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小玉儿和自己一起前往高阳,那就不能骑马。李毅找来了一辆马车,让小玉儿做进去,自己充当了一次马夫,驾着马车向着高阳城赶去。
马车的速度比骑马要慢上不少,最适合聊天来打发时间,但是因为造成那冲动的举动,李毅怎么也张不开口,只能恨恨的挥动着鞭子,让驽马快点走。
“公子,出门的时候婶娘给了我一些银子。”小玉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将里面的银子给李毅看,加在一起应该有三十两。
李毅结果银子仔细的看了之后,重新交给小玉,笑着道:“你拿着就好,我平日里只是读书,需要用的时候再向你要。”
“既然这样,我就先收着了。”小玉小心的将钱袋装进怀里,还摸了摸,才觉得踏实。
都是穷苦出身,小玉儿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银子,所以十分小心。
李毅笑了,笑的就像是一只刚刚偷了鸡的小狐狸,对着小玉问道:“你为什么不叫我石头了?”
小玉没有像以前一样,而是温婉的道:“出发前爷爷对我说了,进了城里,就要知礼,不能被别人笑话。我要是叫你石头,被你的同窗好友听到了,会在背后嘲笑你的。”
李毅回头看着小玉,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子,有些感动的点点头,道:“还是你想的周到。到了高阳,你就是我的义妹,叫我哥哥就好,不要叫什么公子。”
王氏养伤的时候,一直是小玉儿在照顾,之后又一直生活在一起,小玉已经算是自己的半个妹妹,这个称呼正好。
可是小玉还是有些迟疑,看看身上的粗布衣裳道:“我还是叫你公子吧。我见过城里的读书人,他们身边跟着的丫鬟都叫他们公子,我去照顾你,也叫你公子。”
这是小玉儿嫌弃自己一身贫苦打扮,唯恐伤了李毅的面子,才这么说的。
李毅哪里听不出来,对于小玉儿这么懂事,除了感动,又怎么能没有心酸。
自己给予了安新乡亲们生存下来的资格,却又怎么给予他们活着的尊严呢?相较于前者,让他们活的有尊严,有公道,无疑是更加困难的事情。
“就叫我哥哥。”李毅的语气一下子严厉起来,“那些公子哥身边的都是丫鬟,你不是,你是我的义妹。”
重重的说完这句话,李毅心里有些烦躁的猛挥一下子马鞭,却没忍心打在驽马上,而是在空中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响声。
这是李毅在怜惜自己呢。小玉儿心里这么想着,看着面前儒雅俊朗的少年,刚刚心里的紧张转眼消失大半,她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李毅都会永远保护自己。
虽然已经是上午,但是天色依然暗淡,铅灰色的云层层叠叠的铺在空中,像是田园的麦浪一样一望无际,在沉重的威压下带着一丝朦胧的印象,只觉得宛如环境,让人恍惚。
不一会,温润的雨就下了起来,李毅摸了摸脸上的雨水,刚刚还烦躁的心顿时心旷神怡,伸出手接着雨水,清凉中带着一丝洁净,像是要洗涤这个充满苦难的尘世。
“小玉,你知道我为什么同意你去高阳吗?”李毅打破了沉默。
“去照顾你啊。”
这样的回答在李毅的意料之中,他轻轻的摇头,支起了遮雨的油布,“我想让你帮我做件事。”
“做事?我能够做些什么?”小玉不明白的问道。
“孙铈成立了一个辅国社,意为辅国安民,我想让你也加入。”
李毅的话无疑是晴天霹雳,要是到孙铈可是读书人,而社党成员都是饱读诗书的‘大人物’,她一个小小的女子在安新做些事情还行,怎么可能加入这种社党呢?
小玉儿有些吃惊的把身体挪动一下。
李毅看着细密的雨幕,慢慢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转过头,用锐利的目光认真地观察着她,忽然用非常奇异的口气说道:“你觉得我疯了?”
