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县,你敢如此,就是徇私舞弊,我定要让叔父上奏弹劾,让你难逃罪责。”张思宝怒声道。
现在要是开始县试第二场,功名之下,在场的近百士子必定要去考试,还怎么可能与他一同威逼衙门。
没有士子口诛笔伐,没有近百士子代表的官绅能量,自己就无法逼迫王知县,达到自己的目的。
想到这里,他如何能不慌张?
王知县看着身边的李毅。
李毅神情自然的冲他点点头,没有丝毫的担忧之色。
见到这一幕,王知县眼眸里重新有了活力,他挥动衣袖,转身对着身后的衙役道:“快去收拾考棚,派人敲锣打鼓宣告,今日本官就要评出县试榜单。”
此言一出,刚刚还惊疑不定的士子俱是惊慌起来。
王知县这么说,就是要一场定榜,排出此次县试高中的名单。自己这要是不参加县试,可就要再等三年。
这时候典史走过来,稍显恭敬的向着王知县行礼,然后道:“县尊,如今天色将晚,短时间内恐怕难以联络所有的士子,以属下看,是不是还是按照原来计划为好?”
王知县稍稍迟疑。
李毅见了,当然知道王知县是担心良善的士子被殃及,无法及时前来考试。
他走进几步,对着王知县道:“县尊放心。我等开始县试,让这些读书人入考棚等候,到时候等人齐了,再发考卷就是。”
王知县听了立刻恍然大悟,明白了李毅的意思。
近百读书人围堵衙门,乃是丑闻,更是对官府的蔑视,李毅先让自己开始县试,又用这一项托字觉,就是要分化这些考生,让他们进入考场,不能聚集在这里闹事。
果然是妙计。
赞许的看了李毅一眼,王知县转头看着低头的典史,冷冷一笑,道:“勿要担忧,尽管下去办就好。”
典史乃是不入流的小官,虽然在衙门里有些实权,但也无法违背知县的命令,当下犹豫着退下。
这时候主簙和县丞俱是走了出来,主簙乃是当地官绅之家,自然不能不语。
“县尊,此事教谕还不知晓,如何能仓促行事?我看还是按照原本的时间考试吧?”
县试除了知县主管,其中的教谕也是极其重要的负责人,主簙就是要提醒,这件事知县一个人说的不算,必须要有教谕答应才行。
李毅听了轻笑几句,开口道:“二位大人可能还不知道,当初县试结束时,教谕曾给过在下‘假以时日,定成大器。’的评语。”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自己一场中榜,乃是教谕亲口答应的,你们就算是搬出来教谕,也没办法改变这个决定。
混迹官场数十年,这些老油条当然明白李毅的意思。
当下主簙还是不肯放弃,又道:“县试临时突改日期,乃是重要之事,还是请县尊请示完知府大人,再做决断吧。”
这就是要将事情交给知府李文升判断了。
王知县思考再三,看主簙一脸坚定的样子,知道自己不答应,恐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想到这里,他开口道:“那就派人去禀报李知府,本官就在这里等候。”
县衙和府衙只隔着一条街,来往通知十分的方便,自然能够等的。
主簙使了一个眼色,一个户房的小吏连忙离开。
等了一刻钟,那小吏回来,并报道:“府尊说县试照旧,不可轻易改制,影响士子考试。”
听了此言,主簙等人纷纷露出了胜利的笑容,看向王知县和李毅的眼神,也变得异常的同情。
恐怕今日之后,这王知县要革职查办,李毅也要丢掉功名了。
王知县自然懂得其中的用意,脸色彻底变得灰暗起来,没有了神采。
要知道同属进士及第的官员,要是李知府出口帮助自己,那今日就能分化士子,解了围堵县衙的难题。可是李文升见死不救,明显是不顾自己死活,不想招惹官绅所致。
知府李文升,抛弃了他。
“县尊,既然知府大人有令,我们还是谨遵为好。”典史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原本地下的脑袋重新抬了起来。
王知县良久无语,只得点点头。
“慢着。”
就在这时,一人出言打断了王知县。
众人回头,看着一脸轻笑的李毅。
“你这小子,这里官员商议事情,有你何事?还不速速退下,难道想吃牢饭吗?”典史怒声道。
刚刚在士子的围堵下,王知县明明回天乏力,已经放弃了,就是因为这个小子赶来,才使得他重新这般纠缠起来。
典史对李毅早就已经看不顺眼了。
李毅看着这个皮肤发黑,一脸凶恶的男子,嘴角带着一丝冷意道:“我乃是知府大人亲封的团练首领,孙承宗孙老的弟子,县尊亲封的中榜童生,如何就不能说话了?”
