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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沉,浓荫如盖,枝繁叶茂的修竹丛生,几条雅骨拂掸山外风尘独辟蹊境。

随皇甫霜刃、修儒同行到此的飞渊意气风发千里传音:“锻神锋,我来了。”

语声罢,林中又闻诗号来迎——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一前一后分念小令半截,两名青春少女信步踱出。

“啊!”乍见来人形貌,红衣负剑的莫听先是一愣,“是主人的好朋友,皇甫先生。”倒是选择性地忽略了一旁的郁剑须臾。

毕竟上次飞渊侵门踏户给锋海侍女留下的印象着实太过深刻。

若非有寰宇奇藏一道,两人怕不是当即就要出声赶人了。

黄衫背剑的何妨秉着视而不见态度,重度颜控的一双眼睛就差黏在还珠楼主身上了。

“先生可是与主人有约?”莫听问。

还不待皇甫霜刃回答,一旁的飞渊便自插嘴道:“等一下。”

看了眼横拦在自己和皇甫先生当中挡住视线的郁剑须臾,何妨不解:“怎样?”

“感觉有一点怪怪,”飞渊说,“但是哪里怪……”

说着,她露出一个颇为苦恼的表情开始思考。

“你们刚才走出来的时候……”思绪倒带自觉抓住关键的她目光一亮,“对了!”

眼看郁剑须臾自说自话,两名侍女无声彼此交换过一个眼神。

何妨道:“你又是来乱的吗?”

“等一下等一下,”摆摆手打断话题的飞渊神色一正,“我说正经的,你们刚才在念啥?”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两名少女心情古怪地重复了一遍台本。

“就是这!”握紧粉拳一敲掌心,飞渊脑袋上似有灯泡亮起,“诗号。”

“怎样了?”莫听说。

“我记得锻神锋也有诗号,对啊,莫怪,莫怪你们两个刚才走出来的时候感觉这么呛,就是有诗号,才可以大声。”飞渊越说越是起劲,“我记得银燕、俏如来、皇甫霜刃……啊,我所遇到的每一个人差不多都有诗号,就是这个原因。”

“你研究这个是要做什么?”何妨问、

“等一下,重来。”

自觉领会到成名精髓的飞渊一秒买通场务准备重装上阵。

从旁目睹飞渊姐姐身形飞快退至远处消失不见,修儒心下一惊:‘好快的身法,但……好生眼熟?’

同样犯嘀咕的还有两名少女。

“这……”何妨表情错愕,“究竟是什么情形啊?”

“真奇怪,”莫听大感反常,“这样就离开了。”

“坏年头,多疯人。”何妨评价说。

“我们就看她玩什么把戏,”莫听道,跟着提醒了一句,“不过她的身法真特殊,我们也是要特别小心。”

“嗯。”何妨点头。

议论方停,林外忽尔狂风大作,吹弄绿叶枝向,直教锋海双姝两人严阵以待,一名粉色衣饰的花信少女信步走近。

“又是你?”

疑问甫落,随即便闻诗号轻响——“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方。”

清脆如莺啼的话音浅吟旷古诗篇,直教闻者目瞪口呆。

一时间,莫听何妨都听得愣住了,甚至于忘了护界本分,任由安步当车的郁剑须臾迈入锋海。

另一边厢,飞渊心下更添信心横生。

‘太好了,她们被我的气势震慑住了,有诗,果然有差。’内心愈是意满,面上愈见稳重。

有意效法寰宇奇藏一步一吟诗的郁剑须臾身后的雪纱披风在狂风吹拂下更是高高扬起,尽显高手风范!

嗯……如果不考虑那首诗号的话,算是高手风范吧。

“注意来,看详细……”皇甫霜刃拍了拍修儒脑袋,“典型的反面教材可不多见。”

听他话中意思大抵是,错误示范不要学。

回过神来的莫听后知后觉道:“啊,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进去了,”何妨大急,“我们怎会没阻止她啊?”

“我听傻了,”莫听一敲脑袋,“糟,主人会责怪啦!”

