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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显白命神将府军士在库房里各个小门前面站着,自己跟着盛国公府的老管事进了那间库房。

看着库房里琳琅满目的格物架和多宝阁,还有看上去或古朴,或璀璨的古董器皿,周显白摸着下巴,皱了眉头道:“这昌远侯府真是眼皮子浅,这些东西也能让他们下狠手……”

盛国公府的老管事白了周显白一眼,“这些东西?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多少年的古物了?任何一件拿到外面吴国公府开的当铺,那当铺的老朝奉都得跪着叫你一声‘爷’!”

“这么厉害?”周显白嘿嘿地笑,“您看这杯子都生了铜锈了,有那么好?”

“别用手摸!”老管事惊呼一声扑过去,用手挡在上头,不让周显白靠近,“这哪里是铜锈?这是已经绝迹的青铜釉!看上去跟铜锈差不多,其实上了这层釉,可以保住里面的器物万年不坏,也不生锈!”

周显白的脑袋点得如同鸡啄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受教受教!”

他跟着老管事一路走一路看。

老管事在对着账册清点,周显白却是在四处看着库房,琢磨等下火要从哪里放起……

周怀轩在外面站了站,想起一事,跟着走进来,四下看了看,吩咐周显白:“箱子呢?”问他有没有准备箱子,好将这些东西装箱运回去。

周显白忙道:“都准备好了。不过还没有拿进来。只是大公子,这些东西听老管事说,都是不得了的东西,要敞着拿出去给人看吗?”

周怀轩淡淡地道:“上面铺一层银子。”铺上银子,别人就看不见底下的东西了。

周显白:“(⊙o⊙)”

银子……铺一层银子……

“是在昌远侯府拿银子铺?”周显白大喘一口气,回过神来,“盛国公府的库银也被盗走了,但是昌远侯府没有放在这几个库房。”

很明显,新修的库房是用来装那些难以估价的古董器皿、字画首饰和木料皮裘的。

而盛国公府的库银,据说有数百万两的现银不翼而飞。

但是这些银子并没有记号,昌远侯府搬走之后,跟自己的库银混在一起,谁能分辨出来?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先用昌远侯府的银子铺,有多少,拿多少。”顿了顿,又道:“我那里还有一些,等下你回去,去我的外书房,将地窖里面的十个大箱子搬来,和这些东西一起,给盛国公府送过去。”

周显白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大公子,那些东西……是您从西北战场上带回来的……都是金子!——就这样给盛国公府?”

“难道你家公子我的一条命,不值十箱金子?”周怀轩从牙缝里反问一句,然后别过头,施施然走出去,不想看周显白一脸欠揍的样子。

周显白对着周怀轩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一手叉腰做茶壶状,指着周怀轩的背影,学着媒婆的样子尖着嗓子小声道:“奴家这就去给大公子下聘礼……”

周怀轩的耳力极为灵敏。

周显白的声音虽然很轻微,但是没有逃过周怀轩的耳朵。

他听了周显白的话,脚步在库房门口顿了顿,回头看着周显白,淡笑道:“……十箱金子就算是聘礼?我看你的眼皮子才浅……”

周显白没想到自己小声说的话,还是被周怀轩听见了,吓得直直地跪了下来,僵着脖子求饶:“大公子!大公子!小的只是说笑!您知道小的向来喜欢胡说八道,大公子不要跟小的一般见识。”

盛国公府的老管事眨巴着眼睛,困惑地看着这主仆俩,不知出了何事。

周怀轩便只看了周显白一眼,转身出去了。

周显白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抖着双腿站了起来。

“周小哥,你还好吧?”老管事担心地问道。

“没事没事!你快对账,然后咱们装箱子拿回去。”周显白催促道。

“都对过了,大部分都在这里,但是还有一些最好的东西,已经不在这里了。”盛国公府的老管事无奈地道。

“那怎么行?不在这里?就在别处!咱们是来抄家找东西的!找不到的话,就待到找到为止!”周显白斩钉截铁说道,“您等会儿,我去见见大公子,看看要怎么办。”

