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说完，温恒就语重心长地叹息了一声，拍了拍林木的肩膀。
大概是起风了，温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他捂着胸口，“林木，你……没说错。”
这句简单的话，仿佛用尽了他的力气。
“温老师，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
林木又道：“从各项数据来看，仿野生栽培非常成功。但是，它们到底能不能用来加入到生产抗鼠疫药物中，还需要宫老师他们那边检测后才能下定论。”
“温老师，您脸色怎么越来越差了？我给您倒杯水。”
林木倒来一杯热水，小心地吹凉再递给温恒。
温恒看了一眼，叹息一声，把水杯放到了桌上，一口也没喝。
“怎么了温老师？”林木问。
温恒看了一眼林木，又看了一眼水杯，突然生气地抱怨起来：“吹了半天，弄得到处都是口水，谁敢喝？”
林木突然意识到，惹温老师生气的的确是他的嘴，不过不是吹热水导致的，而是前面说的那一堆话。
他说的话确实没什么毛病，但是，栽种如此成功，温老师故意摆出两株植物，分明就是为了看大家吃惊的样子，结果……被林木几句废话给破功了。
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有智商没情商吧。
“温老师！”
林木打算找补一下。
“其实刚才我都是瞎说的，我根本分辨不出来两株植物的区别！真的，您的栽培技术太成功了！土壤！对！一定是您的土壤，对仿野生栽种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迟来的马屁，屁都不是。
温恒只淡淡地“哦”了一声就走出了办公室，林木只能硬着头皮追上去。
温恒来到自己车前，对林木挥手，让他上了车。当温恒把车开出一段距离，听到林木在和什么人说话，便好奇地看了一眼后视镜，才发现外孙女词萤雪也跟上来了。
“我说雪雪，你就没有自己的世界吗？成天围着个男人转，有点儿出息没有？”
词萤雪冲他吐吐舌头，嘀咕道：“跟在你这样的老古怪身边，早晚社恐变自闭。”
“嘀咕什么呢？”温恒虽没听清词萤雪在说些什么，但是感觉到不是什么好话。
车在研究所负责的药草园外停了下来。
药草园搭了棚子，但不是像种大棚水果、蔬菜那样的恒温棚，而是全方位地模拟了原始雨林的环境来刺激栽种的七指蕨生长。
毕竟，宫忆他们需要的是七指蕨的内部物质，而不是一片看上去长得不错的植物。
其实林木来过很多次了，毕竟作为温恒的助理，又受宫忆所在的单位托付，需要对这些七指蕨好心照料和检测。
这次来到棚子前，看到成片的七指蕨长势都非常良好，他的内心还是受到了很大的触动。
林木和之前一样，一进入棚子就忙碌开了。一声不吭地做检测记录，给环境做细微调整，找茬一般地找出细微瑕疵再记录于册……
温恒摇头，“这小子，还真是劳碌命。这些七指蕨都长得这么好了，他还放心不下。再过半个月，就可以采摘收割了。”
词萤雪说道：“他这是求真务实。”
“你怎么老是帮助他说话？”温恒又委屈又无奈。
忙碌完的林木走了过来，把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递给温恒，“温老师，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仿野生栽培特别特别成功，但是我们还可以通过把环境作一些调整，来刺激七指蕨完成最后的蜕变。”
温恒听得一头雾水，“最后的蜕变？”
为了这个“最后的蜕变”，温恒召开了会议，让林木详细阐释。
林木就自己多年来对于热带植物的了解，以及七指蕨的生长特性，提出了一个建议：调整环境的湿度、热度来刺激七指蕨内部的活性达到峰值。
林木阐释得很详细，给出的建议也非常细致，只要照做就能完成任务。
但是，廉培第一个反对。
“林木，你求真务实且精益求精的精神，我打心眼里喜欢和佩服。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不合适。”
廉培道：“我们已经把七指蕨的样本送到北京去做检测了，他们在会议前打电话告诉我说，目前栽培出来的七指蕨所含有的活性符合他们的需要。”
“既然已经符合，最安全的做法就是等。等半个月后，将它们全部采摘用作生产。”
其他人也都纷纷同意廉培的想法。
廉培转而对温恒说道：“有些时候我们确实需要精益求精，以求做到最好。但是在实际运用的过程中，我们也要考虑实际情况和实际需求。您说呢，温老师？”
温恒走向林木，站在他的身边，“林木是我的骄傲，他能提出这么多详尽有用的建议，能把研究做到如此精细严谨，我真的很自豪。”
林木看向温恒，他微红着脸，有些激动地夸赞林木。
虽然温恒在词萤雪面前是个笑容可掬，非常亲切的老头子，但是在涉及研究和工作的时候，是个严苛到令人发指的倔老头。有人一度怀疑他招不到学生，跟他的研究是不是冷门没前途没关系，单纯因为性格古怪。
但是……
就是这样一个古怪的老头子，居然破天荒地夸赞人，林木非但没有感到得意，反而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温恒夸完，廉培深感赞同地点头，还带头鼓起掌来。
掌声一落，温恒就把林木带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被他关得严严实实，还反锁了。
这是……什么情况？
“温老师……”
温恒沉默了刹那后才搂过林木的肩膀，说道：“其实我一直都是非常欣赏你的……”
林木怀疑温恒是跟陈万在一起待久了，才这么多套路。
“温老师，有话请直说。”
温恒只好停下批发一样的赞美，表情有些凝重地说道：“林木，七指蕨生长到目前这个状态已经很好了，你听到廉主任怎么说吗？它符合要求。既然都符合要求了，我们就没必要折腾了。”
“还有啊，你别不服气，仔细听我说。你在会议上的推算和讲诉的所有步骤，都非常好，让人挑不出毛病。但是，‘好’不代表没有风险。本来已经妥当的事，再折腾一番，弄出风险来，岂不是功亏一篑、前功尽弃？”
林木也知道温恒说的有道理，没再坚持。
“我知道了，温老师。”
温恒拍拍林木的肩膀，“你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学生——之一。”
林木抿了下嘴，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总共就两个学生，还要加个“之一”，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