思及后果的两人也顾不上皇甫霜刃和修儒他们了,连忙往里追去。

“等一下!”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急于补救的她们总算拦下郁剑须臾。

这下倒是换飞渊不解了,左右顾盼一番的她问道:“两位姐姐又怎样了?”

“锋海不能擅自闯入!”何妨强调主人规矩。

“无妨!是我叫她来的。”

一声无妨,自锋海深处传来,划开善恶分垒。

知晓飞渊并非侵门踏户之恶客的莫听何妨当下齐齐回首,躬身袖手谨立:“主人!”

“我们约定好的喔,”飞渊说,“我这口剑,你要帮我改造。”

“锻神锋一言九鼎。”锋海主人羽扇轻摇,说不尽的孤高自赏。

“要多少时间啊?”个性不拘小节的飞渊眼下倒是很有甲方自觉。

“实话说,”锻神锋确信,“因为改造你的剑实属简单,不用太多的时间。”

“你知道我的需求喔?”飞渊奇道。

“拿来吧。”以行为代替回答的锋海主人口吻冷淡。

翻手将羽扇插束腰间的他伸手接过飞渊递来的剑,细细端详起来。

那是一柄秀逸淑丽之剑。

主色翠绿渐变樱粉泛白,玉质绣金粹珠饰,护手呈菱形、双缘微翘,剑锷刻有锥形雕纹,显得古意十足。

“剑名?”锻神锋问,这疑问源于身为铸者对事业的尊重。

锋海主人问得认真,郁剑须臾也答得庄重:“随心不欲。”

话音未落,骤闻呛琅一声,剑出半尺,即现寒光刺骨,声无定则光耀流形。

“果然剑如其名。”锻神锋赞叹。

“这就幻了,”飞渊讶异,“你还没将剑完全抽出,就能知晓这口剑的特性?”当真是有这么神?

将剑推回鞘中的锻神锋伸出一根手指:“一日,只要一日,我就能改造这口剑。”

“有这么幻?”心直口快的飞渊忍不住怀疑。

眯了眯眼的锋海主人目光危险:“嗯?”

脑洞奇特思维跳跃的飞渊倒似浑无所觉,反而十分自然地问道:“这段时间,我留在这喝茶吗?”

有一说一,自经历“年年有余”后飞渊就甚少进食了,实在是提不起胃口。

所幸因家中老父热衷研制新茶缘故,郁剑须臾养得一副好肠胃,是故恢复起来也很快。

外加一番赶路,飞渊很快就感到肚里空空。

谁知锻神锋竟是分毫不近人情一般,冷冷道:“莫听、何妨。”

“主人!”侍女应声待命。

暗自深吸一口气的锻神锋吩咐下去:“闲杂人等,不该留在锋海。”

“是!”两名少女口中称诺。

“什么啊。”飞渊抱怨说。

抱怨话音未落,莫听、何妨伸手便待请人离开,又闻男声轻咦似叹,三分矫作七分调侃——

“哎呀呀,好友口中的闲杂人等也包括皇甫吗?”

故作伤心的语声中,一大一小两条身影并肩踏入,是寰宇奇藏携着修儒到访。

“皇甫可是带了伴手的。”皇甫霜刃举起手中食盒示意。

见状,飞渊神色怪异地看了眼皇甫霜刃和修儒。

宛若有心彰显一视同仁之态度,锻神锋语调平淡:“锋海不缺山珍海味。”

像是冷不防碰了个钉子,提盒单手委屈垂落的皇甫霜刃情绪闷闷。

“也是!”