周显白匆匆来到外面,对背着手默然不语地周怀轩道:“大公子,有些小问题。”

周怀轩看向他。

“……有些东西不在这里的库房,大概是被拿到别处去了。”周显白轻声道,往昌远侯府各房人的院子那边瞟了一眼。

周怀轩凝神看向那边几个畏畏缩缩躲在墙角的看库房的婆子,道:“问她们。”这些人肯定知道有谁来过,拿过什么东西走。

“喏!”周显白抱拳应了一声,命人将那几个看库房的婆子抓过来,拿刀指着吓唬她们,“说!都有谁到这里来过?拿过东西?!”

那几个婆子互相看了看,推诿一番,到底惧怕刀斧加身的痛楚,最后还是招了:“……前几天,老夫人带着大姑娘和三姑娘过来取过一次东西。今儿早上大姑娘带着老夫人正院里的人过来又取走过一些东西。”

“大姑娘?”周显白惊讶,“好好的姑娘家,沾上了铜臭!真是臭不可闻!”

他可是知道,这个文大姑娘,还曾经肖想过他家大公子!

“……大公子,”周显白鬼鬼祟祟对周怀轩问道,“说是有人来过两趟取走了东西。那边有册子,取走的东西,跟盛家老管事说没有找到的东西的单子一模一样。”

那就是被这些人拿走了。

周怀轩淡淡地道:“去抄。”

“啊?大姑娘的闺房也要抄?”周显白故作惊讶,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能抄文大姑娘的闺房,他也不虚此生了!

周怀轩斜睨他,“……擦擦口水吧。快去!”

周显白忙用袖子抹了一把,一抹才知道,哪里有口水!他又被大公子耍了!

周怀轩转身,唇角一丝淡淡的笑意如同春日里春风拂过湖面的涟漪,稍纵即逝。

周显白带着几个人走了几步,想想还是回头,道:“大公子,您跟我们一起去吧。这个……到底是文家大姑娘,是太皇太后的亲戚,我们几个人,份量不够啊……”

周怀轩没有说话,淡淡地道:“带路。”

周显白他们并不知道文宜室的闺房在哪里,这个得问一问。

随便抓了个婆子过来,让她带路,去文家大姑娘和三姑娘的院子。

那婆子应了,战战兢兢走在前面,带着他们先来到文宜室的院子。

文宜室从昌远侯和夫人的正院回来之后,就一直歪在自己房间里想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大丫鬟突然惊慌失措跑进来,拎着裙子,颤抖着声音道:“大姑娘,神将府……神将府……抄家的人来到咱们的院子,要抄姑娘的屋子!”

“什么?”文宜室又羞又气,站了起来,”为何要抄我的屋子?他们不是去库房了吗?还不够?不要太贪了吧?!”

“……外面的人说,库房里少了几样东西,守库房的婆子说,是大姑娘拿走的,因此他们要账来了。”大丫鬟说完,脸都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文宜室推开窗棂看了看,看见周怀轩的小厮带着几个神将府的军士大摇大摆走进来,咬了咬下唇,恼道:“真是太过份了!连姑娘的屋子都要搜!等以后我进宫见姑祖母,一定要好生说道说道!”

发狠归发狠,文宜室知道她不把东西拿出来不行的,就用手指着她早上才从库房搬来的七八箱东西,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统统给他们搬出去吧!”

大丫鬟忙应了,叫了几个粗使婆子进来,将这些箱子抬出去。

周显白在院子里见了,大声笑道:“好好好!不用我们进去了,您自个儿拿出来是最好!”说着,又命人将盛家的老管事叫来,道:“您看看,是不是东西都在这里?”

那老管事真的拿着本册子在这里对账。

还真的对账!

这盛家,真是忒小家子气了!

一点亏都不能吃!

