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母亲,文婧又潸然泪下,乔楠轻拍了她好久,她才睡着了。但除夕之夜必然是睡不踏实的,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时不时地吓人一跳,小木兰更是吓得大哭。不过爷爷奶奶主动带着她睡,不用乔楠他们操心。
话说港城禁止放鞭炮都好多年了,怎么还有那么多不听话的?乔楠依旧抱着妻子,哄道:“有烟花爆竹,才有过年的味道,有哥哥在呢,别害怕啊。”
文婧又被他逗笑了,但是让他松开手,别让家里人看到,因为他俩还在客厅打地铺。文婧本来可以跟乔琳睡在一张床上的,但是乔楠喜欢打地铺,她便执意跟丈夫睡在一起。至于乔楠为什么喜欢睡在地上,常年受腰痛折磨的老乔非常理解:“睡在地上,还有地暖,腰特别舒服。”
吃团圆饭的时候,乔楠还开玩笑:“年纪越大,越想睡炕。等搬了新家,我就从老家请一帮泥瓦匠,在卧室里弄一张炕,就像姥姥家那样的。每天烧得热烘烘的,躺上去该有多舒服啊!”
众人哄笑,文婧接着他的话茬说道:“你再弄个院子,里面都种上大葱大蒜,我隔三差五给你蒸一锅馒头,或者烙一张大饼。你一回家,蹲在门口,一口馒头,一口大葱,吃完了就上炕睡觉。嗯,就这么定了,等搬了新家,咱就把你想象的生活都变成现实。”
脑补那个画面,乔琳笑得东倒西歪,老乔也跟着大笑:“那你俩还不如直接搬回来,在外头,人家能理解你们的生活方式么?”
过了三十岁之后,乔楠确实不止一次动了回家的念头,他说的那些并不是开玩笑的。少时离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可是年纪越大,越能理解“魂牵梦绕”这个词的含义。
近来他频繁地梦到老家的点点滴滴,甚至能在梦中准确地还原姥姥家的院子,在梦中见到了门口的合欢树,以及小院西边的小菜园;至于二中周围的一切,他更是非常熟悉,包子铺、文具店,还有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网吧……他都一清二楚。
爱做梦这个毛病,或许是遗传自他的父亲。但是他又很担心,老是梦到这些,是不是意味着老家不太平?他曾在午夜时分,在宿舍外面抽着烟,思索着梦境的含义。后来一位老大哥级别的战友告诉他,他做梦不是因为别的,纯粹是因为“思乡病”。
乔楠恍然大悟,原来语文课本上频繁出现的“乡愁”,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啊!
被烟花爆竹吵醒了之后,他思索着前路,时不时地叹气。文婧知晓他的心思,说道:“乔长官,要是你真想回老家,我愿意跟你一起回来。毕竟,这里也是我的家。”
“不嫌这里又小又破?”
“小是小了些,但根本不破啊!说实话,我离开港城之后,还时常想起这里的碧海云天。况且,要是回来的话,我也能常常去看看妈妈,还有……我爸。我不在家乡,谁会记得去看他们呢?别的故人都有人祭奠,可他们只能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等过两天,天气好了,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岳母大人。”乔楠说道:“我有回来的计划,但现在想回也回不来,咱们从长计议吧!”
