马匹的脖子,连人带马的用最后一分力气,将这追击的人掀翻在地。
而他的身躯也瞬间的冲击倒在了翻下的马身之下。
这是笑着死去的普通的士兵,却是他张须陀认识的千千万万的士兵中的一人。
见到于此的张须陀睚眦欲裂,一股喷涌而出的热流涌进了自己的心脏,也控制了他的躯体。
他突然就拔马调转了马头,不顾与他一同朝前奔跑的将士的阻止,拔马再一次的朝着那些被包围的近千人多的部将的方向冲了过去。
“我张须陀,一生戎马,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良心。”
“一生征战,从无败绩。”
“四海蛮夷,见到我张须陀的部众,皆是四体投地,心悦诚服。”
“而我张须陀之名,乃是追随我的千千万万的部众不顾生死的冲杀效命所得。”
“若是没有我张须陀的诸位部众,那么我就不是现如今的张须陀。”
“今日,瓦岗小儿,卑鄙无耻,毫无大将之风,行鬼祟之事。”
“杀我部众,侮辱我堂堂正正对敌之古将威风。”
“这些我都认了。”
“但是我张须陀,却不能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丢下我万千的部众生死于不顾,苟且偷生,以求来日再报血海深仇!”
“不!这不是我张须陀的行事作风,这般忍辱负重,是不能让我死去的部众死而复生的!”
“那么报仇何用?那么我的忠义之道,我的堂正之风又何存!!”
“将士们莫怕,我张须陀来了,来来来!随我一起冲杀,让我们一同杀出一条血路!”
“将军!!!”
“将军!!”
原本在包围圈内的张须陀的士兵们,因为这四面八方的乱匪的攻击,都有些力有不逮,强弩之末之势了。
现如今张须陀不顾个人安危的这一行为,就像是给他们打了一针的强心剂一般,让他们瞬间就充满了劲头。
“好!我等今日能追随张将军此等的人物,死而无憾!死而无憾!”
“杀啊!!!”
待到这张须陀的黑马再一次的冲进了包围圈的时候,那些部将们竟是如同不要命一般的朝着四面八方攻击而去。
一小部分的人马围在了张须陀的身旁,随着张须陀的一开一合的杀出了一块真空一般的领地之后,这一行人转头就朝着张须陀冲出来的口子而去。
哗啦啦,又是几十个人的突围,率众一起冲出的张须陀则是得意的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们先撤,待我再去救出其他方向的兄弟们!”
还没等着包围圈外的部众们反应过来呢,那一人一马一槊,就再一次的冲入到了这个混乱却更加缩小的战局之中。
“唉!”
此时站在突出的山石上的顾峥,双拳攥的紧紧,他终于明白了,一个原本绝对能活下来的武将,是怎么面对自己的死亡的……
可能,在张须陀陷入到了包围圈,只带了几人冲出的时候,这位大将军就知道,这必然是他的最后一战,一位将领的埋骨之地了吧。
因为常胜的将军是不允许失败的,因为张须陀明白……在颓势如同现如今的隋朝,他张须陀也是绝对不能败的吧。
败了就是国亡,
国亡了,
他张须陀自然是不必再活着了。
大厦将倾,英雄末路,
他累了,在死之前让更多的属于张须陀的部众能够活,可能这就是现如今的他最大的愿望了吧?
山峰上的人没有人开口说话。
这般的场景让本应该高兴的瓦岗寨的部众们,面上也不带任何的喜色。
顾峥身后的顾家兄弟,这么长时间了,终于在心底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点想法。
若是这乱世能够快点结束多好,他们想回家。
山顶上的静默与山下的越来越紧张的战况是截然不同的。
这位强弩之末的老将,终于倒在了他第四次的冲锋的途中。
浑身浴血……
他已经尽量的把活的机会……让给了那些已经逃出去的部众了。
他实在是……太累了……
在见到了他身侧的唯一剩下的几个人马之后,张须陀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此时,他的双手已经颤颤……擎不住手中为他赢得无数荣耀的巨大的马槊了。
他反倒是‘铛啷啷’的将陪伴了他多年,只有高级武将才能使用的槊柄一头就插在了地上,缓缓的从后背,抽出了他的横刀。
而他的胸腔之中,用劲了最后的力气,迸发出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声的……属于荣耀的呐喊:“杀啊!”
此战之后,再无张须陀!
