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气息尚存
倒计时嘀嘀作响，心中那块表像是快要融化的冰淇淋，时刻在警告我，它离消亡仅差几步。
而我离夏油杰，也仅差几步。
我很少对血肉恐惧。曾经历过的山谷收尸，海底捞尸，早已让我能坦然面对任何血腥可怖的画面。
如果不是因为恐惧，为什么我会停歇不前呢？
血泊里面目全非的男孩虽气息犹存，却有颤动手指，扭动身躯的力气。
他挣扎着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我。
他不愿看到我，至少我是这么理解的。
血液浸透了他的外套，外套下面，是血液干涸，赤褐色的白衬衣。
他像只虾一样，把自己蜷了起来。
会恨我吗？
不知道。
但我清楚，我们俩本需好好解释的误会，已经变成了无解的深仇大恨。
从神舆里拿出急救的药物，试探着为他包扎，他反应剧烈，根本不希望我看到，触碰到他正面的伤口。
我只好强硬一点，一针镇定扎下去，让他意识朦胧，无力反抗。
止血，包扎，幸好甚尔用的是普通钝器，而不是附着咒力的咒具。不然他这张脸就算根治，也会有可怕的伤痕。
吊住了命，准备抽身解决下一件事时，他伸手虚虚的碰了我一下。
从断交那天，到现在，过去的三个月里，他其实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一句都没有。
他始终保持着沉默，却又总是满含伤悲的看着我。
现在亦是如此。
那双眼睛，难过的望着你，而那张被血污沾染的唇，紧闭的就像上了锁的门。
过了今天，我们其实已经没有机会了。
于我，那些思考和疑惑我再也不会问出口。于他，他不会有机会再见到我。
所以，机会有限，“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镇定药剂让他意识沉醉，他的举措回到了那段曾触及真心的时光。
沾染血迹的指尖，轻柔的摩蹭我的衣摆，然后缓慢向上，在我手背上画出一条眷恋的纹路。
手背至手腕，指尖和肌肤，仿佛亲密无间。
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声细微的喘息，让他猛然清醒。
我不必回头，便知道是身后的天内理子。
亲密无间是过去，是梦境，是假的。
他的手腕落回地上，迷蒙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割裂的清醒。
过去的三个月，未来的无期限，他和我说的唯一的一句话，是，
“不要为难理子妹妹，放她走。”
我无话可说，心里翻滚着难以言喻的落寞。
亲疏有别，原来这么有别啊。
心中的属于夏油杰的那块表，【嗒】的一声，时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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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健康无碍
天内理子哆哆嗦嗦的走到我身边，双手虽做出攻击的姿态，但是眼神格外的温顺。
“你，你——”
“我和黑井美里达成了协议，我不会杀你的。”
她架起虚招式的手放下了。
“那，他——”
“死不了。”
少女瞬间瘫坐在地上，显然是吓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大略的看了一下天内理子的情况，除了膝盖上一点擦伤，她连裙摆都没弄脏。
健康无碍，看来黑井那边，我能完美交差了。
将散落的药品收好，躺在地上的夏油杰因为镇定的药剂到位，早已沉沉睡去。
现在还不是能让高专的人来的时候。
一把抽起瘫软在地上的天内理子，她疑惑的问，“你要带我去哪？”
我说，“去找黑井。”
女孩艰难的反抗着我的牵引，“不，我不可以。”
不可以？
我松开手，天内理子立刻后退几步，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她揉着刚刚被我捏紧的手腕，看我的眼神充满敬畏。
我说，“你不跟黑井美里走，你要去哪？”
天内理子指了一下远处的薨星宫。
“你很想去当祭品吗？”
她咬着下唇，格外有使命感的说，“那是我的职责。”
让人棘手的跃跃欲试，缘由竟然是被成功的洗脑。
天内理子天真无邪，执着坚定。
如此优良的品质，放在不合时宜的地方，就变得麻烦。
在事情还没有像现在这样，乱的一发不可收拾之前。
我的原计划里，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被同化的天内理子。
因为同化会让天元不死，一个术式为【不死】的家伙，我不好下手。
但若是进化了，就能打破术式的约束，变成一个未知。
一个活了千百年的怪物，没有了人类的肉体，怎么可能净化出人样，它又不是像凌月仙姬那样的犬妖。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一只能被我裹挟的邪物或者，咒灵。
此刻时间有限，我不能就这么放着天内理子不管。
从神舆里抽了张湿纸巾，我边擦手上的血迹，边问天内理子，“你的什么职责？”
“让霓虹更安全。”她滚瓜烂熟的背出了一个答案。
“谁和你说，只要你牺牲，就能换来霓虹的安全的？”
这个问题让她迟疑，她结结巴巴的说，“就，就是从小到大很多人。而且，而且天元大人不是能加强结界吗？我，我的灵魂和天元大人的灵魂，会相融——”
“不会。”
我打断了她的话，刻意强横的拉着她走上电梯。
“你和天元的确有关。因为天元意识不死，肉身会死，所以它需要一个年轻的新肉体充当承载它灵魂的容器。而你的灵魂，对于它，是优先抛弃的。”
电梯门合上，我要是记得没错，黑井美里应该在一层等我。
“是这样吗……没，没关系的。那如果能让黑井活的更安全，我这点牺牲不算什么。《圣经》里说，牺牲有的时候比——”
“比生命更高贵？我不反驳耶和华的神学理念。但我反驳你一件事，说那句话的前提是，牺牲真的能带来意义上的拯救。可天元的结界加强是真的存在的吗？还是说，那只是一个为了让人类膜拜它的骗局。”
电梯“叮”一声，到了地面。
门开时，我一眼就看到了靠墙站着，满脸怔仲不安的黑井美里。
“你是说，是说，那是———”
十四年的认知是不可能被一日的见闻，一时的话语，一只自上而下的慷慨之手，随意更改，推翻的。
所以我必须要强硬一点，举措粗蛮，话出惊人，将她思维搅乱，让她不得不花一定的时间去消化。
而这个时间，足够黑井美里把天内理子带离霓虹了。
将满脑子乱码的少女推到黑井美里的怀里，我把孔时雨的联系方式一并给了她，顺带着交代了几句话之后，便顺着血腥味最浓郁的地方匆忙赶去。
不知道为什么，属于五条悟的那块表，在我心里，一直没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