团练首领虽然不入流,但是掌握乡勇,乃是实权官身,典史也不能轻视。而孙承宗乃是帝师,其为帝师弟子,那就算是知县、知府大人也不敢轻视的人物,而中榜童生,也就是有了功名,自然有说话的资格。
典史刚刚说李毅没有说话的资格,李毅就拿出来自己的三个身份打了回去,立刻将典史的脸打的啪啪响。但是更让其憋屈的是,自己被打脸,却是不敢有丝毫的反驳,只能咬着牙吞下。
不仅典史,旁边的主簙和县丞也是被李毅的身份吓了一跳,仅仅是孙老弟子这一条,就让他们不敢轻易为难李毅。
王知县被知府李文升舍弃,心里死灰。
李毅笑着道:“县尊,还请你再派人去问一下府尊,就说刚刚的建议乃是李毅所提,还请其批准。”
典史嘲讽道:“县尊乃是进士及第出身,位列八品知县,都无法让府尊采纳。你一介草民,说一个名字就想让府尊批准,真是吃人说梦。”
旁边的主笔、衙役等,皆是哄笑起来,看向李毅的眼神充满了讥讽。
李毅像是没有看到,面带笑容看着王知县。
试一下还有可能,不试一下连可能都没有。
王知县自然懂这个道理,当下让一名衙役去问。
那名衙役当然不信李毅,又见王知县将要被革职,当下竟然讨好的看了典史一眼,不搭理王知县。
主簙等人轻笑着背手看着这一幕,脸上皆是不动声色的嘲讽。
一个衙役也敢违背自己的命令,王知县已经彻底的恼怒,又换了一个衙役。
但是没想到这个衙役乃是审时度势之人,不愿为了势衰的王知县惹怒典史和主簙,当下告了声身体有恙,不肯动步。
连点两人无人去,王知县不仅是愤怒,更是有了几分心衰。
他上任保定知县之后,因为眼里容不下丝毫的沙子,断了一些人的灰色收入,这些人如今明显是要落井下石,故意对付自己。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衙役走了进来,跪地道:“县尊,属下愿往。”
在场的人纷纷侧目。
此人二十多岁,浓眉大眼,身材魁梧,一看就是个忠厚憨直的百姓子弟
而此人正是之前因为担忧王知县安危,跪地阻拦,不让其出去劝解士子的衙役,眼下他又愿意冒着得罪主簙、典史的危险,为王知县奔走。
见到此幕,王知县心底感动,握紧手掌上前道:“你的诸位同僚都是百般推辞,为何你要主动请缨?”
那汉子笑道:“小人家里贫寒,家中苦寒,后因为县尊良政而得活。如此恩情不敢忘,自然要全力报之。”
王知县见了更是感触。
自己为政成绩良多,城中百姓受惠最重,但是千百次好,不抵一次过错,今日百姓被士子迷惑,愚笨之下跟从围攻自己,可算是伤了自己的爱民之心。
“你叫什么名字?”王知县问道。
“小人何吉。”
“那好,你照着李公子的话去办,事成之后,本官自然重重有赏。”
何吉也不多言,转身离去,背后浸湿。
主簙和典史看向他的眼神,已经有了森森寒意。
做一个与他人不同的抉择从来不是容易的,从自己出口请缨的那一刻,何吉就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要是王知县革职入狱,那么自己衙役的身份也会被剥夺,还将会面临典史和主簙的报复,到时候家破人亡也不无可能。
但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在自我的安危和恩情面前,何吉还是毅然选择了报恩。
“王知县,事已至此,我看你还是早早的回头。不然张思宝的叔叔,可不是好惹的。”主簙捋着胡须,微笑着道。
士子威逼,知府放任,官吏围堵,朝中谈何,王知县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活路,等不了多久就会被革职查办,而李毅也将被革去功名,再也不能科考。
王知县沉默不语,此刻他也是心思繁杂,难以平复。
李毅轻轻一笑,开口道:“主簙此言差矣。府尊的回话还没有来呢,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旁边的典史噗呲一笑,看着李毅道:“你这小子,是真傻还是装傻。刚刚知府大人的回复已经说明了一切,没有知府的撑腰,县尊恐怕也难以做什么吧?”
