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
“没生气,只是想讹一下她。”
“咕!”
“我坏?你这只有奶就是娘的猫头鹰能好到哪?”
“咕咕——”
一人一鸟打着架,从修道院下来。
中午过后,云层低垂了许多,且愈发显得阴沉,透出不祥之感。
走到屯门小镇的路上,街道两边零星闪过几家音像店、游戏厅、肢体改装店……裹着厚厚冬装的行人边走边抽着烟,有些低头看报,偶尔能看到在吵架的暴脾气青年,一言不合就拔枪相向。
这里是被遗忘的郊区小镇,每个人都活得狼狈,还有肆意。
穿着复古英伦风西装的南斯,散发着书生气的脸,和混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皮鞋踩过结冰的路面,路边停车场里有十几辆大型卡车并肩憩息。车轮直径有将近3米,外壳喷着“伊芙莱斯集团”的字样,那是运输黑金矿的专用车。
南斯出神地望着女王的资产。
这些如巨兽般夸张的庞然大物在道路上飞奔,将一车车黑金矿从帝国西南运来新横滨,再飘洋过海去到南美,最后到达女王的大本营。
黑金,一种黑色的晶体,伴随着死海出现而诞生的新型矿石。
将100克黑金加热至700c后可获得0.3克氦-3——可控核聚变的首选原料。
目前的地球,最主要的能源是氢能源,占据了全球能源消耗的六成,传统化石能源占据两成,余下的两成就是核聚变能。
其实可控核聚变的应用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了,能源使用占比应该更高才对。只不过几个大型能源公司开采的黑金矿都只是储藏起来,并没有投入市场。
南斯不明白女王为什么放着宇宙街溜子不当,而是要定居地球像仓鼠一样屯黑金矿……难道说地球要毁灭了,女王打算把这些屯起来当做人类星际移民的储备能源?
开个玩笑。
地球才不会那么容易毁灭。
不过话说回来,真要星际移民,首选是哪个星球呢……火星?谷神星?木卫二?或者直接跳出太阳系……但核聚变能好像不足以支持人类走出太阳系吧,可控反物质技术又还没攻克……
沿着停车场走了一会,南斯把蔓延至星辰大海的思绪收回来,停下脚步。
路边停着几辆摩托车,十几个小混混围成一圈,把一个年轻人围在中间拳打脚踢。他们有的手持铁链,有的拿着警棍,头发大多染成金色或红色,脖颈都有刺青。
南斯走过去时,几个人回头朝他头来锐利的威胁目光。
“喂,一边去,别看靠近这里!”领头的那个青年喊道。
似乎有血从他们的包围圈中流出。
南斯并不理会威胁,径自走到他们跟前:“这样打是会死人的。”
“喂喂,关你什么事,信不信连你一块干掉!”拿铁链的青年开口骂道,“一个人也是杀两人也是杀,我不嫌麻烦!”
“不能无缘无故杀人!”南斯说道。
“不能无缘无故杀人!”
有人用怪异的腔调模仿他说的话,顿时惹得余下的人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声。
“杀也罢不杀也罢与你何干!快带着你破鸟离开!”领头的青年喊道,用脚踢了踢倒地蠕动的那人,“不然这就是你的下场。”
南斯摘下帽子。
“小A!”他喊道。
猫头鹰小姐瞥了他一眼,伸出爪子勾住帽子,飞到路边的垃圾桶上蹲着看戏。
“你想出头啊!”
“找死!”
“先干掉他——”
最先冲出来的,是一个颇为高大的小混混,面相看来沉稳凶悍。他是练过一段时间的,在这群小混混里地位很高,也是最能打的那个。他直接拦在南斯面前,大手直接按在南斯肩膀上:“小子,我先给你个教训……”
他身材非常魁梧高大,南斯在他面前显得很斯文。
南斯什么都不说,也不和他客气什么,直接反手一巴抽了出去。
“啪——”
随着鲜血与碎牙飞溅,他朝后方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直接摔倒在路边的垃圾桶里。
侧边又有人伸手拉住南斯胳膊。
南斯微微侧身,单手抓住他脖子。
就这样钳着他往前走了几步才扔到一边,他倒在地上,捂着脖子拼命咳嗽。
“不对,你、你是阿德尔……”领头的青年认出了他,哆嗦着退了两步,“大家快跑,这人是使魔……”
南斯一脚踢飞拿着铁链叫得最大声那人,然后直冲领头的而去。
懒得和他说什么大道理,直接一只手揪着他的衣领,另一只手高高抡起。
啪啪两巴掌下去,然后手一甩,他滚了几圈,挣扎着坐起来。
“还要继续打吗?”南斯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再打我就杀了你,信不信?”
