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难以抉择,他们才会滞留在长安城这么久。
起初,他们对什么加盟会,只当做一场闹剧来看待。但,每过一日,他们的想法就动摇一分。
他们当中,哪怕是最衰弱的荥阳郑氏,都有超过一千的族人,如果再算上那些依附过来的姻亲,这个数字还要增加两倍。而李氏和两门崔氏呢,起步就是两千人。
无论辈分也无论嫡庶,两三千人每年下来的零用钱都超过四十万贯!读书呢?衣衫呢?宴请呢?礼尚往来呢?没有两百万还能保住门楣的颜面吗?
原先以为,几十万倾的土地和一些商铺足够他们一族的开销了。可细心打探滋味楼和仙居坊之后他们才明白,原来在土地之外,还另有一条生财之道。
但古语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么好的敛财之道为何要拱手让人?人手不足?一个族子领一群奴婢不就行了吗?怎么会不足呢?大唐这么多的州,挑出最繁华的那些地方开设商铺,才需要多少族子?反正这事儿放他们身上,他们是坚决不会让出去的,哪怕是姻亲都不行!更何况是外族人!
在加盟会场时虽然各自都没说破,但再次聚会时他们都认为这是一个阴谋。无论滋味楼还是仙居坊那都是日进斗金的产业,为何平白无故的让他们来参与,就为了那几十万贯的加盟金?有点儿可笑吧。
那么阴谋会在哪里设下陷阱呢?
他们逐个逐个分析。
首先是滋味楼。
加盟滋味楼的条款有:一,交足加盟金后,滋味楼负责培训庖厨。保证将所有的菜品都传授给那些庖厨,并且每年保证增加最少两个菜品;如果加盟者愿意将这两道菜品增加到其经营的酒肆里,需要另行付费,每道菜品一万贯。
二,各地的滋味楼必须按照长安滋味楼的样式建造和装修。
三,加盟者在经营时,不得在滋味楼内增加乐『妓』和女『妓』。
四,加盟者必须要和善经营,不得出现店大欺客现象。
五,违反第二、第三、第四条款者,解除加盟关系。解除加盟关系后,不得再使用滋味楼为酒肆的招牌。
所有人逐字逐句的分析,找不到任何破绽。
先说第一条,每年新增加的菜品要收取一万贯。但决定权在加盟者的手里,滋味楼并不强行要请求加盟者非增加不可。
第二条,按照长安滋味楼的样式建造和装修。这一条他们非但不会反对反而希望能像长安的滋味楼的样式进行建造和装修。
滋味楼是用水泥建造的,不但牢固而且防火。如果他们家族也用水泥建造房屋,即使有一天战『乱』再起,他们也足够自保。
而且,滋味楼墙壁是上贴的的那些瓷砖,在别处更本找不到。
这一条款,无非就是让他们再出些钱财罢了。
第三条:不得在滋味楼内增加乐『妓』和女『妓』。
这一点他们完全可以做到。实在不行,他们自行培养一些庖厨,然后安排到他们经营的青楼去就可以了,没必要非得将女『妓』引到滋味楼去。
第四条,不得店大欺客。
既然要经营滋味楼,当然不希望得罪每个客人了。只有源源不断的客人到滋味楼去,他们才能收回当初的投入和获得钱财了。所以,他们一定会严格要求负责经营的子弟管理好那些店员的。
第五条,如果终止加盟关系,他们完全可以另起炉灶嘛,差别只在每年的新菜品而已。这一点,他们之间完全可以互通有无嘛。
如此看来,加盟滋味楼完全没有问题。
再来分析加盟水泥是否有陷阱。
武士彟说,不是每个地方都适合建造水泥窑,他需要派人出去探查合适的建窑的地方,所以他们需要等待。这一点,他们能理解也等得起。
而加盟水泥只有两个条件:如果朝堂要铺路需要向他们购买是,价格不得超过每石三百文、并且需要他们送货上门。
武士彟说,他们向朝堂出售的水泥的价格是每石两百文,并且也是送货上门的。
如此看来,他们并没有被苛待。
加盟水泥的生产,不但有利可图,而且他们本身也需要水泥。
他们的族人,少则居住在一县之地,多则五六个县。这么多族人的房屋都需要用水泥来建造或改造,他们不可能由别人来提供水泥。谁也不敢保证别人提供的水泥是否牢固。
所以,水泥生产他们必须要加盟。
仙居坊...
