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有意思了。
陆玦倒不至于害自己的亲侄子,但难保不会有人假借他的手行暗害之事,她想起了城南医馆时的粗使丫头小荷。
陆放雅生病之时身体易过敏这等私密之事,如果不是极为亲近之人泄露,他当时又何故置于那般险境?
宁尘说过,陆放雅从墉城回到盛京之后,与陆玦有过一次争吵,而陆玦先前还卧床静养过很长一段时间,这样一想就对上了。
脑中忽然闪过城南医馆喝茶时,陆放雅薄凉落寞的神情,她心内一阵滞涩。
陆玦伤害了他。
虽然如此,陆放雅还是一如既往地敬重他,未曾真正放在过心上。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更不待见他了,但他的声音还是适时地传了过来。
“这些东西我给不了,难道你能?”
沈黎砚心内不喜,面上却毕恭毕敬,“说实话,我暂时是给不了,但我会用行动表示。”
“哦?”陆玦掀眸看向她,怀疑之色尽显。
“我想让暮烟去龙庭书院读书。”
戚暮烟心门紧锁,需要让她多接触外面的世界,特别是多认识一些同年龄段的人,这样她才能渐渐打开心门,长此以往,她的性情自然就变得阳光开朗起来了。
“你说什么?”陆玦从主位上站起,凤目中满是惊诧。
沈黎砚自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不以为意道:“我说的是龙庭书院的附属女学。”
她就是故意吓吓他,没想到他还真以为她要带戚暮烟去龙庭书院。
她心下微诧,看来,他对暮烟还是存了几分真情实意在里边的。
陆玦听此,面色才渐渐松缓下来,“玲珑女学倒是可以,只是...”
“开学之前的这段时间,我会尽力说服暮烟做您的义女。”
在龙渊,能进玲珑女学之人非富即贵,只要是四品以上的官员之女均可以免试入学,富人亦可以通过为朝廷高额捐粮捐钱捐物,而让自家女儿入学,虽然也有相应的考试,但也就是个过场。
当然也有极少数拥有真才实学的寒门女子考入的情况。
不过,现在离开学已不足半月,即便戚暮烟想考入玲珑女学,最起码也得半年以后。
再者,她自小受柳氏苛待,根本没上过私塾,让她自考,无异于难如登天。倒不如直接走捷径,陆玦好歹还有正二品官衔在身,只要在入学之前走完认亲的仪式流程,后面将名字写入族谱之事倒也不急于一时。
其实她之前想过同陆放雅商量,认戚暮烟为义妹,毕竟是左相,比之陆玦还高了一个职级。
不过那样一来,难免会惹人非议。而陆玦认了义女就不一样了,他们从此以后就是义兄义妹,不会再任人随意乱猜,更不会影响了他们以后各自的姻缘。
“是一定,不是尽力。你刚刚不是说要用行动表示么?”
沈黎砚真想翻白眼,用行动表示就一定要做到吗?她能保证自己尽力,但不能保证戚暮烟答不答应啊...
老狐狸!刚不久不是还看不起她,要让她远离戚暮烟吗,现在倒看得起她了。
无利不起早!她不由一阵腹诽,面上却一片郑重,“在下定当竭尽所能,促成此事。”
“那好,十日之后,我要知道结果。”
沈黎砚磨牙霍霍,“若促成此事,陆大人亦不能再以任何理由阻止在下与暮烟姐弟相处。”
陆玦神色微怔,倒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只要你能做到,那便依你。”他倒要看看她的能耐。
沈黎砚微笑揖礼拜别,才转身出了大厅。
甫一出门,便见陆放雅挺拔的身影立于院内的廊檐之下。
他冲她温雅一笑,“叔父没有为难你吧?”
她回以一笑,语气轻松道:“并未,只不过发给我一个任务。”
陆放雅听后,眸中的隐忧才渐渐散去,即便他与叔父之间再如何,他也不希望叔父对她有任何成见。
二人相偕走出院门,他问道:“是认暮烟为义女的事情么?”