牙齿被打掉了几颗的小头目,被吓得一哆嗦,哇一声就哭起来。
老大都被吓哭了,别的小混混就更不敢闹了,互相搀扶着同伴一哄而散。
南斯朝被打的人走过去。
他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已经自行坐起来了,正用袖子来擦拭嘴角的血迹。
那双褐色的眼眸里,看不到多少愤怒,有的只是一丝丝长年累月积攒下来麻木。
“用这个。”南斯递给他一块手帕。
“谢谢。”
“叫什么?”
“克莱格·亚历山德罗维奇。”
“怎么惹到他们了?”
克莱格抬头看他:“这也要问?”
“抱歉,职业习惯……”南斯笑了下,态度友善。
“今天刚拿到工钱,给车加油时被他们看到了……”克莱格把手帕还给南斯,南斯摇了摇头,他就放到自己兜里,拍着屁股的灰尘站起来说,“屯门这鬼地方,流浪狗走过去都能被踹两脚,何况一个刚拿到工钱的画家。”
是的。
南斯一开始就认出来了,他是那个帮修道院画宣传画的落榜美术生。
“你是要回市区吗?”克莱格看着南斯,“作为报答,我可以顺路捎伱一程。”
“那最好不过。”
“不过我的车一股鱼腥味,不介意?”
“我喜欢鱼。”
“你的回答有点与众不同。”克莱格朝停在加油站里的冷藏车走过去,“在这个世上,长得像模像样的家伙通常只会把话说得漂亮,实际完全不能信赖,就好比电视上的政治家。你也是政治家对吧?”
“勉强算。”南斯招了招手。
哆啦A咕飞回来,落在他肩膀,顺便把帽子给他带上。
“猫头鹰也能遛?”
“它其实是只小狗。”
“你说话的方式果然与众不同……它头上那左右两撮毛是耳朵吗?”
“那是信号接收器。”
“咕——”
猫头鹰小姐张嘴,啄了下南斯的耳朵,表达对他胡说八道的不满。
“我们走吧。”克莱格招呼南斯上了冷藏车,朝市区方向开去。
驾驶室破旧不堪,开起来整辆车都摇摇晃晃的,而且确实有一股陈旧的鱼腥味。
“说回刚才的问题,”克莱格握着方向盘,身体摇晃着,“你也是一个可恶的政治家?”
“是政治家没错,但我应该算不得可恶的政治家。”南斯双手慢慢捻着猫头鹰小姐头上竖起来的毛,“说我是个被抛弃的可怜政治家才对。”
克莱格像个愤青那样骂道:“政治家就没有不可恶的。”
话刚出口,他好像才想起来南斯救了他那样,连忙转头和南斯道歉:“对不起,我激动了……”
南斯淡淡笑了下。
和别人争论政治家有没有好人这个问题没意思,还不如撸哆啦A咕。猫头鹰小姐也没兴趣听,伸长了脖子看着南斯,他一伸手就张嘴去啄他的手掌。
“真正可怜的,是无产阶级。”克莱格自顾自地说着,把两只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给南斯看,“那些坐在椅子上动动嘴向别人发号施令的政治家可恶至极。”
“你开着车啊!”南斯提醒道。
克莱格赶紧把双手放回方向盘。
南斯这才在一边说道:“坐在办公椅上发号施令的不一定是政治家,还可能是资本家。”
“我不清楚,我穷,不知道大人物是什么家。提起大人物,我想问你,新横滨市长算资本家吗?”
“应该不算吧,顶多只是资本家的走狗。”
“市长是狗?”克莱格想起自己家附近那条流浪大黑狗。
“为资本发声,走在街上到处吠人的狗。”南斯沉吟着说,“人们把这种政治家称之为资本的走狗。”
“有资本家的猫么?”
“有吧,一些想走捷径的女人?”
“你这人真有趣。”克莱格笑了起来,“市长是资本家的走狗,女人是资本家的猫,实属高见!”
冷藏车沿着海滨公路,开进新横滨市区。
阴沉的天幕下,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在城市各个角落闪耀着,使得维港两岸璀璨无比。
这些严重的光污染,是资本投放出的精神诱导剂,时时刻刻都在引诱着精神空虚的市民。
无论是高架桥上空的悬浮电车,还是街边的电子广告屏;无论是高楼大厦间闪耀的全息投影,还是电子脑里不时跳出来的弹窗……你所能感知到的任何物体都可能是广告载体。
“阿德尔课长。”
“什么?”