武士彟说,除了香皂之外,他会将所有货殖的生产方式都传授给他们的工匠。而且,也保证每年最少增加两种新的货殖。条件同样是每种新货殖需要他们另行付费一万贯。
妩媚坊...
条件与仙居坊相似,只不过另行付费是一千贯。
本来他们是不在意这个只贩卖女娘衣裙的产业,可后来想想,他们家族里的那些大小女娘们每年置办的衣裙的钱财,并不比加盟妩媚坊的加盟金还要少。而且,加盟之后将妩媚坊交给族里的娘子们去经营,也算给她们找一些事情做。
分析来分析去,他们找到任何可疑之处。
就像其中一个族长说的那样:永业集团的这四种产业能日进斗金的缘故,就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别人没有的匠术。现在,只要他们拿出加盟金,这些匠术就是他们的了。
这加盟金看似很多,或许他们要经营多年才能赚回来,但之后的几十年几百年,这些匠术就会为他们的家族赚取源源不断的钱财。所以,根本不用在意什么取消加盟关系,也不用理会这里面是否有陷阱。
......
所有人都赞同加盟。
但,他们都在等待清河崔氏、博陵崔氏和太原王氏的决定。
王度到了洛阳和来到长安之后,很少表达自己的意愿,他似乎更满足做一个看客。但太原王氏就是太原王氏,没人能忽略他的存在。何况,他还是上次齐聚洛阳的发起人呢。
虽然众人口头上没有说,但崔征和崔声二人在实质上就是他们这群人的领袖。他二人不发话,他们即使想加盟也无用。
崔声和崔征交换了一下意见后,崔声对他们说,让他们分别去武士彟那里打探消息。至于单云英那里,他们这次来,都没有带女眷,而以他们的身份又不允许他们去和一个『妇』人去计较什么。
也有人提议是不是把殷清风那小子叫来,毕竟他才是永业集团真正的主人。结果,这人在一片注视中讪讪的闭上了嘴。
他们是什么身份?殷清风又是什么身份?说是叫他过来问话,在外人看来他们这是在仗势欺人、亦或是他们勘不破人家设下的局在变相的求饶!
所以,他们除了去武士彟那里打探消息,没有别的选择。难道,他们还能指望李世民能对他们说实话不成?
说到李世民,聚在一起的各个族长又议论了起来。
李世民在征讨刘黑闼的时候,曾想获得他们的支持。
在他们的眼里,刘黑闼也好李世民也好,甚至更早的鲜卑人也好,都是这里的过客。只有他们,才是那片土地的主人。
但他们没有拒绝对在粮草方面对李世民进行支持,只是避而不见罢了。他们的打算很简单:不管谁取胜,都留下再相见的余地。
虽然他们对李世民避而不见,但关于李世民的消息他们还是要了解的。不过他们对李世民和李唐了解越多,他们对李唐就越没有信心。
这个没信心来自于几个比较。
杨广十三岁时封为晋王,官拜柱国、并州总管。后。又授任武卫大将军,进位上柱国、河北道行台尚书令等。
武德元年,李世民为尚书令、右翊卫大将军,进封秦王,时年十九岁。
杨广任扬州总管,坐镇江都。
李世民为天策上将,领司徒、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坐镇洛阳。
隋朝兴兵平陈,刚二十岁的杨广是领衔的统帅,真正指挥全军的是高颎,在前线作战的是贺若弼和韩擒虎等名将。
太子杨勇坐龙庭。
李唐征讨薛仁杲、刘武周、窦建德、王世充等由李世民担任统帅并亲『自杀』敌。
李建成,同样坐于龙庭内。
杨坚四十岁为帝,崩六十三。杨广三十五为帝,寿四十九。
李渊,五十二为帝....
他们私下以为,李建成与李世民这两个手足间,必有一死。而李世民的胜算较大。
一旦李世民取胜,会如何对待李渊?
杨广是鸠杀杨坚而迫杨勇自尽。
李世民如果先杀李建成再迫李渊退位...