恍然一声,俨似后知后觉,垂下头去的皇甫霜刃神色低落。

“锋海家大业大,自是看不上皇甫这等乡野鄙夫所做平凡小吃,”咬手帕ing,“看来这个中秋我们只能望月露宿了,”皇甫霜刃先是低头看了眼修儒,随即话锋一转,向郁剑须臾发出邀约,“却不知,飞渊姑娘是否有志一同。”

“好啊好啊,”思来想去没有拒绝理由的郁剑须臾自是愿意,“不过……”

但书言辞尚未吐出便遭截断——

“不过看在你一番诚意的份上,”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勉强可以收下。”锻神锋状似漫不经心地说。

须臾变幻的态度判若两人,顿令闻者为之侧目。

其实锋海主人的心理很简单。

该属于他的东西,除非经过他之允许,否则决计不会拱手让人。

但飞渊对锻神锋的了解显然还没有深刻到这个地步。

所以爱读话本的她的思绪滑呀滑的,滑向了另一个刁钻角度。

左看看右看看,思量一番自觉抓住真相的她眼神放光,像是撞见什么重大奇闻一般。

这不就是《傲娇铸师腹黑剑客》的现实写照吗?

不提来自郁剑须臾的炽热眼光,就连锋海主人自己也觉过于失态乃至流露形迹。

轻咳一声的他遂转移话题看向一边被晾视许久的少年:“这位是?”

“锻大哥好,我叫修儒……”

道域,灵界

花光娇艳草木层列,药田里,几名童子弯着腰在整理花草。

药圃外十余丈出的一所竹亭下,从旁观摩的士心思绪飘飞,听着叹悲欢的介绍,倒为另一桩机缘所吸引。

“叶孤、叶别、叶离……”凯风弼羽低声道,“为什么他们的名字都这么悲凉?”还有“叶”这个姓氏也是非常令人在意。

听闻士心疑问的叹悲欢遂解释道:“因为他们都是受魔祸而失怙的孤儿。”

悲伤的字眼用于缅怀身世矢志不忘。

“至于姓氏,不过权宜之计而已。”

战乱既起,流离失所的稚子不在少数。

救人如救火,除却少数几家大族后人外,还珠楼哪有闲情投入成本详细追溯他们背后身世。

“而按灵友所说,与其面对分姓结队可能造成的混乱。”

孩童心思总是最为敏感,太多派系的建立往往反而不利团结。

“倒不如冠以同姓方便管理,强化心中归属。”

“还真是很符合他的独裁作风呢。”士心小声嘀咕了一句。

淡淡瞧了眼少年,叹悲欢由衷建议:“你最好不要让别儿、离儿他们听见你这话。”

要知道稚子对一手挽救他们性命指点前途的还珠楼主的感情可不止孺慕这么简单,说一句狂热也不为过。

士心颇不以为然:“倘若他真有孩子们童真心灵想象得那么美好,就该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世才对。”

“阁下身为前任阴阳宗主之孙,”突来一声冷笑,“知晓真相又给你带来了什么?”

不知何时来到,听见凯风弼羽之观点的莫前尘悠悠地刺了一句。

“这……”士心面色涨红,却是无从反驳。

“或者你可反驳,为人生在天地之间,当有四恩需得尝感不忘。”

一则天地盖载之恩,二为日月照临之恩,三指国王水土之恩,四即父母养育之恩。

“但——”话音顿了顿,莫前尘道,“又知道他没有为此提供机会……”

还珠楼有定下规矩,不禁止叶氏子弟重归本姓,不过借由楼里情报网探索身世所需代价,须得本人自行负荷。

偿完恩情后更不限制人身自由。

至于这份恩情在还珠楼主将他们送入山门后便自行地转移到灵界旗下。

“我与叹悲欢也有按灵界属辈排行替别儿他们起了新的道号,但他们坚持,自己应该姓叶。”半炷香前,厢房里,与狄飞惊分享灵界苗裔现状的莫前尘也提到过这个话题。

虽说灵友未必在意,但莫前尘私以为总是要让仁心善举得到一定反馈才对。

“哦!”荻花题叶轻轻颔首,看来不置可否。

毕竟当时他订下这个规矩的原因半是出于恻隐,但更多的是希望博得与一众孤儿同病相怜的玉树无欢更多好感,方便后续拉拢。

所以他不会太过在意无心插柳的结果,更不会因此有太多负罪感。

狄飞惊不是史艳文,没有太高的道德标准来自我要求,他只是个人,商人,勉强算得上半名仁商而已。

这大抵就是荻花题叶作为还珠楼主的自我期许了。

兼爱众生到底非其所愿,能满足戏迷心中不平已是足够,倘若还要顾虑太多剧情以外的“小人物”想法,那才真真是庸人自扰……

地门一间寻常小院里,千雪孤鸣正背着七巧在玩耍。

“我的乖女儿啊!好玩吗?”

