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小时雍坊的灯火璀璨。
随着近期朝堂的人事变动和纷争越来越多,官员间的往来频频,而作为清流领袖的徐溥成为了众官员串门的对象。
今晚的主角却是属于原户部尚书李裕,这位户部的原尚书似乎放下了所有的心结,此时眉头已经舒展开来。
这里整整三个大圆桌,除了户部尚书李嗣等部堂级高官外,主要是六部各个要紧部门的郎中或员外郎,之后则是位卑权重的几位给事中。
官职最低的其实是正八品的翰林检讨杨廷和,杨廷和的父亲杨春是徐溥的门生,而他跟年纪相仿的徐元概很玩得来,故而此次是受徐元概的邀请前来蹭饭。
李裕显得红光满面地举起手中的酒杯,对在场的官员道:“今晚借徐宅宴请诸位!诸位肯赏脸前来参加本官这场饯行宴,本官感激不尽,同饮此杯!”
“祝李尚书一路顺风、衣锦还乡!”众官员纷纷端起酒杯,亦是一起回应道。
尽管李裕是不被皇帝所喜而辞官,但在他们文官集团的共同努力下,他们文官的退休待遇同样十分优渥,毅然是回去做土皇帝。
李裕喝了一口酒后,整张脸显得红彤彤抬手道:“这些都是京城各家酒楼的头牌菜,还有江南而来的鲥鱼,今晚大家一定要吃好喝好!”
众官员早已经注意到今晚这一顿花费可不小,每道菜都显得颇为讲究。
杨廷和出身于四川官宦之家,在国子监读书时得到时任国子监丞黄明善引为婿,这些年在京城可谓是见多识广,但看着这一桌才意识到这位原户部尚书是真的内藏万金。
尽管美食在前,但有人仍是食不知味。
谢迁昔日受李裕的关照,至今还欠着李裕的银两,此次受邀参加这场饯行宴自然不好拒绝。只是看着鲥鱼,只恨刺太多。
从左庶子超迁到翰林侍读学士,这将是多么值得庆贺的事情,但偏偏被桌上的某人给毁了,而自己还得陪着笑脸。
跟谢迁有相似遭遇的是翰林侍读学士程敏政,原本都已经眼看着翰林学士的位置就要到时,哪想到徐溥这个老匹夫竟然玩了这么一出。
只是他跟徐溥是同乡,这一路又得到徐溥的提携和照拂,自然是不好摆脸色给徐溥瞧了,故而同样得陪着一张假笑脸。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徐溥从来都不是一个只图享乐之人,在看到气氛差不多之时,便是朝着户部左侍郎叶淇轻轻地咳嗽一声。
叶淇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便对同桌的李敏道:“李尚书,你便住在谢一夔隔壁,据说朝廷从谢宅查抄搜出了不少财物,此事可真?”
此言一出,在场的官员纷纷放下酒杯,好奇地朝着这边望过来。
“这完全就是有人故意造谣污蔑我们清流,别人我还不知道,但谢一夔是清廉如水的好官,焉能有贪墨之举?虽然锦衣卫是运了十余车重物到东厂,但老夫在锦衣卫有人,里面全都是从后院湖中挖的石头!”李敏当即不屑地朗声道。
湖石?
在场的官员听到竟然是这么一回事,在感到震惊之余,眼睛亦是夹带着一丝兴奋。
“真是假的,运的全是湖石?”
“李尚书历来神通广大,此事还能有假?”
“若是如此的话,咱们便一道上疏好好说道说道!”
……
众官员初时有人还有些不敢置信,但李裕的消息历来靠谱,且亦符合朝廷这些天的反应,心思当即便重新活跃起来了。
他们早前便揪着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准贪墨五十万两的案子大做文章,只是弘治帝突然查抄谢一夔才迫不得已偃旗息鼓,而今得知陛下玩了一出空城计,那么他们自然是要再度发难了。看书喇
特别在谢一夔的案子上没有抄出大量贪墨银,那么他们完全可以继续标榜自己是清廉如水的文臣,从而迫使皇帝弃宦官而重用他们文臣。
户部左侍郎叶淇看到时机已经成熟,当即便再添一把火道:“我可是听说了,陛下已经有意培养十三位宦官出京总镇十三省!”
