赈灾的井然有序使得灾民的戒心慢慢的消除,他们小心的保护自己身上最后一点家当——自己的田产文书或者几块碎银子。
这些灾民将这种东西从河南带到这里,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回去那个被洪水淹没的故乡,重新开始往日艰辛并且熟悉的生活,这是所有灾民的愿望。
这是正确的,因为官府赈灾经常就会将流民遣返回原本的故乡,这些灾民一方面将自己的命运寄托于他人的身上,一方面又保留着自己的愿望。
但是这种愿望在李毅看来,却是不太可能达到的。
就算是能够侥幸存活下来,他们恐怕也难以回去那个记忆里的故乡了。
灾民对于有人的接应很是顺从,虽然面前这个叫做辅国社的奇怪团体在赈灾,没有看到官府的名字,但是这对于他们也只不过是片刻的惊讶,更多的是满不在乎。只要有人赈灾,只要有人给他们食物和住房,那么他们就足够满足,再去要求其他,那么他们会担心已经得到的也会失去。
这些灾民是可以这样想,但是只知道不明真相的满足自己,辅国社可是不太赞同这种懒惰的行为,所以必要的讲解还是应该的。
如此,灾民们知道了官府抛弃了他们,而辅国社在他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选择赈济他们。
这样做的结果很明显,那就是灾民一方面对于官府发出恶毒的诅咒,一方面又对辅国社尊敬感激。
灾民们经过了安民关,开始组成新的灾民大潮。
经过这几日灾民人数的暴增,细长的人流变得庞大且拥挤起来,夹杂于其中的推车,像是一块黑色的莫名组织一般在广阔的大地上缓缓的蠕动。
灾民还着急去棚户区找自己分配的房子,这时候焦急的向前冲,拥挤导致的口角和争吵,孩童不知所措的号哭,无谓的谩骂和指责,以及队伍中永远也不会缺少的喊叫和催促,在保定府上空汇成了死亡之下最是热闹的乐章。
站在官道旁,望着缓缓向前涌动的灾民群,李毅修长刚劲的双眉紧蹙在一起,形成一团微微凸起的纠结。
实在太慢了。
从今天早上行动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天的时间,经过安民关检查进入保定府的人群估计有两万人。远处,人头攒动的灾民队伍一直拖到安民关的关卡处,从真定府出现的灾民,不断地增加着蜿蜒人流的密集程度。为了加快行进速度,李毅不得不派出大部分的铁兵维持着沿途的秩序,尽管如此,拖沓的灾民群还是像只肥胖的蠕虫,懒洋洋地慢慢朝前拱动着臃肿的身躯。
照这样的速度拖延下去,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安置完这第一批的灾民。
长久的拖拉势必造成混乱和麻烦,对于辅国社原本就高强度的安置工作更是很大的压力,所以无论如何,这种缓慢的进度都必须要解决。
“让灾民加快速度,今天晚上必须赶到高阳的安置点,绝对不能再拖了。”李毅对着身边的张三道。
张三哭丧着脸,“旅帅,这些灾民乱糟糟,根本难以控制。”
李毅当然明白这些,但是他还是冷厉的看着张三,道:“不管能不能做到,你都应该尽力去做,而不是在这里向我抱怨。”
最近李毅每天匆忙碌碌,因为缺少睡眠双眼也有些红,这时候瞪着眼睛看过来,张三心中顿时一紧,连忙领命离去。
忽然,缓缓而行的队伍慢了下来,后面的灾民茫然地伸长脖子,朝着远处拼命地张望着。
原来一行商队在官道上横拦在官道中间,挡住了灾民行进的道路,而其上的一群护卫则手中拿着兵器威胁灾民,不让他们靠近。
“究竟怎么回事?”费力地挤过去,李毅语气冷厉地问道。
“你就是管事吧,我们马车出了问题,正在修理,你让这些灾民全都让开,不要靠近我们,这马车上可还有货呢。”一个身材肥胖的管事出口道,指着灾民却也掩饰不住满脸的不屑。
这时候马车上下来一个神情倨傲的青年,缓缓走过来,骂道:“阁下说话可要说话客气点,不知道这乃是安新李毅吗?竟然如此无礼。”
说完朝着李毅拱手道:“李兄安好。这马车上都是何家的货物,十分重要,还请李兄不要让灾民靠近。”
面前这个青年李毅当然熟悉,乃是自己当时要挟换取过好处的何耀祖,乃是何家的第三子,深受何老太爷的喜爱。
何耀祖已经年过二十,比李毅大上不少,所以李毅也是拱手道:“何兄,灾民正着急赶路,还请你带着人将马车移到路边,先让我等过去。”
“我等让开,让你等先过去?”那管事冷冷一笑,道:“我们也是焦急万分,正在修理马车。你们先等等。”
我们先等等?数万灾民等你一个商队?