“很好玩啊!”趴在阿爹背上就似骑大马一般的七巧笑得十分高兴。

“那就再玩一阵好吗?”圣战既起难得独处,狼主满怀爱心积累至今更是一齐发作。

“好啊好啊!”七巧迫不及待点头。

“来……”佯作正色的千雪孤鸣提醒了一句,脚下蓄势待发,“要飞了喔……”

正当时,银娥走了过来,语声无奈更似溺爱:“你们父女啊,是不会累吗?”

说实话,在她来看这种游戏跟“抛高高”没什么差别,但小孩子就是喜欢这样玩,也不知到底有什么道理。

其实千雪孤鸣也不明白,但既然女儿喜欢玩,他也就随乖女儿开心了。

“七巧讲很好玩嘛。”

“是啊!”一双手环着狼主脖颈不放的七巧看来打定主意不下来,“阿爹带我飞耶!”

“好好好……”银娥状似无意地说,“你慢慢飞,我去将桂花蜜收起来。”

“啊!桂花蜜!”宛若听到关键词,莫名激动起来的七巧忙不迭挣扎起来,“阿爹,快让我下去。”

“啊——”生怕乖女儿摔坏的千雪孤鸣只好蹲下身去。

脚踏实地的七巧三步并两步跑到银娥面前晃来晃去:“我要喝桂花蜜。”

“不急,”拿手帕替七巧擦了擦汗的银娥道,“先休息一下再喝,不然等一下噎到。”

“哦!”七巧看来有些失望。

“银娥啊!你这招也太……”

惨遭抛弃的千雪孤鸣万万没料到自己还比不上一壶桂花蜜。

“又不是只给七巧,你也来喝啊!”银娥说。

“免了免了,”千雪孤鸣摆了摆手,敬谢不敏,“那种女人才喜欢喝得东西。”

“空空大师,你起了分别心了。”银娥说。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用得还是偶尔夫妻闲聊狼主自冠的法号。

法号空空的千雪孤鸣顿时语噎:“呃——”

那边厢,不知何时一把拉住狼主衣袖的七巧央道:“阿爹,陪七巧喝嘛!很好喝耶!”

“好啦好啦!”乖女儿的请求实在令人无从拒绝,千雪孤鸣只好屈服。

直看得银娥在一旁捂嘴偷笑。

三人来到桌前。

“来,七巧,坐这。”千雪孤鸣拉了张板凳方便少女够到食案。

“好!”七巧听话上桌。

银娥给狼主、七巧倒上桂花蜜,二人一饮而尽。

咕噜咕噜很快喝完一杯的七巧舔了舔嘴唇不忍浪费一丝一毫:“哇!很好喝!”

“唉!”虽是先入为主不喜甜柔,但千雪孤鸣不得不承认妻子的手艺确然不错,“比起酒啊,是较没味,但还……”

正说着,狼主陡然闭口不言,陷入沉默。

“嗯——?”察觉不对的银娥问,“你怎样了?”

“阿爹不会是噎到了吧?”身为贴心小棉袄的七巧忙伸手替狼主顺背。

“什么噎到啊?”那是小孩子才会犯得错,千雪孤鸣否认,“只是……”话音顿了顿,“感觉以前不知道在哪里有喝过呢……”

苗王府中,后花园里,皎月如轮遍洒一地清辉。

霜染朱卉影照古人,苍越孤鸣独坐其间,自斟自饮,连喝了三杯,举杯对月,无端过往浮上心头更似历历在目。

那一年的中秋,花好人团圆。

“哇靠,桂花蜜有什么好喝的啊!”看着姚金池捧上桌来的佳饮,千雪孤鸣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拒绝,“男人才不喝那种娘娘腔的东西!啊,苍狼啊,你是在笑什么?”

