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向前走一丈远!
景云手中的折扇微微摇动,扇骨的手指欲要将折扇铺开,动作忽地凝滞停顿,不再继续下去。他平稳自己的身子向前面走了几步,走到了要接近马车的位置,双眸带着奇怪的疑惑,视线仿佛透过了马车前方那沉沉的车帘,直接看见了里面那名世间最权贵的上位。
除了帝国皇帝外,无人可出其右!
马车微动,寒雪于空中肆意挥舞着身姿,凌乱的飘动在马车之外,景云眼帘之前。景云淡淡的看着马车的车帘,看着马车里面端坐的那名青年,按照在帝国的礼节来说,此时的他应该端端正正朝上位行礼才对,不过他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做行礼的动作。
作为世外在世间唯一的裁决,他拥有的地位远高于里面这位世间权贵者。只是从某些角度来说,两人的地位或许相同,但身份之内的事情绝不可同日而语,他语气很是平淡又端端地说道:“上位要我饶恕徐临浮,想要简直当做有用的棋子,那自然是可以的,不过上位能否驾驭的了?”
“虽说是名将死的老头,可好歹也是天命境界的高手,如此死法未免也有些憋屈。再是他将才的话,绝不会引颈受戮,我怕上位反受其害,得不偿失......”
景云言尽于此,便再也没开口。只是他最后面的四个字格外的深重,字字皆是重音,其中话外之意不言而喻。马车内的青年也不是愚笨的纨绔,浸淫帝国官道十来年的时间,又是加上天资卓绝,自然明白马车外那名世间裁决的真实意思,唇角习以为常地勾出了弧度。
是很自然且带嘲讽的笑意。
两人间隔着道厚重的车帘,按照道理来说,两人各自的举动应当是彼此看不见的。不过两人都不是简单的人物,算得上世间聪慧自然的天才,对于彼此对手的猜度,他们可以做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简简单单凭着些许话语,即可在眼前想象出彼方的表情。
对于景云这等境界的修行者而言,能知世间万物变化,能明天地穷极之事,马车里面上位的表情,他自然可以看见。但他并不在意那种笑容,拥有于世无双的修为,虽说无法取得相应的地位,却也能让他笑傲于世间,不受世间任何王权倾轧。
“先生倒是为我考虑的清楚,不过先生为何没想到我是否愿意呢?”马车内的咳嗽声越来越频繁,细细看去才发现,厚重的车帘被吹起来斜斜的拱形,露出了半点车内的景象,而外面的冷风寒雪也顺着这道小小的缝隙漏洞飘然进去。
是刻意的行为,也是无端的猜测。
景云眼帘微抬,视线扫视周边,左手握着折扇,右手轻轻挥过压下了车帘的缝隙。
“上位还是不要置气,世间修行阶层,天命境界的强者已然可以站在云巅俯瞰众生,或许世间王权富贵有些约束,世间的金戈铁马对天命境有一定的压制作用,但个人武力的强大,或许最后必然落身死殒命的结果,可要是想要带走您......或者更多帝国中流砥柱,也不是完全没机会的事!”
平静的述说着自己的见解,劝慰着马车内的上位。对于帝国而言,帝国皇帝是最不能引起危险的人,仅仅排在帝国皇帝之后,一旦有所损伤,西方诸国必然因此而舆论大发,帝国内部也会出现些不和谐的声音,到时候短暂平息还好,若是有心人为此争论,引发野心,那可就是大大的坏事。
马车内的声响暂时停歇,似乎是绝了念头。不过马车未动,景云手中的折扇捏的越来越紧,扇骨已然出现了偏移,随时都可以借助拇指的力道将折扇铺开。所以他体会到了不可名状的危机,也体悟到了马车中上位的决心,当权者终究是当权者,岂会轻易绝了意......
想到此处,景云不由叹息。
有些事情终是止不住,念想一开,便如决堤的大坝,河流泛滥不言,若是倾覆山河,那才是可怕的情况。
.......
后方的林亦坐在阶梯上,静静地看着前方马车和景云的对峙,再是察觉到何夕面色的变化,顿时心生好奇来。何夕已然贵为帝国公主,可以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存在,能够让他产生惧意的人会是谁?
帝国皇帝?
那当然不可能,照着景云的状态,也绝对不会是帝国皇帝。
虽说他想象中世外拥有无上的地位,却远不可于帝国皇帝媲美。修行者终究只是个人武力,岂能轻易颠覆帝国,且赵家天子的先祖便是世外的开创者,这对某些修行者而言是个极美好的故事。所以世外应当是帝国皇族......不,帝国皇帝的坚定支持者才对。
就照着景云刚才与马车中上位的对话,绝对不可能是帝国皇帝,所以马车内的那名上位到底是谁?
