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回去洗了一个澡,换上一身蓝色的劲装,头发也直接扎在身后,看上去清新爽利,倒是让秋生眼前一亮。
“秋生姑娘,还请你带路。”李毅礼貌的道。
“李公子……”秋生款款下拜。
如今李毅已经不同往日,不仅手下有着数万乡民,还握有铁旅这支民团,更是得到了保定大户承认地位,已经有了足够的威望。
李毅看看秋生姑娘,让她不必多礼,然后道:“秋生姑娘似乎有话对我说,我们边走边说吧,不要让矩子等得太久。”
秋生姑娘有些意外,她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墨家矩子说要在白洋淀牙子岭等李毅,那里人迹罕至,连安新的村落也没有一个设置在那里,李毅也想不通墨家矩子为什么要在那里见自己。
出了坞堡一路向东,牙子岭就是白洋淀西北部的一个山丘,骑马慢行了半个时辰,就到了白洋淀,沿着白洋淀边的小路,一路上路过两个村落,炊烟渺渺,百姓早起耕作,一片安逸景象。
秋生姑娘看着那些早起浆洗衣服的村妇,笑着道:“这片田园安适景象,要是不知道事情,谁人能信他们之前还是居无定所的流民。李公子,你这仁义之名可是名副其实,要不是有你收容,这些百人不知道还能有多少人活下来。更不要说活的如此安适。”
“我本就是流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有些能力就收容这些乡民,也是应该的。”李毅转过身,看着一脸赞许的秋生姑娘。
“这般已经是极好。我听闻李公子的武学恩师乃是李武阳李老,这是不是真的?”秋生又问道。
李毅点点头,道:“的确。怎么,你们认识李老?”
“李武阳乃是勇绝天下的武者,也是西北将门的尊老,我们当然认识,这次前去西北,好多事情麻烦的就是李老,可惜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大明的祸乱将从西北兴起,生灵涂炭、天下大乱的预兆已经出现了。”
听了此言,李毅面带惊奇,问道:“秋生姑娘这话是何以?”
“我们墨门一百余人进入西北,所为一共两件事。一件事救济流民,另一件就是阻止西北的暗潮。可惜如今乱局将至,天怒人怨,西北已经成为死地。百姓求生无门,将门独立难支,朝廷却无力救济,一片混乱之下,将门已经决定铤而走险。”
“你是说西北流寇叛乱之事?我听闻陕北白水县王二率领数百农民杀死知县张斗耀,然后王嘉胤等纷纷起兵响应,短短时间内就聚集了数万流寇,攻城拔寨,声势浩大。你们所去是为了这件事吗?”
迟疑了片刻,秋生姑娘点了点头:“这些都是真的。但是……”
秋生姑娘犹豫了半晌,还是没说出其中的内容。
“秋生姑娘,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西北将门手眼通天,西北之地更是在他们的掌控之内。这些声势浩大的造反,要是没他们在背后扶持,根本就无法成气候。你们所去,不可能去见那王二、王嘉胤,而是去找他们背后的将门中人。”
秋生姑娘轻叹一声,无言以对。这是实情,她无法否认。
“可是你们失败了吧。”李毅嘴角一挑,有些怜悯的道:“你们一定想尽办法调集了钱粮支援西北,救济灾民,想要阻止这场浩劫。但是你们所做的是杯水车薪,你们阻止不了天灾的降临,同样阻止不了西北将门的仇恨。”
秋生姑娘脸色一变,看向李毅,道:“劝服西北将门确实是我等一厢情愿,但是阻止这场浩劫,拯救那些受苦的流民是我们的使命。义之所在,死不还踵,就算在不可行,我们也要放手一试,这样做,至少还有人在救那些受苦的流民。”
李毅叹了一生气,墨门所作所为在大部分眼里确实有些可笑,但是其救世济民,为民奔波的仁义理念却是十分的崇高。
“西北的局势我不清楚,但是我只知道一点,没有粮食人是活不下去的。”李毅长叹一声:“将门们乃是西北的将门,西北灾荒连年,百姓已经活不下去,将门们也没有足够的钱粮来渡过这连续不断的灾祸。如今魏忠贤一死,新皇孤立无援,东南财阀已经掌控了朝政,没有了皇权居中调度,西北的灾情没有人能解决。”
“为了西北的局势不至于崩溃,为了西北的百姓不至于活活的饿死,将门们别无选择。他们只可能利用流寇来一步步的向朝廷施压,向东南财阀施压,他们如今扶持流寇的行为不是疯狂,而是绝望,活下去的绝望。”
秋生姑娘低下头,避开了李毅有些狠厉的目光。过了片刻,她重新抬起头,眼中有无法掩饰的痛苦。
“可是我们墨门也别无选择。我们只能够想办法调集钱粮救济灾民,然后稳住西北的局势。真正能够救下那西北千万百姓的,只有那个身在紫禁城的新皇,全天下的希望都在他的身上,要是其不能稳住这场乱局,天下就将生灵涂炭。”
是啊,眼下唯一能够阻止天下大乱的只有刚登基的崇祯。
