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多言,重甲骑首领自然猜到因果如何,当下未置可否,转头看向壮汉处,语气严肃的问道:“你说他盗了你的马,是否乃是实言?”
听到那三当家的语气严肃起来,壮汉有些迟疑。
这谎话说出来也是要分得人,在弱肉强食的江湖之中,生死一线,自己掌握的也仅仅只是些许的机会,一旦没能压中,生死就不在自己手里。
其想了片刻,忙挤出阵列,揖手道:“小的小峰寨首领刘据,见过三当家!此事小的也有错,乃是和这位小哥产生了冲突,这才酿出这等祸事。还望三当家放心,小的和这位小哥商议了事就可。”
三当家骑在战马之上,目光在壮汉脸上巡视一番,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不由语气冷厉道:“我大哥邀请你等来是共相大事,只要给面子前来的,都是我长平寨的客人,你这等做事,是不是故意惹事生非,想要搅乱局势?”
此话说得严重,那壮汉只是一时间利欲熏心,想要强抢李毅手里的战马,哪里敢招惹长平寨,当下连忙抱拳俯首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还望三当家看小的也是应邀前来,放过小的一次。”
一旁围着的悍匪听到壮汉求饶,皆是露出嘲讽之色,但也不闹事,静静的看三当家如何处理。
李毅看着优柔寡断的三当家,知道其是一时间不好决策。
眼下各个山寨受邀聚集在长平寨,共商抢掠大事,要是其重罚着刘据,那就会寒了些许小伙贼匪的心,但要是不重罚,就不能彰显长平寨的权威,两头皆是重要,必须要拿捏妥当。
想了想,李毅走上前去,抱拳道:“三当家,这次冲突缘由你也知道,如今我战马未失,人也没有大碍,你就从宽处理吧。”
李毅这个当事人都放话,那三当家更不用扮演黑脸,当下看着刘据冷声道:“好在这位小哥为你求情,那就暂且饶你一命,带着人去领三十军棍。”
那壮汉听了长舒一口气,只觉得后背已经汗湿。
刚刚他可是从三当家眼里看到了杀机。
这刘据也是一条真汉子,当下走到李毅面前,跪地道:“此次刘据乃是被猪油蒙了心,才这般多有得罪,小哥不计前嫌,为我求情的恩情在下记得了,以后有机会,定当舍命相报。”
贼匪贪欲所向,仗着人多势众抢掠马匹,乃是恶。如今知恩图报,遵守恩义,乃是善。
一善一恶,倒是让李毅分不清楚。
但他也没把刘据的话放在心上,只是道:“去吧。”
那三当家瞥了一眼李毅,刚才李毅出口解围,乃是给了他很大的面子,其心里记得,当下面容和缓许多,道:“你也勿要恼恨,一匹战马,在你手里只是坐骑,在他们手里就是几十条人命,大战在即,都想着尽量保命呢。”
李毅听了微微一愣,原本冷淡的神情瞬间舒展开,笑着道:“倒是没有多少恼恨,要是硬要说,更多的只是无奈罢了。”
见李毅如此回答,这三当家面色微讶,道:“你这人倒是奇怪。”
其说完这句话就拍马离去,身后两百重甲骑兵气势浩浩荡荡,如同凶猛的凶兽,让周围的贼匪避之不及。
等了些许时间,朱齐龙返回,看着现场的狼藉,不由询问几句。
李毅自然是将事情原本说了出来。
“奥,那长平寨三当家姓齐,名沙木,乃是岳步凡手下第一猛士,一手马槊耍的巧妙无比,就是我也要付出些许代价才能胜之。现在领着岳步凡手下最为精锐的一支马军,在太行山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朱齐龙对于太行山的情况最为了解,当下将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哦?这岳步凡手下竟然还有成建制的马军?”李毅眼睛一眯,惊奇道。
“嘿嘿,岳步凡手下有马军三百,骑手人人披甲,手握长枪,各个骑术都是不错,一看就是常年骑马厮杀的军汉,比之边军也是不呈多让。”朱齐龙笑道。
三百人的马军,成建制的骑兵,人人骑术高超,这些特征凑在一起,李毅莫名的感觉其中隐藏着些什么。
朱齐龙虽然没有自身的势力,但是其武艺高强,为人豪爽,在太行山贼匪里也是颇有盛名。所以其说要参与这次的大会,处理此事的头目自然答应下来。
太行山群匪大小首领们聚在一起,足有百余名。
李毅和朱齐龙陪坐在末座,看着嘈杂一片的聚义厅,倒是相识苦笑。
辅国社改制集会的时候,不连经理,就是个掌柜、管事、队头也是有几十人,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却是长卑有序,一言一行皆要言简意赅,整个集会都由孙铈这个总理负责,小玉安排,所以井然有序,效率很高。
那种场景经历的多了,如今看到百余头目聚在一起议论争执,混乱不堪,两人竟然都有些不太习惯。
大大小小足有百余位首领坐在聚义厅大厅里,各自带着一两手下,座椅连成一片,自然拥挤,其身后的手下更是肩并着肩,人擦着人。
相比之下,坐在最前列、最靠近主位的十几座椅子上的人就安静许多,那些都是大股悍匪的首领,在整个河南、京畿地区也是有着几分名声。
朱齐龙倒是识得,轻声指点,分别是长平寨三当家齐沙林、山寨首领飞天虎刘石、雷公、熊蛮子,杨驼子等,至于后排山寨首领们,人马只有数百、甚至有一些只带数十人来参加的也不在少数,不过他们相互没有隶属,身份上还是平等的。
如同后世一样,某些场合身份最高者总在最后才登场,岳步凡等所有人坐定之后,这才在一个文人样子的老者陪同下,端坐在主位上,吩咐专人查明人数,便开始军议。
“诸位,”他的声音刚响起,下面人群中顿时就鸦雀无声,大家都认真倾听:“秋收已毕,具眼线来报,朝廷将要转运南方的粮食由济南府到保定,再转运京师,征调民夫四万,牛马数万头,共输今年地税,合计有百万余石!”