“事情还有转机。”李毅看了一眼满脸得意的典史,眉宇间有些厌恶。
无知无畏,哗众取宠,这等人,真是让人不喜。
“就光凭你的名字,知府大人就转变态度了?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典史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何吉奔跑着进来,立刻俯首行礼道:“禀报县尊,知府大人已经批准了您的请示,还说要是要通报提学,他可自去帮忙说。”
呃……
刚刚还哈哈大笑的典史立刻愕然而止,惊慌不定的看着李毅。
他明白,刚刚王知县凭借自己的面子还是被断然拒绝,但是这个少年报上自己的名号后,就立刻办妥,听语气,府尊好像对他十分看重,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仅是典史,主簙、县丞等人也是满脸惊讶的看着李毅。
李毅自然看到了他们神情的变化
其实一切非常简单,前段时间自己既往不休,联合李文升掩盖了高阳之乱,让其逃过了锦衣卫的调查,李文升正好欠自己一个人情。如今这般做,也是为了投桃报李,让其帮自己一次。
他也不理睬他们,转身对着王知县拱手道:“县尊,既然知府大人已经同意,你还是快些安排下去吧。”
王知县当然明白李毅的用意,直接让何吉带着几人去巡查宣讲,将县试的变化说出去。
至此,典史和主簙的脸色灰暗不少,明显是算计落空想,心里难受。
不久之后,有衙役进门来报,士子们已经陆续离开,而那些丢失了士子光辉的百姓,就彻底变成了毛毛虫,回到了自己原本的生活之中。
李毅走出县衙,张思宝和林元磊领着几个读书人还没有离去。
那些离去的读书人只是为了投机取巧而来,如今见到围攻县衙没有实质性的好处,自然不肯舍弃博取功名的机会,跟着张思宝等人闹事。
李毅笑着走过去,看着张思宝和林元磊。
“李毅,你不要得意,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等这次县试结束,我将聚集更多的人前来闹事,让你再也无法获取功名。”张思宝沉声道。
李毅眼神一凝,道:“我不知道谁给你的自信,让你三番五次来招惹我,有什么手段就施展出来吧,因为你已经没有太多的机会了。”
如今的李毅已经不再是当初被王氏背着逃荒的流民,如今的他掌控着数万人的生死,如今的他是整个保定府第四大势力,如今的他已经有着偌大的权势,如今的他,不容一些跳梁小丑的挑衅。
但是很显然,张思宝并没有这个领悟。事情到如今这个地步,他还一直为自己被一个流民冒犯而恼怒,想尽一切的办法想要对付李毅。却想不到自己已经和李毅这个流民不在一个层次里。一头雄狮永远不会害怕老鼠的挑衅。
张思宝微微后退,他觉察到了李毅身上的威压,那种几乎让人窒息的压力他只从一些朝廷大员身上见到过,无一例外,他们都是掌管着数千万人生死的绝对权势者。
但是在无知无畏面前,这些话起到的压力并没有原本的效果,因为张思宝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有着绝对的优势,他坚信只要自己能聚集近百士子,造成舆论,就一定能扳倒李毅,让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李毅并没有再士子见树立自己的威严。
张思宝咬牙站在李毅的面前,虽然心脏在剧烈的跳动,但还是一言不发地对峙着,不愿意比一个下贱的泥腿子先退缩。
“真的以为自己能赢吗?”仿佛幽冥传来的低鸣的声音随风而来,林元磊走了上来。
这个跟着名士游历,见识广博的才子终于有了行动。
李毅转过头看着他,对于这个表面对自己谦和有礼,背后跟着张思宝算计自己的伪君子,他可是更加的不喜。
张思宝有些如释重负的退后几步,林元磊走上来,剑眉之下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李毅的眼神,语气低沉道:“李毅,本来我不想与你为敌,但是你错就错在不应当和我一同参加县试。这次的县试只能有一个焦点,那就是我,你的出现对我来说是一种缺陷,我必须要出手抹杀这种缺陷。”
李毅眼神凝聚,嘴角有些抽搐的看着林元磊,他是在没想到,有人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来记恨自己。
他真的生气了。
“你不要不服气,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你不是世家出身,没有名师教诲,没有才学名声,而这些我都有。你一个流民能够过上如今的日子应该心满意足了,更大的荣耀应该由比你更强的我来继承,而你就乖乖的做个富贵翁,不要想些不该想的。”
林元磊挥动衣袖,一股劲风吹来,李毅有些凌乱的发丝在空中飘动,张思宝像是一头恶狼般站在旁边,身后的士子皆是眼神歹毒。
李毅将一切的目光连同想法收入脑中,浑身的血液像是被投入了一种催化剂般沸腾起来,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怒几乎要让他发疯。
“林元磊。”李毅目光直直的盯着林元磊,“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是应当的。你的家世不能让你尊贵,你的名师不能让你懂得天地间一切道理,你的才学名声在老子乡亲的眼里,更是狗屁不值。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为什么偏偏要以此为豪,但是在我看来,你们他妈的简直狗屁不如。”
“你…………”林元磊第一次失了常性,俊俏的脸庞狰狞一片。
“张思宝,在我的眼里,你一直是一个蠢人,和你交手从来只是在教训一个蠢蛋,没有丝毫的成就感,所以你才能站在这里。”李毅扭头看着张思宝。
李毅的目光冰冷,和张思宝相对的时候,仿佛是两道刀锋猛地擦过。
张思宝浑身一颤:“你……”
李毅深深的看着两人,转身离开。
他知道,有时候自己必须要处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处理这些自以为是的蠢材和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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