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追了一路的武松停下,怔怔地看着孙元干脆利落地被砍成三段,死不瞑目地掉在地上。
本以为是贼人有同伙,如今看来不是……
可下一刻,孙二娘和张青凄厉的高呼声,又证明了,确实是贼人的同伙。
武松挠了挠脑袋,看不明白了,倒也没有一味的冲动,往角落里一藏,开始聆听动静。
“这……”
王英等人更是傻了,最喜欢杀人的鲍旭都是一个激灵,狠起来连自己人都杀,自己这个丧门神算个啥,完全无法与这位黑旋风相提并论啊!
在孙二娘和张青的嚎啕大哭中,宋江扑了过来,确定这三截故人是不可能救了,大怒地看向李逵:“你这黑厮,为何胡乱杀人?这位孙伯父,是二娘的父亲,张青兄弟的岳丈啊!”
李逵杀了一个依旧不过瘾,正视线转动着,找寻别的目标,听到宋江的怒声呵斥,才缩了缩脖子:“哥哥不说,铁牛怎知?只是见他扑将过来,还以为是要害哥哥的呢!”
“啊!
”
孙二娘满脸泪水,尖叫一声,拿着武器朝着李逵杀去,张青也想相帮,但手动了动,还是想听一听宋江的处置,眼眶大红地看了过来:“请公明哥哥为我夫妇作主啊!”
宋江叹了口气,尚未开口,邓飞挺身而出:“张兄弟要是责怪,就怪我吧!是我举荐了李逵这莽汉,不分青红皂白,害了你的丈人,与公明哥哥无关!一命赔一命,邓某这颗脑袋,尽管拿去便是!”
这边话音刚落,穆弘立刻做调解:“张兄弟消消气,诸位切勿冲动,发生这种事情谁都不想的,但现在孙伯父已遭不幸,相信他九泉之下,也不希望我等内讧啊!”
两人说完后,宋江却是深吸一口气,以斩钉截铁的语气道:“张兄弟尽管放心,此事我宋江一定给你们夫妇一个交代!铁牛,还不过来!”
“好嘞!”
李逵天生神力,兴奋起来更是气血旺盛,好似无穷无尽,相比起来孙二娘的家传武艺,则更适合厨房施展,连连叱喝,却是根本伤不到他。
此时听到宋江呼唤,才斧子一扫,将孙二娘逼开,到了宋江面前露出腼腆的笑容:“让哥哥恼了,是铁牛的错,怎么处置,铁牛担着就是!”
宋江狠狠瞪着他,断然道:“你是我从狱中带出来的,这般大错铸成,不关其他人的事情,正该我宋某人自刎,向孙娘子和张青兄弟赔罪!”
李逵直接变色,张青听了动容,孙二娘也赶忙道:“冤有头债有主,奴家只要这李逵偿命,与公明哥哥何干?”
宋江摇头,眼中落下泪来:“如何不相干?我一想起与孙伯父把酒言欢,心就如撕裂一般,若不是与他一见投缘,我也无法认得诸位,如今孙伯父惨死在我面前,我又怎能只罚这不知好恶的黑厮,而将自己拖开?”
说罢,伸手去抢李逵手中的利斧,就要往脖子上割去。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呐!”
眼见他一口吐沫一个钉,是真的要谢罪,众人大惊失色,拼命地去阻拦。
李逵见了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连叩首:“公明哥哥不可如此,千错万错都是铁牛的错,你还是砍了铁牛吧!”
王英叫囔起来,一蹦一蹦的:“乱了!乱了!都乱了!孙老哥已经不幸,别弄得大家都散了伙,我们此来不是为了追随公明哥哥,报效朝廷的么?一切要以大事为重啊!”
“确实如此!确实如此!”
众人十分赞同,就连张青都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然后齐齐用期盼的眼神看向孙二娘。
在这样的眼神凝视下,孙二娘泣不成声地道:“奴家都听公明哥哥的!”
宋江长叹一声:“宋江何德何能,有诸位这般义气的兄弟,又能结识二娘这般巾帼不让须眉的娘子,惭愧!惭愧啊!”
穆弘提议:“倒不如哥哥就认下了这个义妹,让宋公多一个女儿,岂不是美事?至于罪责,等应天府的战乱结了,再说也不迟!”
宋江看向孙二娘,露出期待之色:“二娘可愿意?”
也是天罡地煞,合该义气相投,孙二娘再度拜下:“奴家拜见哥哥!”
宋三郎多了个妹妹,没爹的转眼间又多出了一个爹,可谓皆大欢喜,眼见众人脸上都浮现出笑容,李逵傻乎乎地站起身,也跟着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丧父之痛过去后,此事却还没有完全告一段落,因为穆春突然提议:“孙伯父既然是张仙麾下,现在又遭了不幸,我们是否可以借之取信官府?”
邓飞看向张青孙二娘夫妇:“这是个好主意,只是要委屈你们了……”
张青沉默,孙二娘反倒不以为意:“我江湖儿女,倒是不比那寻常人家,我父亲常言,人死之后那些皮囊又有何用,若是公明哥哥要用,尽管拿去便是!”
“岂可亵渎孙伯父的尸体?”
宋江皱了皱眉头,并不情愿,但看向四周战火中的应天府,终究是长叹一声,转过身去,却是不忍心看了。
而一直插不上话的鲍旭知道,自己再不发挥作用,就要在这群人里面变得格格不入,自告奋勇地道:“我来吧!”
