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
韩牧人不敢耽搁,扒着副驾驶的门就爬了上去,他的屁股还没坐稳呢,顾峥一脚油门就下去了,咔嚓一下,韩牧人的屁股就撅了起来了。
而这救命的大事儿,不能耽误工夫啊,顾峥也没细看,等到他一脚油门到了底儿,来到了圣玛利亚医院的急救中心的时候,那韩牧人已经保持住了这种姿势足有三刻钟了。
那民国时候的汽车能有现在什么避震啊,什么缓冲的吗?
那是味道大的可以,比马车也舒坦不了多少的存在啊。
于是,当顾峥抱着俩血葫芦一般的亲友送到病房里边的时候,这在外边负责锁车的韩牧人,就已经吐了三回了。
待到韩牧人终于让自己不那么晕了,晃晃悠悠的来到了医院的走廊的时候,就看到一身腥臭的顾峥,正坐在急救室外边的长条座椅上,两眼放空呢。
一旁白色的大门是紧闭着的,因为是深夜的缘故,这里又是贵的离谱的私人医院,值班医生都是顾峥一脚踹开了值班办公室的大门,给拽出来的。
所以在这个闪着白光的空无一人的走廊之中,此时的顾峥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助。
韩牧人原本有许多安慰的话语想要对顾峥说。
但是在这个时候,他的喉咙就像是被大团的棉花给塞住了一般的,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在那个急救室中的人,是顾峥至亲的哥哥,以及一个能够舍弃了生命去深爱的追求者。
他无论用什么样的话语去安慰顾峥,都略显苍白。
现在的韩牧人,只能默默的坐在顾峥的身旁,看着他身上滴滴答答的淌落的鲜血,然后默默的起身,转而走向还亮着一盏灯的护士休息室。
“护士,我的朋友需要包扎……劳驾……”
而当那个打着哈欠一脸的不满被突然拽起来的护士,跟随着韩牧人来到了走廊之中的时候,却是对着血葫芦一般的顾峥惊叫了一声。
“天呢!这么严重的病人你怎么不早叫人!”
“你的嘴巴摆在脑袋上是为了装饰用的吗?”
说完,这个看起来特别不靠谱的护士,那是一头就扎进了一旁的急救站,扛着一个硕大的药箱就冲了出来。
“清洗!消毒!缝合,包扎!”
“啊!天呢!!你们是有钱的吧!付的起药钱的吧?”
看着一个咋咋呼呼的护士在自己的身旁忙活着,顾峥不知道为什么竟是有些想笑。
而就是这样的氛围,却让他那原本都快要绷的断掉的弦儿,反倒是松弛了下来。
当他的人一松弛,那眼皮子就跟着昏昏沉沉的垂了下来,勉强的与睡神做了一番斗争了之后,顾峥竟是一闭眼睛,昏睡了过去。
“不!顾峥!”
见到于此的韩牧人,嚎的凄厉,他一下子就半跪在了顾峥坐着的板凳之前,流下了悲痛的泪水。
而当他打算扑过去,试图将顾峥给摇晃清醒的时候,他的后脑勺却是结结实实的挨上了一个箱子。
“嗷……你个大头鬼啊!医院里边禁止大声喧哗你不知道啊!”
“你嚎个屁啊,你朋友只是睡过去了,又不是死了!”
“你给谁号丧呢!!”
‘呃,嗝……’
听了这话,一下子就岔了气儿的韩牧人,那流个不停的泪水一下子就止住了。
吓死个胖宝宝了,韩牧人还以为他在人文中学里认识的最友善最有本事的同学朋友,就这样挂了呢。
他为自己的朋友哭是一方面,更多的还是为那茫茫不知前路的未来在哭泣啊。
就是护士姐姐给他的这一榔头,让他彻底的振奋了起来。
这位原本只知道跟在顾峥身后的小胖子,此时却是擦干了泪水,朝着医院的外边走去。
“护士姐姐,你受累,我,我要回战场,给你接更多的伤员回来。”
护士姐姐:我谢谢你。
歪歪扭扭的将汽车开动起来的韩牧人,浑身都是力量,他终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一个人哪怕是力量再怎么微小,但是只要是他努力的去做了,总会为他想要办的这件儿,贡献一份应有的力量。
……
太阳就是这样的照常升起。
那个遭遇了突袭的阵地中,此时却是一地的狼藉。
韩牧人在这里来来回回的跑了许多趟,车子没有油了,他还有后营帐篷外的大板车,板车拉不下了,他还能扶着担架与战友们一起用腿跑起来运输。
就是这样,一波波的人冲上去,一波波的人又送下来,忙碌着,忙碌着,日头就是这般的到来,敌人也只能无奈的退去。
因为他们可不会有平城这样庞大的后援,而他们也不能在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隘口处,损失过多的力量。
近三个中队的联合兵力,已经在这里损耗掉了。
这已经是一位中佐所无法承担的错误。
犬养退了下去,灰溜溜的就如同他的姓氏,而顾峥却是醒了过来,眼神依然在盯着那两个还未曾出得结果的诊室。
‘哗啦啦’
两张纯白色的病床被护士们给推了出来,往提前准备好的病房内推去。
忙活了一晚上的急诊医生,满脸的疲惫。
但是这两位负责不同病人的医生,却是齐刷刷的看向了顾峥的所在。
“病人家属,你过来一下,跟你谈一谈病人的情况。”
“手术还算是成功,但是不排除恢复期间的并发症……”
只是前面的一句话,就让顾峥的心整颗的落了下来。
两个人都还活着,不论是否有残疾,不论能否能扛过。
但是在这一刻里,他们还是活着的。
顾峥的眼泪就这样的饱含着,听完了医生的叮嘱。
却在转过身来之后,跟随后赶过来的韩牧人说出了他的请求。
“韩牧人,你回一趟顾家的老宅,那里还有一队留守的人马,你把他们都叫过来,要快!”