一旁窃笑被发现的苍狼忍俊不禁:“父王爱喝金池姑娘的桂花蜜,祖王叔才让金池姑娘特别调制的。”

“啊!”千雪孤鸣大骇,“唉……王兄……”

指着和尚骂秃驴舞到正主面前,千雪孤鸣小心翼翼地瞟了眼吹胡子瞪眼的颢穹孤鸣。

“千雪!”

连忙改口的千雪孤鸣大包大揽道:“我喝!我也爱喝!来十碗,我都包了!”

“哈。”苍狼总归压不住笑意。

很能感受到小弟之求生欲的颢穹孤鸣同样怒意全消,开怀朗笑:“哈哈哈……”

“哈哈哈……”对狼主个性颇感兴趣的姚金池亦自举袖掩唇。

回忆收止归到现实,一口饮下桂花蜜,难言滋味不复曾经的苍越孤鸣眼前恍惚又出现了昔日盛景。

“千雪王叔,”苍越孤鸣喃喃道,“孤王要你,再喝十碗。”

“哇靠!苍狼啊,怎会连你也……”

破防语声如在耳畔似人亲临,分不清是真是幻。

“啊,好好……你们所有的人都欺负我,我喝,我喝啦!”

视线一扫,只见北竞王与姚金池相偎赏月之景。看来全无插手意念,无可奈何的千雪幻影苦着脸取碗喝下。

“难喝,还是烧酒比较适合我!

“让孤王陪王叔喝吧。”苍越孤鸣举杯再饮。

觥筹落错,眼前和乐融融的幻影顿时消失不见,惟留无边清寂。

深沉的孤独阴影笼罩,饱经世故更添百感伤怀的苍狼心中泣血眼角流泪。

‘原来,那一年的中秋,只有我口中的桂花蜜,是甜的。’

这面心悲语落,那厢复闻咋舌一声。

“太甜了。”

咋舌一语,教人眼前不禁浮现一名愁眉苦脸看着杯中物的饮者形象。

闻言径自抽回心神的苍越孤鸣摆脱悲伤情绪,站起身来循声觅迹。

繁花深如海,,苍狼顺着曲径徐行,往树荫深处行去,转过一座小山,林木森森,听取水声一片……

黑水城

散居村郊寻常巷陌,落座小院几进,只听得溪水淙淙,左首一排绿竹,四下里甚是幽静。

该地在山丘之阴,日光照射不到,旁人只道不宜种植,因此全无开垦意愿。

哪知世有茶花不喜烈阳独钟荫凉,于此栽培再合适不过。

遇上精通莳花之道的王府女官正如千里马逢伯乐,最是合拍。

月荫匝地,枝叶簌然。

五色斑斓的茶花丛中,盈盈站着一个身着鹅黄衫裙,外罩浅绿皮褂的女子,柳眉杏眼,秀丽文雅,只是略显憔悴的神色给人以一种难言的脆弱感,十分能激发他人保护欲望。

现今的她慢慢倾倒手中杯盏,将桂花蜜洒在地上,遥寄旧时岁月。

少顷,眸底愁色稍敛,姚金池远远瞥见了隐于花圃外踌躇不进的修者身影。

“既然来了,想必是有要事,为何不坐下呢?”

从暗处走出的俏如来语带歉疚:“俏如来打扰了金池姑娘的清静,望请金池姑娘海涵。”

“不用客套。”姚金池轻伸玉手,“来,请坐。”

“多谢。”家学渊源儒雅知礼的俏如来洒然落座。

“该说谢的人是我,”姚金池道,“若非是你之助,苗疆,也许又要面临另一波的劫难。”

“俏如来不敢居功,”修者姿态谦卑,“真正的功劳者,是苗王。”

“请用。”姚金池斟满一杯桂花蜜推到俏如来面前。

毫不迟疑仰首将之饮下的俏如来怔了一怔:“这是?”