“嗯!反正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你哪里,说好了的,我要跟着你好好过日子。”
夜色中的妻子格外温柔,乔楠忍不住亲吻了她的额头:“好文文,咱们的日子肯定越过越好。”
文婧无比甜蜜,再次依偎着丈夫睡熟了。乔楠离家太久了,一下子接触到大量跟家人有关的信息,大脑皮层格外活跃,一时间又睡不着了。
董大爷去世了,他很早之前就得知这个消息了,可是直到这次回家、街坊邻居不再聚在一起过年了,他才有了真实的感受。
以往小姨一家都是去郊区别墅,跟宋家人一起过年的,今年他们却来了乔家。而且,闵柔在美国办些私事,没能在春节前赶回来。小姨夫还在医院里,小姨匆匆吃完饭,就带着好几个饭盒,去医院陪小姨夫了。
乔楠要开车送她去,小姨却慌忙拒绝了。李兰芝也轻轻拽了下儿子的衣服,让他别那么主动,后来还是燕大夫把小姨给送过去了。在收拾餐具的时候,李兰芝小声告诉儿子:“乔琳自从回家也没去看过你小姨夫,等哪天你们兄妹一起去看看吧,也不用带孩子,稍微一坐就出来。”
乔楠很容易就明白了,像小姨夫那样曾在港城叱咤风云的大人物,怎么可能接受自己落魄的样子?更别说让别人看到这幅样子了。更何况,乔家的孩子羽翼渐丰,人丁兴旺,成了远近闻名的幸福家庭,跟如今的宋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姨一家怎么能坦然接受呢?要不是姥姥一再邀请,估计小姨不会来乔家吃年夜饭的。
乔楠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李兰芝趁机叮嘱道:“你小姨夫虽然出身富贵,但也是吃过苦的人,所以功成名就之后,就有些发飘了,有人眼红,有人看不惯。你们兄妹几个都是过过苦日子的,现在都过得不错,但千万别骄傲啊,做人一定要踏实,听到了没?”
李兰芝跟每个孩子都打过这个预防针,因为她太知道现在的生活有多么来之不易了。乔楠很有耐心地听完了,说道:“我们几个都好好过日子,不会让李老师担心的。”
“好好过日子”,妻子在熟睡之前,也说过这句话。厚重的幸福感将乔楠紧紧包围,他忍不住又亲吻了妻子的额头。
初一一大早,乔楠就带着妻儿、妹妹上街拜年去了。但让他难过的是,需要他拜年的人越来越少了,在他远离家乡的日子里,好多熟悉的长辈都不在了。小时候他跟好朋友随便跑,挨家挨户地要糖吃。现如今,老乔给他写了一张纸条,让他去那几户家里拜年就行了。
同样,街上也冒出很多他不认识的孩子来。以前他可是这条街上当仁不让的孩子王,是弟弟们崇拜的对象,可现在的小朋友居然都不认识他了,他很郁闷。少小离家的他乡音未改,鬓毛还未衰,但真应了那首诗“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听乔琳说,孙骄阳在日本读语言,没有春节假期,所以陈芸和孙教授都去日本过年了。乔楠短暂思索了一番,问道:“孙叔是不是得过癌症来着,还是我记错了?”
“是得过癌症啦,不过是很友好的那种,没有危险,这几年过得也挺好的。”
“唔……那就好,我好多年都没见到他了,对他家的情况都不太了解了。”
听哥哥一说,乔琳蓦然回忆起来,她也很久没见过孙教授了。她回家时,海大刚刚放寒假,按理说他应该在港城的,可乔琳没见过他。是哪里怪怪的,应该回家问问爸妈。
他们回到家时,正好杨树带着妻女来家里拜年了。他可真是比以前胖了许多,乔琳差点儿没认出来。杨树跟乔楠年纪相仿,这几年他扶摇直上,递给乔楠的名片上,他的头衔已经变成了××主任。
乔楠对他的高升表达了祝贺,他谦虚地表示只是运气好。他跟乔楠讨要了保持身材的方法,还说也要跟乔楠那样坚持运动,不能继续胖下去了。
在老乔眼中,杨树做过一些不太地道的事,但他对乔家还是很尊重的,每年过年一定会来拜年。老乔也尽心尽力地招待他,但乔琳总觉得他越来越陌生,跟他没什么共同语言,远不如哥哥跟他聊得多。
迎来送往了好几拨人,所有人都乏了。在这一片热闹中,文婧反而更迫切地想去看望妈妈了,她打算初二就去,乔楠满口答应。文婧发觉丈夫有心事,还以为他不想在喜气洋洋的日子里去扫墓,谁知丈夫说道:“文文,其实我也有想看望的人……”
“谁?”
乔楠欲言又止了好几次,还是架不住妻子的软磨硬泡,如实说道:“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我能去看看薛冬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