“嗯,陆大人给了我十天时间。”
他面上微诧,俊雅的眉眼轻蹙,“他对你还是有成见。”
沈黎砚不舍他为难,“不是你叔父为难,是暮烟入学玲珑女学的时间不允许。”
陆放雅看着她,心思流转了片刻,“是你提议让暮烟去玲珑女学的?”
“嗯呢,我想让她开阔下心境,顺便学些东西,为以后做打算。”
“你是怎么想到让她进女学的?”
“之前我本就想好要照顾她的,那天与傅乾和度亦琛聊天时,听他们聊到书院的女学时便萌生了这个想法。”
“嗯,这倒是个两全其美之法,暮烟有你这个...义弟,是她的福气。”
沈黎砚听后,不由一笑,“我听着怎么有点醋味儿在里头呢?”
陆放雅不由失笑,侧身看向她,“本相怎么觉着,是你在吃醋?”
“是是是,是我在吃醋,毕竟你马上就是她的义兄了。听说你们陆家就你一根独苗苗,现在有了妹妹,你是何感想?”
独苗苗?陆放雅摇头轻笑,却还是抬眸正色道:“还不错,感觉又多了个亲人。”
亲人...曾经也有一个他视若亲人的男孩陪在自己身边,可命运弄人。
叔父告诉他,他已经死了,可他一直寄希望他还活着。
之前在墉城城北府衙,听他们三人说起暗夜门帽檐遮面的左护法时,他就有过疑虑,也曾派人去调查过,结果显示那人是十四年前在凤凰山被冷无邪所救进而入的暗夜门,而十四年前他与叔父正是在凤凰山附近的密林中被伏杀时,才与陆霄分开的。
他至今都记得那双被鲜血染红而怨恨不甘的双眸。
如果暗夜门现任门主冷霄,也就是那个左护法真是陆霄的话...
他没再想下去,毕竟还只是猜测,他需要更多的情报来证实此事,因而也不想告诉叔父,免得引他忧心。
“你怎么了?”沈黎砚见他眉间微蹙,有些担心。
陆放雅恍然一瞬,侧首对她道:“无碍,只是突然想起一位旧人。”
“他对你很重要吧?”
“为何这样说?”
“这是我第一次见你说话时走神。”
“让你见笑了。”
“这没什么,我只是怕你将刚才所想之事放在心上,扰你伤神。”
他轻轻一笑,“无碍。”而后又侧身看向她,眸色认真,“谢谢你,沐九。”
“谢我作甚,我又帮不上你什么忙。”
说罢,她神色专注道:“有什么难解之事,一定要与我说,知道吗?虽然我可能无法帮到你,可我愿意做你的树洞。”
“树洞?”
见他迷惑的眼神看了过来,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是你可以将心底的秘密悄悄地告诉我,且不必担心我会说出去。”
陆放雅寻思着她话中之意,而后恍然一笑,“那我岂不是一直在做你的树洞?”
沈黎砚一听,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却又不得不佩服他超强的理解能力。
她扬唇轻笑,学着戏曲中的腔调对他深深一揖,“多谢相爷的深情厚谊,小生这厢有礼了...”
陆放雅被她这波操作整懵了半瞬,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赶忙回以揖礼,“失敬失敬。”
总算把他给逗笑了,她可太难了。
心内一阵吐槽,但见到他难得的笑容,她便也跟着灿然而笑。
说话间,二人已走至相府门外。
“接下来几日,你可要做好随时被我烦扰的准备了。”
他温雅一笑,“求之不得。”
她不无好奇,“放雅说话什么时候这般娓娓动听了?”
陆放雅但笑不语。
沈黎砚倒也没说什么,含笑朝他摆了摆手,便转身离去。
他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身影,转身怅然一笑。
他的确求之不得,永远都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