没有任何废话,岳步凡开口就直奔主题,下面诸家首领却被这突然听到的消息震得目惊口呆,乖乖,一百二十万石粮食,那得堆多高,得装几个粮仓?
“押送官兵多否?”
“保定府的曹鸣雷可有异动?”
“往年不是走海运运载,或是偏走山东,今日怎的换了路线?”
“官兵如今在何处?”
“何人押运?可有细作混入?”
片刻后,大厅里便如同炸开了锅,前排首领你一言我一语抢问着各种问题,后排没资格提问的则相互交头接耳,宣泄自己的讶异和兴奋。
群情汹汹,聚义厅里乱成一团,李毅坐在最边远的角落里,也被这嘈杂震耳的声线给下了一跳。
但是其也能理解这些首领的心情,之前安新缺粮的时候,自己可是愁得每天靠着拼命干活发泄,后来更是铤而走险,向大户下手,好在后来渡过难关,开通商路,这才有了富足的生活。
而这些贼匪却是更惨,躲在太行山里,一直熬过青黄不接的季节,每天忍饥挨饿,都想着能够下山抢上一次,为填饱肚皮拼死拼活。如今听到岳步凡真的要领大家干一票上百万的大买卖,如何不惊?
如今百姓命贱,一辈子都在图个吃喝,所以养活一人,年耗粮也不过才六石,一百二十万石足够二十万人白吃年余,若是节省着用,两年也没问题。
输粮民夫四万,那就是万辆运粮车,万头拉车的牲畜,这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而且这批漕兵运的也有今年的税银,少说也有数十万两。
朝廷这是发那般疯?调集这么多财富一次运送,不是摆明让他们这群贼匪发疯吗?
李毅坐在一旁,耳朵里听着各方首领们不停抢问,脑中则迅速消化着得到的各种信息。
提出的问题层出不穷,岳步凡却只是笑而不语,一概不答,等嘈杂声音渐渐沉寂下来,才又开口道:“诸位当知,这等大手笔的运载粮食进京,以往可是从来没有过,这次乃是有特殊原因,才给了我等这次机会。”
其实说与不说,大家也是知晓。
新皇登基之后,都会派心腹之人对于税赋国库进行清查,一方面是明白自己手里握着的资源,另一方面也是威慑一批蛀虫。
所以每到这个时候,无论是以前拖欠的钱粮,还是挪用的钱粮,都会想办法补上去一点,让其账面上显得好看些,这样也不至于闹出大地震,牵出上层。至于贪污流失的钱粮,这些罪责,当然也需要一些下层官吏去顶缸了。
眼下这批钱粮,就是各方势力送上去稳固局势,稳固新皇用的,至于为什么走了太行山沿路,乃是因为近些年来天灾不断,黄河更是连连溃堤,使得漕运队伍在济南府重新转了方向。
“如今我太行山青黄不接,生了饥荒,正好漕运队伍路过保定,这乃是天赐的良机,只要我等集结在一起,组成联军,钱粮必定唾手可得。”岳步凡脸上露出个自信的笑容。
“这等输粮入京,官府也料定我等要劫的,方才声势浩大,也不得不防!”
“据细作回报,此番有卫所兵五千负责押运,而沿途的各州府也要派遣卫所兵负责守卫,如今合三府官兵合计一万五千人押送,由马士英亲领,三天前已到邯郸县!”
听到官兵的数字,坐前列的雷公忍不住插嘴问道:“岳首领,这些官兵是否尽是卫所兵?”
“这一万余人中大多是卫所兵,但是其中有两千边军,而且全为骑兵!”
“嘶!”