东南财阀有着强大的财力,江南地区更是成为了一个手工业经济区,大明每年大部分的白银都是通过他们的手流进流出,可以说他们手里掌握着整个大明的财政命脉。
而西北大灾,百姓们缺少的就是钱粮。只要有了足够的钱粮稳定局势,将门就不会铤而走险扶持流寇,祸乱天下。
但是如今东南有钱粮,但是商人性子太重,偏偏不肯轻易拿出来救济西北。而西北被灾荒折磨的人竞相食,已经到了绝路。
以前有一个魏忠贤还敢在东南财阀嘴里抢食,现在死了,阉党也被打压下去,偏偏朝政被财阀掌控,皇权被牢牢的限制住。所以朝廷已经不再是统筹全国,居中调度的控制中心,而是士大夫限制皇权,争权夺利的舞台。要是崇祯不能快速掌握朝廷,开展救灾,西北的乱局就没有人能够阻止。
“在我看来你们还是不要对新皇抱有太大的希望为好。”李毅幽幽的道。
“李公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新皇登基,却在东林党等人的施压下杀了魏忠贤,这就是妥协。有了第一次妥协,就会有第二次,一个轻易妥协的皇帝是没有威严和魄力的,东林党已经看到了新皇的虚弱和急躁,他们会步步紧逼,将朝政掌握在自己手里。”李毅解释道。
“这样一来,新皇也无法控制朝政,那么天下就完全被那群贪官污吏控制了?!”秋生姑娘的脸色发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我师父也说过,自万历后期,朝政就已经渐渐被一群披着商贾外衣的士大夫把持,天启时出了个魏忠贤还能压他们一头,可是如今,他们还是又强盛起来。”
“你师父看的很对。万历后期朝政就已经陷入混乱,地方上更是势力交错,听话不做事。天启的时候魏忠贤还能够维持朝政的统一,但是天启活的时间太短,也仅能拖延天下大乱的时间,如今看崇祯皇帝的手段,怕是回天无力了。”李毅半是实话半是猜测的道。
“我师父曾经说过,天启命短,崇祯命苦,大明衰亡就在眼前。”
李毅听了回头看看秋生姑娘,心里十分惊讶。
这墨家矩子还真不是凡人,说的十分准确。天启十六岁登记,在位七年就死了,可以说是短命。而崇祯呕心沥血,节衣缩食想要中兴大明,却最后落了个煤山吊死殉国的下场,可不是命苦吗?
“我师父就是想明白了这些,才这般的灰心丧气。”秋生姑娘有些黯然的看着李毅,道:“此次西北之行,就像你说的。西北将门已经报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东林党诸公也对我们避而不见,不肯出力相助,我们墨门想着拯救天下苍生,却被两方看成傻子,到处奔波。实在可笑。”
秋生气极反笑,脸上掩饰不住落寞和痛心。
李毅知道,对于一群有着崇高信念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回天无力更加让他们痛苦的了,眼下墨门到处救济流民,劝说各方保持团结,却被认为是一群傻子,避而不见。没有人愿意稳定局势,只靠墨门这种民间力量是远远不可能做到的,这是墨者的命,不是命短,就是命苦,他们的一生注定是沙漠中的胡杨。
“其实你们走错了路。”李毅看着失魂落魄的秋生姑娘,开口道:“既然将门和财阀都不愿妥协,皇权又起不了作用,为什么你们还要一味的去求他们?”
秋生转头看着李毅,有些不明白李毅什么意思。
看着面容憔悴,楚楚可怜的秋生,李毅叹了口气,道:“如今大明衰亡,天下大乱是避免不了的。既然我们避免不了,何不坦然接受,尽力而为。要知道南方还十分安定,并且湖广以及南海一带地广人稀,与世隔绝,要是你们能在哪里建立一个个聚居地,让西北的灾民到那里定居,不久能够帮他们避开这场灾祸,能够救活数百万的百姓吗?”
听到此言,秋生有些惊讶于李毅的办法,问道:“西北百姓恋土情深,而西南的局势我等也不清楚,如何才能让他们前去那里定居?”
“这个简单,只要你们能够在西南之地建立聚居之所,到时候北方大乱,流民四起,定会到处逃难。你们只要招拢来流民,然后让他们将聚居地情况广而告之,走投无路之下,他们那些亲戚朋友、相邻乡亲都会为了活命赶过去,到时候在派出大量人手在流民中宣传,自然有许多流民去躲难。”李毅简单的道。
墨门一心想着从源头阻止这场浩劫,却忽略了自己还有另一条路。秋生听了这个办法,不由好奇的问道:“这样一来,是不是和你一样,在荒芜之地建立聚居之所,然后通过墨门的一些技术建立作坊,开展商路,维持需求。”
李毅笑道:“还能够在聚居之所实行你们墨门的制度,宣讲你们墨门的宗义,到时候又能救活数百万流民,也能发展你们墨门,岂不是一举两得。但是这其中牵扯甚广,需要有个周全的计划,并且准备数载,才能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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