文宜室从窗户里看见,气得脸红耳赤,一双手狠狠撕扯着手上的帕子,将那帕子扯得稀烂,绣花都糊了。

盛家老管事对了半天单子,直起腰对周显白道:“还差四样。”

“哪四样?”周显白挠了挠头,暗道这文大姑娘也忒不爽快了,拿人家的东西,还遮遮掩掩,还一半不还一半,真是没见过世面……

“花颜珠珠花,银累丝嵌猫睛石麻姑献寿大花簪,翡翠长链,还有一支莲花玳瑁簪。”老管事数了数,“还差这四样。”

周显白回头问文宜室的大丫鬟,“你听见没有?这些东西都在哪里?”

见那丫鬟眼神闪烁,周显白又道:“你别想着糊弄我!早些说,免得等下损失更大!”

周怀轩走了进来,横了周显白一眼,“啰嗦什么?进去搜。”

“啊?周小将军,您不能进去我们大姑娘的闺房搜!”文宜室的大丫鬟忙跪着求道。

文宜室在屋里看见周怀轩也进来了,心里顿时又酸又苦,本来已经彻底埋葬的希望,又开始破土发芽。

他为什么一定要来我闺房里搜……

文宜室的心里翻腾开了。

周显白看着周怀轩淡漠的眼神,突然咧嘴一笑,大声道:“大公子!昌远侯家大姑娘的闺房,我们可不敢搜!要搜,您去搜!我们跟在您后面!”

周怀轩看了看周显白,又看了看文宜室那边的屋子,唇角带着丝讥诮,举步往前走去。

前面就是台阶了。

眼看周怀轩一步步往她的闺房走来,文宜室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她忙从窗户旁走开,躲到屏风后头。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她抿了抿唇,将心一横,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也许,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文宜室不傻。她知道,这一次,他们是一着错,步步错,已经再无力回天了。

他们昌远侯府,失了圣心。

姑祖母对他们不闻不问,根本是半放弃状态。

等这一次事过后,他们昌远侯府还能不能存在都是个问题。

轻则夺爵,重的话,流放、满门抄斩都是有可能的。

而她自己,注定这辈子都不会好过。

当然,如果不能跟他在一起,她跟谁都不会好过……

只要抓住这次机会,说不定姑祖母看在往日的情份上,会给她做主。

而周怀轩……周怀轩……

她将手慢慢伸向自己的领口,解开了一颗盘扣,又解开另一个颗。

衣衫褪下,露出雪一般细腻莹润的肌肤。

她低头,看着身上大红牡丹的云霞锦肚兜,被高高的双峰隆起,撑得严严实实,当中还有两个小小圆润的小尖尖,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禁不住让人遐想这肚兜下面的无限风光……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文宜室闭上眼,躲在屏风后瑟瑟发抖。

月洞门被人轰地一声推开,同一时间,文宜室也推倒了身前的屏风,只穿着肚兜和大红撒花绣裤缩在墙边,然后尖叫一声,用手捂住脸,哭着道:“不要!不要过来!出去!周大公子,请您出去!不要碰我!”

……

没人过来,也没人碰她……

屋子里突然一片静寂。

文宜室哭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放下手,唰地一下抬起头。

待看清面前的人,她差一点羞愤地撞墙自尽!

进来的人哪里是周怀轩?!

当先一人就是盛家那个六七十岁的老管事!

后面跟着她家那几个粗使婆子!

那老管事看了文宜室一眼,摇头叹息道:“我老头子六七十岁了,什么事没见过?你还是赶紧把东西拿出来吧。就当我没看见好了……”

那几个婆子尴尬地站在门口,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

文宜室这份做作,这些婆子要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就是傻子!

被这些人堵在门口,文宜室气得不行,但是也不好问为什么是你们进来……

她忙从地上拣了自己的外衫披上,对盛家老管事道:“你先出去!”

盛家老管事继续摇头,但还是依言出去,走到外面,给站在院门口看着人抬箱子的周显白打了个手势。

周显白明白了,笑得直打跌,暗道大公子真是个促狭的,走了一半突然改主意,不想进去了,让盛家的老管事自己进去取东西,然后就悄没生息地跃过院墙跑了……

咳咳咳,不是跑了,是走了……

就在这寂静的僵持当中,外面的院子里传来一个男人清亮的声音。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真是大胆!这是文家大姑娘的闺房!岂是你们这些男人能来的地方?”