李毅闻言眼神微微诧异,心里忽然涌起一种非常荒谬,却又充满无力感的颓然。
这时候何耀祖站出来小声道:“这位是山西的孙家管事,在山西商会中也是有些名气,这次特意来送货的”
“奥,原来是孙管事。”李毅冷淡的道了一句,“还请你把车马赶到官道两边,若是人手不够,在下可以帮忙。”
“如今正在修理车轴,而且车上货物笨重,不太方面。李公子还是请回吧。”孙管事见李毅并不重视自己,心中不快,冷冷道。
李毅听了眉头一皱,道:“灾民今晚要赶到高阳,行程紧迫,还请孙管事体谅,移开车队。”
“呵呵,早就听说安新李毅,如今一见,没想到是个小儿。”孙管事冷冷一笑,道:“你若是帮我们修理车轴,那就罢了。不然,就请离开。”
这番话无礼之至,领教过李毅手段的何耀祖脸色一白,连忙站到两者中间。
“两位勿要伤了和气。”何耀祖打了个哈哈,指着商队道:“车队连续赶路数日,也是人困马乏,也是着急赶路,李兄让灾民绕过去就是。”
“哈哈,我这商队就在这里,修好之前,哪里也不去。”孙管事瞥了一眼李毅,冷声道。
看到这幅场景,李毅也就没有了劝说的想法,他回头看着身后的朱齐龙,道:“把马车推走。”
朱齐龙轰然领命,召集了几十个铁兵就开始要推车。
“等等,你要做什么?”孙管事怒声道。
李毅并不说话,挥挥手让朱齐龙继续。
见状,孙管事顿时急了,他不顾一切地冲到商队里,愤怒地嚷道:“我们可是山西孙家的商队,李毅,你若是敢这么做,就是得罪我们孙家。”
李毅面无表情的走上前去,在一辆马车旁停了下来,然后双手托住马车,全身的气血顿时刺激的身体充沛着源源不断的能量,紧接着,李毅的并不粗壮的双臂竟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猛烈的推动马车。
而这一推乃是李毅蓄势之后的全力一击,余势不衰,带着强劲的力道让马车开始晃动。
尽管马车上还有着沉重的货物,而且还连接着一匹驽马,但是被李毅的天生神力推动,竟然像是纸糊的一般轰然翻飞出去,在空中飞过了数丈之后,撞的旁边的护卫狼狈逃窜。
马车在地上刮擦,发出瘆人的摩擦声,生生的在地面上刮出一条明显的痕迹。连接的战马更是发出恐惧的悲鸣声,在地上挣扎。
所有的人都像是在看怪物一样看着李毅,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面前这个年少瘦弱的少年,竟然这般轻易的就能掀飞近千斤重的马车。
朱齐龙也是第一次看到李毅有如此的力量,脸上带着稍许震惊,半天都无法回过来神。
“还等什么,清理道路。”李毅冷声道。
这句话让朱齐龙等人清醒过来,他们连忙就要去移开马车。
这时候孙家管事也是清醒,带着畏惧看着李毅,怒声道:“我看谁敢?”
随着他的怒吼,商队的护卫皆是抽出了兵器,对准了周围的铁兵。
不用李毅下令,这些铁兵转眼按照训练组成战阵,周围的铁兵也快步赶来增援。
看到对方兵器精良,人多势重,刚刚还凶神恶煞的护卫顿时蔫了,一个个眼神恐慌的看着孙管事。
孙管事也是没想到李毅手下居然装备如此精良,特别是远处那十几杆火铳,就让他额头冷汗直冒,如何还敢放肆。
李毅冷冷的看着惊恐不定的护卫,冷声道:“放下兵器,不然我就认为你们是北方响马,意图不轨。”
听到这话,旁白的火铳手立刻打开了燧发扣机,将黑通通的铳口对准了护卫们。
这个时候护卫再也来不及等管事的命令,一个个皆是放下了兵器,一些胆小的还将兵器抛在地上,唯恐招来一发铅弹。
看到护卫不敢再抵抗,李毅挥挥手,朱齐龙连同几个铁兵立马将马车移到了路边。
没有商队的阻碍,灾民移动的速度顿时快上不少,李毅也放下心来。
看都不看吓得脸色苍白的孙家管事,李毅骑上战马就随着灾民潮离去。
刚走不远,就听到后面有人追了上来,回头一看,原来是何耀祖那小子。
这小子在安新当过一段时间奴隶,后来被何家赎回去之后,又因为何家和安新合作,被派到安新负责沟通的事情,所以李毅和他还是比较熟悉的。
何耀祖骑着一头高大的骏马赶了上来,气喘吁吁的道:“李兄,你这可是惹了麻烦了。这孙家家底雄厚,颇有势力,以后若是有了交集,难免会为难你。”
李毅满脸无所谓,看着何耀祖问道:“那不是运往你家的商队吗?发生了这种事,你还敢丢下他们,赶过来追我?”
何耀祖听了满脸不忿道:“那个孙管事,仗着有几分权势,就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刚刚就借故离开,说是去找人帮忙。”
李毅点点头,不再说话。
自从上次被李毅俘虏充当奴隶之后,何耀祖对于李毅是又敬又怕,他小心的问道:“李兄,听说你要自己赈济灾民,这件事是真的吗?”