他走上前去,从三截尸体的上半部,将孙元死不瞑目的头颅剁下,用布帛包好,返回宋江身后。
“走吧!”
含泪舔完包,众人不再耽搁,一路往衙门走去,这次宋江让李逵待在身边,绝不容许他胡乱出手。
“那黑汉子倒是有几分义气……”
眼见一群人离去,武松转了出来,先是有些佩服那个甘愿替属下受过的黑汉子,但隐隐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耳畔传来一声鸣叫,仿佛当头一棒,将他点醒:“确实不对啊,那杀父之仇就过去了么?”
无论孙元是好是坏,都是孙二娘的父亲,张青的岳丈,被李逵误杀了,居然发展到最后,身死都没人计较了,还被割了头颅去官府领赏,取信官员?
而面对一个杀父仇人,孙二娘居然还能毫无芥蒂地与李逵同行,还认包庇李逵的宋江为兄?
武松的父母早逝,将目标代入到自己的兄长身上,如果武大郎遭了不测,顿时怒发冲冠,整个人都要炸开了。
“换做是我,定要不死不休,就算是赵宋官家阻挡,也要把那皇帝老儿给宰喽!
“啾!”
口中的自言自语,换来了赞同的声音,武松勐然回头,这才发现一头顾盼生威的鹰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歪着头,打量过来。
“咦?”
如此神骏的鹰儿没有人不喜欢,何况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灵动得就像是一个人,武松顿时大感兴趣:“你刚刚听懂我说话了么?”
鹰儿高傲地昂起脖子,然后展翅飞起,绕着武松头顶一圈,往南边飞去。
武松本来就准备回去与兄长和商队会和,眼见那鹰儿去处正是那个方向,飞得又不高,一副引路的模样,立刻奔跑起来:“嘿,我倒要看看你要去哪里!”
随着一路飞奔,越往城南,喊杀声越是清晰激烈。
终于在城楼边上,武松先是看到了章棠、章裕和武大郎一行正躲在下方,然后就见城墙之上,一道大袖飘飘的身影屹立,鹰儿飞至其肩膀之上。
“此人莫非是传言中的……”
“将士们顶住!顶住!”“是!
”
正在这时,杨志嘶声力竭的喊叫回荡开来,这次倒是得到了防守将士的回应。
每逢乱世,任何朝廷中都会涌现出英勇善战的将领,扶大厦之将倾,赵宋自然也不例外。
哪怕赵佶迁都南逃的行径,让应天府这个南京变得名不副实,但那么多的应天府守军,终究还是出现了数位视死如归的将领,带着各自的部下,坚守到了最后一刻。
可惜相对于整座城市的体量而言,他们的人数实在太少了,只能守在城墙上,勉强阻挡外面的敌军,根本不足以剿灭城内的动乱。
一旦任由江湖子的烧杀破坏,里应外合,失守是迟早的事情。
但当李彦带着数百风魔道兵,将城内作乱的江湖贼子统统扫空,再来到城边时,虽然对于这位的相助感到十分怪异,可上下的士气却振奋起来。
跳脚的则变成了张仙,他的声音在咒言的作用下滚滚如雷霆:“‘左命’,你竟相助朝廷守城?还夺取本仙君的道兵,枉为大逆之称!”
李彦澹然的声音传出,同样无比清晰传遍两方:“我助的从来不是朝廷,而是应天府的百姓!洛阳先被辽人肆虐,又被你这自命仙君,愚惑民众的贼寇窃夺,已是生灵涂炭,你麾下的道兵,都不愿看到应天府步洛阳的后尘,才会弃暗投明!”
话音落下,风魔道兵纷纷排开,声音此起彼伏地传下:
“不错!你这妖道残害百姓,荼毒我等身体至今,我们要报仇雪恨!”
“众将士听着,不要再继续受骗了,他根本不是什么仙君,就是一个妖道!”
“真武圣君才是显圣的真君,快点弃了妖道,来投真武圣君!”
张仙大军上下顿时一震骚动。
听着那原本对张仙君忠心耿耿的亲卫,说出这样的话来,士兵们简直惊讶得无以复加。
“怎会如此……怎么可能呢!”
张仙勃然大怒,声音里透出气急败坏:“叛徒!叛徒!
我张仙君乃是兴义军,诛贪官,推翻赵宋暴政,而这‘左命’是赵宋朝廷走狗,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要信!
”
此言一出,双方战场为之一静,就连杨志都看过去,觉得这人怕是疯了。
如果说“左命”是朝廷走狗,那天底下就全都是对朝廷忠心耿耿的走狗,并且逆来顺受,赴死都是不问缘由,康慨为之。
张仙话出了口,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愚蠢的言语,但此时已经收不回来。
而武松直接上了城楼,正要近距离看一看这位传言中天下最厉害的人物,耳边又传来一道熟悉的鹰叫声。
“是时候了……”
李彦轻描澹写地迈出一步,从后方看去,那宽大的长袍却是倏然间飘至神鹰背上,然后顺着城墙俯冲下去,在两军阵前,无数震撼的注视下,对准张仙所在直扑而去。
这一刻,包括杨志、武松乃至众多将士的心中,同时升起一个念头:
“来了!”
“世上唯有‘左命’能做到的,千军万马,入阵擒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