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许为手机上收到几条宋含章发来的qq消息,他烦得很,随手把手机扔到一旁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容忍了许耀,也许他觉得,如果那一拳头真的下去,便印证了许耀口中他只是个烂人的事实。
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广播、学习、打篮球,赢得和许耀同样的名声,夺取他的位置,否定他在一中的存在,突然被他三言两语消解了意义。
他在做什么?他在做无用功,他做的事在别人看来愚蠢至极。
他没有战胜他们,他好像怎么反抗也反抗不了,也许他早就被逼着投降了,从他们用几栋房子换了他一颗牙开始。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许为瞄了眼,是个陌生号码,他随手摁掉。
没过两分钟,铃声再度响起,那个号码又打来了,许为终于不耐烦地按下接听,放到耳边,他没作声,电话另一头也没说话。
某个场景突然在他脑海中浮现,那天他在网吧,跟叶文涛和李子阳几个打游戏打得正酣,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起先也是没声儿,后来却响起他血缘上奶奶的声音。
她长篇大论地贬低他和宋丽,说宋丽上不得台面,说他不会有出息,不配称许家的子孙。
果然,不久后这个电话里也响起好些人的说话声,许耀的,许绍辉的和宋含章的,但他只记住了许绍辉的话:
“你说你刚才看到为为了?看到了也不要理,你叫人打掉了他一颗牙,他性格暴躁,指不定要伤你,你离他远点。”
“他不尊长辈,将来就会不尊上司领导,这样的性格进了社会对他没有好处,耀耀你千万不能学,记住爸爸的话,爸爸教给你的为人处世之道,才是你该琢磨的。”
……
他们父慈子孝,而他仿佛是许绍辉教育许耀的一个反面教材,他身上明明也流着许绍辉的血,却被他们隔离在亲情之外。
那为什么许绍辉要生下他?
他为什么要活在这世上?
他是谁呢?
他是谁?
下了出租后,许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他浑浑噩噩开门,浑浑噩噩换了鞋,浑浑噩噩走进自己房间……
他跌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蓝色笔记本,随便翻开一页,开始写“我是谁”。
大的,小的,层层叠叠,涂涂画画的写了几页。
他不明白他是谁,不知道如何在这世界确定自己的坐标。
许绍辉,爸爸不像爸爸。
宋丽,妈妈不像妈妈。
他自己,儿子不像儿子,学生不像学生。
陈欣,是朋友还是喜欢的人?
他的一颗牙齿是几栋房子,他的亲情是许绍辉给的耳光,和许耀给的几顿打,以及宋丽的软弱讨好。
一切都错位了,也许正如许耀所说,他只是个烂到泥地里的人。
叩叩叩——
“为为,吃晚饭了,”宋丽在叩门。
“妈,以后不要接许家的电话,把他们全部拉黑!”许为激动地喊。
门外,宋丽的声调变了,“又发生什么事了为为,你快开门,让妈妈进来!”
许为烦躁地阖上笔记本,起身过去,拉开了门,面对惊魂未定的宋丽,他也只是淡淡的一句:“拉黑他们,全部拉黑!”
宋丽一边打量许为一边重重点头,“拉黑了,我早就拉黑了。”
“好,我今晚不想吃饭。”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让妈妈——”许为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嘭”的一声把门关上。
宋丽浪费了曾经的许多机会,许为已经不会再和她进行真正的交流。
宋丽也心知问许为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她匆匆返回饭厅,问正在摆菜的陈欣学校里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陈欣比许为提前到家,不了解他的情况,只能摇摇头说不知道。
这顿饭,大家都吃得忧心忡忡。
晚上,陈欣又失眠了,她翻来覆去在床上烙饼,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事。
凌晨一点多她才睡着,梦也梦得奇奇怪怪的。
梦里她考了年级倒数第一,被学校开批评大会,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升旗台上,不敢抬头,底下全是笑话她的。
然后冲上来赵文慧和她那些朋友,抓她的头发,扇她耳光,问她还敢不敢勾引许为,还敢不敢当许为的女朋友。
最后校长让她妈来认领她,可她妈却站得远远的,用看陌生人般疏离的眼神看着她,冷冷道:“她不是我女儿!”
醒来时,她一身的冷汗。
这才是真正的噩梦,比梦见鬼还可怕!
幸好今天是周六,不用上学,她浑浑噩噩起床洗漱,浑浑噩噩吃完早餐,再浑浑噩噩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翻开书来看……
物理大题的每个字她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就不知道它什么意思了,陈欣无奈,只能合上书本,回床上去补觉。
她仰躺下来,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帐顶,身体很累,脑子里也一团浆糊,却偏偏睡不着。
自从上学期期末考退步后,刘丽芬看她看得很严,通常情况下她不会去许为房间找他,可想起昨晚饭桌上宋丽的问话,还有陆昊的警告,她认为自己应该去看看他,顺带跟他彻底说清楚,她以后不会再和他一起上下学的事。
于是趁着刘丽芬出门买菜的间隙,陈欣悄悄溜出房间,走到隔壁的隔壁。
犹豫了几秒,她才抬手叩门,“在吗?”
“门没锁。”
陈欣转动门把手,轻轻推门进去。
房间里窗帘紧闭,只有开门时门口照进来的淡淡的光,许为就坐躺在面前的米白沙发里,身体像一团散开的烂泥,脸跟这沙发差不多一个颜色,阖着双眼似是睡着了。
陈欣走进去,立即闻见一股似有所无的烟味,她瞅了眼茶几上,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放。
许为她还是有些了解的,虽然抽烟,但绝不会把烟味留到白天,他不想让宋丽知道。
如果房间里还有味道,那就是散味没散尽,他昨晚上一定抽了很多支烟。
“你怎么了?”陈欣担忧地问。
“没怎么。”
陈欣感觉屋里太暗,立即快步走到窗户前,把窗帘“唰”的一下拉开。
温煦的阳光瞬间充盈满室,许为却只觉刺眼,他眉头微蹙,抬手遮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