李毅点点头,道:“我出身如何你也是知道,如今手里有了几分实力,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管。”
何耀祖听了满脸的敬佩,道:“我爹说你这是吃力不讨好。拿出这般多的钱粮赈济灾民,就算让他们活下来,到头来自己也变得一穷二白。你到底为了什么?”
李毅听了笑了笑,道:“你能猜到吗?”
何耀祖想了想,点头道:“李兄乃是心有大义,与我们这些赚金钱眼的商人自然不同。在我看来,李兄乃是忧国忧民,做的都是好事。”
何耀祖对于自己有这么高的评价,李毅倒是有些惊讶。
想了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少年人还不像老一辈那样只讲利弊,在他们的世界里还有荣耀理想。而自己能够花费这般大的代价独自支撑赈灾,自然是名声大起,这当然是让何耀祖暗暗羡慕。
想到这里,李毅不动声色的道:“那么何兄心中就没有大义吗?”
何耀祖脸上带着一丝落寞,道:“其实我和我爹说过,也想要和李兄一同赈灾,只不过我爹非但不支持,还臭骂了我一顿。”
“这次赈灾不同以往,像我这般做,估计已经成了朝廷的眼中钉。你爹乃是考虑周全,不肯轻易涉险。”
“我看他就是疼惜钱财,畏手畏脚。”何耀祖满脸不满的道。
评议父母坏话只能是对信任之人,何耀祖这般说也就是将李毅当成倾诉的对象,李毅倒是有些意外。
想到这里,他道:“若是你真的想要大施拳脚,那我倒是能够给你一个机会。”
听到李毅能够帮助自己,何耀祖顿时惊喜万分,问道:“什么机会?李兄快快讲来。”
李毅慢条斯理的道:“赈济灾民需要钱粮屋舍,其中工匠民夫颇多,急需一些能够识文断字的人,若是何兄不嫌弃,我倒是想要何兄主持保定旁的安民区修筑。何兄意下如何?”
何耀祖虽然不喜读书,但是为人热切,又经过全面的世家教育,能力完全足够。
他早就想要撇开家族大施拳脚的做番事业,如今李毅将一座安民区交给他主持,也算是独当一面,十分重要,怎能不让他心里感激。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何耀祖惊喜的道,但是转眼有有些疑虑,“这件事我爹恐怕不会答应。”
李毅听了淡淡的道:“李兄已经是及冠之年,这等时候正是建功立业,做出一番事业的时候。若是这次能够成功,何兄自然是让人刮目相看,但是若李兄畏手畏脚,那就当我没有说过。”
李毅说完就夹紧马腹,催动马速。
何耀祖本来还心有迟疑,但是听了李毅的言论,顿时下定决心,追上来道:“李兄大言,在下受教了。这安民区,我决定去。”
听到何耀祖打算参与这次赈灾,李毅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当下点头,道:“既然如此,今日我就交代下去。何兄明日去见辅国社总理孙铈就行。”
自己终于有机会大施拳脚,何耀祖自然高兴,一路上跟着李毅问东问西,皆是关于赈灾的事情。
能够看出来,这些世家子弟虽然平日里偷鸡摸狗,留恋奢靡,但是一旦有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还是很积极努力的。
何耀祖还要找人去接应孙家商队,所以不久就分开了,而李毅则是直接去了高阳的安民区。
这座安民区现在由小玉在管理。
虽然是个女子,但是经过在安新和辅国社的历练,小玉的能力成长的很快,如今高阳安民区也是管理的井井有条,李毅到处看了看,都是非常满意。
小玉陪在李毅身边,朱齐龙紧跟在后,三人就这般的在安民区巡视。
高阳的安民区是最先建设的,但是灾民人数一多,就要扩建,所以到现在还在修筑之中。
本来李毅打算修筑成砖木结构的,但是随着灾民人数增多,只能用木头修建出支柱,然后上面铺上茅草。
但仅仅是这样,灾民来了之后一个个都热泪涌涌,他们是在没有想到自己逃灾乞活还能住进这样的屋舍之中。
这并非是李毅给予的太多,而是灾民之前得到的太少。
李毅尽自己所能的赈济灾民,这对于那些只想着让绝大多数灾民活下去的官员来说,确实是十分的仁义,那是因为在李毅眼里这些灾民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而在朝廷眼里,他们只不过是一群乞活的麻烦。
小玉看着李毅灰尘扑扑的脸庞,沿着面吃吃笑了笑,递上自己的手帕,道:“都脏了,快擦擦吧。”
李毅笑着接过手帕,看着周围,问道:“现在安民区能够安置多少灾民?”
“若是照着八人一间的话,能够安置两千余人。但是如今灾民人数太多,只能拥挤到十四个人一间,大概安置了四千人。而且新的屋舍还在修筑之中,有了灾民的帮助,每天应该能够修建三十座。”小玉对于情况很是熟悉,所以张口就将情况详细的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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