就算韩牧人在此时疲惫的已经两股颤颤,却依然将顾峥的要求迅速的执行了下去。
而这个独自站在医院门外,衣衫褴褛,浑身都缠满了绷带的男人,却只想替自己点上一根许久不曾尝到的香烟。
‘咔哒’
独立的病房的大门被关了起来。
病房内的人还在昏昏沉睡,病房外的人却已经替他们两个人做好了打算。
迅速赶回到医院的韩牧人,将顾家最后的精锐部队给带了回来,与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顾家最后的一点点的余财。
“韩牧人,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
这是顾峥与他的好朋友,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语。
韩牧人觉得,有时候他记得十分的清楚,有时候却是模模糊糊。
那时候的顾峥,应该是这么说的吧?
“拜托你,带着我二哥南下,去广城与我的家人汇合吧。”
“哦,我记得梁兰萍和你的家人还在城内的吧?”
“若是你们愿意,就趁着这会工夫,赶紧收拾一下,随着我们顾家一起南下吧。”
“若是不想在敌占区生存,若是还想着挺直了腰杆过活,就赶紧走!”
听的韩牧人就是一个哆嗦,满面惶恐的应道:“不会这么严重吧?我们,我们不是守住了吗?”
只可惜,面色凝重的顾峥摇了摇头:“不,只是暂时的,据我的估计,我们能守住平城的时间,并不是92守备军能控制的,而是寇军的援军说了算的。”
“现在,他们的进攻军队就已经有了四万之众,而不出十天,从华北东北赶过来的近六万的援军就全面压上了。”
“那个时候,你若是想要走,就不会那么的轻松了,到那个时候,只能用仓皇逃命来形容了。”
“92守备军在悬殊的力量对比之下,早晚要撤,那个时候,兵荒马乱的,你再逃一个弄不好,小命就葬送在了路上。”
“而行到津城又是一道关卡,那边的军队最多能拖延七八天左右的时间。”
“韩牧人,要做好准备,不要走得太过于慌张了。”
“因为那个时候一同离开的民众,都是被裹挟而出,用来给军队们当成炮灰的。”
听到这里韩牧人就不再纠结现在就走的问题,反倒是又关注起顾峥的去留了。
“那你呢?你的叮嘱之中并没有自己啊。”
看着好友担忧的大盘子脸,顾峥笑的轻松。
“我不走,你忘记了,我二哥是为什么要自动请缨来到这个危险的阵地的?”
“是因为我。”
“而我让你把我二哥带走,那是犯了什么错误?临阵脱逃的大罪。”
“我二哥少年从军,旁人提起来都是一句悍勇果敢。”
“逃兵这个词儿,决不能扣在他的身上,哪怕是因为他身受重伤,不得不撤。”
“但是我对于自家哥哥的性格太过于了解,若是他还在军部之中,在医院转醒之后,是一定会驻守在军人这一岗位之上的。”
“而现在的他的状况,实在不适合再回战场,亦或是随着残兵撤离了。”
“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将二哥的职责完全给扛了下来。”
“只要有我顾峥在的一天,小隘口就绝对不会丢失,上边让撤离,我就追着你们过去。”
“上边要掩护,我就站好最后一班为战友驻防的岗位。”
“所以,韩牧人,他们的安全就全交到你的手上了,而我家那剩余的财产,你在路上也尽管去吃喝花销出去,莫要亏待了我的二哥和自己。”
“这本也是我麻烦你的所应该给的报酬。”
顾峥说的客气,韩牧人却是听得心酸。
他不知道如何去劝,却是在长叹一声之后,就将顾峥塞进他手中的那一方装银钱盒子给放进了怀中,扯扯嘴角喏喏到:“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二哥的……”
“只是,你要小心……”
“嗯!”
顾峥再一次的拥抱了韩牧人一把,提酒着他二哥那身破破烂烂的军装往身上一披,就将人推进了医院的大门,在昏昏暗暗的树影斑斓之处,朝着对方挥了挥手。
“回吧,我走了!你抓紧,快撤!”
话音落下,这个还很稚嫩的身影就朝着城市的边缘之处奔跑了过去,不过两三个眨眼的工夫,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再见……”
希望真的能再见到你啊!
