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姜来真的感觉自己快要看不清身边的人到底是人还是魔鬼。
还有他自己。
和花芷遇见以后,总觉得自己在不停地刷新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他以为的好人不是好人,他以为的坏人不是坏人。
就如同此时此刻,这个父亲是为了救自己得绝症的儿子铤而走险,将所有的后路都堵在了这个上面,可是他救儿子的代价,是夺去另一个孩子的性命。
这到底是救人吗?
姜来审视人性,岂料也被人性回以审视。
脑海里好像有个声音同样在问他——那么你觉得,用心机留下花芷在身边的你,到底是救人,还是害人呢?
姜来给不出回答。
他压着那个男人,一直到警方到现场将他直接抓捕,看着这个绝望的父亲被按入车中,这笔沾着人血的钱也没有被送到他儿子所在的医院里——也就是代表着,他豁出去谋财害命的行为,完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根本没有救到他的儿子,还把自己赔了进去。
意识到大难临头的父亲突然间两腿一软,走不动路,全靠警察提拎着,他喃喃着,“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姜来目送他被人带走,金属镣铐在他手上沉默地禁锢住了所有后续发展可能。
他知道,即将死去的,是两个孩子。
需要换血的儿子,以及被夺走性命的花芷的孩子。
这两个孩子,都成为了罪恶的代价,窥探人性那一刻,它们成为了筹码。
姜来收回视线,走到了警车旁,警察看见他,还顺带打了个招呼,“感谢姜先生这次帮忙提供信息,没想到你居然可以比我们警方更快一步获取这个人在哪的资料。”
“我以前也学过一些……”姜来站在那里,看了一眼被塞进后排的中年男子,只觉得无尽的悲哀,“你现在后悔吗?”
后悔。
中年男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好似盲了一般无神的眼睛,对着他说,“后悔?”
“现在你的儿子救不回来,别人的女儿也没了。”
姜来攥了攥手指,不知道为什么,他企图在这个男人身上找回最后一些人性,“重来一次你会怎么做?”
可是那个盲人一般的父亲的脸上,出现了赴死的决绝,那是明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无法回头的事情,也毅然决然要做下去的决绝——决绝这个词语,用在一个杀人犯身上委实有些不够妥当,可是姜来确确实实察觉出来了无人可挡的决绝。
就好像,在救他儿子这条路上,这位可悲又卑劣的父亲,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姜来,说了一句,“重来一次,只要能让我儿子有钱活下去,杀一个人,还是杀一百个人,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
他早就将命卖给魔鬼了。
姜来大受震撼,站在原地竟是动弹不得,好久都没说出一句话来接下去。
警察呼啸而过,那刺眼的红色的灯闪烁着离开他的视野,就好像是最后一抹血色也终于被抽离了。
姜来感觉视野里只剩下一片灰白。
花芷,人性到底是什么呢。
你陪了那么多男人,做了那么多肮脏的事情,可是事到如今,我居然觉得你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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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茨从顾家离开以后,便给某人打了个电话,他直接去了一趟花芷所在的医院,推门而入,只见楚鸢和尉婪站在那里,看见安茨进来,楚鸢没好气,当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安茨你站住!”
安茨皱眉,“干嘛?”
“别进来。”
楚鸢的手放在花芷的手上,声音冰冷,“你没资格进来,滚出去。”
她的表情告诉着安茨,她没有在开玩笑。
安茨先是一晃神,而后被楚鸢气笑了,刚要说话,尉婪已经站了起来,男人上前拍了一把他的肩膀,将他往外带,“走吧,让楚鸢陪她一会。”
花芷正在床上静静地睡着,毫无声息,像是没了任何生命体征一样。
出去前,安茨的眼神死死放在花芷毫无血色的脸上,被尉婪往外带了几步,这才收回视线。
关上门,尉婪领着安茨站在外面,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会变成这样?”
安茨的声音冰冷低沉,“顾芙莲干的。”
“有证据吗?”看书喇
“估摸着姜来这会儿应该已经带着警察把凶手抓住了。”
安茨原来读得懂当初的姜来突然从顾家离开是为了什么。
他那么聪明,定然也是猜到了顾家可能会对凶手下手,这样一来也可以防止自己被出卖,死无对证。
所以姜来离去,肯定是去追踪凶手了,防止那个凶手被顾家提前干掉。
安茨的脸很冷漠,好像是死了一个孩子,对他造不成什么影响。
其实照理来说也是,那个不是安茨的孩子,对他来说无关痛痒。
可是……
“可是你的眼神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完全不在乎。”
尉婪在一边观察了安茨很久,忽然间说出了一句让安茨心惊肉跳的话。
安茨猛地看向尉婪,“你为什么这么说?”
