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霞城内的居民并不清楚,申州全境正在经历一场翻天覆地的剧变,他们只觉得今年冬天过得特别安心。
相比前几年紧巴巴的日子,这一次几乎每家每户手中都有了一笔余钱,炭火价格不贵,粮价也基本维持在正常水平。人们既不必担心点不起炉子而受冻,也无需害怕锅子里空空如也。除开过年必要的开销,大部分居民还能给家里添些新衣裳或新用具,日子仿佛一下有了奔头。
而大家也没有忘记,是谁带来了这一切变化。
如果说公主殿下是金霞城的保护者,那么夏府丞一手创立的综合事务局则是新生活的开端。
如今城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有八成跟事务局相关,无论是找活干还是解决纠纷,都可以去事务局解决,以至于原本是枢密府的地盘,现在已完全变成了事务局的部门大堂,而枢密府本身,也正式改名为枢密部,成为了事务局的一个分支机构。
得益于威望的不断累积,民众已渐渐明白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事务局做出的承诺,一定会实现。
而它发布的政令,也一定会得到推行。
这使得大门口的那张公告板前总是人流如织,一旦上面贴出什么新的告示,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引起众人的关注。
在一部分机灵的商人眼中,它甚至等同于商机。
十二月走向尾声之际,一份新的告示被贴了出来——红纸张刚刚贴上,便被大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告示内容并不长,上下分为两部分。
围观者中的识字者早就将它念了出来。
“事务局即将成立一个新部门,负责宣传和记录金霞取得的各项成果、趣闻趣事、以及新政指引。现招揽有意合作的印书商、造纸坊与染料坊各一家,名额有限,有意者可至事务局办事大厅申请!”
“原来是招募消息。听起来事务局想自己出书?”
对于这类的告示,大家并不陌生,除开盐场和机造局这两大产业,事务局想做什么事情都会分出一部分项目来供民众参与,只要能达到他们的要求,基本都稳赚不赔。
只是这次合作的内容有些偏门罢了。
“如果只是为了出书,学堂不都出了好几本了么?”有人提出不同意见道,“他们肯定是对宣传有新的要求,才需要造纸坊与染料坊的配合。”
“会不会是像《邪祟应对自救指南》那样的手册?每隔一两个月就会出一次新的,比书要薄,内容也不似传统书籍。”
“有可能。而且要记录各项成果和趣闻趣事的话,这册子想必会出得相当勤快。”
“金霞城的染坊总共也就那么一两家吧?可惜……这次机遇与我等无缘了。”
“先不说这个,告示上后半截内容是什么?”
“我看看,”那名热心群众接着念道,“枢密部经过缜密调查,已确认妖与魔、鬼、怪皆有本质区别,所谓的妖类实质与人无异,妖本身也是由人孕育而出。这种孕育与血脉、出身、是否感气皆无关系。鉴于这个事实,事务局决议废除一切关于妖的禁令,只要没有触犯过律法,妖应当享有正常人的一切权益。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对其进行无故的加害!”
这条公告让现场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不过很快,激烈的喧哗声便在人群中爆发开来。
“妖是人生出来的?这也……太胡来了吧!”
“事务局这是什么话?按上面的意思岂不是说,我和我的婆娘能生出一只狗来?”
“狗和犬妖是两回事吧。”
“那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到底是人的模样还是狗的模样?”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一昧反对,毕竟这张公告由事务局发出,不大可能在如此紧要的事情上开玩笑。
“先不论妖是谁生的,但妖和其他邪祟不同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海上飘着的那群长耳朵也待了这么久,不什么事也没有嘛。”
“那是海外的妖怪,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哦?莫非你的意思是,我大启的妖怪格外凶残一些,天生更像邪祟?”
“咳咳……老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最后一锤定音的仍是那名热心群众,“等等,这则公告好像是夏凡大人亲笔写的,最后面有他的印章。”
质疑声顿时低下去一截。
“原来是夏大人的意思啊……你早说嘛!”
“府丞大人总不可能和邪祟勾结吧?”
“万一是他弄错了呢?”
“放屁,你听过学堂夫子的评价就知道,夏大人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
“罢了罢了,若是真的生条狗……不对,犬妖,我认了便是。”
伴随着各种讨论与争议之声,这则告示如同投入湖水中的一枚石子,激起的波澜在极短时间内传遍了全城。
……
唯独没有受到外界太多影响的,是坐在学堂中认真听课的孩子们。
即便是细雪飘零的冬天,授课也没有中止。厚实的纸窗将寒风隔绝在外,房间四角摆放的火炉则维持着室内的温度——对于某些穷苦人家的孩子来说,在学堂上课比待在家里还要舒适。
今天的课程内容是气的基本教学,授课者是新晋方士罗衡。
“上一次我已经教过你们气的由来,以及气与积的区别,你们应该还没有忘记吧?”
“没有!”大家齐声回答道。
“很好,那么这一回我主讲内容是气的分类,还有感知气的方法。”
他摆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心中却长叹了口气。
这和他所想的方士生涯差得也太多了点。
如果自己不是第二批被分配到金霞的方士,而是最先到达这里的话,会不会也能获得公主的欣赏与重视,从此一步登天?
不过这个念头仅仅只持续了一瞬,罗衡便将其甩到了脑后。
他知道自己绝不是一个以能力见长的人,胆量也比大多数同行要小。所以学部和令部发生冲突时,他站在了文行远一方,只因为对方资历更老。同样的,当赵大海警告他们撤离后,他并没有遵照高个子方士的命令,坚持守在枢密府中,而是趁晚上没人发现,偷偷溜出了枢密府。
结果第二天金霞城里便出现了大荒煞夜,学部的新晋方士只有四人活了下来,他即是其中之一。而那些选择留在府中,绝不向夏凡服软的同行,全死在了煞夜的邪祟袭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