小玉没有说话,只能满脸诧异的看着李毅。
这样的神情她只见到过两次,而上次是他让自己去夜校当老师的时候。
“社党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神圣,它只不过是一群虚伪的伪君子卖弄风骚,达到自私目的的场所,撕掉那层外衣,你就会发现他们都是一群假仁假义的杂种。”李毅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深邃的眼睛像是夜空的星海,“我要你加入辅国社,不仅仅是你,我还要将地方豪杰,寒门的有识之士都吸纳进去。没有风花雪月,没有酒肉玩乐,辅国社的宗旨就是辅国安民,救济那些生不如死的流民,帮助那些活的如同猪狗一样的小民,小玉,你还记得我曾说过的浩浩小民不可欺吗?我要做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小玉看着有些癫狂的李毅,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崇拜。
李毅说的这些话,她一点都不奇怪,她所吃惊的是,李毅居然会和自己说这些。这显然是一种交心的场景,李毅这个样子,只在自己面前出现过。
这让小玉儿的心像是火焰般燃烧,这个时刻,她愿意为李毅做任何事情。
“小玉,我需要你。女子活着的意义不光是相夫教子,你们有着自己的梦想,有着自己的思考,只是没有一种途径让你们真真正正的为自己活一次。我现在就要为你们争取这样一条路,一条让你们发挥自己能力,让你们彰显女子蕴含的巨大力量的途径,而你,小玉,我希望你能帮助我,向那些踌躇的女子,向所有的人,显示出你们女子拥有的智慧和能力。”
小玉心烦意乱,上次李毅让自己成为女先生,已经够惊世骇俗了,但那只是在安新这个小地方,身边也都是一样的穷苦人。但是这次,李毅竟然让自己出现在整个高阳,让这么多人注视着自己,这无疑是一件让人感觉恐惧的事情。
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可能答应李毅的做法,因为她们站出来就等同于在挑战男人的权威,在挑战近千年形成的礼法,这样的下场,是让人毛骨悚然的。
但是李毅需要自己,他要团结豪杰,要团结穷苦百姓,要团结各方各面的力量,更要团结一直隐藏在历史洪流底处的女人们,自己又怎么能拒绝。
小玉的眼睛里满是惊慌和恐惧,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情感让自己毫无保留的愿意为李毅奉献一切,但是理智又让她十分的恐惧,视野延展,小玉眼睛里的黑色瞳孔骤然微缩成针芒,视线的焦点也根本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远处的道路上。
用泥泞模糊的道路上,蹒跚着走来一个佝偻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深黑色破烂布衣,披散着头发的虚弱流民。她踉跄着脚步,拖着看似非常沉重的腿,一步一步慢慢朝前挪动着身体。从肩膀垂落的手臂无力地摇晃着,仿佛一具失去了线控的木偶。
马车行驶,两者相互靠近,小玉隐隐可以看见被掩盖在下面苍白的脸。
那是一个宛如行尸走肉的小姑娘,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但是那双麻木的眼睛,宛如看穿了恒古的流逝。
李毅停下马车,目光一直追随着小姑娘的脚步,对方沾满泥水的小脚上,沾满了酱红色的粘稠液体,而且还在不停的被挤压出来,流淌到地面上,形成一个个鲜红醒目的脚印。
那是一个被抛弃的流民小姑娘。
流民队伍就是残酷的筛子,首先会把拖累的老弱病残全都抛弃,然后就是这种无足轻重女人,有时候到了一个地方安顿下来,一支流民队伍里只有青壮男子。
这个小姑娘是幸运的,她虽然被抛弃了,像是孤魂野鬼般游荡,却没有被吃掉。
小姑娘停在了马车前。
“求求你,给我一点吃的。”丝毫没有感情的哀求,却带着地狱般的死气。
小玉儿原本红润的脸色变得一片铁青,她纤细的小手紧紧的捏着双拳,嘴唇神经质般颤抖着,口里发出牙齿摩擦的声音。
一切就像是在做梦。
看着这样一个小姑娘,小玉想到了自己逃难时的场景,一个个面容姣好的女孩子被卖给了人贩子,一个个骨肉如柴的小姑娘面无表情的闭上眼睛,一个个往日的好友被丢在尸横遍野的荒地中。
那个时候,她每次睡觉都害怕自己会醒不来,在梦中,好多死去的好友都会拉着自己,跳进那一锅锅沸腾的肉汤。
“求求你,给我吃的,我做什么都可以。”
幽冥般的低吟中,可以看到那毫无感情的眼神,小姑娘掀开身上破败的布衣,露出下面赤‘裸的身子。
小麦色的皮肤上,满是淤青的抓痕,她那两个还没有发育起来的乳、房,像被野兽抓过一般结着血痂,私密处的血污混合着雨水,一直流到脚踝。
原来,地上的血脚印是……
雨水敲打着大地,像是温和的母鹿在为自己的孩子哀鸣,淅沥沥的声音拉出了恒古般的沉默。
李毅走下了马车,抱起了小姑娘。
她轻轻的闭上眼睛,蜷缩着身子,李毅能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像是尸体一样冰冷和僵硬,她的灵魂也是一样冰冷和僵硬。
短暂的失神,对于人世间的不幸与苦难,自己早就习惯了,这个小姑娘也一样吧。
长叹一声,李毅将怀里受伤的‘小鹿’交给了小玉,马车重新开始前进,吱吱呀呀的一直刺破了灰暗的雨幕,坚定的直直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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