姚金池将他的反应瞧在眼中,淡淡道:“苗疆的桂花蜜。”

“嗯……”俏如来目光深沉。

“我不知道,它在别人口中,是怎样的滋味。”姚金池眼神空洞地凝注着远方。

“俏如来明白。”

“你明白了什么?”姚金池转过头来。

“这桂花蜜的味道。”俏如来回答说。

“这桂花蜜,究竟是什么味道?”姚金池问。

目不转睛地瞧着俏如来的她就像是射手瞧着箭垛,渔人瞧着钓钩,绝不放过一丝细微变化。

“俏如来不能说。”目光微瞑的修者三缄其口。

“为何不能说?”姚金池又问。

“因为这个味道,金池姑娘心中自是清楚,”俏如来道,“俏如来怕说错。”

“我想,你不是怕说错,而是怕讲出事实,对吗?”

“酸甜苦涩,饮者自知;”指捻佛珠历转的俏如来思虑圆融,“尚不知者,在于他心。”

“俏如来果然聪慧。”姚金池眼波轻动,唇边勾起一丝清冷的笑容,“来找金池为了何事?”

蕙质兰心的她自是知晓像俏如来这类人的个性,无事不登三宝殿。

一杯换过切入正题,俏如来缓缓地说:“已经有了狼主与叔父的消息。”

“啊!”骤闻此讯,情难自制的姚金池激动得站了起来,“他在哪里!他……”

欲说还休的姚金池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微露痛苦之色。

“为什么,不回苗疆?”

“他已经想不起来了,过去的一切,狼主与叔父,都是。”俏如来说,“金池姑娘,希望你能忍住情绪,听俏如来讲完后续的事情。”

“嗯,”抹了抹脸颊的姚金池勉强压下情绪,坐回原位,“你说。”

详诉事情来龙去脉的俏如来直言胸中打算:“我曾经考虑过,是否该给无心知晓这件事情。”

“你想保护无心,怕无心无法面对这个冲击。”姚金池口吻柔软,这时的她已恢复了惯常的温婉模样。

“但如今,该是要揭晓这件事情的时候了,所以——”俏如来迟疑了片刻,方徐徐道,“俏如来欲请金池姑娘帮助。”

怎样的帮助?

帮助引见如今忆无心真正的直属抚养人,姚金池的亲姐,俏如来的叔母——女暴君·姚明月。

姚明月从外貌上看甚是年轻,生得皮肤细腻,眉目绰约,虽荆钗布裙,仍掩不住楚楚风致,相较姚金池黛玉似的气质更有一番丰腴情态……

“俏如来的意思是,你也要请无心帮助出力对抗地门?”

听罢修者计划的女暴君目光闪动,显得别有所思,是讶异于前后访客所想不谋而合。

“也?”敏锐捉住关键字眼,察觉不对的俏如来皱了皱眉。

不语的姚明月无言垂眸,姚金池和俏如来顺着她之视线看去。

三人目光落在桌上一盘月饼上。

姚金池心下讶色不逊俏如来……姐姐什么时候学会了做月团?

锋海

虽说锋海主人不善烹调,但一应琐事多由身边侍女打理,倒也不必亲自动手。

此时,皇甫霜刃揭开盒顶,内里四壁朱红硬木作底,托着一盘翡翠绘金的青碟。

但看外表已是卖相十足,足称锋海主人身份,看得顺眼,锻神锋心下暗自点头。

再看碟上,竟是空无一物。

本以为抛砖引玉,谁曾想竟是买椟还珠。

自觉遭受愚弄的锻神锋双眉一轩,怫然不悦:“嗯?!!”