“虽然这个孩子确实跟你没有血缘关系。”
尉婪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可是安茨,你并没有你表现出来得那么平静。”
平静之下,是他深深压抑着的,惊涛骇浪。
安茨想也不想地否认了,“我跟那个孩子没有亲情感,所以她死不死,与我无关。”
“确实是这样。”
尉婪说,“可是你心疼的不是孩子。”
不是孩子,那是谁呢。
安茨不想接着去听尉婪的话,奈何尉婪此人从不给任何人面子,已经直接把话说出来了——
“是花芷。”
好像在无声处听闻一声惊雷,炸得安茨双耳嗡嗡作响。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否认,只是在听见尉婪这句话的时候,随随便便可以撒谎的他失去了反驳的能力。
一直到很久以后,安茨的肩膀垂下来,喃喃着说了一句,“也许是这样。”
没想到安茨会承认,尉婪还有些意外,“怎么,你现在是想通了吗?”
“不,是我没办法继续再反驳下去。”
安茨转头,看了一眼病房的门,这扇门隔绝了太多,好像从此把他和花芷隔绝开来,“我没办法在保持平静下去,尉婪,你说的很对,当初孩子出事的时候,我对孩子一点感情都没有,唯独掠过我脑子的想法,那就是花芷。”
孩子没了,花芷怎么活。
安茨给那个孩子付费,一直以来承担着孩子昂贵的治疗费用,是因为他知道——花芷需要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花芷跟这个世界的脐带,所以花芷需要这个孩子活着,也许就像是一种无形的精神支柱。
安茨愿意为这些付费,换句话说,安茨不是为了孩子在付钱,而是为了花芷在付钱。
只是他从来不屑于去承认自己的这些感情——有没有这些感情对安茨来说不重要。
哪怕他是真的彻彻底底爱着花芷的,他也从来不会觉得,这一份爱,承不承认,有多重要。
他的心里,没有给爱留下一丁点的位置。
尉婪看着安茨的脸,忽然间说了一句,“你和花芷,有没有说过在一起?”
安茨被尉婪气笑了,“我和花芷有必要说这些吗?”
“你们相遇的时候,难道没有互相确认关系吗?”
一直以来尉婪都觉得安茨心里肯定是有花芷的,要是没有,安茨这些年身边莺莺燕燕这么多,早就换了。
可是不管身边经过的女人是谁,安茨出席别的场合的时候,手里挽着的,永远都只是花芷。
只有花芷。
难道这还不够证明花芷的重量吗?
尉婪感觉自己看不懂安茨了,“你对花芷有感情。”
“这么多年了肯定有感情。”
安茨是个堂堂正正的人渣,所以哪怕在承认自己的在乎的时候,也是一脸天崩于前无动于衷的模样,“这份感情不重要,对我来说,只是人生很小的一部分。”
“那你的人生到底是由什么组成的?”
尉婪反问安茨,安茨说了一句,“可能是,想找到那个,我一直想找的东西吧。”
爱情,还是死亡。
这两者,都和花芷无比相近。
他一直在找的东西,也许就在身边。
“楚鸢跟我说了事情的经过,你和姜来,真的害惨了花芷。”尉婪说,“如果要花芷原谅你,我觉得不太可能,安茨……”
“原不原谅我无所谓的。”
安茨将手伸进口袋里,好像是探索着什么,最后掏出一包烟,里面已经只剩下一根细烟了,他没有多余的分给尉婪,所以干脆也就给自己点燃。
这就是安茨的性格。
自私,冷酷,不在意别人死活。
“失去花芷你会很难受的。”
尉婪说,“安茨,其实你一直以来都觉得,花芷离不开你的,是吧。”
“我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安茨深呼吸一口气,而后将烟缓缓吐出来,“我觉得花芷是寄人篱下的菟丝花,而我就是她的主人。”
“那如果其实是你离不开花芷呢?”
安茨眯起眼睛来,好像是在细细剖析花芷,“那就强迫她留在我身边。”
“她会痛苦的。”
“痛苦才对。”安茨笑了,“痛苦我们才一样。”
“我和你们不一样。”
“我们是空的,感不感情对我来说一点不重要。”
“就好像是,花芷只要留在我身边就行了,至于她心里装没装着别的男人,跟不跟别人上床,无所谓的。”
他需要花芷。
没了花芷,那么多欲望,那么多情绪,没有更合适的容器来给他宣泄。
尉婪呲牙咧嘴地说,“我看不懂你的爱情观,安茨,我觉得你需要看医生。”
“看医生有用,我和花芷也不会这样。”
安茨竟然咧嘴笑了笑,他那张脸,笑起来的时候就让人感觉像是冷笑,也可能是因为安茨从来不会发自内心的笑。
他说,“花芷太脏了,跟我一模一样,所以我喜欢她在我身边的感觉。”
我看你也极面善,像镜子放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