是王毅兴的声音!

文宜室又惊又喜,像是在最困顿、最黑暗的时候突然有了一丝星光,她情不自禁捂着脸又哭了出来。

“你是谁?我们是奉了圣旨,过来查抄昌远侯府,为盛家找回失物的。你当我们愿意来啊?”周显白有些惫懒的声音拖得长长地,传了进来。

“我也是奉了圣旨,还有太皇太后的懿旨,过来监督的。”王毅兴也拿出手谕,给周显白看了看,又问:“你们将军呢?”

周显白笑着道:“我们大公子刚才过来看了看,不过想起还有事,已经走了。”

王毅兴挥了挥手,“你们要抄东西,去库房就行了,到人家院子做什么?快走快走!”

周显白抱着胳膊,用下颌往文宜室的屋子那边点了点,“这位文大姑娘手脚不太干净,拿了别人的东西,赖着不还,我们迫不得已,才过来追的。你以为我们愿意啊?这种手脚不干净的女子,心都是歪的。我们都不敢进去,怕她脱光了赖在我们身上,真是跳进河里都洗不清。您看,我们这些人虽然身份卑微,但是心思不正的女人,任她是仙女下凡,我们也是不要的。”一边说,一边啧啧摇头。

文宜室在里屋听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恨地跺了跺脚,道:“你们出去!”

那几个婆子又想笑,又不敢笑,还带着些鄙夷,期期艾艾地道:“……大姑娘,人家还等着那四样首饰呢……”

就是刚才盛家老管事在外面说的“花颜珠珠花,银累丝嵌猫睛石麻姑献寿大花簪,翡翠长链和莲花玳瑁簪”。

文宜室板着脸,从自己的妆奁匣子里拿出翡翠长链,又从头上取下莲花玳瑁簪,道:“拿去。花颜珠珠花和银累丝嵌猫睛石麻姑献寿大花簪在三妹和祖母那里。你们自己去取。”顿了顿,又道:“你们出去的时候,请王公子进来。”

那几个婆子忙低头接过,匆匆忙忙出去了。

来到院子里,对王毅兴行了礼,道:“王公子,我们大姑娘请您进去。”

王毅兴摇摇头,“闺房之地,我不能进去。”

周显白嘻嘻一笑,揶揄道:“人家请您呢,有什么不能去的?”

王毅兴白了他一眼。

等这几个婆子将花颜珠珠花从文家三姑娘文宜顺那里取过来,周显白就道:“银累丝嵌猫睛石麻姑献寿大花簪是昌远侯夫人拿走的。她现在都死了,这东西再拿回来也不吉利,就当是吊丧了,让她带到棺材去算了。”

盛家老管事点点头,“也好。我家夫人和大姑娘一定会同意的。”说着,跟周显白一起离开文宜室的院子,回刚才库房去了。

周怀轩这时已经去大理寺丞王之全查案的正院里去了,不在库房这里候着。

周显白看东西都到手了,就吩咐道:“去把箱子拿进来。你,还有你,去昌远侯府以前的库房,把他们的库银搬来,铺在箱子上头。”

神将府的军士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就搬来一百多个簇新的香樟木大箱子,摆在库房前面。

一百来个军士一起动手,足足搬了一下午,才将这些东西都放进去。

然后周显白看着人将一块块白花花的银子铺子箱子上头 。

银子铺得并不严实,隐隐约约可以下面装着的那些珍奇的物件。

不过大部分都用盒子严严实实盖好了,看不见里面的璀璨光华。

一个个箱子半畅着从昌远侯府里面搬了出来。

围观的人群等了一下午,才等到这场好戏,顿时一个个踮起脚细看,都恨爹娘少生了几只眼睛,那么多东西,光两只眼睛都看不过来了,眼花缭乱,心旷神怡。

为了让大家“眼见为实”,周怀轩先前特意嘱咐过周显白,让他将那天念过口供的那些东西拿出来,单独摆在两个箱子里。

这两个箱子都不铺银子,大大方方敞开,给众人围观。

那些人一见之下,都道:“果然是昌远侯府偷的!你看那个玉带围!那天我在口供上听到过!——乖乖,这玉色多纯,多润,多油啊……”