想了许久,偏着头目光一直落在何夕白璧无瑕的脸上,想要看清楚这般完美的皮肤,这般倾城绝世的容颜,往后会落入那个小子手里,或者会被帝国皇帝用来做政治联姻。想到联姻,林亦便觉得难过,便觉得不值当,可细细想来,联姻的可能性很大,也很小。
按照帝国皇帝刚强的性格,岂会轻易与诸国屈服。十几年前的诸国入侵,还有漠北王庭南下,帝国虽然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却也损失惨重,几方关系还没有修复到战争前的地步,不会轻易的联姻。可若是用联姻来连接和诸国的关系,或者安抚南边归入帝国版图两国的王族,也不是不可能......
“可惜......真是可惜......”
念及于此,转回头,忍不住叹息喃喃。
少女站在不远处,眸子中似有晶莹在闪烁,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的马车,在心里迫切的希望云先生可以言退那辆马车,同时使得自己可以安然脱身。但迟迟未见两者有动静,马车反而前进,说的话也越来越深奥,甚至有些还听不见,少女神情自然显得急切。
忽地听到林亦的念叨,黛眉微皱偏头凝着他,疑惑的眼眸似有问题。
“你说什么?”
“啊!”林亦也不想自己的话被听见了,偏头与少女的目光对上,相视中脸色微凝,摆手解释:“没说什么,就是突发些感慨而已,也有些想不清楚。”
“想不清楚什么?”少女的眉梢略带微黄,显得异常好看,尤其是在月色之下。如此绝色的少女,能生出她的女子该是如何绝世的容颜,才会孕育出如此貌美不似人间的少女。
林亦指了指远处的马车和景云,低声问道:“我想不清楚,马车内那名景云口中的上位到底是谁?居然会引得你这样位帝国公主产生惧意,甚至那种压抑不住的惧意。我排出了皇帝陛下的可能性,但还是想不出来会让你恐惧的人会是谁?”
何夕望着漆黑夜中的马车,仅仅露出的车前的老马,噗呲张扬着口水,摇摆着马首。她眼里的惧意缓缓的平静下来,如同宝石般的眼珠转动着,坐到林亦身边,神情微涩:“他是个很奇特的人,奇特到世间唯有他这样的一个人。可以预见的是,不管是以前,还是往后,或许都不会出现如他这般的人。”
林亦思索着,很是费解:“为什么?”
少女白了他眼,真是个不合适听故事的,她无奈道:“因为如他这般的人,往往都不会活下去,都会成为帝王屠刀下的孤魂野鬼......”
听到这里,林亦越发觉得怪异阴森。
如他这般会是死亡的结局,那马车中的他在帝国有何样的地位,皇帝陛下为何会不同别人般将之杀死。细细考究起来,总觉得前因后果存在矛盾的地方,但林亦不是个好奇儿童,他也不会怀疑讲故事的少女,谁都可能错,讲故事的人绝不会出错。
何夕沉默了很长时间,林亦也没有催促她,就这样在听故事的同时平静欣赏着少女绝世的容颜。在很多年前,许下宏伟大愿的林亦何尝没想过这样的生活,单单纯纯看着美貌如斯的女子,安然自若,也不用担心被催醒,也不用担心眼前的景象破败。
那场渺小的宏愿,出现在二十年前的某个夏天。
那个夏天,在帝国永远不会出现......
许久许久后,沉默地何夕终于再次开口:“没什么想不清楚的,虽然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名字,却还是希望你不要知道,对你而言,能拥有云先生这样的朋友,已然可以护佑你在咸阳乃至帝国安然无恙,无谁敢动你。可若是你......”
林亦皱着眉,眼眸深深看向马车,此刻的目光如同利剑,他平淡道:“你是说想景云这种世外在世间的裁决,也无法阻止马车里面的上位对我的攻击或杀意。”
“你不是看见了吗?”
“那且让他来试一试,我的剑会很锋利的。”
何夕美眸动弹了两下,心惊又认真看着眼前青年的侧脸,忽地觉得他有趣的很。眼帘迅速的抬合,她极不忍的嘲讽林亦:“莫说是你,即便是那位云先生,面对千军万马,也依旧不是对手。在马车中那位眼里,世间无任何东西不是他可以攻破的。”
“帝位,皇权?”
何夕很自然回应,几近随口而出:“所以他一直在努力......”
敲冰戛玉很是分明的话语却带着寒意,随着这话的出口,连是整个周边都有了寒气。林亦只觉得背后似被丢了块寒冰,迟迟无法消冻,缓缓慢慢的融化着,持续给他带来寒冷。
马车中的上位在努力?
在奋力将皇权和帝位攻破?
所以......
想到那个可能性,林亦偏头语态郑重:“你说得是真的,还是随意诓骗我的?”
何夕摇了摇头,看了下自己的手心,自嘲一笑:“那位可是帝国德高望重的太子殿下,是整个帝国的未来,是帝国权重无边的储君,谁敢轻易污蔑他,谁敢用他的事迹来进行诓骗。”
“是你活够了,还是我活够了?”
说着说着,少女终究是发了怒。不知道这怒气来自于林亦刚才的问题,还是来自那位坐在马车中的太子殿下,或是两者都各有一部分。
林亦咽了咽口水,眼里带着疑惑,心里嘀咕了声。
“真他么光怪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