泪眼婆娑的韩牧人狠狠的擦了一把泪水,转身就跟着一旁那个曾经吼过他的护士,询问着啥时候能移动病人的事宜了。
在知晓了圣玛利亚医院的整体构架也有着南迁的打算的时候,为了稳妥起见,韩牧人就找到了这家已经开始着手收拾器械的院长,用顾家精锐的保护以及相应的财务支持,买通了一起同行的通行证。
跟院长谈妥了一切的韩牧人,才知道他有多么的幸运。
昨天晚上,等同于这家私人医院最后一晚的驻守营业,而今天他们就会随着一条镖师押运的路线,跟随着平城内的主要官员以及富商豪门们一起奔着南方而去。
不得不说,顾峥的眼光是十分的长远的。
他早就看出了平城还算安定的外表下所隐藏的躁动不安,以及潺潺暗流。
而他韩牧人就是那个被眷顾的朋友,托了顾峥的福气,他和他的家人,有了一个暂时安全的未来。
不在多想的韩牧人,终于坚强了起来,没有人能够依靠的他,将很多事情都办的有模有样。
他带上了自己的父母,捎带上了还在沉睡的梁兰萍,为顾勇特意叫了一辆专门的运输马车,并组织出了他们这个小群体的独立的护卫队。
韩牧人就这样沉默的上了路,跟那些有些气急活大亦或是昭现地位的高官富商们不同,他这一路上都只是安静的守候在顾勇所在的担架前,等待着这个男人的苏醒。
而当他们出得了平城,横渡了津城,开始朝着中原腹中地段进发的时候,唇色依然白的吓人的顾勇却是慢慢的转醒。
他睁开眼睛,第一句话问的就是:“顾峥人呢?”
韩牧人在这个时候,才终于爆发了出来,不再去压抑自己的情绪。
“在平城前线……没有跟来。”
是这一句话,就让这前行的路变得静悄悄的。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就是顾勇的全面爆发。
“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敢!把我送回去!送回去!我倒是要问问那个小兔崽子,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顾家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孩子当家作主……”
吼出这些话的顾勇,扒着简易床边儿就打算往下面翻,却是因为扯动了身上的伤口,吃不得巨大的疼痛,又摔回到了床榻之中。
一股暗红色的血迹,在顾勇的身上晕出,惊的韩牧人当时就朝着车外大叫了起来。
“快来人!病号伤口又反复了!”
就着韩牧人这句话的,是顾勇的眼睛一翻,再一次的眩晕过去。
这大概也是在顾峥的意料之中吧。
顾勇的伤势实在是动弹不得,他的换洗日常还是顾家的仆役们搭把手伺候的。
行在路上,他是真的没有精力再返回到他心心念念的战场。
而属于他的位置,现在已经由顾峥完美的顶上了。
硝烟弥漫,幸运的连长依然在站地上发呆,却是看到了那个神勇异常的顾峥,明明是带着三个人出得了战场,再次回归的时候,却是孤身一人。
顾峥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悲伤,那种感觉,是他这种大老粗难以形容的,哀愁。
都不用顾峥多言,自觉地明白了一切的连长,就走到了顾峥的身旁,拍了拍这个能干的小子的臂膀,权当安慰了。
“顾峥,莫要太伤心,顾参谋走的可还安稳?”
“安稳,我哥在临进医院前还跟我说呢,若是他赶不回来,就让我替他守在这个阵地之上,绝不辜负国家的培养。”
“这不,我刚把我哥给送走了,我这就赶回来了。”
“高连长,咱们还剩下多少可用的人?”
打退了敌人一天两夜外加一次大突袭的阵地上,能用的人满打满算不超过五百了。
这其中光是后勤支援以及热心市民就占了三百多人。
剩下的一百多个人当中一大半的都还是伤残人员,哎呦哎呦的……在后边的营帐里待着呢。
若是敌人还像是最开始那样的进行强攻,不用多了,只一次,怕是这道防线就要彻底的崩溃了。
高连长的勤务兵,早在敌军残部刚退下去的时候就去主要驻防区内请求上级的支援了。
可是这大半天都过去了,却仍不见人待着援军回归。
就在顾峥与高连长相顾无言的时候,那个被连长委以重任的小士兵却是一脸沮丧的从阵地口蹒跚而回。
“连长,我没有完成任务,你责罚我吧。”
小士兵走到了高连长的身旁,头都快埋到了胸中了。
“一个人都没带回来?哪怕是一个连一个排的人都没有?”
听到连长发话了,这小兵无助的摇了摇头:“没有,咱们的团长还说了,让我们继续驻守,最少要坚持十天。”
“在这一过程中,要保持经常联络,他会尽量将平城的志愿兵,往咱们阵地上调遣的。”
听到这里的高连长终于炸了,他将头上那被子弹燎的破洞无数的军帽往地上一掷,就破口大骂了起来。
“艹他姥姥的志愿军!那些人能他娘的当军人来用吗?”
“端着个枪就像是大风车一样的呼啦啦的抖着,我只指望着他们不打到自己人就不错了!”
“说!为啥这么对待俺们!这不是让兄弟们等死吗!”
“俺们也想撤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