“如此重用宦官当真是亘古未闻,大明别说开创盛世,怕是要百年基业要废于一旦!咱们作为大明的臣子,断然不能让陛下如此胡来!”兵部左侍郎何琮当即便强烈表态道。
在场的官员纷纷附和,在得知锦衣卫从谢宅运出来都是湖石外,底气亦是瞬间变强,当即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
谢迁和杨廷和都是聪明人,谢迁是了解自己老师是无利不早起,而杨廷和是一个颇有慧根的政客,却是纷纷若有所思地望向端坐在首座却一言不吭的徐溥。
最聪明的政客无疑是自己什么都没有说,但下面的人早已经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都给办了,而他徐溥想要正式扛起对抗皇权的大旗。
“明日便一道上疏直谏陛下!”
大家一经商议后,当即便纷纷达成共识,明日便一道上疏向这位新君秀一秀他们文臣的肌肉,让他明白这个朝堂还得依仗他们文臣。
“来,同饮此杯!”李敏今晚的心情显得很不错,当即高高举起手中的酒杯兴奋地道。
尽管他受到新君的排挤而不得不离开朝堂,但在临走前导演了这么一出,亦算是一件值得吹牛的事情了。
“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同饮!”吏部文选司郎中显得文绉绉地说了一句,而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
李敏自然知道“天涯知己”的重要性。正是因为有着这帮“知己”,自己族中子侄入朝为官必有照应。
至于地方上更是不愁无人巴结,且不说许州知州和襄城知县对自己这位致仕的二品京官只有点头哈腰的份,这两个其实都是自己提拔的人。
日落日起,又是新的一天。
紫禁城被阴云笼罩,只是这座雄宏的宫殿风采不减。
身穿五品官员的宋澄脸容透着几分憔悴,只是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却是从谢宅的方向过来,跟随小黄门来到了乾清门求见。
世上有很多事情确实不是努力就可以,账册仍旧没有踪迹。
宋澄在东暖阁汇报情况后,亦是深感惭愧地道:“臣有负圣恩,还请陛下责罚!”
“这本就是大海捞针之事,宋爱卿在谢宅三日不出,此番亦是辛苦,你今日便先归家休息吧!”朱佑樘虽然感到失望,但亦是体恤地道。
宋澄感受到了朱佑偿的关怀,心里顿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突然像是想要什么一般,当即从袖中取出一个存票道:“陛下,这是臣在谢家宅中书本中发现的一张存票,亦算得上是谢一夔的赃银,今交由陛下处置!”
“存票?呈上来吧!”朱佑樘倒是来了一点兴趣,当即便吩咐道。
虽然他已经了解过这时代的金融业,但都是以放贷为主的钱庄和当铺,单纯进行存取义务的钱肆只有数间,而从事票汇之类业务则一间都没有。
其实这个时代的钱肆信用还没有起来,特别在没有强大商帮背书的情况,现在通常都是一万两以下的存票。
毕竟现在的钱肆只有存取这个功效,谁又愿意将自己的财产轻易交给钱肆呢?
宋澄将存票送给了刘瑾,刘瑾便将存票转交给朱佑樘。
“呵呵……一万三千二百一十三两,这已经是不少了!宋爱卿,此物藏匿便利,你没想过要据为己有吗?”朱佑樘看到上面的金额已经足够让人心动了,不由得好奇地询问道。
宋澄抬脸望向弘治,显得天理地义地道:“臣是奉旨办差,不义之财,断然不取!”
朱佑樘很满意宋澄这种能够坚守原则的作派,只要将存票交给刘瑾前去兑付,结果瞥见上面的金额心里突然微微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