……
见到于此,本想上前堵截的单雄信停下了他策马的步伐,反倒是安静的不忍下手。
而唯恐功亏一篑的李密,则是大吼道:“你们都是傻的吗?给我冲上去啊!”一边将单雄信挤到了一旁,带领着千百倍与张须陀的瓦岗军的部众们,冲了过去。
瞬间,那黑衣黑甲,黑刀黑马的老将军,就被五颜六色的潮水给湮灭在其中。
从今日起,张须陀部,亡。
历史的滚滚车轮不会因为一个人一件事而停下。
但是却不妨碍别人在它的前进的路途中,为它前行的路铺砖架桥。
山巅之上的顾峥,缓缓的转过身来,深深的望了一眼徐世绩的方向,其中的含义不必多说,却是包含了对于他的选择的蔑视。
这让心高气傲,年纪颇轻的徐世绩,就像是一下子被馒头噎在了嗓子眼中,不上不下的好是难受。
而已经自顾自走得了几步的顾峥,这才背对着众人,仿佛一下子就失去了原本观战前的兴致一般的,低声的说了一句:“走!我们出发,二去长安!”
“喏!”
去长安干嘛?
是要将他们送到朝廷的手中吗?
不了解顾峥的行事风格和办事目的的徐世绩和张亮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而原本投靠了徐世绩的刘溜溜和代一路则是如同挂了钩子的青蛙一般扭动着自己奋力挣扎的身躯。
只有那最忠实于顾峥的兄弟五人,没有任何的反应。
顾峥大哥让干啥咱们就干啥呗?
瓦岗寨之于长安,就是如此的近便。
难怪后来的隋朝皇帝,为了逃避一切,选择了南下扬州了。
行在小路上的顾峥,眼看着长安目的地就要到达,他却未曾发现,身后有着两拨截然不同的人马都注意到了他这一行奇怪的人的存在。
一波人马是张须陀拯救出来的溃散的部众。
他原本应该是由秦琼以及罗士信重新纠结起来,转而投奔隋朝的另外一个大将,裴仁基的麾下的。
但是现在的秦琼已经被人捆绑在了百里之外的西山境内。
只剩下罗士信一人,满怀着心中的郁结,带着百十人的队伍,朝着虎牢关的方向而去。
现在的裴仁基在虎牢关率领大军据守,以防止瓦岗寨的做大,影响到长安百姓的安危。
这是朝廷的仅存的几只生力军,他们这些失去了将军的部将们,也只能祈求裴仁基的收留了。
所以,两队目标相同,又同样的不敢明目张胆的走大路的队伍,就这样率先的碰触到了一起。
两队同样警惕的人马,就这样一时间的以一条小路作为分割线,一边互相的看着,一边以相同的速度往前挪移着。
要说这罗士信,这年岁着实的小,算上今年,才刚满十六。
但是他手中的那一条不亚于程咬金的镔铁霸王枪,横在他的双肩之上,双手搭在上边,一股子凶悍之气,就扑面而来。
现在的他心情可是不算美妙。
自己的结拜哥哥秦琼莫名失踪,自家跟随的大将军,战死沙场。
年少的将军一下子就成了散兵游勇。
这其中孤苦无助的滋味,对于一个小将军来说,可能也只有他罗士信本人才知道吧。
但是就算是如此,罗士信也没有敢贸贸然的查探顾峥那波人马的虚实。
当然了,不是因为顾峥长得比他更黑,个头更猛,肩膀更粗的缘故。
而是因为,第一次,罗士信觉得,对面的这个人,他好像打不过。
你看他背后背着一把弯弓,腰间横刀侧跨,看着好像是惯用使弓箭的。
但是其实不然。
因为他马背后边,竟是一条全铁的马槊,吊坠在马身的一侧。
像是都能拿出来耍耍一般的轻松。
这让没底的罗士信,就这般的走动着。
而坐在车斗后边张亮三人,也如同鹌鹑一般的老实,不敢开口一言。
他们也感受到了对面的小将军的不好惹。
但是他们忘记了,自己的身旁还有一个不好惹的惹祸精。
此时坐在车后的徐世绩就不乐意了,他唯恐天下不乱一般的,就朝着顾峥的方向吼了过去。
“哎,我说,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顾峥顾勇士,这一次你怎么不抓人了?”
“咋了?这是看到对方人多势众,怕是干不过别人就怂了吧?”
“哈哈,你也就欺负欺负我这边独自一人的可怜虫了!真的,我瞧不起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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