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原因的死，甚尔当时躲掉了。
医院的电话打来他就挂，再打他就关机。
他躲在被子里，直到妻子的尸体在停尸房放了很久，而那个他曾不在乎的女儿，问询了他好几次，他才出的门。
他总有借口。
第一次拒绝原理，他至少还说话了。
他和她说，“我没空。”
此刻，用着原理的眼睛的“他”说，“你只需要去签个字而已。”
那个自己不耐烦用被子蒙住头，说，“小鬼你好烦。我都说了，我没空。”
他不想面对啊，他那么爱原因，他才不要去看。
好像只要他不去看了，原因就没有死一样。
又隔了三天，她又来问他。
从前甚尔根本不知道原理那个三天是怎么过得，他只知道自己怎么过得的，他躲在被子里吃了好多安眠药，那个药量那么大，却偏偏只让他睡着，没要了他的命。
而原理在哪，“他”在哪？
“他”在医院里，隔着太平间的铁门，和医生周旋，和不愿见“他”一面的人遥遥相望。
第二次拒绝，他用了现在的自己最痛恨的方式。他装作看不见她。
她就站在客厅里，形只影单的看着他。他从她身边走过，一眼都不肯看她。
她说，“去医院签个字吧，你不签她没有办法下葬。”
他接了杯水，面无表情的回房间，狠狠的吃下一把的安眠药，倒头就睡。
第三次，她就站在他床头。
现在视角切换，“他”站在自己的床头，想的已经是怎么一枪把自己崩掉算了。
不要去问他了，他就是个废人。
原理说，“签个字，拜托了。”
那个拜托了，终于激起了他为数不多的父爱。
可是结果谁都知道，那天他只是在场而已，签字的时候，还是原理自己。
此刻，他跟着她的眼睛走进了电梯。
做禅院甚尔的时候，他想躲就躲。只要扭头不看，只要低头堵住耳朵，他就可以听不见，看不见。
可是现在他是“原理”。
天与咒缚的诅咒，老被他当做借口。什么鼻子太灵，眼睛太好，所以那天他没有抬头，没有看。
明明他的女儿也是天与咒缚。
现在，他必须要看了，她在看了。
尸体从停尸房被推了出来。
原来没有那么可怕，神奈川医院的医生都有着严丝不苟的工作态度。
原因的脸被清理的好干净，她的头像假的一样，像蜡做的一样，一点都不吓人。
原理俯身抱她。
“他”俯身抱她。
他真的很爱妻子，就算是亲情的爱，他也好爱她。
那么爱的人，他怎么可以忍心不道别。
这是回顾，这是初识，这亦是原理赠给他的机会。
（九）
她准备要上那座山了。
伏黑惠极度抗拒，他对那座山充满厌恶。
而接下来的记忆，还包含了他的秘密。
也许会让甚尔知道，但伏黑惠已经不在乎了。因为他现在身处的世界，已经被原理所改变。
一切的一切，就连被关的人都被改变了。
在“他”看到自己吐露心声的时候，甚尔把他拉了出去。
父子俩站在空无一人的地下车库相顾无言。
对于甚尔来说，儿子是重生的这件事，信息量太大。但更大的是，他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在没有女儿，妻子不叫原因的那个世界里，他以没有尊严的废人的方式死去，然后又被降灵复活，接着又是自杀。
让甚尔难以接受的，不是结局有多惨，而是伏黑惠说的每一件，都是他会做的。
赌博成性，做小白脸，把小孩丢弃，像一个被风刮起来才会移动的垃圾袋一样，浑浑噩噩的活着。
最后居然还是被姓五条的那个小鬼杀掉。最可怕的是，他一定是脑子坏了吧，才会想到要把儿子给他。
毕竟他现在女儿都快被姓五条的那个混账小子骗走了。
侧头看看一直表情紧张的陌生儿子，甚尔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回到神舆影院了。
就先继续看着吧。
接下来的回忆，都是甚尔和伏黑惠熟知的，除了，甚尔消失的那几天，还有原理的话。
她捧着骨灰说话的时候，那些内容让甚尔感到诧异。
他的小孩其实不是他的孩子。
只在血缘上，他们是父女，可是在更早之前，她就已经以原因的女儿的身份存在了。
那，她还是他的孩子吗？
画面忽然定格在手捧骨灰坛那一刻，灯光全部都亮了。
红发小孩穿着盔甲服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宣布，因为其他观影者的特殊情况，影院暂停播放五分钟。
灯光亮起，说明观影者可以自行走动，自由说话了。
甚尔下意识的想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只是小孩都不属于他这件事，让他好像瞬间被架空了。
所以，那个可怜虫一样的命运根本不是空穴来风，是他既定的已知的，有可能会延续的宿命。
精准的捕捉到甚尔想默不作声的离开，伏黑惠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衣摆。
“你要去哪？”
“小鬼你别管。”他只是口头上说而已。
“你不要原理了吗？”
他一僵，低哑的说，“我算你们父亲吗？”
伏黑惠答不上这个问题，因为至始至终，他都叫自己为伏黑惠，而不是禅院惠。
他选择了过去的身份，因为过去的命运时刻提醒他，他是带着使命回到这个世界的。
甚尔犯浑的时候讲话特别不留情，“你的父亲是伏黑甚尔，不是禅院甚尔，而原理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父亲。小鬼你不要搞错了。”
他决议要走时，灯光忽然全灭了，甚尔被重新送回了座椅上。
银幕再次亮起，甚尔决定看完原理说话就走，但他没想到，那个时候，她是在说遗言。
枪口抵上下颚的时候，他慌了，出于本能，他挣脱了座椅的捆绑，伸手想要冲进银幕那一刻，他的儿子赶来阻止了一切。
与此同时，他们一并被送出了神舆影院。
甚尔惊魂未定，他根本不知道原理曾离死亡那么近。
如果那个时候，小鬼没有出现，他是不是就在醉生梦死里错过了见原理的最后一面，任她悄无声息的死去。
可他又觉得不该自己去担心，因为这两个小孩根本就不属于他。
他没有任何的归属，仿佛天地间他是最无关紧要的那个。
身侧的伏黑惠忽然开口了。
“我第一次死的时候，我以为人生就这样结束了。然而老天给了我第二次重活的机会。”
孩子慢慢的走近甚尔，
“于是在原理准备自尽的时候，我把第二次重活的机会给了她。”
他低着头攥着做父亲的人的衣摆。
“接着，她又在一次次把你找回来的时候，把第二次重活的机会又给了你。
我不知道这样的传递，这样的连结究竟算什么。但我知道，我们血脉，我们命运，都已经紧紧的关联在一起了。”
甚尔伸手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抱住了这个孩子。
他忽然觉得其实不跟他姓没关系，在他之前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也没关系。
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他们拥有着的，是比血脉更加宝贵的东西。
那是不含一点瑕疵，不必靠血缘牵制家族拉扯，最纯粹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