进长安之前,没人看好李唐。不过又是一个二世而亡的结局。
果然,李世民篡得储位。
但,一直没传出李建成被杀的消息。
可这没有区别的。换做是他们,他们也不会允许李建成活下去的。李建成身亡只是早晚间的事情。
所以,他们集聚长安的目的、就是要李唐知道他们是不可轻侮的、就是让李唐知道,不管你们的位置能坐多久,世家永远是世家。
进了长安,他们发现了不同。
杨广继位元年,便每月征调民夫二百万人营建东都,历时十个月。李世民修建道路,由国库出钱而免民役。
杨广在营建东都的同时,又下令修运河,造龙舟等各种船数万艘。李世民早在去年便奏请革新农耕和钱币。
平心而论,李世民更恤民心。
不同于杨广的独断专行和好大喜功,李世民甚至愿意把一个注定要青史留名的招待宴变成什么加盟会。而永业集团竟然是他郎子的。
李世民不好虚名....
不务虚便意味着务实。
务实便意味着李世民具有明君的潜质。
李世民今年二十五岁。
若他一直这样务实下去,给他四十年,李唐江山...
崔声与崔征没有参与讨论。
他们更多的是忧心家族的未来。
世家的存在,是因为从前汉以来朝堂需要他们。而科举,则打破了这个规则。
不在变化之前未雨绸缪,只会像某些曾经辉煌的家族一样落寞。
接连打探多日,一点有用的信息也得不到,哪怕武士彟的姻亲弘农杨氏亲自去问也没有。
武士彟只反复的说,他们人手不足。
但今日,他们听到了一个“帝国”言论。
武士彟或许不知道,但他们知道这“帝国”二字的出处。
太原王氏曾出了一个不世之人杰,名曰王通王仲淹。
王仲淹做过前隋的蜀郡司户书佐、蜀王侍读,但不久便因对隋杨失去信心而辞官归乡。
他用了九年的时间着成《续六经》,包括《续诗》、《续书》、《礼论》、《乐经》、《易赞》、《元经》等,共八十卷。
《续六经》完成后,因为名声大噪,求学者自远而至盛况空前,有“河汾门下”之称。及门弟子多达千余人,其中学生薛收、温彦博、杜淹等。而杜如晦、房玄龄、魏征、王珪、李靖、陈叔达等也与他往来甚密。
王通的核心理念是,建立君主立宪制国家和立贤不立嫡,与中央集权思想的杨坚理念不符,所以回家写书立传、广收门徒去了。
只可惜他死的早,而且因为他的门人私谥他为“云中子”,直接挑战了孔孟的地位,所以他的思想不但不得流传,而且被后来的儒家分子们暗自诋毁,就如同鬼谷子一样。
这样的人即使还活着,不论是李渊还是李世民肯定不敢用他。
王通在他的《文中子·卷五·问易》提到:‘强国战兵,霸国战智,王国战义,帝国战德,皇国战无为。’
意思是说:强国依靠武力才成为强国的;而成为一方霸主则需要智谋;王国是以道义为立国之本;帝国则以德行立国;无为而治才能成就皇国。
虽然王通的想法与这时的治国之论相悖,但李世民取“帝国战德”为治国方向,可见他不可能成为杨广那样的帝王。
崔声与崔征无声的交流了一下,崔征说道:“作为大唐之下之治民,我等自当希望大唐能长治久安。但...老夫还有一事不解,请信翁代为解『惑』。”
李世民有成为明君的潜质,而武士彟为李世民的郎子出头,他们对待武士彟的态度就不能再单纯的将他视为商贾了,所以他的语气很客气。
凭他武士彟的地位,别人用“信翁”来称呼他,他视为理所当然。但崔征能这么称呼他,武士彟有些飘了。他连忙拱手说道:“请征翁示下。”
崔征说道:“老夫一直想不通,为何永业集团要对外加盟,而不自行经营?”
武士彟心说,又是这一套。
不过,他没敢再用打发别人的套词来回答崔征。
“武某走南闯北,各地豪族也结识不少。武某的体会是,这生意做得越大,当地的豪族越...眼热。永业集团只为求财,不想与各地的家族为敌。所以,才不得不忍痛割爱。”
崔征点点头,这个说法他勉强接受,而且也不出乎他的预料。
虽然有些话没必要说的那么直白,但彼此心里都清楚。像滋味楼、仙居坊这样的生意如果出现在他的家门口,他只有一个做法:谋而夺之。
如果这产业与他崔氏有些姻亲故旧,或许他还会手下留情。如果这产业的主人与崔氏没有半点交情,他绝不会手软。
不但他不会手软,所有的家族在面对这样的事情时都不会。
武士彟既然承认永业集团不想依仗皇权来与他们争利,可见李世民是清楚他们这些世家的底蕴的。
既然李世民卖他们这个面子,这盟就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