“对啊对啊!还有旁边的名家法帖!我那天听见了,心疼得直抽抽!若是我的法帖给人抢去了,我拼着不活了也要跟他们拼命!”

一箱箱东西从昌远侯府抬出来,后面的箱子上都铺着白花花的银子。

冬日傍晚的阳光没有丝毫热度,但是照在这些银子上,却晃得大家心里暖烘烘的。

有人已经禁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低声道:“难怪昌远侯府不放过盛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什么不对的。如果没有神将府,那盛家的东西吞了就吞了呗……”

“话不能这么说。你当是乱世啊?你力气大就能抢好东西?”那人身边有人鄙夷地啐了他一口,“咱们大夏皇朝的大理寺、刑部,还有府衙县衙,可不是吃素的!”

乱世出枭雄。

但是大夏现在升平已久,除了跟国境外的蛮族打仗以外,这片土地上,已经有千年没有见过干戈了。

这样的升平盛世,百姓们尊崇的是秩序和律例。

那人悻悻地看了一会儿,再看看神将府的军士,只好打消了刚刚升起的一丝念头,转身回自己家去了。

他回去的地方,是当今太后的娘家,也就是先帝夏明帝的皇后的娘家,如今已经晋升为太后了。

周怀轩把这些事交给周显白料理,自己早带了几个人来到正院,看大理寺丞王之全那边怎样了。

王之全这一下午都在昌远侯和他夫人自缢的屋子里待着。

起初他带着人一进到院子里,就发现这里被人守得井井有条,正在等着他们过去,禁不住捋捋胡须,点头暗赞。

来到正堂,他看见昌远侯的第三子,也是唯一的庶子文震新走过来抱拳道:“见过王大人。”

王之全点点头,抬手道:“文三爷免礼。”又问:“昌远侯和夫人在哪里?”

文震新哽咽着道:“我爹和母亲还在里屋。我刚命人将那里封了,不许人进出,您请过来看看。”

王之全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颔首道:“不错。”然后带着仵作和衙差走了进去。

这些人是跟了他十几年的,都很熟惯。

进去先把守了里屋的门洞,然后仵作走在最前面,一路四下看着,从门口看到窗台,从地上看到屋梁,再从床铺看到地上的草席上停着的两个老人身上。

他在草席边上停住脚步,半蹲下来。

王之全也走过来,在他身后背着手,弯腰看了看,问道:“是昌远侯和他夫人?”

仵作伸出手,在昌远侯和他夫人脸上摸了摸,点头道:”正是。没有乔装。”

再看这两人的死状,颈项上都是正面一圈乌紫,正是悬过梁的痕迹。

两人都是圆睁着双眼,长长的舌头吐出来,脸上五官都有出血的症状。

粗粗一看,正是悬梁自尽的死样。

王之全皱了皱眉头。

如果真的是自缢,那周怀轩倒是有些不好办了……

毕竟抄家逼死人命,说出去在哪里都不占理。

王之全直起腰,在屋里走了一圈,看见了被推到屋角处半人高的屏风,地上滚倒的两个紫檀木圆凳,应该是两个人投缳自尽的时候,站着垫脚用的。

床帐悬得整整齐齐,屋里的陈设都在原处,没有打斗的痕迹。

怎么看,都跟文震雄的说法一致,是自缢身亡。

仵作也皱起眉头,三个人一起重新细查这两人的尸身,看看有没有别的死因。

王之全便走出去,去东次间设了临时公堂,开始问话。

“今日都是谁在这里当值?伺候昌远侯和夫人的下人在哪里?”王之全坐在上首,威严地问道。

昌远侯和夫人院子里伺候的婆子丫鬟走了上来,跪着道:“是奴婢们伺候的。”

王之全一一看过去,见这些婆子丫鬟都是脸泛悲戚,还有一丝害怕和恐惧,并没有别的情绪,甚至连眼神闪烁,举止局促的人都没有。

难道昌远侯和其夫人的死因并无可疑?

