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郡,枹罕县。
清晨,孟福望着仆从们把最后几张皮货用麻绳捆好,放上木车,随后吩咐他们去树边将老牛牵来套车。
今日他要赶往大夏县,运气好的话在那里能卖掉三分之一的货,之后继续向东,到了洮水后南下三十里,便是这一带最繁华的城——狄道。
在陇右一带,像孟福这样的货商有许多,有胡商也有汉商。
在敦煌、酒泉、金城的市集上,常有皮肆、毡坊,它们收购牧民的生皮,加工成皮衣、毡毯、皮靴等商品,或就地销售,或转运至中原贩卖。
孟福此番就是从金城采购的货,打算就近前往陇西郡把货出掉。
至于当地货商再加价运往关中甚至是中原,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不过这种事情也很正常,中原贵族对高档皮货如貂皮、狐裘之类的需求极其旺盛,越是贵他们似乎越是争相抢购。
一切收拾得当后,孟福准备动身上路。
这时,女儿孟阿春不远处走来,望了望牛车上的皮货,说道:
“阿父,女儿方才在城里打听了一下,现在许多货商都不去狄道县,而是去白石县。要不,咱们也去试试?”
“白石县?”孟福回忆了一下,那地方似乎与狄道是两个方向,而且那是个边陲小县,能有什么销路。
孟阿春点点头:“听说朝廷在那附近设了一个什么镇,迁了许多镇民过去,好像还有兵嘞。”
孟福记起来了,此前跟几个货友聊过,当时没在意,现在经女儿这么一提醒,觉得可以一试。
毕竟那里是个军镇,要经常训练甚至出征作战,自然对皮货的需求更大。
孟福把仆从们唤来交待了几句,很快,商队便启行了。
然而商队刚刚行至城门口,却忽然听到城头守卒奋力地敲起锣鼓。
随后便看见城门应声关闭,外面传来士兵的大喊:“闭栅!快闭栅!”
面前人群往回倒涌,有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跟着惊慌的人群乱跑。
现场顿时掀起一阵踩踏。
孟福家的牛车也被撞翻在地,急得他连声高呼:“我的货,我的货啊!”
枹罕是座小城,黄土垒起的低矮城墙也就比成年男子高一点而已。
城墙人,时不时有跌落而下的尸体,有县兵也有胡人。
就在这时,身后竟是传来男人女人惊声的嘶吼,一群胡人有的骑马,有的持刀,逢人便砍。
陇右一带胡汉杂居,甚至胡人数量比汉人还多,城里出现的这么多胡人本不足为奇,但现在这个状况,明显是被胡人里应外合。
城门很快就被攻破,县令早已不知所踪,县尉在大势已去时也放弃指挥,打算逃跑,但在途中被胡兵擒住,当众斩首。
至此,城内再无抵抗。
一间民宅内。
“阿父....”孟阿春躲在父亲的怀中,瑟瑟发抖,“现在...我们怎么办?”
“莫怕,我让阿牧他们在外面守着呢。”
尽管孟福心底也是一阵惊惧,却还是努力安抚着女儿。“那些货我全都弃了,胡人们兴许抢点东西就会走。”
突然,外面传来胡人的声音,两个小部帅。
“那车皮货真不错啊,可惜当时人太多,我不敢拿,得由酋长亲自分配。”
“不拿是对的,谁敢当着酋长的面私拿财货?”
“我就怕酋长到时赏赐不公,兄弟白忙活一场。”
“唉。”
“所以说,富贵还得靠自己。走!”
说着推开破烂的小木门,身后部众一拥而入。
“啊!”忽然里屋传来一阵闷哼,只见一胡兵后仰坠地,脖子上多了一道血痕。
“家主快走!”孟氏僮仆们提刀杀了出来。
“宰了他们!”胡帅怒目圆瞪,直接拔出腰间的刀。
一阵激烈的火拼,孟氏僮仆被屠杀殆尽。
孟氏父女二人也并未逃脱魔爪,胡人一刀送了孟福上路,随后让他躺在那里睁大双目,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反复凌辱。
.............
夏侯献收到这个消息时,已是十五日后。
不止是枹罕一处,白土、西都相继发起叛乱。
虽然目前只有枹罕确定已被攻破县城,其他各处尚能坚持,但估计不能支撑太久。
东堂内,夏侯献坐在御案前,台下站着中书令荀顗、侍中华表、尚书令傅嘏、中书侍郎钟会、兵部尚书羊祜五人。
夏侯献把奏疏放于御案,走下玉阶,开口道:“后汉以来,河首就没太平过。”
荀顗拱手道:“汉末有宋建,自称河首平汉王,聚众于枹罕,置百官,割据三十余年....”
“而后此处就又便成了羌人聚居之地,此番各地羌人相继反叛,显然是有计划、有预谋。恐怕有蜀国在后推波助澜。”
听到这,华表有些不忿:“蜀贼素来以汉室正统自居,却屡屡勾连异族犯我疆域,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对此,傅嘏却是觉得华表言重了,他看向华表说道:
“姜维是喜欢煽动胡人不假,但话不能这么说。”
“关中汉胡杂居,陇右更甚。即便是我雍凉军也会借力胡族,这只能说是形势所迫,跟廉耻什么的不相干吧。”
华表默然不语。
关中士人的思维方式跟河北人差得很多,这跟家族地处的环境有很大关系。
北地傅氏常年跟胡人打交道,自然对胡人们有一定的“包容”。
夏侯献没有理会他们的这个话题,而是问道:“邓士载动身了吗?”
“回陛下。”钟会拱手说道,“邓镇西昨日来报,现已兵至襄武。”
“好。”夏侯献颔首,“士季拟旨,令征西将军(夏侯霸)率兵前去陇右,坐镇上邽。”
“臣遵命。”
夏侯献目光投向羊祜:“各地叛乱的羌胡可以确定是哪些部落了吗?”
羊祜说道:“回陛下,目前已知占据枹罕城的是饿何的部落。”
“其部落原来是洮西一带的,去年同为羌族大酋的烧戈被秦王斩杀后,饿何便兼并了他的部落,北逃河首。”
提到秦王,夏侯献突然想起此番西巡发现的一个小秘密。
这小子还没娶妻就跟皇甫氏的小娘子好上了,看那样子已经破了身子。
这点倒是随了自己。
但话说回来,秦王的婚事由不得他,夏侯献临走前给夏侯森提了个醒,要注重礼法。
毕竟没有娶妻,哪有纳妾的道理?
“伐同聚众于白土城、蛾遮塞困西都,其众......”
羊祜把情报复述了一遍。
夏侯献表示知道了,让他们有消息及时上报,随后离开了东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