几名山寨首领嘴里都倒抽了口凉气,卫所兵虽然乃是大明朝的主要军队,但是被武官克扣的如同奴仆,战斗力十分弱小,但是边军常与外族交战,又都是服兵役很长的老卒,战力比起京师的卫士来差不了多少,他们这些贼匪就是再悍不畏死,也绝对不是对手。
“另外,曹鸣雷的三千兵丁也会参与护送。”岳步凡又道。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面色更为凝重。曹鸣雷是保定总兵,他们太行山贼匪与之交手了不知道多少次,每次都被打得头破血流,仓皇而逃,只是后来岳步凡来了太行山,由他插手,才稍稍好转。
可以说,曹鸣雷在太行山子贼匪眼里,可是个难缠的对手。
“这马士英是何人?”杨驼子问道。
这时候岳步凡身边的老文人道:“马士英乃是朝廷郎中,历知各道,因为其通得兵事,被举荐才担任了此次领兵的重责。”
其又道:“大家可不要小巧这个朝廷官员,其虽然是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乃是一个文人,但是熟读兵书,性子坚毅,手段高明,可是个难缠的对手。”
本来众人听到一个文人领兵,还很开心,如今见到长平寨二当家对于此人如此高看,都不由沉重几分。
“我等原本只是抢掠大户和商队,勉强度日,如今要是对朝廷漕运队伍动手,定会创下滔天大祸,到时候官兵围剿,该如何是好?”一人问道。
其余人听了纷纷点头。
老文人却是冷冷一笑,道:“到了这等地步,我们还有什么选择?如今青黄不接,好多山寨都是饥一顿饱一顿,要不了多久就会断粮,这时候不动手,到时候只可能饿死在山寨里。与其饿死,还不如拼上一拼,好歹也算是个汉子。”
听了老文人这般说,众人不再沉闷不予,脸上多了几分斗志。
岳步凡倒是面色如常,笑道:“如今天下纷乱,朝廷也是应接不暇,而且这等运输还有其他各路,我们抢掠一路,只要其他税赋运到京师,些许小过,皇上想必亦不会为难,且献上财帛之物,尚有朝廷中的人为我等遮掩呢!”
“就是,如今官府贪婪,只要借助一些人脉将礼送出去,罪过自然靠财帛就可化解!”
“可惜那魏忠贤之流消亡的太快,要是其在,我等就能靠着关系输送财宝贿赂,这样也能避免官兵围剿,徒增伤亡。”
“若非此等小人奸佞贪婪,吾辈焉能做贼?”
“还有东林党呢?据说如今已经被新皇重用,皆是得居高位!但是其只拿官绅大户的钱财,怕是看不起我等贼匪之流。”
“党人也抵不得甚用,如此天大乱世将其,朝廷却还在倒行逆施,大明焉能不亡?”
“阉党怎么也算是真坏人,东林党那帮文人却皆是伪君子,其实骨子里最是假仁假义,皇上不能制,大明可就要真亡了!”
因提到朝廷的局势,刚刚还凝重的军议顿时变成了声讨,仿佛厅中座的不是山贼而是大明忠良。
情况已基本阐明,待各山寨首领再发泄一阵,岳步凡才道:“此次我们是赶鸭子上架,不干也要干,不然饿死的就是我等,这个道理大家都该晓得吧?”
有些山寨已经缺粮,在没有粮食支撑他们撑过这个时节,他们就要饿死在山里了,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要铤而走险,试上一试。
“只要那一百二十万石粮若能劫到,大家日子可要好过许多,”岳步凡顿了顿,方肃然道:“我决意与其一战,诸位若有不愿,可领军自去,在下绝不为难!”
大老远把人招来,若真就此回去了,在太行还有日子好过?况且聚来的诸股人马人多势众,有这么多粮食牲口好抢,谁愿意放过?大小首领们谁都不愿示弱,一时全瞩目抱拳,异口同声:“但凭岳首领驱使!”
岳步凡脸上满是喜色,点点头道:“官兵谨慎,令侦骑四出,吾等两万余众,绝难得伏击,只好结阵对敌!”
太行山贼匪人多,官兵精锐,正面硬碰胜负各半,岳步凡已有了主意,他大声道:“此去西南百十里地,有一名叫罗山的小山,山下皆是平原,正好等官兵路过之时,我等尽出截杀。各部明日五更造饭,已时开拨,先去罗山休整,以逸待劳!”
“是!”
战术商量完,就是吃饭的时候,
早就有喽啰搬来了桌椅,开始摆上饭菜,让这些各山寨的首领享用。
李毅在朱齐龙的陪同下,也是坐在了桌子上,看桌面饭菜花样不少,而且分量十足,看着其他桌,也是同样如此。
李毅见了不由问道:“不是说太行山已经缺粮了吗?这长平寨却还有这般多的粮食制作盛宴,看来长平寨缺粮并不严重。”
其身边一个大汉听了笑道:“这位小兄弟就不知道了,要说太行山谁的兵力武力最强,那当然是长平寨;而要是说谁最富裕,那还是长平寨。不知道岳步凡用的什么法子,要银子有银子,要粮食有粮食,我等是越打越穷,其越是越打越强,真是奇了怪了。”
要银子有银子,要粮食有粮食,带着数百马军进入太行山,这等人物,怎么可能来太行山当一个贼匪呢?
不知道为什么,李毅总觉得这个长平寨有问题,而那个岳步凡身份也是极为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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