听得语声微沉,见状的皇甫霜刃赶忙顺毛:“速食外带怎么配得上堂堂锋海主人身份,自然是要亲手现制方才更见诚意。”

还珠楼主坚决不承认是路上肚子饿时结果与小弟你一块、我一块分完了。

而修儒看了眼脸不红心不跳的兄长一眼,深感钦佩之余,这才明白自己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再说锋海主人方面,十分悦耳的动听语声教他心头怒火散去不少。

“磨刀不误砍柴工,”趁热打铁的皇甫霜刃觍着脸道,“可否借宝地一用。”

锻神锋本不好口欲,只是一来二去,莫名情绪发作的他现今倒是非吃不可了。

“莫听、何妨,带人去后厨。”交代完毕的锋海主人转身即往剑房走去。

“那我呢?”飞渊跳了出来,冲着锻神锋背影大声问。

“自然是一起了,飞渊姐姐!”旁观者清领会兄长坏心的修儒抢着道,“锻大哥富甲天下,怎么会在意多一副碗筷的事呢?”

听到这话,郁剑须臾杏眼含欢:“真实的吗?”

真实与否无关紧要。

即使心中不满,依锋海主人之个性也决计拉不下那个脸来和小辈计较。

目送越走越快的背影渐行渐远淡出不见,寰宇奇藏转头看向锋海双姝。

只见他一挥衣袖,锋海玄关顿升护界法华暂替侍女职能,以免莫听何妨因任务分派闹出不愉快。

“有劳姑娘带路了……”

厨房里,和面揉馅攒团印模一手包办,数十枚白生月饼摊放在案板上,皇甫霜刃把手伸向笼屉。

屉下浸水,生火煮沸,炊动白雾浓散。

一只玉手斜里伸来揭开笼屉,后花园里,雨音霜垫着软昵手套,将装有月团的盘子拿出来放到桌上。

突听身后有人道:“你们这是?”

苍越孤鸣不知何时竟已在她身后,四下环顾的他只见叉猡,军…师,兵…军长,还有久别首见的慕云知命,赫蒙少使等等都在。

主意是王后想的,祭司只是借还珠楼主之口提了一点意见。

具体仍由雨音霜和叉猡负责执行

猜猜看苗疆的领导班子里有谁没收到邀请。

私下开小会,这是要架空王者权力还是要造反。

觑见苍狼来到,众人忙不迭起身行礼:“参见王上!”

除了雨音霜。

举止淡定非常的她自顾取完各式月团,这才分了个眼神给苍越孤鸣。

“免礼。”示意众人自便的苍狼迎上自家王后目光,“霜?”

“见过王上。”

行过一礼的雨音霜语出请罪。

“适逢中秋,月圆人团圆,王上仁心,给冽风涛将军放假回还珠楼与凤蝶姑娘团聚,但宫内尚有不少人员落单,臣妾思来想去,遂擅作主张将他们聚在一起。”

至于为什么聚会的地点离后花园那么近?只能说祭司传信提供了一个好选项。

错觉己身疏漏的苍狼怔在那里,久久作声不得。

贤淑体贴王后照顾周到,反观自己呢?一昧沉湎在过往悲哀的自己又做了什么?

且说餐桌方面,闻香腹中饥渴的风逍遥指尖溜动,悄咪咪地摸来靠得最近的一枚月饼,一口咬了下去。

唔!貌似有点好吃。

点心意想不到的顺口,皮薄酥软、甜咸适中还在其次,关键在于饼馅。

风逍遥低头看去,就着月色,细饱甘美的松软馅泥还泛着些微润光,入口醇厚更隐有一股杜康滋味。

‘这是……?’咀嚼动作渐慢的风逍遥思绪亦乱,脑中记忆偏偏愈发清晰。

那是风花雪月来到苗疆所过的第一个中秋——

木屋外,槐树下,风中捉刀放下杯盏,苦哈哈地道:“这桂花蜜是非饮不可吗?”

