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玄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皂已然出现在他身前，干枯发皱的手按向他的面门：“聒噪的声音还是少些为妙。”
嘶哑的尾音刚结束，裹着黑袖的枯手就落在了顾清玄面前。
还不等皂反应，一柄冰刃就将他捅了个对穿。
皂的身形崩溃消散，露出其后的封林。
看到封林的一瞬间顾清玄松了口气，席地而坐调息。
封林走到他面前蹲下，替他疏通了些杂乱的经脉。
感觉恢复一些的顾清玄问道：“如何？”
封林没说话。
顾清玄微皱眉，他伸手，想推开封林去看其身后的景象，却动作到一半时停下了，身体的关键脉络传来麻痹的感觉，让他暂时无法动弹。
“什么意思？”顾清玄冷下声问。
封林终于开口说话，语气带着些难过：“这是他们的选择。”
说完他起身抱起顾清玄往殿外走，在空隙里，顾清玄看见黑棺里坐起来的云湛在向他挥手告别，脸上又带着前世死在他面前时的那种微笑。
……
几分钟前的虚空。
两种选择说完后，封林与月清再度陷入沉默，这已经是封林综合考虑后的最优解了。
片刻后，月清开口道：“就在刚刚，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即使云湛掌握了蛇骨，反噬蛇后，但要是皂铁了心要将我与云湛留在这里呢？这偌大的万妖窟，我们中有谁能拦住呢？”
封林想回答，只是月清像是看穿了般先一步开口道：“纵使你们还有后手，但应该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吧？”
封林一时哑然，他想起从白七那里学成，对方在最后时刻说的话：“现阶段，我唯一能给你们的忠告就是——少沾因果，勿挂前尘，莫招天命。”
“若能再次相遇，那此间也算是有了一线生机……”
先前那么多修士汇聚于此，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加上中途感应到大道誓约的气息，封林一下就联想到先前与顾清玄签订了契约的秘境灵识。
想来顾清玄应该也打算用这个办法把解除了诅咒的云湛送出去，否则就如月清所说，仅凭他们是出不去万妖窟的。
“况且，你也感受到了吧。”月清缓声道，“云湛他，已无生意。”
朝夕相处让月清早就知道，云湛虽然外表张扬，但在蛇骨的影响和曾经的经历下，他比谁都脆弱敏感。
会在入定时猛地惊颤，下意识地去寻本命剑。
会在忆起前事的时候在心口挖个血洞，把本命剑藏在里面。
会在得知本命剑真相后走火入魔，被种下幽冥诅咒。
他的孤独，他的悲观，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已经无可避免地侵蚀到了骨子里，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把他推入虚无的深渊。
就像当初被人推下陡坡时，那令月清也感到难过的绝望。
这也是封林不久前在丹阵幻象里觉察到的，他本以为云湛会恨他入骨，可从那些絮絮叨叨的话里面他找不到一点云湛对他的恨意，对于走火入魔和剔除道骨的事也是简单带过。
封林从云湛身上觉察到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极了当初自甘化为魔物的师长们。
无所爱，无所恨，无所生，无所欲。
月清长叹一声：“有时我在想，若是皂选中的不是云湛，他对世间百态的感悟会不会是另一番景象？”
会不会是背着师父偷偷下山买酒喝的小徒弟？
会不会是遇到修炼瓶颈有人可问的普通弟子？
亦或是情窦初开，有着青春心事的少年郎？
“可这人间事，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月清轻声问，像是在问封林，也像是在问自己。
……
殿堂在封林迈出的瞬间摇摇欲坠，磅礴的剑气将周遭的一切扫荡。
在天崩地裂间顾清玄看见尖锐的爪牙轻易没入云湛腹部，而他手中的利刃高高举起，对着蛇后的后颈插去！
说他们是最为亲近的人也不为过，亲近到蛇后能容易地毁掉云湛的金丹，能让云湛借此搏到一个同归于尽的机会。
“啊哈……”
云湛吐出一口血，被生生捏碎金丹的剧痛让他站立不稳跌坐于地，但他仍露出畅快的笑意。
“没有……道基做中转，我看你怎么消耗这里面无穷无尽的诅咒！”
被幽冥诅咒附加的蛇骨过于霸道，若是有皂的丹阵和云湛的道基做为温养，说不定能到达一种平衡，但现在丹阵被封林搅碎，道基也被云湛自废，此刻将蛇骨相融，无异于引火自焚。
但令云湛匪夷所思的是，蛇后既没有计划失败的恼怒，也没有露出不甘的神色，相反，那双蛇瞳里竟带着云湛无法理解的温柔？！
插在后颈上的剑逐渐蜕化为幽蓝的蛇骨，蕴含其中的诅咒力量正不断摧毁着蛇后的身体。
沾血的温凉指尖触碰到云湛的脸，一直冷漠的脸上出现解脱的笑意：“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们确实相似。”
云湛的生，是来自精心的算计。
而她的生，是来自无穷的恶意。
“傻孩子。”蛇后抹去云湛嘴角的血迹，笑得与他一样释然。
她念完后，月清被蛇骨驱逐出来，他面色难看地看向云湛：“蛇骨的诅咒在削弱，她在用自己的身体做为中转。”
“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蛇后喃喃地念完这句话便倒在云湛身前，露出其后的皂，还有他身边与蛇后样貌相仿的女子！
女子蛇瞳泛着荧荧的蓝，似与蛇骨遥相呼应。
她缓步行来，每走一步，殿堂便停止晃动，掉落的碎石瓦块重新向上拼接。
等她走到蛇后身旁时，整个宫殿又是华美如初。
她拔出蛇骨，蛇后的身躯一瞬间崩溃成荧光，融进蛇骨中。
月清看着她，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他出现一丝失神：“你才是……”
“秦雨舒。”女子微微一笑，向他颔首，而后蹲下来抚平云湛衣领上的褶皱。
“这些年，很辛苦吧。”秦雨舒叹道，“没关系，今天之后一切都结束了。”
“等等。”最初的愣神之后，月清反应过来，他稍稍思考，得出一个令他震惊的结论！
秦雨舒却看着他，摇了摇头，月清及时收口，因为这个真相对云湛来说，过于残忍。
“都现在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云湛苦笑问道。
月清还在犹豫，暗哑的声音却不客气地传来：“当然可说，你是想知道自己的生母是如何被生父亲手害死的，还是想知道从千年前，你的生父就开始着手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