“如果你当市长,有让无产者收入提高的方法吗?”
“唔,这很难……”南斯梳理着哆啦A咕的羽毛,打发时间似的说,“等我当上市长,摆在我面前的问题有很多。是优化经济结构先,还是让资产流动更合理先?政府自身要不要先开源节流?要不要为了保护实体制造业而得罪金融资本?金融资本逃离后引发的恐慌性金融危机又该怎么渡过?保证无产者收入,说白了就是要对抗资本。这其中要遇到的问题实在太多了,根本不是喊几句口号的事……”
“无产者和资本家不能走到一起吗?”
“不能,资本的天性是逐利,无产者只能被剥削。”
“要是没有资本就好了……”
“没有资本也不意味着幸福。”南斯靠着车窗,望向漂浮在灰色海水上的垃圾,“每个人都有积累财富的本能冲动和攀比心,这是天性之一。当产出所得全归于集体时,个体无法仅凭努力积攒超越身边人的财富,生产积极性就会下降。努不努力吃的穿的都和别人大差不差,那还努力什么呢?生产效率受累大幅下降,全面经济倒退势必会就此发生……当然这只是我个人见解,你当个笑话来听就行。”
克莱格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把南斯送到红磡码头后,他沿着海边继续开车,回到位于将军澳的家。
这里是新横滨最大的贫民窟之一,电线乱七八糟的像蜘蛛网般在头顶纵横交错,几条脏水沟从中穿过。狭窄弯曲的街上充满犯罪和臭气,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病恹恹的人。
克莱格在大路边停好车,步行走进小巷。
沿途都是逼仄地挤在一起的矮小房屋,有铁皮、木材、集装箱、泡沫……凡是便宜的建筑材料都能看到。
他上过学,知道这样的地方有重大消防隐患,但好歹是个家,不至于像流浪汉一样被冻死在街头。
“嘿,画家!”
一个可可爱爱的小女孩朝低头赶路的克莱格搭话。
他看过去,发现这是盘踞在将军澳的流浪儿团伙中的一员,见过几次面的一个女孩。他记得她的名字,叫小茉莉。
“下午好。”克莱格和她打招呼。
小茉莉笑着说:“看你今天恍恍惚惚的,是不是遇到烦心事了?这样吧,你和小茉莉买朵花,保证你明天就可以遇到幸运的事。只要18便士一朵哟,很便宜是不?”
克莱格看着她手里装满黄色蔷薇花的花篮,摇摇头:“你还是先去有钱人多的地方卖吧,实在卖不出了,晚上再回来卖给我。”
“也好,先坑有钱人再坑你。”
“什么?”
“哈哈,送你一朵啦。”小茉莉从花篮里抽出一朵蔷薇花递给他,甜甜地笑着:“有空给小茉莉画一副肖像,要画好看点。”
“一定把你画成小公主。”
克莱格接过花,和她道别,回到自己家门口。
侧对面往左走二十米的地方,有个黑发女郎倚门而立,翘首以盼着谁。她的脸很年轻,粉抹得很厚,那嘴唇鲜红鲜红的,也不知道是口红的色泽还是被冻的。
克莱格看了她几眼,推门进屋。
那女人很吸引他,在半年前,他和她搭过一次话。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夜,她站在一盏暗淡无光的街灯下面,张嘴说的是“快餐200包夜800”。
“可惜我那时只有100便士……”克莱格推开门,进入这座木头框架搭起来的铁皮屋。
墙壁虽然有些漏风,但好在里面烧着暖炉,整个屋子还是能给人温暖的感觉。
家具什么的都是能用就继续用的状态,唯一的那张床上,重病在身的母亲舒心地睡着觉。
克莱格朝母亲鞠了一躬,然后搬出几片木板,用凳子搭了张略有些不平的硬床,还在疼痛的身体很快就睡了过去。
好一幅绝妙的写照,充分体现了帝国高层的仁慈之处——法律毕竟还是允许穷人睡觉的。
※※※※※
南斯回到第九课,直奔地牢。
在暴乱中被毁得面目全非的地牢,经过简单的重建后,已经重新具备了关押犯人的条件——前提是犯人们不想越狱。
审讯室里,被苏小姐从圣乔治中学绑来的女老师安静从容地坐着,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处境。
察觉到门口有人到来。
她微笑着颔首打招呼:“你好,阿德尔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