话音落,其实挺喜欢桂花蜜口味的无情葬月不言不语,专心吨吨吨。

倒是玲珑雪霏宽慰出声:“入乡随俗而已,何况——”她神色不明地瞥了眼乖巧躺在荻花题叶怀中小口啜饮特制牛乳桂花蜜的忆无心,“无心也很喜欢呢。”

“不是我娇气哦,”风中捉刀企图解释说,“只是你们是了解我的,要是没酒喝会很麻……烦。”

语气游移瞬间,概因看见玲珑雪霏拿出一只琉璃瓶啪地扣在桌上,微笑道:“百酒丹。”

如果按荻花题叶记忆中的说法,百酒丹就类似于所谓的压缩食品,自是好吃不到哪里去。

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风中捉刀愤愤开瓶倒了一丸出来,丢进嘴里就嚼,就像嚼糖豆一般囫囵。

看着无心吃饱喝足懒懒地吐了个泡泡,荻花题叶这才抬头,然后就看到上述一幕。

他想了想,问:“醉生梦死的压制,一定须得借重才行么?”

这话倒是将风中捉刀问住了。

“就是说,除了饮酒还能怎么摄入酒气,”风中捉刀反驳,“靠吸吗?”

“或者还可以通过膳食,”心思敏捷的玲珑雪霏举例旁证,“就像酒酿圆子。”

“你试过吗?”荻花题叶问,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不过想来风中捉刀也更为青睐饮酒这个选项,但偶尔尝试新事物总不是坏事。

“因时制宜,或者我们可以现尝试做酒酿月饼看看。”荻花题叶说。

“酒酿月饼么?”玲珑雪霏沉吟。

要知道一道菜品的跨界创新可远没有美食小当家中描写得那么容易。

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充作小白鼠的风中捉刀只是一昧催促荻花题叶快去制作酒酿点心。

片刻后,望着月饼极富欺骗性的外观,万分期待的风中捉刀伸手拿过就咬了一大口,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最多只是每当风逍遥要吃铁骕求衣亲手操持的料理时,总得先回忆一番那个中秋节的滋味,才能横下心来伸箸。

话说回头,思绪纷飞的风逍遥只感口中滋味非常不错,想是荻花题叶一直有坚持改进的缘故。

‘花啊……’

品着口中细腻回甘的风中捉刀一片心思不禁又飞到了桃源彼岸。

仙舞剑宗

序属仲秋花好月圆,虽说对现今剑宗印象不差,然而这并不构成无情葬月舍下兄弟团聚机会留守仙舞的理由。

何况二哥还特地来信说明现今不在四季一时,走访灵界去了。

这显然是个邀请信号……无情葬月如是判断。

尽管信中并未附有路观图,但他大可通过同源灵能感应二哥所在。

考验而已……兄控晚期的无情葬月这般相信着。

归根结底这些内心活动只是一个支撑,为他远离剑宗提供一个理由。

远离剑宗,以免建立太过复杂的人际关系不利于化身无常元帅行事。

出于这一意图,无情葬月离开剑宗前往灵界时,身边还带了一个人……

“宗主这一记以退为进着实高明。”

厅堂里重帘深锁,烛光照影,两人相对手谈,思索再三落下一子的皓苍剑霨语带双关道。

抚髯执黑的归海寂涯谈兴正浓:“飞溟貌显疏淡,实则外冷内热,团圆时节见到形单影只的霁云自然不忍看其落单。”将之携在身边几成必然。

而一旦两人同道,敖鹰这局的目标就达成了一半。

“所以宗主特意将我调离,就为了留他们相处。”听罢前辈分析的皓苍剑霨大感叹服。

归海寂涯倒是心头颇感亏欠:“只是对不起寒宵了。”须知父子相见机会本来就少。

“明明是霁寒宵全未尽到父亲本分,宗主何错之有,”反观皓苍剑霨则无归海寂涯那般身为人父的同理心,“倒是霁云,能遇上贤师方为幸运。”

无情葬月回归剑宗若久,皓苍剑霨早已寻隙与之切磋交流。

论剑交心,深知剑者人品能为的他更是信心大增。

“只是……”考虑到无情葬月的情形,皓苍剑霨犹豫了一下,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常言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万一霁云反被荻花题叶说动收服该如何是好?”那岂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归海寂涯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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