王之全不动声色地拍了拍桌子,喝问道:“先出去,一个个进来说话,你们侯爷和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们一个个从实招来!”

那些丫鬟婆子便被大理寺的衙差领着出去,在门口排着队,一个个轮流进来回话。

文震雄和文震海已经被松了绑,和文震新坐在一起,不是打鼻子里哼一声,表示他们很愤怒,后果很严重。等他们有机会去宫里见太皇太后,有这些人好看!

大理寺的衙差眼观鼻、鼻观心,进入入定状态,根本没把他们的威胁放在眼里。

眼看那些丫鬟婆子一个个进去,又一个个出去,文震雄有些不安,眼神不时往东次间的大门飘过去。

老二文震海兀自忿忿不平,不时朝东次间的大门“呸”一声。

只有老三文震新一直温文尔雅地坐着,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只是他的右手食指,有些止不住地轻轻颤动,还是有几分紧张,又像是激动。

问完那些丫鬟婆子的话,王之全松了一口气。

这些人一口咬定,之前侯爷和夫人并没有自缢的意思。后来当时是大爷文震雄来看侯爷和夫人,还有大姑娘文宜室过来,说要带着她们去库房收些东西,免得抄家被抄走了……

也就是说,昌远侯和夫人“自缢”,是在文震雄和文宜室来了之后。

也不知道是临时起意,不想被抄家羞辱,还是……

王之全嗐了一口气。

若不是他在这个位置上数十年,他也会被自己的假设吓到了。

不过他不是雏儿,他经手过那么多案子,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为了钱权两个字。

为了这两个字,有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不过一旦证实的话,子杀父,是十不赦的重罪,而且会被凌迟处死。

王之全眯了眼,脸色阴沉下来,道:“把文宜室叫来问话!”

大理寺的衙差忙让文家的人带路,去找文宜室。

文宜室的闺房门口,王毅兴站在窗外,跟窗子里的文宜室说话。

“文大姑娘,令祖父这件事确实做得不地道。盛七爷绝对不是弑君之人,盛家的家产,你们也不应该起这种心思。”王毅兴惋惜说道。

文宜室在屋里幽幽地道:“王公子,我只是个闺阁女子。祖父和父亲在外面做什么事?我怎会知道?只是他们惹了祸,却要由我们这些弱女子承担……我祖母和祖父这一次已经自缢了,还要怎样?!”

王毅兴想到在宫里的时候,当太皇太后听说昌远侯“自缢”的消息,气得面色陡变,大发了一顿脾气,直到昭王爷进宫,跟她说了好一顿话,才安抚下来。

后来昭王从太皇太后宫里出来,脸色黑沉得厉害,命他去夏启帝那里请旨,过来监督神将府查抄昌远侯府,还有几句话,说是太皇太后要特意问文家的三个大爷。

王毅兴对盛家更熟悉一些,不过昌远侯府又是太皇太后的娘家,昭王看在太皇太后份上,也要看顾一二。

夏启帝也没想过要惹怒太皇太后,因此顺水推舟,做了人情,又下了一道手谕,让王毅兴去监督查抄,免得惊扰文家的女眷。

文宜室听得泪眼淋漓,泣道:“幸亏王公子来了,不然宜室今日真的要受辱。”说着,她将窗子推开,看着王毅兴凄然一笑。

王毅兴瞥了一眼,正好看见她衣衫凌乱,露出一角雪白细腻的香肩,忙转过身,红着脸道:“文大姑娘,还是快穿好衣裳吧。”

文宜室应了一声。

这时,大理寺的衙差走了进来,大声道:“文宜室!大理寺丞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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