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的木桶里盛着热气腾腾的洗澡水，里面撒了点花瓣，温暖的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淡香。
顾清玄在解衣带，屏风上闪动着倒影，不多时，另一个影子的轮廓模糊地出现在屏风上，跟他的影子轮廓重合。
顾清玄动作没停，解了沾满血迹的外衫，将它搭在屏风旁的木杆上。
“不出一声出现在别人房间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顾清玄突然出声说。
闷笑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下次一定正大光明地进来。”
顾清玄听出封林话语里的调戏之意，他没理会，迈步跨入木桶里，“哗啦”一声，溅起少许水花。
封林率先出声，他似是感慨地说：“看来咱们缘分不浅。”
顾清玄不置可否。
该说两人太过默契还是过于了解彼此，当在楼下跟封林对视那一刻，顾清玄就知道这人也想起了那一段被他们都“遗忘”的记忆。
“按照那位后天仙所说的话……”
封林说了一半，顾清玄觉察出不对，他打断封林的话：“什么？”
屏风后的封林突然不说话了。
顾清玄扭头，发现这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封林撩起紧贴在他颈脖上的青丝，捻了下，垂眸看他。
“你的回忆，‘我’同样能看见。”
“……前辈没告诉我还会有这样的意外出现。”
老实说，顾清玄并不想封林共享他的回忆，过去的事已成定局，再去深究，没有任何意义。
封林笑了声，俯身为他清洗头上的污渍，低声说：“当然有意义，毕竟总感觉我们之间误会颇深。”
顾清玄睨了他一眼：“比如呢？”
他们的记忆确实被仙法篡改了一些，但也不至于太多，至少有些事，封林确确实实是做过的。
封林还是低低地笑着，听不出喜怒：“别说得自己像个受害者，我吃的苦头不比你少。”
前世的顾清玄不是今天给封林种个丹符，就是明天给他下个死咒。如果不是封林够实力够谨慎，估计也早死在顾清玄手里了。
顾清玄懒得去跟他争口舌之快，只是说：“有话直说。”
封林顿了半天才说：“一时忘记了。”
“你是在拿我寻开心？”
封林注意到顾清玄手上依旧戴着那枚翠绿的扳指，此刻他正有意无意地磨蹭着。
顾清玄说：“没事了就滚吧。”
封林拢了拢他的长发，浸在温水里仔细地擦洗，轻声道：“赐名之恩，授业之报，我需得还上一二。”
说起来，顾清玄算得上是他半个恩人，这欠的因果不是一般地大。
“哦。”顾清玄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他不会因为过往的记忆而改变自己的任何看法，就如一直向杀的宿敌，如果只是因为曾经的恩惠就能冰释前嫌，那也未免太过可笑了。
如果要杀死长生种，当然要尽可能凝聚到有用的力量，封林只不过是恰好在这么个位置上，又恰好顾清玄需要。
仅此而已。
顾清玄眯着眼靠在桶沿边小憩，他暂时放松思绪，紧绷的神经得到片刻安宁。
“为什么要这么做？”封林突然发声问。
顾清玄没睁眼，反问道：“你指什么？”
“杀死‘长生’，这么做，你有什么好处？”
顾清玄凉凉地回道：“我开心。”
封林依旧不依不饶：“你不会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那后天仙说得那般好听大义，但如果失败了，你可曾想过自己会怎么样？”
万劫不复，粉身碎骨都算好听的了，一旦失败，会迎来比这更可怕的刑罚。
“我乐意。”顾清玄带着点嘲弄的冷意说。
封林听出他的不耐烦，却还是作死地问：“难不成你还真是为了天下苍生？”
“那不然呢？我是‘天命’，我不为苍生，难道你个魔头会？”顾清玄嗤笑一声。
封林手颤了一下，把顾清玄好几根头发拽了下来，顾清玄啧了声，一把拍开他的手：“会不会洗？不会就出去。”
封林当真乖乖散了身形，消失在房间里。
又泡了会，水有些凉了，顾清玄起身从储物戒里拿出套干爽的衣物换上。
他刚换好，房门被敲响了。
刚打开门，顾清玄就想把门关上。
门外的封林伸手拦住了他的房门，把手里的食盒递了过去，轻咳一声：“是那名叫殷红梅的女子让我送来的。”
“嗯。”顾清玄接过，又想甩门。
“那个！”
封林再次伸手拦住房门：“我想跟你谈谈。”
顾清玄盯着他，缓缓开口：“什么？”
“就是……前世的事。”封林目光落在别处，手却牢牢地抓着房门，指尖用力得泛白。
“……你说。”
顾清玄靠在门槛边，看着他想：这人又想玩什么把戏，刚刚才不欢而散，现在又腆着脸上赶？
封林张了张口，半天没说出一句话，他略显慌乱地拿出一枚储物戒递给顾清玄。
“这里面有件法衣，篆刻能御风的法阵，品相还不错，我暂时用不着。”
连送个想讨人欢心的东西都能这么拧巴，如果曼沙华在这儿，估计又得暗骂封林了。
顾清玄直起身，盯着古戒看了片刻，又把目光缓缓移向封林，后者目光依旧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丝毫没有刚才与他对峙的模样。
“有关前世的事，你忆起了多少？”顾清玄不紧不慢地问。
封林很快应道：“就在顾家谷地的时候，你为我赐名，助我巩固境界。然后我们误入冥塔……顾家的二长老极大可能有问题，出去之后，我帮你调查一二？”
顾清玄扶了下额：“没了？”
封林反而疑惑了：“还有么？”
他仔细想了想，不知道自己还遗落了什么细节。
顾清玄眉目瞬间冷了下来，如果面前这个才是封林，那方才在房间里与他谈论的人又是谁？！
鬼神使差地，顾清玄问了句：“你还有个跟你长得很像的兄弟么？”
封林不解他的意思：“什么？”
顾清玄摇了下头，有些混沌。顿了几秒，他扫了眼封林手中的储物戒，略微低哑着说：“你自己留着吧。”
说完，他径直关了门，不再理会门外的封林。
顾清玄给自己倒了杯凉茶，灌了几口，他冷静下来。
那个假扮封林的人知道很多，对方甚至很了解他，知道用什么口吻来与他对话！
这感觉……跟当初在剑林里的纸人傀儡何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